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泽确是没有食言。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将叶云溪安然无恙的从大皇子手上救了出来,头发也没少一根。

    然而如卿却觉得自己颇有些不厚道,叶云溪才方一回来,她便开始考虑着如何才能适时的离开世子府了。

    虽然此番入府是她自愿,可此举只为救人,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这不走寻常路的流霜殿下,如卿虽并不那般痛恨,如今还有些许小小的感激,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长久委身于此。

    昨夜叶云溪在于嬷嬷的陪同下回到百草园,容色虽然很是苍白,可神情却是十分的镇定自若。如卿和苏婆婆又喜又急,围上前去拉住她四下打量,可叶云溪只是淡淡的抿着嘴,轻声宽慰道:“我很好,莫要担心。”

    如卿心下明白她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跟匪兵走的,颇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张口赔罪,却见叶云溪脸色一白,身子晃了两晃。如卿来不及说话,只好先将她扶进屋里歇下。

    谁知叶云溪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如卿同苏婆婆面面相觑,谁也不忍心叫醒她。

    到了除夕这日,天空飘起小雪。

    府上众人从腊月初就开始置办年事,到此时都得了闲,摆宴的摆宴,听戏的听戏,人人自得其乐。

    傍晚时分,苏婆婆烧了热水替叶云溪沐浴解乏。如卿无事可做,便坐在雪松树上荡着双腿,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热闹喧嚣的人群。不一会儿北风渐起,如卿瑟缩着身子打了个冷战,从雪松树枝下跳了下来。

    却不料这一跳,竟不偏不倚的跳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之中。

    如卿心头一紧,还来不及叫出声来,便已经被揽住了肩膀。夕阳的光影中,一对狭长的眸子笑眯眯的盯着她。

    如卿觉得自己的脸噌地红了起来,好在天色昏暗,不大能看得出来。

    “除夕之夜,殿下不去宴请宾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如卿推开简泽,跳下地来,颇有些不自然的讷讷出声。

    “你呢?怎么坐在树上。不怕冷吗?”简泽不答如卿的问题,反而凑近了一些反问她。

    如卿后退了一步,垂目道:“我这就回去了。”

    不料草包一把拉过她的胳膊,不容分说道:“跟我来。”如卿讶然的瞠着眸子,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被他拽着出了百草园的大门。简泽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如卿见挣不脱他的手,只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面别扭的挣扎着,一面低声斥道:“放开我!”

    可简泽却仿佛全没听到如卿的抗议,兀自拖着她出了园子,一翻身上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如卿只感觉臂上一紧,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便也已经坐在了马上。

    马儿疾驰了一阵,才渐渐慢了下来。如卿不自然的扭了扭冻僵的身子,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世子府东面的一处小山坡上,从这处山坡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太泽城。

    简泽提缰勒马,调转过马头面向着世子府的方向停了下来。

    如卿哆嗦了一阵,想要开口问他带自己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可却发现自己已经冷的语不成声。简泽大抵是发现如卿哆嗦的实在厉害,索性伸出双手来将她揽进怀中,下颌轻轻的抵在她的头顶。

    如卿挣扎了几下,可心下又不确定若是真的挣脱了他自己会不会冻死,于是只好十分纠结的缩在简泽的披风中。

    “现在可暖和些了?”简泽轻轻蹭了蹭如卿的头发,温声道。

    如卿没答话,只小声别扭道:“我要回去。”

    简泽笑了一声,并不接话。

    如卿回头看他,仍执拗道:“我要回去。”

    简泽这才伸出一只手,指着世子府的方向道:“嘘,看那边。”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如卿回过头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世子府上的宫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从大门依次亮到正厅,又沿着回廊亮到了阁楼庭院,好似一片星光从天上落到了人间,又在夜色中温柔的荡漾开。

    如卿大张着眼睛,看得竟有些呆了。从前将军府亦是戌时掌灯,只是那时她身在其中,从未关心过这些细微的小事。想到这里,如卿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简泽,却见他面色恬淡平静,似是对这美妙的场景很熟悉了。

    忽明忽暗的灯火在迷蒙的雪雾之中跳动不定,美得十分朦胧。

    如卿探着身子望了一会儿灯火通明的世子府,由衷的赞道:“真好看。”

    简泽“嗯”了一声,指着太泽城的方向道:“从前那边也很好看。”

    如卿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太对头,正要细想,一抬眼却瞧见几点幽蓝的光正从太泽城的方向闪过。她揉了揉眼睛,又凝神定睛仔细去瞧,那幽幽蓝光却又不见了。

    两人又默默望了一会儿灯火,遂调转马头回府。如卿想到自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苏婆婆和叶云溪恐要担心,一路上颇有些焦急。

    等回到世子府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如卿心中颇是不安,不等简泽将马勒住,便跳下马背来,提起裙摆向着百草园的方向奔去。

    却不料才刚奔近了些,竟然听见园子里传来痛苦的叫喊声和筋疲力尽的哭泣声,其中还夹杂着人们纷乱的脚步和焦急的低语。

    如卿心下一惊,身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来,忙跌跌撞撞的向着灯火的方向狂奔而去。痛苦又压抑的哭叫声撞击着她的耳膜,她踉踉跄跄的奔进百草园,一股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五个丫头不停的进进出出叶云溪的房间,一盆一盆的向里面端着热水,又一盆一盆的端出鲜红的血水来。

    如卿只觉得一阵眩晕,腿下一软,几次险些跌倒。

    明明还不到时间啊?叶云溪应该还有一个月时间才会临盆的,怎么突然早产了?

