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天气凉,蒙蒙一场小细雨,广玉兰花零落着几瓣叶子,黄澄澄的蕊散落,留下赤红红的心儿。

    看起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狂风暗涌,头一响,便炸的人震耳欲聋。

    南平侯苏恒在大朝会上被人参了一本,告南平侯世子苏赫在京都勾结朝臣,贪了朝廷历年拨去南平州储粮的银子,又呈了账本,最为可恶的是账本里还记了一项南平州诸县孔夫子学堂的银钱往来。

    南平州的孔夫子学堂是当年灾民西迁时,朝廷赏下的惠民之策,凡是在南平州诸县黄册造名的人家,无论儿女,皆可到孔夫子学堂念书识字,至日后参加朝廷大考。

    为了叫南平州孩子们有书念,有饭吃,朝廷又立项拨款,发四季长衫,每日管学子们一顿饭吃,此一政策,意在□□安民,如今吃黑钱的账单爆出来,从前种种,只叫人觉得荒唐可笑。

    安民,安民,前有天灾冲垮了马赣河上游的几道河路,如今更添人祸,那些贪官禄蠹们,吃了赈灾的粮食激起民愤暂先不说,整个南平州才饲弄起来有几年啊,朝廷储粮的银子他们敢贪。

    有此等朝廷命官在南平州老百姓头上压着。民!何安?

    “科举在即,朕,满心欢喜,朕高兴啊,前年一个王世秋,书读瞎了,叫朕心里难受,朕砍了他的脑袋,也算是给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提了个警醒。”

    “可天下学子数以万计,一个王世秋不成,未必别个念书的娃娃都是那王世秋。朕寻思着,今年点上来的人,放在詹事府,就在皇太女眼皮子地下,也省的再出来个张世秋,李世秋的,叫天下老百姓看朕的笑话。”

    “这下可好,热闹喽,笑话?这是在打朕的脸!”女帝拿起手边的一对儿玉狮子镇纸,当众开了跪着的南平侯世子。

    朝臣噤声,一个个低着脑袋谁也不敢多言。

    告状的这家也有体面,是纪国公苏英,纪国公年轻时为朝廷平乱遭祸,断了一条腿,但女帝器重他,教他做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闲差,准内阁行事,纪国公看着手上没什么实权,可状告南平侯的麻烦事儿,除了他来打这头阵,换做别人,未必有这个胆识。

    苏英与苏恒是一家子兄弟,苏英行五,带过兵,打过仗,也在赫尔温县看过十几年的国界,他手段果利,曾杀过两任北绒王,带兵直捣北绒王庭,打的那群跑马的蛮子嗷嗷叫。

    “陛下,南平侯府结党营私,他们连圣人门前的银子都敢贪,还有什么不敢的!”纪国公叩首跪拜,高喝之音在殿内回荡。

    “胆大包天!”女帝笑着叱骂。不是骂苏英,而是骂远在千里之外那条喂不熟的看家狗。

    “主子,身体要紧,主子莫要为了那些不尊重的,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小胡总管上前劝慰,又递目叫人送消火的茶水。

    皇太女也好言安抚,亲自将腿脚不便的纪国公搀起:“五舅舅身子一向好,起来说话便是。”

    站在最前面的怡亲王也看过来,舅甥二人对了个眼神,皇太女明了,叫人搬了圆凳,扶纪国公坐下,顺着方才纪国公没说完的话,点了户部的人来问。

    御前对峙,又是储君发落,那几个名字在册的官员吓的抖做筛箩,磕头如捣蒜,有的没得,不敢一一禀明,满口只剩下‘饶命’二字。

    怡亲王看情势成熟,携百官请旨,求陛下彻查此事,为南平州学子讨个公道。

    帝允,指了刑部尚书李甫孽来查此事,又点大理寺秦元良为副官,内阁首辅金嘉阳做督查,务必要严查严办,还南平州官场一个公道,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道不道,是为道也。”李甫孽拍巴掌起身,将扣在脸上的道德经折了书角,丢在公案一旁。

    李尚书领了好差事,案子还没个头目,刑部衙门的大门口就先车水马龙的热闹起来了。幕宾推了外头一众求见,提一袋子五芳斋的酸辣脆李子,“东翁好眠,应季的新李,东翁尝一个?”

