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道街面平静,年久失修的路灯隔几座便不亮,寂若无人宛如一条暗河。

    突然绿化道内一阵窸窣蹿响,蹄子敲水泥地的踏踏声越来越近。

    始终神思恍惚的幼幼被这道异响唤回注意力,循声望去,大黄站在前面盯着她,随后吠叫,似在抱怨她迟迟不归。

    幼幼蹲在地上伸出手,大黄兴奋地跑过来。

    逗了一会儿,她才进屋。

    正巧碰上程信朋趿着人字拖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微波炉刚叮好的虾饺烧麦。

    “你们聊什么这么晚回来?”说话间他把食物放桌上,兀自拉开凳子坐着吃,“吃不吃,早上剩的。”

    幼幼嗯声,将书包挂在楼梯口。

    “聊...情景剧的事。”

    程信朋一向对班级活动不感兴趣,每逢晚会高兴的不过是不用上课,埋头坐观众席打游戏,偶尔会看几眼女生跳舞的节目。

    显然他对情景剧只知道有这么回事,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你参加了啊?”

    “没有。”

    程信朋抬头看她。

    幼幼吸半口气,刚想解释一番却圜在喉口,暗忖两秒咽了回去,颇为无奈道:“哥,你是不是总怂恿...或者鼓励......韦钟豪追我。”

    “是啊。”他眨眨眼,一本正经:“他是我兄弟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

    “那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他吗?”

    “他放学跟你表白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顿了顿,程幼幼首先开口道:“没有。”

    程信朋的腮帮子鼓囊囊的,边吃边说:“一点点好感都没有啊?”

    程幼幼重复:“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她只好把刚刚在教室发生的事讲了遍,得知经过,程信朋眉梢一挑,颇为惊讶。

    “牛逼啊!豪仔真男人!人家这么喜欢你,你一点都不动心,你是不是缺哪根神经?全用学习上了?”

    “.....”程幼幼指尖捻着烧麦皮,一点点撕,不理会后半段嘲讽,闷闷不乐道:“这么说还托你的福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幼幼起身,“你劝他别喜欢我了,他这样我很困扰。”

    话毕,不想听程信朋唠叨,幼幼飞快上楼。

    庆幸她有个好习惯,就是从不拖延当天作业,尽量都在晚自习完成,所以放学回家都有一小会玩手机的时间。

    过去她偶尔刷视频网站或追剧听歌,现在打开手机第一件事就是回复靳寒的消息。

    每到晚上十点半左右,靳寒都会给她发微信,确定她有没有到家。

    今天也不例外,但她今天回家太晚,所以十点四十七分时,他又扣了个问号过来。

    幼幼在床边坐下,低头回消息:「到家了,今晚学校有点事」

    隔了一分多钟,靳寒回复:「什么事」

    幼幼:「讨论情景剧,就是国庆晚会我们班的节目」

    靳寒:「你参演了吗」

    幼幼:「没有」

    得知程幼幼没有参演,靳寒便没兴趣再聊这个,径自调转话题。

    靳寒:「吃饭没有」

    幼幼拍了张吃剩一半的烧麦发给他:「有点饿了,正在吃」

    幼幼:「你呢」

    靳寒:「吃过了,我吃饭没定时的,饿了就吃」

    幼幼:「这样对身体不好」

    靳寒:「先管好你自己」

    幼幼微噎,憋着口气继续回:「你的身体就不用管了吗」

    实话说,上次见面,他的伤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事后想起都会吓得发噤的程度。

    那是第一次,她直观地感受到靳寒危若朝露、刀光血影的生活。

    他是个混混,身边一众四九仔,成日不学无术,甚至做尽违法犯罪事。

    可就单凭他对她好,她就愿意敞开心扉,甚至,难以置信地喜欢上他。

    幼幼经常在矛盾中反问自己,是不是她太简单,见的人和事太少,才会被一点一点的好收买得彻底。

    不是没想过劝靳寒,只是总开不了口,怕会引来他的讥嘲嗤笑,一切是她自作多情。

    不知不觉想得多了些,幼幼两口将剩余的烧麦吃完。

    手机已熄屏。

    她用纸巾擦完手重新摁下手机开关键,解锁后,她看见靳寒的回复。

    靳寒:「你管吗」

    脸有点烧,这怎么回。

    幼幼轻咬下唇,缓缓敲字:「那我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看到这条消息时,靳寒哼笑出声,左手指间燃着的烟不知不觉累起一小截灰。

    胖子好奇斜睇一眼,“寒哥,跟谁聊天这么开心。”

    见靳寒不理自己,胖子便看向阿成,求证似的说:“你发没发现寒哥最近看手机频率高了,而且总聊天,不会是在跟女人聊天吧。”

    “滚。”靳寒淡淡开腔。

    阿成冲胖子耸耸肩。

    注意力重新放回聊天上,靳寒将烟蒂湮灭在湿润的烟灰缸内,轻呷一口酒,右手打字:「这就对了」

    幼幼:「我听人说,你毕业了」

    靳寒:「是有这么回事」

    “......”

