推门进去拍开大灯，床上裸着半身的黄发男人错愕地回过头，眼里荡漾的邪意还没来得及退去。易溪在他身下拼命挣扎，她的上衣被撩到胸口位置，下身被脱到只剩底裤，脸色白得像烧尽的灰。
我放下碗跑过去，抓着张宣的裤子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对准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两脚，又抓过桌子上的电水壶、烟灰缸、遥控器、玻璃杯一股脑扔到他身上。张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想打我，我急起来端起面扣到他脸上，他当即惨叫着摔倒在地。
“滚出去！”我抽出匕首，颤抖的刀尖指着张宣，“不然我杀了你。”
张宣的脸被烫得像一块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泛着油光的猪肝，他站起身龇牙咧嘴地瞪着我，想扑过来又怕我手里的匕首，吭哧了两声就晃晃悠悠地跑了出去。我锁上房门，走回床边把易溪扶起来，她浑身战栗不止，右脸上有红色的手掌印，脖子和手臂上也有淤青。
“没事了，”我哽咽着抱住易溪，“有我在，有我在……”
“南南，”易溪的表情有些呆滞，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飘在空中的棉花，“你有看到我的裤子吗？”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牛仔裤，花了很大力气帮易溪套上，拉拉链的时候试了几次都没拉上，手拿开一看，拉链头已经被扯坏了。易溪盯着坏掉的拉链头蒙了一会儿，突然情绪崩溃倒在我怀里失声痛哭。
早前在体育馆避难的时候，张宣和沈楚正就曾经合伙把易溪骗到器材室，他们不但当着她的面□□，还强迫她拍了不雅照。晏大海当时也在，照片就是他拍的。事后，易溪本想向徐航求助，谁料当天体育馆就遭到奇种袭击，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到了酒店后，晏大海等人的行为有所收敛，易溪既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安稳，也担心把关系搞僵会给团队造成新的危机，便选择把自己被猥亵的事情瞒了下来。刚才她在房间里睡觉，听到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被张宣捂着嘴巴强行拖到这个房间里来，她反抗得厉害，张宣慌乱之中忘了关门，这才被我发现。
“小溪你别怕，”我轻拍着易溪因为哭泣剧烈起伏的脊背，怒火烧得我胃疼，我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去割断张宣的喉咙，“等徐航回来，我去跟他说，我们——”
“不！不要！”易溪面色惊恐地打断我，她的眉眼嘴角都在抽搐着抗拒，“不要告诉徐航，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不要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不说？”我又急又气，“张宣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这次没有得手，下次肯定会变本加厉，你什么都不说只会让自己更危险。”
易溪摇头哀求：“我不想让瀚书看到那些照片，他会受不了的。南南，我求你，你帮我保密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如刀绞：“可这明明不是你的错啊……”
易溪哭到喉咙都沙哑了，我只能答应她暂时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心知这样不对，可眼下易溪的情绪不稳定，万一处理不好再出什么岔子，我没法跟黄瀚书交代。
杨宜过来找我们的时候，易溪已经洗完澡睡下了，杨宜见易溪脸色不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骗她说易溪是生理期不舒服。出了房间，程宝霞正端着一碗面在敲张宣和沈楚正的房门，见到我和杨宜，程宝霞担忧地说张宣不肯出来吃饭。
“程婶，你不用担心，”杨宜提了提一侧嘴角，“他不是小孩子，饿了自己会吃。”
我表面上平静，心里想的是像张宣这种人饿死了也活该。
最先回到酒店的是赵信扬和黄瀚书，他们虽然没有找到□□，但也带回了两大袋装备，有强光手电、电击棒、防割手套、对讲机、警棍和护具。黄瀚书一见到我就问易溪在哪里，他找到几件新衣服想给她。我回房叫醒易溪，她压根没有睡着，脸上泪痕斑驳。
“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就让他晚点再过来。”我擦着易溪的眼泪说。
易溪坐起身，红肿的眼睛无神地眨了几下，看着我欲哭未哭地说：“南南，我想见他，特别想。”
黄瀚书进到房间没多久，易溪的哭声就透过门缝传了出来，我光是听黄瀚书结巴的询问就知道他有多慌张。
我穿戴好护具，抱着工兵铲坐到储藏室门口，赵信扬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他握着一个古铜色的老式怀表，时不时瞄一眼，嘴唇抿紧又松开。
将近三点的时候，楼道里一阵窸窣作响，紧接着响起了敲门声，赵信扬推开门，徐航和晏大海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
徐航的外套上拍着几个血手印，帽子下面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他进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瀚书呢？”