    说着,那人就将一袋子递到跟前儿。

    李甫孽皱眉捏起一瓣,辣椒混着不知名的香辛,还没入口就觉得呛人。

    “你们滇西口味真怪。”酸酸辣辣,李甫孽嘴上嫌弃,伸手又抹了一枚,“爷记得你家里有个兄弟,小时候在滇西军里头做过背锅的火夫,可有此事。”

    那幕宾是个聪明人,眼珠子转转,大略猜出了老爷话里的意思,伸手做出护食状,笑着将那袋子酸李拦在怀里:“东翁官道大好运,何必将眼光放在独木之道上呢?”

    镇国将军张承平,少年成名,素有‘滇西小白起’之名,那是个杀神。

    当年华安之战,张承平率军六万,攻破昭南西河、兴宁两城,填三万俘虏,淹杀兴宁城内七万百姓。

    又潞西之战张承平一路攻破昭南东枝城,所降的十二万昭南军,悉数斩首。

    后女帝破昭南都城,张承平屠城填万人坑,他的杀名竟将君后在相州所做之事埋了个干干净净。也是了,比起斩人无数的人屠,相州死的那些,不过是上位者为平叛乱,审时度势之下的牺牲。

    “哎,老爷我不瞒你了。”李甫孽笑着摇头,指了指桌上那本道德经,“老子的道,不好悟,老爷我哟,得另求一道门路喽。”

    他做的是天子臣,天子叫他念道他便念道,天子叫他诵经,他便乖乖诵经,如今天子指名道姓点了他出来做一门纺锤火炮,就是折了一身清明,他也得轰出个响来。

    “东翁这话,严重了。”

    “哦?希正可有良策?”李甫孽迫切问道。

    “倦鸟知巢,盼着为天子效力的人且有的呢,东翁何必以身饲虎,挑个下下之策呢?”

    李甫孽一瞬忖度,脱口而出:“你是说钟铭?”

    幕宾笑应:“南平州这趟浑水里,到底盘着哪条长虫,咱们心里不知道,可上头主子心里那是一清二楚的。”当今天子可不似前朝那些糊涂蛋,天子大智,用人如神,似张承平般暴戾,似云萝长公主奸诈,左右翻不出头顶的五指山。

    就连南平州的事情也闹的蹊跷,早不暴晚不暴,怎滴偏偏东宫大礼才过去没几天儿,南平州八竿子远的地方就送了个这么大的‘贺礼’回京?

    倦鸟知巢,盼的是巢中幼鸟高飞。

    这天下,终归是小主子的天下。

    李甫孽恍然回过味来,笑着大赞:“希正啊,希正。还得是你,生了个通透的脑袋瓜子。但凡你舍了西边那繁琐的名字,老老实实听你外祖父的话,老爷我高低也得荐你入仕,在我刑部做个主客。”

    幕宾脸上笑意更盛,嘴上却只敷衍:“再说,再说。”寻了个借口,优哉游哉过后院书房猫着去了。

    李甫孽见劝他不能,别人的家事,他虽为上官,也不好多有掺和。只是旧友相拖,不好辜负,他把人情求到钟铭面前,多提提携一句,“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只是……”

    钟铭为人严肃,平生却独有两好,这头一样便是养金鱼,专精专擅,花鸟市里寻不好的好货,钟太保府上必能瞧见,这二样便是疼他兄弟,钟铭只有钟毓这一个亲弟弟,钟家老太爷走的早,钟铭把钟毓当亲儿子养,若拿金鱼跟钟毓做比,连金鱼也得捎带往后头站站呢。

    今儿个早起,钟小妹提一篮子鲜货来替她爹跑腿儿,钟太保心里欢喜,搁六部衙门里就揣了一天的笑脸儿,这会子还没散呢。

    “是你府上那个西戎的小子?”

