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冒险进太泽,差点儿把小命丢了,苏婆婆便无论如何也不准如卿再独自进城去了。如卿只好百无聊赖的呆在小茅屋中陪着叶云溪。幸而苏婆婆的腿伤在用了药后一日日的见好了,好歹让如卿松了口气。

    而叶云溪的伤寒却是一直未好透,时不时的还会头疼咳嗽。眼见着她身子过了七个月,整个人瞧起来也愈发沉重了。除去一如既往的苍白脸色和偶尔咳嗽的三两声,其他尚且还好。

    只是有一件事让如卿颇有些担心。

    那便是,这一两个月来,叶云溪从未再开口提起过聂江风。即使如卿和苏婆婆偶尔说起,她也只是静静的听着,从来不发一言。

    每次见到叶云溪那种平静如水的神色,如卿的心下就颇有些惴惴,可也不敢刻意去询问,于是只好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可她却也不似从前在将军府里那般爱说爱笑了。

    这一夜,叶云溪早早便睡下了。如卿和苏婆婆一面轮流向火堆里扔着柴火,一边掐指算着日子。离叶云溪临盆不过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可她们带出来的银两几乎已经用尽。

    太泽城中的物价日渐水涨船高,那些银钱银票的消耗速度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快得多。眼见着银子快用光了,可是如卿的爹娘和大哥却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京都那边王上似乎也没有要再夺回太泽城的意思。这一切都意味着,她们必须自己想办法生存下去了。

    跳跃的火苗映着苏婆婆憔悴忧虑的面容,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暖的。如卿望着灶台上最后一碗高粱米,眼前忽地一亮。

    坐吃总有一天会山空,但是自己怎么忘了“卿酒千金而难求”

    如卿眯起眼来会心一笑,将手轻轻搭在苏婆婆皴裂的手上,神秘道:“婆婆可相信一两银子能换回十两银子来?”

    苏婆婆惊喜又讶然的将如卿望着,不可置信道:“这可如何能换得回来?”

    如卿咧嘴一笑,卖关子道:“婆婆按我说的去做,只消等上一个月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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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月牙谷里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飘了一整夜,第二日天色微明时,整个山谷已经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炉里的炭火忽明忽暗的燃了一晚,终于在第一道曙光照进小屋时变成了一堆灰烬。

    墙角里四只大瓦缸整齐的排列着,散发出阵阵酒香来。它们便是如卿要用来以一换十的筹码。

    一个月前,如卿和苏婆婆将手头全部的银两都换成了高粱米和木碳,又置了四只大瓦缸。

    如今既然粮贵,酒便应该更贵。眼下太泽城中满城殷兵,好酒自是不愁卖。酿了十六年的酒,如卿自信以自己的酿酒技艺,以一换十应当不难。

    如果这条路可以行得通,那么她们便可以从此告别只出不进的拮据生活了。

    山谷里的清晨静悄悄,甚至能隐约听见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如卿披上一件冬袄,轻手轻脚的来到酒缸旁边。苏婆婆睡得浅,听见响动也披了衣裳起身来。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动手抬下压缸的大石。

    酒缸一开,整个屋里登时充满了浓郁的酒香。黄澄澄的米粒中间一汪清冽芳香的高粱酒,光是闻着都觉得快要醉了。苏婆婆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眯着眼睛直点头。如卿舔了舔嘴唇,伸出小指沾了些酒浆,喜孜孜的放入口中抿了一抿,唔,果然是好酒。

    总算没有白费自己的一番功夫。

    其实酿酒这活儿,说易不易,说难倒也不难。若要说诀窍,有两样至关重要,一是水,二是温。

    就水来说,月牙谷里的月牙泉水是难得的好水,用来酿酒再合适不过。可是这气候的冷暖却真真是一道大大的难题。此时正值初冬的时节,茅屋又四面透风,想要维持一个如春夏一般温暖的环境委实是不怎么容易。如卿与苏婆婆背了大篓大篓的木炭回来,轮流守着火炉看守炭火,想方设法的将小茅屋里烘得暖暖的。

    只是这四缸米和几篓炭,将她们手中剩下的银两消耗得干干净净不说,还不得不当了两只玉镯。

    苏婆婆笑着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感慨道:“总算没有白忙活,只望能卖出个好价钱来。”

    如卿用小指抵着下颌望了一回天,心下想着华家如卿小姐酿的酒从前可是千金难求的,不知眼下能值几两银子呢?

    冬日里的日头泛着微白的光,柔柔的,却不暖。不待雪停,苏婆婆便匆匆的挑着两坛高粱酒向着太泽城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行去了。如卿站在屋门口目送她的身影渐渐的远去,头发上落满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后来的结果证明,如卿预想的并没有错。苏婆婆挑去的两坛酒几乎是顷刻便被一抢而空,不过才去了一个时辰便捧着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只烧鸡回到了小茅屋。

    如卿和云溪还有青珩都已经好久没有沾过荤腥,一瞧见了那烧鸡,皆是直勾勾的盯着不放,咕咚咕咚的直咽口水。

    这一天每个人都很开心,就连许久未曾展露出过笑颜的叶云溪也是笑意吟吟,一对眉眼弯成了新月的模样。

    漫天大雪如鹅毛般纷飞,简陋破败的小茅屋里,四人围着炉火团团而坐。她们温好了一壶酒,一面吃着烧鸡,一面听着苏婆婆绘声绘色的说着卖酒时的所见所闻。几口酒下肚,如卿便有些醺醺然起来。微眯着眼睛傻笑了一会儿,没出息的寻思着从今往后便可以天天吃烧鸡了。

