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得到自己预料中的回答。

    “抱歉。”

    喻奚自觉失态,将自己强行从咄咄逼人的情状中抽离后轻声道。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可能越在乎,越害怕,越敏感。

    但这一切和眼前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喻奚讨厌自己胡乱的尖锐,不分对象地竖起,这是没能痊愈的证明,她不需要。

    从气氛开始僵硬的那一刻起,李决就保持着沉默,看不出表情,靠在墙边,宽大的T恤把身形衬得瘦削,没有一点攻击性的样子。

    喻奚知道,这是和那些人,完完全全不同的一个人。

    “没关系。”

    “唐知年怎么还没吃完。”捋了捋遮挡视线的短发,站着的人嘀咕了一句就走去厨房,只是步伐有些急促,看得出借口失实。

    转过身才显露了真实情绪。

    实际上,李决听到一句意味不明的道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单纯肯定不是气恼。

    唐知年对表哥的抱怨不是喻奚憎恶的来源,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如同他胃疼出门的那天,不由分说地大打出手时胸腔里无法控制的愤怒,是概不由己的强烈,而那一群醉酒的渣滓也不是主要原因一样。

    喻奚这幅姿态很眼熟,像谁呢,像他自己。李决竟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明明只字未提,也不甚了了。

    但就像喻奚说的“对任何人的秘密都不感兴趣”,实则是对李决的一封告示:她也察觉到他的失控。

    他们都有秘密。

    更巧的是两次双方都在场,像是要见证彼此最不堪的模样。

    那就不要探究。

    厨房门打开又关上,唐知年余光瞥到眼前多了一个黑色身影,落座后就开始算账:

    “听说我脾气差,性格坏,很是不关心你的样子。”

    李决慢条斯理地发难。

    不是原因是一回事,教育小孩是另一回事。

    “噗——”唐知年嘴里的一口汤没包住,喻奚姐怎么跟他哥一见面就把他卖了!

    “误会。哥,全都是误会。”唐知年把仅剩的几个小馄炖急溜溜地吞进肚子。

    珍惜吧,这或许是他哥亲手为他下的最后一顿速冻食品了。

    李决唬着脸,神色不变,唐知年扯了扯他的手还是没反应,又在桌子下偷偷摸摸抵了下他的脚。

    跟熊孩子置气是世界上最不值当且没用的事,这是李决在第108次坐高铁被后面的小孩踢椅背得出的经验教训。

    他只是在想,虽然没几分见面的可能了,却不等于零。

    表哥这个身份能稀里糊涂“瞒”到现在,已经是种自然奇迹,他在喻奚反应过来之前顺水推舟,坐实成为“表哥的朋友”,他不希望唐知年说漏了嘴引来怀疑,又惹来麻烦,他懒得处理麻烦。

    哪会有人没脾气到这种程度,平白无故地照顾一个陌生的醉酒异性,潜藏的含义他懂,这是要扯平的意思。

    既然如此,就不要产生后顾之忧。

    不过想了几种借口,李决都怀疑自己表弟的智商能否理解。

    最后还是开门见山:“我不生气,不用解释。但是别和你那小老师说我是你表哥。”

    “为什么?”

    只听见李决的声音幽幽传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我哥。”

    李决:“……”

    唐知年在那看弱智的眼神还没落下之前赶快补充:“我的有钱表哥。”

    如果说唐知年在他那小圈子里算个富二代,李决就相当于超级富二代,这是一个语文成绩差的人所能想出的最恰当的类比。

    和凭借着机缘巧合的发迹不同,延华集团的触角涉及全国各行各业、方方面面,已经形成不拔之柱。

    唐知年对李决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可从小到大,从家里人对表哥的态度中,他隐隐能窥见其身份与自己的差异,唐家从未拿出对家族里普通小辈的态度去对待李决。

    虚伪也好、诚服也罢,言辞之间反而多为照顾恭敬。

    因为延华集团的下一任东家,在有心人眼里,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唐知年递了个“我明白”的眼神。

    果不其然,李决点点头,神秘兮兮的,唐知年也跟着紧张起来:“哥你干嘛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前。”

    正示意嘘声的李决:“这是让你别说话的意思。”

    所有让唐知年不说漏嘴的说辞里,他选择了一种最贴近唐知年的年龄和智商的中二病方式。

    很有效果。

    至少从厨房出来的唐知年脑子里晕晕乎乎,全是“李家的明争暗斗”,“没有必要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的,对吗?”