    李甫孽笑着道:“就是他。”

    “叫什么?”钟铭又问。

    “柏君花。”李甫孽报了那人的汉人名字,又给讨情,“他外祖父柏贴在滇西打过仗,膝下就那么一个女儿,留下两个孙儿,早早就接在身边养了。”

    “呵。”钟铭讪笑。

    李甫孽恍然大悟,躬身接着道:“他西戎名字叫做徐江、徐达、徐江南,他父亲从前是昭南飞云将军,懂白波。”

    钟铭拨弄着手上的小网兜,漫不经心的往手柄缠上缨红坠子:“我与他家好赖沾着亲呢,陶陶方才那一番,本官只当没听过。”

    李甫孽脸上笑意僵滞:“钟兄便不为别的,然覆巢之下无完卵,南平州的案子查下去,一干系人谁也少不了。”李甫孽半是提醒,半是忠告,“可着天底下找遍了,也仅只有那么一家子姓崔,钟兄,过了这村儿,小弟我,可就走了啊。”

    钟铭淡淡然放下手上东西,起身拿起呈盘上的干净帕子擦手,喟叹一声,才道:“叫柏君花是吧?”

    李甫孽脸上陡然转笑,热络应是,回头却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与了东宫知晓。

    皇太女沉在手上的奏疏里,头也不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常衎坐在一旁削桃皮,刀刃揭过熟了的桃子外衣,水盈盈的桃肉就出来了,对半去核,切成小月牙的形状,摆在盘子里,再插上细细的竹签子,摆在书案。

    常衎扭头叫人给李尚书搬个椅子,等他坐下,才开口询问:“南平州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呢,怎么就知道这里头有镇国将军的麻烦?”

    常衎在天玑营衙门任职,算是云萝长公主手底下的人,长公主与镇国将军是夫妻,常衎语气凛色,乍一听,像是在为镇国将军开脱。

    李甫孽躬身作揖,并不见风使舵,而是如实道:“南平州的案子没查,可硕鼠偷粮两头吃,家里这边已经有人动作起来了。”南平州有南平州的查法,京都天子脚下有京都的门路。

    “心思活络起来的有谁?”皇太女抬头,挑了块最大的桃子吃下。

    “赵霖衝的侄女婿,翰林院的几个六品官,一并……”李甫孽顿了一顿,才道,“一并平江府回京述职的振远将军冯袂。”

    “冯袂也求到你去了?”冯袂是君后的人,他有多动,南平州里头,恐怕还有中宫的手段呢。

    “倒不是找的臣。”

    李甫孽将自己这段时日来打听的消息,悉数道出:“冯袂叫人往南平州送了封信,信递的是南平侯苏恒本人。”

    皇太女点头:“那是该查。”冯袂检举了苏恒的儿子,先入为主给自己立了个高高的牌坊,可谁又知道他不是欲擒故纵,先一步把自己摘干净?

    李甫孽从凳子上滑跪,小心又问:“请小主子示下,冯袂这一条线,可要继续往深了查下去。”

    皇太提笔给他写了张字条,李甫孽上前接过,纸上只落了四个大字——“水落石出。”

    皇太女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甫孽磕头谢恩,欢天喜地捧着东宫令旨退下。他有了背书,再着手严查起来,可就大刀阔斧的谁也不再顾忌。

    常衎笑李甫孽奸猾,皇太女却道:“朝堂上的油子不差他一个,但油到这般,还知道主子的,他是做的最好的。”

    李甫孽从前也是忠厚憨态的人,为官几十载,到底是磨平了棱角,知道怎么周全行事了。

    常衎撇撇嘴,不满意她的护短:“李尚书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看着按兵不动,实则刑部底下的百十号令史,早就跟大理寺通气儿,偷偷摸摸将户部藏起来的那些窝囊事儿,查了个七七八八了。”

    皇太女道:“他能当差,是个好事儿,孤只是心里惴惴,总惦记着南平州那边的消息。”

    朝廷的钦差送出去有月余了,除按时送到内阁的文书外,竟没有一封送到詹事府的。非但如此,连赵慈的平安信也断了有几日了,不对劲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

    “安安心心的就成,有路老爷子在呢,那些人翻出了天去,也做不出什么祸害。”