“我们都没事，”赵信扬接过徐航沾血的消防斧，“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出去找你了。你看——”他冲我抬抬下巴，“护具都戴上了。”
徐航摘掉手套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在发抖，在他身后，晏大海已经就地躺倒，他的下巴和膝盖磕破了，胸前一滩血，嘴皮子上下打颤。
我一看到血就下意识拉着徐航和赵信扬后退，徐航稳住我说：“他没有被咬……那是沈楚正的血。”
我这才注意到，沈楚正没有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徐航垂下头艰难地咽了咽：“沈楚正死了。”
灾变初期，陵州市人民医院接收了很多感染者，集中安置在北区的住院大楼。事态失控后，军队和医护撤离，病毒从北区漫到南区，很快整个医院就没有活人了。徐航要找的车停在医院后门门口。按计划，徐航在半公里外的音响店里用扩音喇叭引开街上的奇种，晏大海和沈楚正趁机把车开走。徐航脱身后，在事先约好的地方等了很久也没见有车过来。他折回医院，发现车子还停在原地，车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晏大海通身是血神色惊慌地从医院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尸群。因为晏大海坚持说沈楚正死了，徐航只能先开车带他回来。
听徐航讲完事情经过，大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秦顺平捏着膝盖低头无语，程宝霞捂着脸泣不成声，赵信扬和杨宜也面露惋惜，而我自打知道晏大海和沈楚正对易溪做过的事情后，对这两个人的信任就荡然无存，对于沈楚正的死，我挤不出半分同情和怜悯。
“海哥，你们进去医院做什么？”徐航摸着后颈望向沙发另一头的晏大海。
晏大海解释说是沈楚正提出想去住院大楼里捞点钞票，不料遭到奇种围攻，沈楚正在逃跑过程中被咬伤，晏大海也是勉强捡回一条命。
“这孩子傻不傻，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秦顺平连连叹气。
“不是傻，是穷疯了，”韩彤语带奚落，“医院里那么多奇种，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居然还敢进去。”
“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徐航开口打断大家的讨论。
按照晏大海的说法，他们进到医院后，沈楚正不小心撞倒易拉宝惊动了楼里的奇种，为了躲避尸群，他们躲进三楼的一间病房，病房窗户的正下方是草坪，晏大海先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还崴到了脚，沈楚正恐高不敢跳，后面奇种破门而入，他就被当场咬死了。
“妈的，”晏大海懊恼地捶了一下沙发，“老子就该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沈楚正进去真的是为了找钱吗？”
众人还沉浸在悲伤和惶恐的情绪中，徐航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我坐在他旁边，看到他的后背绷得板直，像在警戒。
晏大海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烟头不停敲击烟盒，他眯起耗子般的小眼睛：“你怀疑我说谎？”
“没有，”徐航的视线转移到手里的冰红茶上，“我只是想不明白沈楚正为什么要特意跑到医院里面去找钱，马路对面就是超市，他想要钱完全可以去超市里找，医院有多危险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劝过，可他不听，”晏大海冷笑一声，“这人啊，就是见钱眼开，连命都不要。”
“谁不要命？”张宣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大房里，他环顾着客厅问：“楚正呢？”
听说沈楚正死了，张宣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秦顺平本想过去安慰他，走近后却吓得舌头打结，指着张宣的脸问他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张宣的脸被烫得红一块白一块，还有好几处起了水泡，远看像披着一层假面皮。
张宣一边骗大家说自己的脸是被开水烫的，一边朝我投掷阴冷的目光。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嘎吱作响。
或许是察觉到我和张宣之间的火药味，徐航出了大房后把我拉到角落里问：“你跟张宣吵架了吗？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岂止是吵架，我还跟他打了一架。我把涌到嗓子眼的控诉咽了下去，踮脚帮徐航拿掉黏在头发上的蜘蛛网：“你想多啦，无缘无故的我干嘛跟他吵架。”
“也是，”徐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包巧克力塞到我手里，“我从音响店里拿的，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怕什么，过期的糖也是甜的。”我满心欢喜地把巧克力拿到鼻子前面闻了又闻，“你自己还有吗？”
