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简夕大婚。

    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殷国小公主是青鸟仙君下凡的奇闻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太泽城,闹得满城风雨。是以到了大婚这日,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世子府围得密不透风。

    这一日,还不到三更天如卿便起了身,亲自来替简夕梳洗妆扮,每一步都分外小心谨慎。到了天光大亮之时,菱花镜中照出一个花容月貌的小新娘,委实是俏丽可爱得紧。简夕从镜中望着如卿,白玉般的面庞还未脱少女稚气的模样。许久,她才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姐姐,多谢你。”

    如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这时隐隐约约的乐声已经由远及近,似乎马上就要来到府门外。如卿对着简夕再三叮嘱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匆匆来至正殿前。

    此时厅上已是宾客如云,人声鼎沸,结着红绸的酒席顺着殿外的主道一路摆开,足足有百余桌。

    如卿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简泽,这厮竟然正倚着根石柱望天。盛装打扮的裕菲黏在他身侧说话,笑得千娇百媚的。

    如卿不便走过去,只远远的冲简泽歪了歪脑袋。简泽兴味盎然的端详了她一阵儿,抬手朝自己的脖子上指了指。如卿纳闷了一阵儿,再低头瞧瞧自己,才发现刚才衣裳换的仓促,领口的一粒扣子竟没有系好。

    她暗自“嗳呀”一声,慌忙转身将衣扣系好,心下颇有些不自在。

    正在她兀自不受用之时,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在打招呼,声音清脆爽朗,似带笑意。如卿茫然转过身来,只见面前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华服少年,正张着一双机灵的眼睛愉悦的望着自己。

    如卿笑了笑,屈膝行礼道:“请逸王安。”

    简逸忙挥手道:“小如姐姐快请起。”

    如卿摇头笑道:“小王爷快别这么称呼,这个姐姐我可当不起。”

    简逸却不以为然道:“既然小妹称呼你姐姐,我便也称呼你姐姐。”

    如卿只好无奈道:“殿下高兴便好。”

    简逸朝她狡黠的一笑,凑近些道:“你是来帮简夕的,对不对?”

    如卿心下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今日公主大喜,咱们不过是按例列席,沾沾喜气,哪里说得上帮呢。”

    简逸眯起眼睛来将如卿细细端详一番,末了咧嘴一笑,小声道:“管你认不认账,我可等着看好戏呢。”语罢朝她一眨眼,拍拍手拂袖而去。只留如卿杵在原地,无语凝噎。

    过了不多时,丝竹鼓乐之声渐弱,人群也安静下来。

    典吏官赶着吉时高声唱了几句吉利话,四下里紧接着又是一阵震天的鼓声炮声。如卿用食指堵住耳朵,逆着观礼的人流向殿内退了退,在边厅不显眼的地方找了根雕花厅柱靠着,闭起眼睛养神。

    这般喧闹了不多久,炮声和乐声再次停下来。厅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恭贺道喜声,似是裕戎在人群的簇拥下进了正殿。如卿将一只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瞥见裕戎身着绛红的喜袍,头顶朱砂金冠,正领着一众随侍向殿上行来,阵势颇是隆重。

    殿上早设好了喜堂和供桌,焚着龙涎香,鸣着编钟曲,气氛喜庆而肃穆。过了不多时,随着典吏官一声唱礼,一架华丽的花轿由十来人抬着,也进了大殿,徐徐停在了喜堂一侧。如卿见状打起精神来,穿过人群来至殿前,静观情势变化。

    裕戎一见花轿已经停在眼前,马上便能娶到心爱的公主,面上难掩兴奋之色,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许。喜堂一侧的花轿边,一个老嬷嬷打起了帘子,将穿着喜服盖着喜帕的简夕缓缓搀扶出轿外。

    谁料简夕出轿时脚下未能站稳,打了个趔趄,竟险些摔倒,引得宾客们一阵惊呼。幸好她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新娘,这才免去了难堪的一幕。只是简夕头上盖着的红绸盖头在摇晃磕绊中被拉扯乱了,飘飘悠悠得落了下来。

    众宾客大抵都未曾见过新娘还未拜堂便掉落了盖头,又是一片哗然。如卿冷眼瞧了瞧裕戎,只见这厮也不顾礼节,只管直勾勾的盯着新娘看,当真是垂涎三百尺。

    如卿看不下去,轻嗤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望着殿外的梧桐树。

    便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又一次传来一片“扑啦啦”的巨大声响,将乐声和人声都淹没了。宾客们对这拍打翅膀的声音并不陌生,殿上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乱做一团。伴随着这团混乱,成百上千只青鸟又一次从天而降,将喜堂笼罩在一团青影之中。

    如卿环视人群,找到熟悉的身影,歪着脑袋朝他微微一笑。简泽也朝如卿一笑,面有得意之色。简逸抱手立在简泽身旁,狡黠的冲如卿眨眼,如卿只当没有瞧见。

    这铺天盖地的青鸟让喜堂上的裕戎慌了神,本来白而油亮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发青。郭太傅从人群中踉踉跄跄的挤出来,手中攥着一本厚厚的典历,神色惶恐,口中念念有词。

    人群骚动了片刻,和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一起渐渐平息下来。郭太傅弓着腰将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颤声道:“启禀殿下,老臣观天象占易经,实在并未看出半点仙人下凡的迹象啊!”