    话是这么说,可皇太女心里总是不舒坦,又几日,终于盼到了南平州的消息,报信儿的差官脑袋磕在地上,一开口,就是一片哗然。

    “钦差大人疯了,好端端的,吃过饭夜里伏案看文书呢,突然大吼大叫,自己扯了衣裳就往门外跑,嘴里嚷嚷着,说要跳河,说不活了。随行的大人们请了大夫给瞧,名医换了一个又一个,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早朝之上,群臣讶然,那差官说话如倒豆子,也不管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挤眉弄眼的给他使眼色,只管上嘴皮磨下嘴皮,自顾自的说话。

    “钦差在南平州嚷嚷着要跳河?除了跳河还嚷嚷了什么?”怡亲王性子散淡,好哩戏,别人都在愕然,唯有他笑着同那差官问话。

    “啊?”差官是个老实汉子,南平州那边教他跑这一趟,想必也是因为他性子踏实,说出来的话叫人相信。他挠头想了想,皱起眉头道,“钦差大人发疯那晚小的在门口守着呢,不知道里头的情形,只听大人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嚷嚷着,说……”

    “说什么?”怡亲王追问。众人也目光切切,想要从这差官嘴里听出点儿什么。

    “……说……‘主子,这南平州有老鼠,好多老鼠,……’还说什么老鼠会打洞,又夹着方言俚语,剩下的也听不大清楚。”

    怡亲王笑着拍手,他不再与跪着的差官问话,反倒作揖,同上首天子道:“瞧瞧,那些个硕鼠眼睛里,连主子也没了。那可是朝廷钦差啊!捧着圣旨去的,人疯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怡亲王话里听着像是与天子感慨,话外却字字句句,把那些个没脸的骂了个遍。

    “哈哈。”女帝冷笑,同着朝臣的面,与自家兄弟宽慰,“是该生气,早起梳洗,朕瞧着镜子里,白头发都多了不少呢,再想想年轻时候,比不得喽,你也少为他们动怒,身子啊,还是自己个儿的。”

    “臣弟是气不过!他们欺阿姐好性儿!臣弟听在耳朵里,恨不能提/枪打马,把那些个惹阿姐生气的臭老鼠,剜心剖腹,打成了串儿,掉起来给世人看,也叫南平州的老百姓们知道,贪的是官,黑了心肝的也是官,天子大义,心里念着她的百姓呢!”

    女帝望着怡亲王笑,招手吩咐皇太女:“去给你舅舅搬把椅子来,你舅舅还跟年轻时候一样,孩子气,说话莽撞,只想着朕这个阿姐。”

    “是。”

    皇太女应声,亲自抬了椅子来,搀扶着怡亲王坐下。

    女帝面上笑意愈深,再开口便是点刑部来问。

    李甫孽手脚麻利,嘴上如实将这些日子默不作声查出来的消息一一禀述,又递上理好的奏疏,呈与天子面前。

    经他之口的,户部、吏部、工部、连同国子监总共一百六十四名官员牵涉此案,其中不乏长公主、镇国将军等门下幕宾,买官卖官,完完整一条大产业。

    凡是被李甫孽点了么名的,颤栗跪地,以头戗地,泣不成声做求饶状,随着跪下来的朝臣越来越多,不光是李甫孽才提到的长公主面有不悦,连带着清流一派,一众世家,也噤若寒蝉,膝盖打弯,老老实实的跪在殿上。

    “你们啊。”女帝笑着目下环顾,满满朝堂之上,竟然只有几个能不卑不亢站着的,“都是朕的好臣子,你们忠心耿耿啊,忠心耿耿啊。”

    女帝黯然起身,扶着小胡总管的手颤巍巍打着哆嗦,下台阶时脚下踉跄,三四个宫女搀扶着,才站稳行步。

    天子不言,好一会儿,才等来传话的小太监:“陛下口谕,皇太女监国,今日之事,亦由皇太女决断。”

    早有詹事府的小太监站出来登名造册,将殿上跪着的人全部记了下来。

    皇太女起身,翻一眼手上目录,嘴角讪笑:“啧啧,孤就看了一眼,上头全是熟悉的名字。法不责众,你们这是要造反呢?”

    “臣不敢!”异口同声。

    怡亲王拍椅子把手,跺脚痛骂:“你们这群砸碎!先逼了阿姐,还要把这一招使在皇太女身上不成!”