“没了，就这两包，”徐航拍着瘪瘪的口袋说，“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出去再给你带。”
“那我们一人一包。”
“不用，都是你的。”徐航把我递过去的巧克力推回来，“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心情好了晚上也能睡得好一点。你眼睛不舒服，不能再熬夜了。”
躁郁不安了一下午的心因为徐航的话变得柔软，与此同时，那些吞回肚子里的话再次蠢蠢欲动。趁着周围没人，我试探着问：“徐航，你有想过跟晏大海和张宣分开走吗？”
徐航神色微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解释道：“我之前听黄大爷和赵信扬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觉得晏大海心机很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张宣就更不用说了，和沈楚正一样，晏大海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沈楚正的死对晏大海和张宣的打击很大，张宣刚刚还在怪你不该把沈楚正带出去，我担心他们的负面情绪会影响我们后面的行动。”
“让他往东绝对不敢往西……”徐航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喃喃了两句，又转头看向我：“南南，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没事，”我故作淡定地搓着巧克力包装袋的锯齿边缘，生怕被徐航看穿我在撒谎，“我就是随便问问。”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徐航说，“和海哥分开行动是迟早的事，不过最好还是等离开陵州再说。我们如果现在提出拆伙，有些人就要被迫站队，像是秦伯和程婶，这会让他们很为难。另外，物资和车辆的分配也是问题，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矛盾。”
徐航弯下腰双手撑腿看着我：“沈楚正的死我确实有责任，毕竟找车的计划是我提的，也是我把他带出去的，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白白送命。但你放心，张宣那些气话激不到我，我没理他只是因为不想跟他吵架。今天太累了，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好好跟你说会话。”
专注的眼神像从海上乍然抛下的船锚，无意却牢固地攫住我的思绪。我知道徐航跟人交谈时有直视对方的习惯，并非独独对我这样，但心跳还是重重地滞了两下。
“对了，”我岔开话题，“我床上的热水袋是你放的吗？”
徐航点头说：“是啊，我那天看你睡觉冒冷汗，怕你着凉就拿给你用，暖和吗？”
“很暖和，”我笑着说，“不过要充电才能用，感觉有点奢侈。”
“没关系，一个热水袋耗不了多少电，其他人的手机也都天天在充。”徐航直起身，“走吧，充电器在我那，我拿给你。”
进到房间后，原本相拥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听到脚步声瞬间分开。黄瀚书一个鲤鱼打挺弹到对面床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笑容僵硬得像一只刚刚拆完家的哈士奇，易溪则是害羞到站起又坐下，脸埋得低低的，红晕从耳朵漫到脖子。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三秒，我和徐航异口同声地说出“打扰了”后转身往外走。
“南南——”易溪叫住我，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哭腔，“我、我今晚不回去睡了，你不用给我留门。”
我愣了愣：“那你要睡哪里？”
“她睡这里，”黄瀚书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铺，“我们两个有话要说。”
徐航看着那张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床，一脸迷茫地问：“那我睡哪？”
旁边的徐航也是一脸迷茫，“那我睡哪？”
“你去老赵那屋睡吧。”黄瀚书大手一挥，丝毫不容徐航反驳。
我和徐航被这俩人火箭般的发展速度搞蒙了，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夜里，楼下的奇种吵得比往常要厉害，饥饿的吼声从城市边缘向中心聚拢，在六楼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失眠到半夜两点多，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走廊上有人低声交谈，大概是值夜的人在换班。躺回床上没多久，耳朵接收到来自客房玄关处一声微弱的“咔哒”，我以为是易溪回来取东西，便撑起半边身子问了一句：“小溪，是你吗？”
没人回答。
我以为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出现了幻听，正准备接着睡，玄关却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压抑的呼吸。这一次听得真切，我掀开被子坐起来，伸手就要去开灯。
一个瘦削的身影陡然从黑暗中蹿了出来，跳过易溪的床扑到我身上，捂住我的嘴巴用力把我按到被褥里。
