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醉月楼外的灯火一盏一盏的点亮。园子里的亭台楼阁在朦胧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多了几分雾里看花的美。

    任别处丝竹声响歌舞升平,如卿他们身处的这座宝丽楼却仍是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尽管如此,楼中的客人不但不见少,反而越挤越多。

    如卿掀开厢房门前轻软的蚕丝纱帐,好奇的扶着栏杆朝着底楼望去,只瞧见一片黑鸦鸦的人头攒动不止。她心下觉着百无聊赖,十分不耐这般枯燥的等候,可又止不住的好奇这些人到底在翘首期盼什么,于是只好也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又过了半晌,骚动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一众盛装舞姬簇拥着一名白衣女子婷婷袅袅的行到台上,在琴瑟齐鸣中缓缓起舞。

    如卿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仔细的瞧着那白衣女子,只见她面如白玉,肤似凝脂,优雅而不失风情,妩媚而不乏柔弱,一袭素白的绫罗裙上罩了朦胧的薄纱,好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一般。如卿轻轻摇头,心下暗自惋惜:这朵莲花好像开错了地方。

    白衣女子的舞步轻盈如风,足踝上银铃叮当脆响,手臂上一条蜿蜒的绸带翻飞得如梦似幻,似乎要伸展蔓延到云霄之中一般。

    一舞倾城,大抵也就是如此吧。

    台下的客人们无一不伸长了脖子翘首凝望着这白衣女子,好像被她的一颦一笑吸去了魂魄一般。

    如卿热情的回头招呼简泽:“这女子美得如同天仙一般,你不来瞧瞧么?”

    简泽正漫不经心的抿着茶水,见如卿兴致勃勃的招呼自己看美女,便拿余光瞟了瞟她,淡淡道:“没兴趣。”

    如卿朝他吐了吐舌头,撇嘴道:“假正经。”心中想的却是方才打赏给那老鸨的两锭银子,还不如给自己比较好些。

    白衣女子一曲舞毕,众舞姬四下退散,只留她一人在台上。台下的看客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向台上扔了许多的鲜花和碎银子。一个青衣小丫头提了只篮子上来,将铜钱银子一一拾了,足足有一箩筐。

    “多谢众位官人捧场。”方才那收了简泽银锭的艳丽女子一步三摇的来到台上,满面春风道:“今夜咱们醉月楼的头牌花魁妙兮姑娘出阁,将和在场出价最高的一位贵客共度一夜春|宵。”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台下嘈杂的叫好声和起哄声淹没了。

    如卿沉了沉眼眸,暗自轻叹了口气。原来这些富家子弟王孙公子们翘首苦等半日,是为了竞买这头牌花魁的第一夜。

    那名叫妙兮的白衣女子在众人狼嚎般的鬼叫声中微微后退了一步,微白的指尖紧紧攥住了袖口。

    “两千两!”台下有人开价。站在台中的老鸨轻笑了一声。

    “三千两!”似乎这里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不在少数。可不过眨眼的功夫,这数目就被更高的价钱盖过。当众人喊到六千两时,老鸨的面上已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她身后的妙兮却脸色渐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了。

    简泽气定神闲的坐在厢房中饮茶,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如卿瞧不清他的表情。

    台下竞价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卿瞧不下去这金钱与美色的交易,于是转身掀了纱帐回到厢房中坐下。

    “小光脸色似乎不太好。”简泽闲闲的摇着纸扇,眯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她。

    如卿无力的摇头道:“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若是踏出这一步去,恐怕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那么……”简泽斜挑了眉,朝她微微一笑:“不如我们帮帮这位妙兮姑娘,如何?”

    如卿本就替那女子惋惜遗憾,听到简泽这一番话,连忙惊喜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将她买下来么?”语毕又兴奋的扳着手指兀自合计道:“可是七八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

    “并不是要将她买下来。”简泽缓缓摇头道:“若是我也出钱去买她,那和下面的那群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卿默了一默,好奇的瞠了眸子望着他,不解道:“那要如何才能帮她?”

