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墙上悬挂的时钟显示八点半,天色将暗。

    李决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咔哒。”

    随着利落的门锁声响起,他抬头,不紧不慢地起身。

    趿着拖鞋没走两步,厨房门就被推开。

    “哥,你在这呢!”

    唐知年兴冲冲地跑进来,与之而来的是一股烟火气,充盈整个房间。

    “嗯。接到你姐了?”

    李决才问出口,就看见一个身影跟着走进来,倒是熟门熟路。

    再没有其他人了。

    “别看了,看穿了喻奚也不在这儿。”

    唐棠轻轻一哂,没管李决的反应,看见桌子上一碗简单的馄炖,“你就吃这个?”

    “对啊,姐,这个牌子的可好吃了,种类也很多,我最喜欢吃猪肉馅……”

    唐知年已经再熟悉不过,都能侃侃而谈发表鉴赏了。

    “但是吧,还是现炒的菜好吃。今天晚上那个馆子看着……一般般,但是味道绝了。姐,我下次还想和你,还有喻奚姐一起去吃。”

    “我没炒给你吃过吗?”李决站在一边冷不丁开口。

    “吃过吃过,”唐知年不敢摸老虎须,还为自己的话找到论证,“今天喻奚姐也说你做饭好吃。”

    李决一愣。

    什么意思,是他做的好吃,还是唐知年的表哥做的好吃。

    唐知年见状赶紧补充,“哥我没说漏嘴啊,你放心……”

    唐棠推开自己的傻弟弟,“行了,你去看会儿电视,我和你哥说点事。”

    “工作上的事情。”

    成功堵住唐知年的啰里八嗦的嘴。

    但他刚悻悻走出门外,就听到厨房门落锁的声音。

    不是,什么机密要防得这样严严实实?!

    门里面,两人各自都自觉坐在椅子上,正对峙着。

    “你要不先吃完我们再说?”

    “不了,你直说吧,什么工作上的事,我记得延华最近和唐家没什么合作吧。”

    李决推开面前的碗,和在公司不同,此时额间的散落的黑色发丝增添了几分散漫,说话的口吻也是随随便便,不像唐知年想象中的讨论什么“商业机密”般严肃。

    唐棠嘴角的笑意一敛。

    他是拿话刺她呢。

    唐家和延华集团从来没有合作,延华集团遍布全国的产业,宁愿与其他企业共耕,也不愿意让唐家分一杯羹。

    唯一一次,还是李决背着李延华帮的忙。

    唐棠:“对我干嘛这么大怨气,我觉我应该更有生气的理由吧。”

    “你骗喻奚,说你是什么唐知年表哥的朋友,”似乎是觉得荒谬,唐棠加重了语气,“那你现在是谁?前几天还找我要喻奚的联系方式,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去加她?”

    “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劝你把心思收一收。她是我的朋友,不是你心情好的时候随意捏造个身份就能去接近的玩意儿。”

    李决低着头,但看起来还是给人一种无端的逼迫感,特别是在他无所顾忌的时候,而此刻的声音却听起来有些紧张,掩盖在轻飘飘的声音中。

    “她知道了?”

    “我就是唐知年的表哥。”

    唐棠皱了皱眉,“还没。”

    “但我不保证能替你瞒下去。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别用对唐知年的说辞来敷衍我。”

    很多种情绪在两人脸上交织,客厅的电视声音有些大,又是唐知年最爱看的综艺节目。

    厨房里的空气却静得可怕。

    良久,李决问:“你和她,喻奚,是怎么认识的?你又了解她多少?”

    “你还拷问起我来了。我们俩初中就认识,你说我对她了解多不多?”

    “那她讨不讨厌你?”

    “不是,你什么意思,她要讨厌我还能帮我来照顾唐知年?”

    唐棠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人总算要认真解释了,还耐着性子答了几句,听到这总算忍不住了,他又打算编什么东西来应付她?

    没成想对方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不愧疚,“对啊,所以我也很困惑,为什么她听到唐知年表哥这个人,脸上,非常的……”复杂。

    让李决少有的,陷入困顿。

    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的脸,和想了几天仍然找不到答案的李决一样。

    怎么样都说不通。

    喻奚在厌恶什么?抗拒什么?或者说,恨什么。

    只有足够沉重的废墟,才能压住满地残渣在暗处长久不息,与日俱增,以至于破土而出。

    而如果是单纯的仇富,那为什么不仇唐棠?