借着床头灯的光，我惊悚地认出了头顶那张脸：张宣。
我放下碗跑过去，抓着张宣的裤子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对准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两脚，又抓过桌子上的电水壶、烟灰缸、遥控器、玻璃杯一股脑扔到他身上。张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想打我，我急起来端起面扣到他脸上，他当即惨叫着摔倒在地。
“滚出去！”我抽出匕首，颤抖的刀尖指着张宣，“不然我杀了你。”
张宣的脸被烫得像一块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泛着油光的猪肝，他站起身龇牙咧嘴地瞪着我，想扑过来又怕我手里的匕首，吭哧了两声就晃晃悠悠地跑了出去。我锁上房门，走回床边把易溪扶起来，她浑身战栗不止，右脸上有红色的手掌印，脖子和手臂上也有淤青。
“没事了，”我哽咽着抱住易溪，“有我在，有我在……”
“南南，”易溪的表情有些呆滞，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飘在空中的棉花，“你有看到我的裤子吗？”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牛仔裤，花了很大力气帮易溪套上，拉拉链的时候试了几次都没拉上，手拿开一看，拉链头已经被扯坏了。易溪盯着坏掉的拉链头蒙了一会儿，突然情绪崩溃倒在我怀里失声痛哭。
早前在体育馆避难的时候，张宣和沈楚正就曾经合伙把易溪骗到器材室，他们不但当着她的面□□，还强迫她拍了不雅照。晏大海当时也在，照片就是他拍的。事后，易溪本想向徐航求助，谁料当天体育馆就遭到奇种袭击，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到了酒店后，晏大海等人的行为有所收敛，易溪既不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安稳，也担心把关系搞僵会给团队造成新的危机，便选择把自己被猥亵的事情瞒了下来。刚才她在房间里睡觉，听到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被张宣捂着嘴巴强行拖到这个房间里来，她反抗得厉害，张宣慌乱之中忘了关门，这才被我发现。
“小溪你别怕，”我轻拍着易溪因为哭泣剧烈起伏的脊背，怒火烧得我胃疼，我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去割断张宣的喉咙，“等徐航回来，我去跟他说，我们——”
“不！不要！”易溪面色惊恐地打断我，她的眉眼嘴角都在抽搐着抗拒，“不要告诉徐航，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不要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不说？”我又急又气，“张宣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这次没有得手，下次肯定会变本加厉，你什么都不说只会让自己更危险。”
易溪摇头哀求：“我不想让瀚书看到那些照片，他会受不了的。南南，我求你，你帮我保密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如刀绞：“可这明明不是你的错啊……”
易溪哭到喉咙都沙哑了，我只能答应她暂时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心知这样不对，可眼下易溪的情绪不稳定，万一处理不好再出什么岔子，我没法跟黄瀚书交代。
杨宜过来找我们的时候，易溪已经洗完澡睡下了，杨宜见易溪脸色不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骗她说易溪是生理期不舒服。出了房间，程宝霞正端着一碗面在敲张宣和沈楚正的房门，见到我和杨宜，程宝霞担忧地说张宣不肯出来吃饭。
“程婶，你不用担心，”杨宜提了提一侧嘴角，“他不是小孩子，饿了自己会吃。”
我表面上平静，心里想的是像张宣这种人饿死了也活该。
最先回到酒店的是赵信扬和黄瀚书，他们虽然没有找到□□，但也带回了两大袋装备，有强光手电、电击棒、防割手套、对讲机、警棍和护具。黄瀚书一见到我就问易溪在哪里，他找到几件新衣服想给她。我回房叫醒易溪，她压根没有睡着，脸上泪痕斑驳。
“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就让他晚点再过来。”我擦着易溪的眼泪说。
易溪坐起身，红肿的眼睛无神地眨了几下，看着我欲哭未哭地说：“南南，我想见他，特别想。”
黄瀚书进到房间没多久，易溪的哭声就透过门缝传了出来，我光是听黄瀚书结巴的询问就知道他有多慌张。
我穿戴好护具，抱着工兵铲坐到储藏室门口，赵信扬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他握着一个古铜色的老式怀表，时不时瞄一眼，嘴唇抿紧又松开。
将近三点的时候，楼道里一阵窸窣作响，紧接着响起了敲门声，赵信扬推开门，徐航和晏大海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
徐航的外套上拍着几个血手印，帽子下面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他进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瀚书呢？”