    然而后来的事实表明,如卿还是太年轻,想事情还是太简单。酒,是会令人上瘾的。每日苏婆婆挑进城去的两坛酒,对满城的殷兵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不过才三五日的时间,小茅屋外便挤满了人。每日天还未亮,便有小兵提着酒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如此一来,只好由苏婆婆出面去打发那些买酒的人。为免徒生事端,如卿和叶云溪便只能躲在屋里。叶云溪身子本就不便,生性又安静,不能出门时便偎在床头做一些针线活儿,时间也不算太难打发。可如卿却当真是如坐针毡,委实是憋闷难过得紧。

    如此这般,虽然不用再为银子而发愁,可是却也害得如卿白日里没法随意走动,只好苦闷的待到晚上才敢出去透透气。

    这一日黄昏,冬阳淡淡的光晕从山林的尽头逐渐隐去。遥远的天际漂浮着浅红色的晚霞,映得满山遍野的积雪也闪烁起微红的光来。

    如卿从窗缝中瞧见前来买酒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散去,于是迫不及待的拉开屋门,连蹦带跳的向着夕阳西坠的方向行去。呆在小茅屋里憋屈了一整天,眼下屋外的世界对她来说简直是美好的无法形容。

    雪后的山林中一片静谧,茫茫天地之间只有如卿一人独自踏雪而行。偶有冷风吹来,带得零零星星的雪花流转飘落,坠落在她的睫毛上。

    如卿欢欣的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步伐轻快的几乎要跳跃起来。如今有了源源不断的银子,从此便可以不用再为生计而发愁了。等到再多攒一些银两,便可以先修葺一下小茅屋,再添置一架马车。待得日后积蓄多了,还可以盖两间大瓦房,再建个园子。

    如卿越想越乐呵,连翻了几个筋斗躺倒在雪地中,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天上的各位神仙爷爷神仙奶奶,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拜托可千万要保佑我们有钱赚,有命花,吃香的,喝辣的。”顿了一顿又继续喃喃道:“还要保佑我爹娘和家人都平安无事,保佑殷国的狗贼全都脑袋开花。若能如愿,华如卿定会多给您们烧几炷高香,贡几壶好酒。阿弥陀佛!”

    然而,佛,是不能乱念的。

    如卿闭目合手喜孜孜的求了遍神,又拜了通佛,却不料一睁开眼,竟正正对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因着实在贴得太近,如卿只能瞧见那对眸子之中一派汹涌深沉的黑。

    “妈呀!”如卿被吓得不轻,几乎是直直从雪地上弹了起来。不料似乎是冲得太猛了些,不慎撞到了面前这人的额头。只听得“咚”的一声,惊飞了一片栖在树上打盹儿的雀儿。

    “哪里来的野人?”如卿被撞得眼冒金星,跺脚气呼呼的瞪着对方,一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居然和六岁那年初见聂江风时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那人也不恼,也不接话,只是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盯着她瞧。

    待到满眼的金星散去了,如卿才晕晕乎乎的看清了这人的面貌。

    黑衣紫带,浓眉凤目。这般难得好看的面孔恐怕普天下再也寻不出第二张来,他不是那殷国的草包世子简泽,又能是何人?

    如卿不争气的望着他那张好看得过份的脸孔,竟然难以将目光移开。难怪传言说他不理政事沉溺美色呢,生了这样的一张脸,委实是不招桃花都难。咳咳,方才自己好像还骂他是野人来这?还求佛祖保佑殷国狗贼全都脑袋开花来这?这回恐怕是自己的脑袋要先开花了。

    如卿揉着额头,闷声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您们这些老人家们,就是这样保佑我的呀?委实是忒不厚道了。”自言自语罢了,她又在心中大呼倒霉,这好日子才刚露出个尖尖角,自己就要没命消受了。

    如卿悻悻的抬起头,却见简泽正歪着脑袋不明所以的打量着自己,唇角还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这时她忽然心思一转:这草包现下只身一人 ,身边既没有护卫,也没有那个泼皮公主,若是单打独斗,他也许未必能胜得过自己?

    想到这里如卿故作镇定的抚了抚刘海,后退了两步,心下开始计较另一种可能。

    这个可能说来委实是惊天地泣鬼神。那便是:活捉了这个草包。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连如卿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她生性好动,又从小胆大爱冒险,可是关乎人命的险,她这还是头一回冒。然而不管怎样,眼前这人可是殷国的世子,虽然是草包一只,可是若用他的命来交换关在牢中的聂江风和华青瑜,想来必定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里,如卿心下窃喜。乞求老天保佑果然还是有用的,他老人家这不是垂怜自己了么?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怎么能白白让他跑了?

    经过以上一连串的盘算,如卿的决定和策略在瞬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本是打算逃命的,最后却变成了捉人。

    虽然打定了主意捉人,如卿心里却又觉得有些蹊跷,这草包不好好的呆在世子府里寻欢作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真是好生奇怪。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思考这许多,一心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趁此机会将聂江风和青瑜救出来。

    夕阳微红的余晖渐渐黯去,一弯新月从东面悄然升起。

    如卿哆哆嗦嗦的将手伸向挂在腰间的剑柄,心下惴惴的,颇有些没底。

    莹黑的夜色之中,简泽与她相向而立,漆黑的眸子中这时亦有了一丝笑意。就是这一丝隐约的笑意,竟让如卿腰膝酸软,关节打颤,额上也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更要命的是,她的脸颊居然也在这时不由自主的发烫起来。

    这可如何了得?

    如卿恼羞成怒的一咬牙,一跺脚,一闭眼,一横心,噌地一声拔剑出鞘,挽了个亮闪闪的剑花,向着那草包世子纵身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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