    幼幼:「你都不常去学校,学校还能给你发毕业证吗」

    知道那所职高很差,但也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靳寒:「不去学校的多了,哪管得过来,我们学校专开了校外实践课,每年让一大票学生进厂打工,我不仅没打工还当上老板,照这么说,我岂不是学生标杆?」

    看到这段发言,幼幼桀然一笑:「好扯」

    靳寒:「知道扯就好好读书」

    幼幼不禁心里腹诽,又发了个呆萌兔子表情。

    之后俩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转眼一晃十二点半,互道晚安后幼幼便睡了。

    隔天午间休息时间,班里挺安静,直到李诗月抱着一沓剧本走进教室。

    此时程幼幼正在写数学每日习题,没注意左邻右舍突如其来的躁动。

    突然,一本钉在一起的A4纸出现在桌角,封面赫然印着情景剧名。

    她错愕一瞬,抬头就看见李诗月狡黠的笑脸。

    李诗月讨好似的:“幼幼,这次你也有任务咯。”

    幼幼反应慢半拍,温温吞吞直起身子:“什么任务?”

    “分配给你的角色呀。”李诗月弯了弯眼睛,又冲一旁丁钰湘说:“你也有哦。”

    “......”

    李诗月叹了口气:“没办法,这是学校下达的命令,有十多个角色,大家都不愿意演,那就只有点名啦,这种集体活动哪能没有你们俩呀。”

    丁钰湘偷瞄斜后方一眼,忍不住问:“女主角...还是她吗?”

    “嗯。”李诗月笑容敛去,显然不愿多提,“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韦钟豪又跟她说了什么吧,反正现在又愿意演了。”

    幼幼抿了抿唇,轻轻扯过剧本,“是什么角色?”

    李诗月翻开扉页,手指向一句对白开头的“女学生戊”。

    “你演这个角色,钰湘演‘女学生己’,放心戏份都不是很重,而且只是初稿,剧情我们还要再一起改动的,尽量演起来流畅连贯,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耽误很多学习时间。”她斟酌半晌,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转:“你们OK吧?”

    班主任很看重这个节目,每逢自己的课都会提好几嘴,不停嘱咐李诗月和黄凌凡上点心。

    大家都不积极,班主任又催得紧,其实班委夹在中间很为难,幼幼很体谅他们。

    不管怎么说,班级始终是一个集体,幼幼并不抗拒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况且她扫了几眼自己的戏份,确实很简单。

    “我可以的。”她说。

    丁钰湘边看剧本边点头:“我也可以。”

    李诗月一愣,而后激动得发出哭腔:“呜呜呜呜好感动!你们真好!!”

    有几个角色她差点没磨碎半张嘴才定好人。

    晚自习时,所有参演情景剧的人员才全部定好,隔天便开始排练。

    因为一个月后就要上台表演了,时间很赶,所以班主任让他们此后每个晚自习时间都用来排练。

    教室里哗声一片。

    程信朋正偷偷在桌肚里玩手机,闻言震惊抬头:“卧槽,一个月不上晚自习,早知道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就演了!”

    一下课,他立马飞奔到李诗月桌边,选人的事一向她负责。

    程信朋求她能不能给自己安排个角色。

    李诗月没吭声,而是轻轻睨不远处的程幼幼一眼。

    见程幼幼微微摇头,李诗月收回视线,果断拒绝了程信朋。

    放学回到家,程信朋嘴里还在念叨这茬,心里郁结不平。

    火速洗完澡上床,幼幼拿出手机给靳寒发微信。

    幼幼:「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参演情景剧了」

    这次隔了很久他才回复。

    靳寒:「为什么这么说,怕耽误学习?」

    思索几秒,幼幼打字:「不是,是跟其中一个女生有点矛盾,怕之后发生不愉快的事」

    她很想离林曼蕊远点,最好不要产生交集,但是毕竟在一个班,有些事怎么都避免不了。

    幼幼:「准确来讲,应该是她单方面对我有矛盾」

    看到消息时,靳寒顿时感到新奇。

    程幼幼这么好说话的性子,温温软软的,居然会有女同学跟她发生冲突。

    虽然阔别“正常”班集体几年时间,但靳寒再怎么也安稳渡过了初高中。

    他深知,程幼幼这款在班里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尤其是男生。

    所以如果有女生跟她有矛盾,那多半是嫉妒或恨,很好猜。

    有趣的是从程幼幼嘴里讲出这件事,他很想听她亲口讲。

    靳寒:「说来听听」

    幼幼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点起来,编辑到一半停住了。

    这事说来话长,况且她不想让靳寒知道韦钟豪喜欢自己。

    删完编辑好的消息,她长话短说:「就是一些琐碎小事」

    反正在她看来就是一件挺小的事......

    久久盯着屏幕上方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几秒后,再收到这么一句简短的话。

    靳寒:「真的?」

    幼幼:「真的」

    看出她不愿说,靳寒也不逼问她。

    靳寒:「嗯,如果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盯着这句话,幼幼心跳不自觉加速。

    幼幼:「如果有事,你会过来找我吗」

    靳寒眸光一沉:「不会,我说过的,我们不能轻易见面」

    话是这么说,但已经破过例了,幼幼想的十分简单,完全意识不到这在靳寒看来有多么严重,心里仍旧埋藏一丝期待。

    幼幼:「所以,是不是要等我下次生日?」

    看到这条消息时,靳寒怔了一瞬,随后嘴角轻扯出一抹及淡弧度。

    她下个生日,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

    他很想给她什么保证,又像是在给自己保证,或是变相地安慰自己。

    可是很多话都宛如捆绑了巨石,重重地沉没到心底。

    能说出口的皆是徒劳,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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