“我们都没事，”赵信扬接过徐航沾血的消防斧，“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出去找你了。你看——”他冲我抬抬下巴，“护具都戴上了。”
徐航摘掉手套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在发抖，在他身后，晏大海已经就地躺倒，他的下巴和膝盖磕破了，胸前一滩血，嘴皮子上下打颤。
我一看到血就下意识拉着徐航和赵信扬后退，徐航稳住我说：“他没有被咬……那是沈楚正的血。”
我这才注意到，沈楚正没有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徐航垂下头艰难地咽了咽：“沈楚正死了。”
灾变初期，陵州市人民医院接收了很多感染者，集中安置在北区的住院大楼。事态失控后，军队和医护撤离，病毒从北区漫到南区，很快整个医院就没有活人了。徐航要找的车停在医院后门门口。按计划，徐航在半公里外的音响店里用扩音喇叭引开街上的奇种，晏大海和沈楚正趁机把车开走。徐航脱身后，在事先约好的地方等了很久也没见有车过来。他折回医院，发现车子还停在原地，车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晏大海通身是血神色惊慌地从医院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尸群。因为晏大海坚持说沈楚正死了，徐航只能先开车带他回来。
听徐航讲完事情经过，大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秦顺平捏着膝盖低头无语，程宝霞捂着脸泣不成声，赵信扬和杨宜也面露惋惜，而我自打知道晏大海和沈楚正对易溪做过的事情后，对这两个人的信任就荡然无存，对于沈楚正的死，我挤不出半分同情和怜悯。
“海哥，你们进去医院做什么？”徐航摸着后颈望向沙发另一头的晏大海。
晏大海解释说是沈楚正提出想去住院大楼里捞点钞票，不料遭到奇种围攻，沈楚正在逃跑过程中被咬伤，晏大海也是勉强捡回一条命。
“这孩子傻不傻，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秦顺平连连叹气。
“不是傻，是穷疯了，”韩彤语带奚落，“医院里那么多奇种，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居然还敢进去。”
“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徐航开口打断大家的讨论。
按照晏大海的说法，他们进到医院后，沈楚正不小心撞倒易拉宝惊动了楼里的奇种，为了躲避尸群，他们躲进三楼的一间病房，病房窗户的正下方是草坪，晏大海先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还崴到了脚，沈楚正恐高不敢跳，后面奇种破门而入，他就被当场咬死了。
“妈的，”晏大海懊恼地捶了一下沙发，“老子就该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沈楚正进去真的是为了找钱吗？”
众人还沉浸在悲伤和惶恐的情绪中，徐航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我坐在他旁边，看到他的后背绷得板直，像在警戒。
晏大海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烟头不停敲击烟盒，他眯起耗子般的小眼睛：“你怀疑我说谎？”
“没有，”徐航的视线转移到手里的冰红茶上，“我只是想不明白沈楚正为什么要特意跑到医院里面去找钱，马路对面就是超市，他想要钱完全可以去超市里找，医院有多危险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劝过，可他不听，”晏大海冷笑一声，“这人啊，就是见钱眼开，连命都不要。”
“谁不要命？”张宣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大房里，他环顾着客厅问：“楚正呢？”
听说沈楚正死了，张宣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秦顺平本想过去安慰他，走近后却吓得舌头打结，指着张宣的脸问他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张宣的脸被烫得红一块白一块，还有好几处起了水泡，远看像披着一层假面皮。
张宣一边骗大家说自己的脸是被开水烫的，一边朝我投掷阴冷的目光。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嘎吱作响。
或许是察觉到我和张宣之间的火药味，徐航出了大房后把我拉到角落里问：“你跟张宣吵架了吗？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岂止是吵架，我还跟他打了一架。我把涌到嗓子眼的控诉咽了下去，踮脚帮徐航拿掉黏在头发上的蜘蛛网：“你想多啦，无缘无故的我干嘛跟他吵架。”
“也是，”徐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包巧克力塞到我手里，“我从音响店里拿的，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怕什么，过期的糖也是甜的。”我满心欢喜地把巧克力拿到鼻子前面闻了又闻，“你自己还有吗？”
“没了，就这两包，”徐航拍着瘪瘪的口袋说，“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出去再给你带。”