    皇太女与怡亲王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本是百官齐心请罪迫上宽恕的场面,叫这舅甥二人一唱一和,竟扰的不少未涉其中的朝臣临阵倒戈,跪步跑到皇太女面前泣诉不成声,只道一个有愧。

    皇太女可是盖天下有名的儒雅随和,她一手搀起一位老臣,和声宽慰,只讲御下之过,言语诚恳,感人甚深。

    原本跪了一地的朝臣,皇太女一番肺腑,大半也就顺势起身,回去递了自责罪己的奏疏,再不与此事相干。

    而深陷其中,摘不干净的,没了一同拉下水的众人,心里反倒是更惶恐不安了。

    大考之前,皇太女借赏菊的名义,设宴请众人进宫吃了一桌席。

    酒席之上无有别的节目,只有几折子猴戏,君臣同欢,甚是热闹。

    宫宴上的猴戏自是比外头戏楼里的要热闹。

    头一折便是‘猴王出世’,百十个小猴子手持金箍,翻跟头热闹亮相,君后喜静,受不得这般热闹,给了赏便起身离席,陛下将皇太女叫到近前交代几句,也摆驾回去。

    震慑人的二位主子不在,皇太女又是个和睦性子,席上慢慢也热络起来了,主子们闭口不提,底下的人自然也当时前些日子早朝上的事情翻了篇,就此揭过。

    吃酒说话,自得自在,看猴戏的官员里头,有胆大的凑上前偷偷丢彩头,小猴子捡了彩,许是想起上台前师父的叮嘱,打一套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又把彩头放回远处。

    贼眉鼠眼,好不滑稽。

    常衎觉察身边有人坐下,不及转眼,便听金贵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帽儿岛上,可有这些热闹繁华?”

    前些日子早朝上众人跪拜,事后悔过者居多,金阁老作为御前重臣,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他比旁人更懂圣心,自然求到金家的人更多了几分,至于李甫孽呈上去的那道奏疏?

    哼,便是李甫孽天大的本事,金阁老本人又不牵涉其中,不过是底下的人背着主子胡作非为罢了。

    金家不同于长公主府,金家没有幕僚,更没有幕宾,门人弟子,那也是大考过了朝廷的官员,主考的老师,叫一声夫子而已。

    “帽儿岛上顽皮的小猴子没有,但招人烦的大王八多的是。”常衎淡淡回她,顺带着借物喻人,骂他一嘴。

    “顽皮。”一旁的皇太女捏了捏常衎的手,示意他不准胡说。

    皇太女看似是斥责常衎,可她骂常衎顽皮,顽皮的是猴子,剩下那个便只有招人烦的王八了。

    奚落之意昭然,长耳朵的都听得明白,金贵侍面上却不惊波澜,“殿下这几日胃口可好,奴婢叫人做了核桃酥,最是酥松可口,昨儿个叫人给殿下送去了詹事府,殿下可尝了?若是适口,明日再叫……”

    “好!”常衎猛地出声叫好。

    抿起的嘴角微微翘起,常衎不着痕迹的将身子朝她挪了挪,指着台上最活泛灵动的一只小猴:“你瞧,那是越州章家的猴儿,岭南猴戏十几门多多少少已现没落之相,那小猴今日能出风头,许是能把其他几家子也带活泛起来。”

    “你倒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皇太女嗤他一句,自己忙的不得空,跟一群老货们耍心眼儿,打把势,还要惦记着他喜欢看什么戏,喜欢吃什么酒,面面俱到,再没更体贴的了。

    他倒好,吃饱了,喝足了,热闹的猴戏也看上,怎么就没句关怀暖心的话?

    白瞎了自己一番心思全都使在他身上,小没良心的,净会辜负人好意。

    金贵侍脑子里一瞬煞白,面腮羞赧,拧着眉转头。

    盯着面前热闹的猴戏,再不开口说话。

    常衎乜斜着眼睛,睖他一记,嘴角不屑的扯了扯,含笑而道:“听说天街外撂地的小摊贩里,不光有耍把戏唱鼓的,还有火龙舞狮,我听永昌说,有家卖糖葫芦的,味道最好,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还是小时候跟着大娘一起在街上尝过这些,年纪大了,竟也有些惦念。”

    他目光灼灼,话里话外,分明是意有所指。

    “孤最近忙,你惦记着逛街的事情,还得慢慢等呢。”

    “那等的日子久了,可有补偿?”