    “怎么回事?”如卿抓住迎面过来的一个丫头,急问道:“怎么会这样?”

    这小丫头脸色煞白,恐怕已经被屋里的情形吓得不轻,此时被如卿一声喝问,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竟然哭出声来。

    如卿松开她,又跌跌撞撞的向着叶云溪的房门行去。屋里传出苏婆婆焦急的声音:“再端盆水来,快!”

    于嬷嬷似乎也在房里,她的声音也急得已经变了调:“千万挺住啊!使劲儿,再加把劲儿!”

    行得愈近,血腥气愈浓。如卿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屋外挂了厚重的棉布门帘,如卿颤抖着双手勉力掀了几次,才掀开了一条缝隙。

    叶云溪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原本清丽细致的面庞被痛苦扭曲,身下的床单已经被鲜血层层漫透。

    苏婆婆回头一见是如卿,忙一把将她推了出来。

    的确,孕妇的产房未出阁的女子是进不得的。如卿虽是嫁过了人的,可和没嫁也并没什么两样。

    “苏婆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如卿抓住苏婆婆的胳膊,一叠声的问道。

    “云溪她......”苏婆婆脸色灰白,痛心疾首道:“也不知道孩子还保不保得住......”

    “什么?”如卿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使劲的摇晃着苏婆婆的手臂:“明明还有一个月才会临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方才裕菲公主的人来过了,说是奉了公主的旨意,要将咱们这里全都砸光。”苏婆婆皱着眉,却还是勉力压抑着愤怒道:“云溪躲避她们的时候踩到地上的酒浆,不慎摔了一跤,就开始流血不止......”

    原来是她!如卿紧咬着嘴唇,气得浑身颤抖。

    “那,大夫怎么说?”如卿好容易才压下满心的怒火,急切的问道。

    “哪有大夫啊!”苏婆婆懊恼的摇头道:“跑遍了太泽城,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产婆。”

    这时如卿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太泽城和从前的将军府。眼下这府邸只是世子临时的行宫而已,昔日的仁济堂也早就在战火中变成了一堆废墟,怎么会有大夫。

    屋里叶云溪的叫喊声渐弱,慢慢的变成了痛苦的低吟。

    苏婆婆皱眉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云溪本来身子就弱,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人孩子都要有性命危险。”

    如卿的脑中一片混乱,靠着墙壁慢慢滑倒在雪地上。

    如果聂江风在,她一定不会这么无助。可是眼下,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如果叶云溪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再重逢时,自己该如何面对聂江风?

    想到这里,如卿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不顾苏婆婆的阻拦和旁人惊讶的眼神,冲进血腥弥漫的屋里。

    叶云溪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黑发被汗水打湿,凌乱的贴在脸上。她的嘴唇轻轻的翁动着,似乎意识已经十分模糊。

    产婆在床的那一头大喊道:“使劲啊,夫人!千万坚持住!”可是叶云溪似乎真的是一丁点的气力也没有了,苍白的脸庞垂向一边,毫无血色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如卿冲到叶云溪的床边,抓住她的肩膀,颤抖着声音一遍遍的重复:“千万不能睡!一定要坚持住!”

    叶云溪似是无力的摇了摇头,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产婆急道:“不行啊,这位夫人快不行了,可是孩子还是出不来啊,这可怎么办?”

    于嬷嬷跟进屋来,见到叶云溪几乎昏死过去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抬起袖子来抹着眼泪。

    如卿的脑中已是一片混沌,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知道拼命的扼着叶云溪的双臂,不断的,反反复复的在她耳边重复着聂江风的名字。

    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十分模糊,丫头们进进出出换热水的声音,苏婆婆抹着眼泪哽咽的声音,产婆大喊用力的声音都渐渐的离如卿远了。

    如卿用尽全力的抓着叶云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让她死。她救过我那么多次,我欠她一条命。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那么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如卿忽然觉得自己也已经精疲力尽,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靠在叶云溪身边坐下来,握着叶云溪冰凉的手喃喃道:“云溪姐姐一定很想见见这个孩子吧?如果是男孩,一定是个调皮小子呢,若是个女孩儿,应该像姐姐一样温柔文静。等他会说话了,可得乖乖喊我小姨才行。如果顽皮不听话,小姨可是要打屁股的。”

    叶云溪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产婆见状连忙叫道:“夫人,加把劲!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叶云溪紧紧的咬着嘴唇,指甲深深的嵌进如卿的手臂中,最后一次用尽所有的力气。

    只见她的身子一挺,痛苦的叫声哑在了喉咙之中,接着整个人便再也支持不住,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时,床的那头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声。产婆欣喜而嘶哑的叫道:“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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