    他问出了口。

    这些形容让唐棠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差点被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找不到绳索,差点就被这几年的轻松稀释得微不足道的事。

    应该发生在喻奚十七岁那一年,也是唐棠回到聿城的那一年。

    那一天晚上,唐家大伯出来主持工作,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席。唐知年,还有唐棠本人,看似都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实际上只是向聿城众人宣示:他有在好好照料这一双侄子侄女,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所以唐棠记得格外清楚。

    推杯换盏,隔着肚皮的人心,都让她感到无比疲惫与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宴会结束后,唐棠回到自己的房间。

    懵懂的弟弟,双亡的父母,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放任自己沉沉地睡去。

    早上起床却看见自己按下静音的手机却如同被轰炸。

    “棠棠,我也想回聿城。”

    发件人:喻奚。

    一条接着一条。

    “棠棠,我好难受,好想走。”

    “想你了,想外婆。”

    ……

    “他们太过分了。我好恨他们。”

    “我感觉,特别特别——恶心。”

    喻奚在所有人眼中一向是冷静自持,温柔内敛的。

    这如同破碎般的宣泄叫她心生不安,没管是什么时间,唐棠马上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没人接听。

    不死心,唐棠打了一通又一通,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电子音,她迫不及待:“奚奚,你出什么事了?!”

    “她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只是现在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应答。

    “徐恪白,你对喻奚干了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回了聿城,你就可以对喻奚做什么!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能来接喻奚走!”

    唐棠怒不可遏地吼着,平时里说的什么忍一忍全都抛到了脑后。

    令她意外的是,徐恪白竟然没有生气,没有冷嘲热讽,就像他从前那样。

    他只是非常平静,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汹涌的浪潮一朝被冰封,尽管停在空中,反而更叫人觉得可怖,不知巨浪何时会拍下。

    “我什么都没干。”

    “再说一次,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现在更应该操心你自己。”

    “喻奚是我的妹妹,任何人都不能动她。你明白了吗?”

    直到电话被挂断,那彻骨的寒意仍然久久没能散去。

    唐棠无助地抱住电话,才发觉自己有些发抖。

    后来的几天云城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她什么也打听不到,无事发生的样子才令人不安。

    正当她几乎想买张机票飞去的时候,终于收到喻奚的回复。

    简短,却让她如释重负。

    「奚奚,我们约好了的。说好了谁都不许变。」

    「再等一等,只有一年了,我们马上就能再见,你马上就能回来看外婆了。」

    喻奚:「好。」

    漫长的回忆涌现,而在现实里只是眨两下眼睛的功夫。

    上睫毛触碰下眼睑两次,苦难就泯灭。

    唐棠问:“有烟吗?”

    李决回答:“戒了。”

    收回摊开的手,唐棠看着李决说:“你别打听了,能让喻奚恶心的事情不多。总是你触犯了什么。”

    “不是,你不觉得这样会让我也很难做?我该怎么面对她,我……”连一个光明正大的自我介绍都寸步难行。

    “你为什么要面对她?她又不会再来了。”

    唐棠的眼神变得晦暗莫测,像是要将什么情绪即刻洞穿,又有什么即将无处躲藏。

    “你别去招惹她。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今晚问我‘李决是谁’,这让我也很难做你知道吗?解释不清楚就不用再解释,反正,”唐棠笑了一下,在剑拔弩张的此刻显得尤为可贵。

    “——反正你俩也不是天天都能喝醉吧。”不会撞见了。

    唐棠没给他喻奚的电话。

    正如她今天强硬的态度。

    自己的表弟,从小到大表面上混不吝,装得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前几年唐棠还能猜出他的一些想法,现在已经是连她都读不懂了。

    喻奚又是那样复杂的背景。

    是因为她两个人才会撞上,那么她负责扫尾。

    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我来收拾唐知年的东西,你这车再借我开回去呗,过两天还你。”

    李决还是窝在黑色的椅子上,瞥了她一眼,唐棠现在能看懂了,是在不满。

    “那小子房间在哪?”

    又不吭声。

    唐棠出去前轻声道:“幼稚。”

    “你们谈完啦?”

    “对,现在去把你的摊子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回家。”

    “啊——我不想回去,大伯他们……”

    “有我在你怕什么?”

    ……

    声音渐渐隐没,房子里最终又只会剩他一个人。

    李决想。

    无数次发生过的情形,现在看来应该是一种警告,警告不该奢望的人,不要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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