    “没。”皇太女扬眉,顺着他挑衅的目光看去,金贵侍气的脸都红了,还要较劲儿,咬牙切齿的翻白眼跟某人对着看。

    “小月牙……”

    滚烫的指尖搔着她的手心儿,叫人浑身汗毛孔都欣欣然张开。

    皇太女吞咽口水,攥了攥手心儿不安分的指,才道:“想要什么补偿,孤都依你。”

    “想要一只小猴子。”常衎指着戏台上跳的最欢腾的一只小猴子。

    皇太女笑意顿住,今儿个台上的是内务府请的猴戏名角儿,为的是进宫献艺,又不是落了卖身契的奴才,人家小猴子有爹娘老子在宫外等着呢,她可不好做这人情。

    “你把孤当做是拍花子的拐子了?”皇太女笑他。

    “既然做不得主,丢了那小猴子,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挑个别的了。”常衎神色嗒然,想了想,忽又眉梢扬起,凑近了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就见皇太女耳尖发红,接着面腮也红了。

    不用猜,便知道是方才驸马那几句话的缘故。

    实在是欺人太甚,金贵侍告病退下,再不愿委委屈屈的坐在人前看碍眼的风光。

    略胜一筹的某人得意满满,不忘再追一句提醒:“储君一诺千金,你应了我的,可不准反悔。”

    “没个正经的。”皇太女笑骂,教他好好听戏。

    “这猴戏又不是唱给我的,配太子念书,我才不管什么章家李家的小猴子,我只求一样,什么时候得了我常家的小猴,那才如意呢。”

    皇太女被他臊的两腮红红,袖子底下的手捏着他手背的皮肉,恶狠狠态度威胁:“你再胡说八道,孤不饶你。”

    二人在上首窃窃私语,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引得跟前众朝臣纷纷侧目。大家伙儿听不见皇太女与皇驸马说了些什么,可今日的鸿门宴,大家伙儿心里那是一个比一个清楚。

    《金猴闹天宫》,搅的玉皇殿人仰马翻,那是猴子有本事么?

    戏文里唱的是热闹,可热闹里的话啊,不说出来,也能当头棒喝,敲的人霎时清醒。

    一场猴戏看下来。清醒的人还真不少。

    户部尚书钟毓,请旨自查,从詹事府讨了人去,把那些陈年旧账全都翻出来了,南平州贪墨案,李甫孽查的了利益输送,可几两银子几个铜板,户部这边才记得清楚。

    有钟毓打了个样,工部也照着递了奏疏,原先铁桶一样牢固的利益阵营,从钱袋子伊始,一点一点的揭开那层盖在上头的遮羞布,见了天日,露在太阳底下,清清白白的给人看。

    “孤就知道。钟毓是个聪明的!”皇太女喜事临门,从外头回来,华服来不及脱下,就笑着同常衎报喜。

    “有钟铭那个老狐狸在跟前儿盯着,他没动一分那里头的银子,自然豁得出去。”钟家富庶,钟铭治家有方,更舍不得教他兄弟趟张家的浑水。

    “所以说啊,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皇太女道。

    当官的聪明些,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该沾,她也不吝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一些。

    换上舒适的软底绣鞋,皇太女又想起一事:“天玑营围了那几家子,可有什么动静?”

    常衎道:“南平侯那个老王八,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张家也有门路,反倒是长公主府瞧不准,我叫冯希守着长公主府,眼线十二个时辰不错目的在跟前儿盯着呢,长公主每日吃酒听曲儿,不像是圈禁,反倒问外头指名要了好几回年轻小子。”

    长公主荒淫无度,不过是骗骗外人的障眼法,更何况,都到这个时候了,再怎么荒唐,也不能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傻子。”皇太女提点,“木安烟的心,且大着呢。她不光要自己活着,还想旧情重提,拿从前那些事情讲故事,叫陛下也给张承平一条活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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