    唐知年听得一愣一愣,实际上全是套词,有用信息为零,“那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

    李决起身微微前倾,开始收拾碗筷,“随便你。同事,朋友,挑个顺嘴的答。”

    毕竟,她根本就对李决这个人没什么好奇心。

    张口唐知年,闭口唐知年,明明昨天晚上还给他兑了蜂蜜柠檬水,今天就凶巴巴的。

    啧。

    想到这,李决莫名烦躁,洗碗加大了力度,所以说当初就不该让唐知年这个小鬼搬进来。

    *

    唐知年将门带上,走进被他极速收拾后勉强能看的房间。

    书桌前喻奚和平时一样在修订着他的错题集,表情还是常见的表情,动作还是往日的动作,但是唐知年就能看出来喻奚很不开心。

    “我错了,姐姐。”和对李决的撒泼耍赖不一样,唐知年立刻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回家应该告诉你的,今天早上也不该不接你的电话。”

    喻奚扭过头,这才看向唐知年。

    她也有错。

    虽然是唐知年告诉她平时要打游戏不能接电话,求她日常联络发微信,虽然是唐知年亲口承诺会准时回公寓并且报平安,虽然唐知年说这套房子只有他和表哥两个人在,但她错就错在忘记唐知年的年纪和身份,轻视唐棠的告诫——

    他是个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明白后果的十四岁的唐家的小少爷。

    喻奚自以为了解了唐知年,现在才惊觉或许唐知年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是她疏忽了。

    这个房间里犯错的不止一个人。

    没有接话,喻奚盯回面前的册子:“都有进步,就是英语怎么越改越错,越错越多了。”

    唐知年凑近看了一眼满页的批注,低下头,不紧不慢地低声道:“……几十个字母看得我头痛,单词也都不认识,听不懂老师上课讲的什么什么从句,不懂那些语法。”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就是做不出来。反正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喻奚停下手中的笔,转了一圈,才继续批改。

    “在听到你的回答之前,我本来以为你会说不知道,不明白,或者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就跟你平常一样。但是你却分析得很清楚,是没背单词,是不清楚语法,是上课没听老师讲。你知道怎么做的。”

    唐知年不由自主地望向喻奚的侧脸,桌面的台灯透过,在鼻侧打出小小的阴影,几缕头发落在耳垂后面,形成十分柔美的弧度,就像唐知年之前认为的,是可以拿捏,可以像对其他人、甚至对唐棠那样应对的样子,直到这样的人说出: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是学不会,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学?”

    喻奚问得简明扼要:“你到底想干什么?知年。”

    足够冷静的语气,乍一听是平铺直叙。

    唐知年却觉得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旁人听来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触及他最不为人知的地方。

    脸上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掠过,唐知年擦了擦,但是止不住,落进嘴里,居然是咸的。

    他想控制自己,想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或者随便什么方法,想让氛围轻松,这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都一样,但你为什么要这么质问我,唐棠让你来盯着我,你可以像之前一样,讲讲题,然后就走,反正她也快回来了不是吗?为什么要装作很担心我,很了解我的样子……”

    甫一开口,语调还能勉强维持,两三句话后,便完全脱离了轨道。

    唐知年捏紧了手,将近掐入自己的皮肉,话音末尾几乎是颤抖的,语无伦次的。

    被吞没进呜咽的问题是,为什么让他都差点相信。

    相信真的有人会在乎。

    可是每一次即将全然托付时,等来的只是一句又一句抱歉,是一次又一次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要到哪一天才有人会听他说话,要具体到某时某刻,他才不会失望。

    他唐知年从来都不是优先级。

    “——因为我是在担心你。”

    喻奚从包里掏出纸巾,展平后递向前,发现唐知年已经快哭成一个泪人,泪水聚集在下巴,滴落,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彷佛受尽了委屈,根本就不理会。

    没办法,喻奚只好稍微站起来,从仰视变为平视,亲手擦掉唐知年的眼泪,又直起身子,犹豫了半秒,还是把手放上那颗毛茸茸的头,揉了揉。

    已经够委婉了,怎么还是被她弄哭了。

    喻奚惆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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