“那我们一人一包。”
“不用，都是你的。”徐航把我递过去的巧克力推回来，“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心情好了晚上也能睡得好一点。你眼睛不舒服，不能再熬夜了。”
躁郁不安了一下午的心因为徐航的话变得柔软，与此同时，那些吞回肚子里的话再次蠢蠢欲动。趁着周围没人，我试探着问：“徐航，你有想过跟晏大海和张宣分开走吗？”
徐航神色微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解释道：“我之前听黄大爷和赵信扬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觉得晏大海心机很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张宣就更不用说了，和沈楚正一样，晏大海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沈楚正的死对晏大海和张宣的打击很大，张宣刚刚还在怪你不该把沈楚正带出去，我担心他们的负面情绪会影响我们后面的行动。”
“让他往东绝对不敢往西……”徐航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喃喃了两句，又转头看向我：“南南，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没事，”我故作淡定地搓着巧克力包装袋的锯齿边缘，生怕被徐航看穿我在撒谎，“我就是随便问问。”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徐航说，“和海哥分开行动是迟早的事，不过最好还是等离开陵州再说。我们如果现在提出拆伙，有些人就要被迫站队，像是秦伯和程婶，这会让他们很为难。另外，物资和车辆的分配也是问题，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矛盾。”
徐航弯下腰双手撑腿看着我：“沈楚正的死我确实有责任，毕竟找车的计划是我提的，也是我把他带出去的，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白白送命。但你放心，张宣那些气话激不到我，我没理他只是因为不想跟他吵架。今天太累了，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好好跟你说会话。”
专注的眼神像从海上乍然抛下的船锚，无意却牢固地攫住我的思绪。我知道徐航跟人交谈时有直视对方的习惯，并非独独对我这样，但心跳还是重重地滞了两下。
“对了，”我岔开话题，“我床上的热水袋是你放的吗？”
徐航点头说：“是啊，我那天看你睡觉冒冷汗，怕你着凉就拿给你用，暖和吗？”
“很暖和，”我笑着说，“不过要充电才能用，感觉有点奢侈。”
“没关系，一个热水袋耗不了多少电，其他人的手机也都天天在充。”徐航直起身，“走吧，充电器在我那，我拿给你。”
进到房间后，原本相拥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听到脚步声瞬间分开。黄瀚书一个鲤鱼打挺弹到对面床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笑容僵硬得像一只刚刚拆完家的哈士奇，易溪则是害羞到站起又坐下，脸埋得低低的，红晕从耳朵漫到脖子。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三秒，我和徐航异口同声地说出“打扰了”后转身往外走。
“南南——”易溪叫住我，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哭腔，“我、我今晚不回去睡了，你不用给我留门。”
我愣了愣：“那你要睡哪里？”
“她睡这里，”黄瀚书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铺，“我们两个有话要说。”
徐航看着那张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床，一脸迷茫地问：“那我睡哪？”
旁边的徐航也是一脸迷茫，“那我睡哪？”
“你去老赵那屋睡吧。”黄瀚书大手一挥，丝毫不容徐航反驳。
我和徐航被这俩人火箭般的发展速度搞蒙了，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夜里，楼下的奇种吵得比往常要厉害，饥饿的吼声从城市边缘向中心聚拢，在六楼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失眠到半夜两点多，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走廊上有人低声交谈，大概是值夜的人在换班。躺回床上没多久，耳朵接收到来自客房玄关处一声微弱的“咔哒”，我以为是易溪回来取东西，便撑起半边身子问了一句：“小溪，是你吗？”
没人回答。
我以为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出现了幻听，正准备接着睡，玄关却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压抑的呼吸。这一次听得真切，我掀开被子坐起来，伸手就要去开灯。
一个瘦削的身影陡然从黑暗中蹿了出来，跳过易溪的床扑到我身上，捂住我的嘴巴用力把我按到被褥里。
借着床头灯的光，我惊悚地认出了头顶那张脸：张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