    简泽将一粒不大的白色药丸放在如卿手中,神秘道:“等会儿告诉你。”

    此时厢房之外的叫价声已经达到了八千两,旁人似乎都已经偃旗息鼓,只剩下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你来我往的互相较劲儿。

    年轻公子似乎十分中意妙兮,挥挥手将价钱加到了九千两。而中年男子则是想都未想便报出了一万两的数目,引得旁人一阵惊叹。

    竞价一路飙升到这个地步似乎连台上的老鸨都有些惊讶了。

    “一万三千两!”年轻公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口气将价钱抬高了三千两,似乎已经有了最后一搏的意味。

    而对面的中年男子鼻中轻嗤一声:“两万两。”

    那年轻的公子听到这数目,瞬时间便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颓然的狠拍了一下乌木座椅的扶手,垂头丧气的带着家丁下人出了宝丽楼。而那老鸨则是喜出望外的连连道谢,谄媚的恨不得能去给那中年男子捧脚捶腿。

    如卿侧耳听着厢房之外的种种动静,总觉得那中年男子的声音颇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眼见花落谁手已经没有悬念,众宾客们开始纷纷散去。几个丫头扶着妙兮从侧门退了出去,而老鸨则双手捧了只鎏金的盘子来到那中年男子的面前,满脸堆笑道:“这位老爷,您看是不是……”

    中年男子嫌弃的侧过脸去,示意一直立在一旁的仆人取出一沓银票放在了盘中。

    老鸨见了银票比见到亲妈还开心,连忙眉开眼笑的吆喝道:“玉兰!春香!还不赶紧服侍这位老爷沐浴更衣!”

    她话音方落,旁里便走出两个姑娘来,手捧着崭新的亵衣和鞋袜,引着那中年男子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如卿手中捏着简泽给她的药丸,委实是弄不明白这草包剑走偏锋的行事方法。他说要来解决一个人,可却并没有瞧见他有意要将谁解决了;他说要帮助妙兮姑娘逃离火坑,可是眼下人家都交了银子准备沐浴更衣了,他却还稳如泰山的坐在这里,动也没动一下。

    简泽神情悠闲的望了如卿一会儿,见她满脸按捺不住的模样,于是拍拍袖子站起身来道:“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如卿将手中的白色小药丸举到简泽眼前,歪着脑袋道:“我们到底要如何帮助那位妙兮姑娘?”

    简泽微微一笑:“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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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楼头牌花魁独居的暖阁,暗香盈袖,红烛摇曳。

    如卿将绾在头顶的发髻放下,抚了抚身上轻薄的白衫裙,在锦织铺盖的软床上坐好。床上的红绸丝被用金线绣了华丽富贵的牡丹,牡丹花叶下,还有两只鸳鸯戏水。

    如卿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简泽所说的移花接木,实际上就是把妙兮那朵花儿移走,然后再把自己这棵木头接上来。

    半炷香前,他们从阁楼的天窗跳下来时,妙兮正独坐窗前暗自垂泪,将一对顾盼生情的美眸哭得和桃子一般。瞧见两个陌生人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妙兮一声惊叫没叫出声来,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待如卿对着她的人中又掐又按了半晌,这柔弱女子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一见她清醒了,如卿忙向她说明来意,表示自己和简泽其实是来帮助她逃离这个火坑的。如果她不愿一步错步步错,那么只需要与自己换一换衣裳,伪装成男子逃出醉月楼即可,这里的一切便由自己与简泽来处理。

    妙兮如画的眉眼中还噙着晶莹的泪花,听如卿说完一番话后冷不丁扑通一声跪在她和简泽面前,抽泣道:“二位大恩大德,妙兮来世作牛作马定当报还!”

    如卿不知所措的连连摆手道:“嗳呀呀,别这样。”简泽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妙兮半晌才缓缓起身,泪眼莹然的望了望如卿,又望了望简泽,而后深深一拜。

    从前如卿闲来无事便爱翻话本,话本中最常见到的一句话便是:世事难预料。后来她愈长大,便愈觉得这话不错。谁能想到从前的华府千金如卿小姐今日不仅扮做书僮混了一回青楼,竟还穿着头牌的衣裳又演了一回花魁?

    眼见着妙兮换上了男装,从阁楼的天窗逃出去了,如卿将软塌两侧的蚕丝纱帐放了下来,又仔细整理了一番衣裙。简泽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嗡动嘴唇,无声的说了什么,随即转身走到镶金的琉璃屏风背后。

    如卿瞧着他的唇形,猜测他说的大抵是:“别怕。”

    其实如卿自恃着身上有些功夫,并不惧怕那好色之徒。她十分自信的扬起唇角,心下暗忖着只要按照简泽交代的,将那粒小药丸下入酒中,劝他喝下,便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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