    裕戎眉间皱成一团,厉声问:“当真半点预兆也没有看出来?”

    郭太傅将腰弓得更深,发自肺腑道:“老臣掌管司天监六十余载,凡有异象无一不知。此次当真半点迹象也没有。”

    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却见尊居上席的夏王一挥袖袍,不耐烦道:“既然并无异象,就莫要误了吉时。”

    裕戎一愣,郭太傅也一愣。还是典吏官反应快,赶忙提高了声音道:“吉时到,新娘下轿!”

    喜堂一侧被大家遗忘了许久的新娘不知何时重新盖好了盖头,在两位老嬷嬷的搀扶下,徐徐来至大殿中央,在香案前站定。裕戎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压下慌张的神色,换上了一副不大由衷的喜悦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步来至香案前,与简夕并排而立。

    典吏官见二人站定了,又高声唱道:“牵红绸!”

    候在一旁的老嬷嬷忙躬身上前来,将牵着新娘的一根大红绸带递到裕戎手中。

    裕戎一手攥住红绸,咬牙低声道:“我倒要看看青天白日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从我眼皮底下飞升了!”

    此时栖息在大树和殿顶上的青鸟又是一阵扑闪翅膀,带得殿内的人群也躁动起来。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如卿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典吏官吹胡子瞪眼的示意人群安静,又用更高得声调大声道:“敬香!”

    两旁的侍女摆上了红绸蒲墩,又分别将三支龙涎线香点燃递来。裕戎依照引赞的指示,牵起红绸欲引简夕向前上步敬香。

    可不料,便是这一提步,一上前的光景,只见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闪过,台上穿着喜服盖着喜帕的新娘竟如融化了的冰块一般,“倏”地凭空消失了。只一眨眼的功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再也找不见新娘的人,空留一团红彤彤的喜服摊在地上。

    一只玲珑矫健的青鸟从喜帕下飞出,绕着殿内的大石柱低徊盘旋了三周,最后抖抖翅膀飞出大殿,飞入了遮天蔽日的青鸟群中。

    众人见此奇景纷纷呆住,哑了半晌之后又一次炸开了锅,纷纷朝喜堂围拢想要一探究竟。

    喜堂上郭太傅早已惨白了脸,双腿抖成了筛子。夏王则又惊又怒又窘,连唇边的八字胡都颤抖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指着裕戎,几番张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裕戎足足呆滞了半盏茶的时间,待到众人围上前来,他才用脚将地上新娘的喜服胡乱拨拉一番,恼羞成怒的咆哮道:“来人!快来人!今日掘地三尺也要把公主给我找出来!”

    裕戎话音还未落,一个冷峻的身影已经大步走到了人群中央。他神色严峻的四下环视一番,沉声道:“诸人听令,将这府上每一间屋子的门都敞开,供裕戎殿下进出查找公主下落。我已有一队人马围守世子府周围,现在另派一队锦衣侍卫前去,一同查看有何异样。”

    这个冷峻的身影,正是简煜。他一开口,众人皆齐齐噤声。裕戎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只憋得面上青一阵紫一阵。

    众人在诧异震惊中继续静默着,简煜又冷声道:“夕儿是大殷公主,与夏国世子的婚事更非儿戏,今日之事不论如何也要有个交代。”

    这时抱手立在一旁的简逸忽然开口道:“夕儿向来灵秀出尘,清雅不凡。依我看,说她是青鸟仙君下凡,也很是合情合理。若此番真是仙君降临大殷十数载,今日功成飞升,乃是大殷和大夏的无上福祉。”简逸顿了一顿,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徐徐道:“诸位还须恭顺敬畏,切勿莽撞才是。”

    简泽立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良久,一副蹙眉沉思的模样,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倒是裕菲,不知从哪里挤出来,用尖尖的指甲指着如卿,竖目咬牙道:“什么仙人飞升,这一定是她搞的鬼!必定是这个贱婢心怀叵测,坏我皇兄的婚事!还不抓她起来严加拷问?!”

    幸好清白无辜的表情如卿已经勤加练习了好几天,此时运用起来如鱼得水。裕菲身边的侍婢得了令欲上前来捉她,被世子府上的嬷嬷们拦在了一边。

    裕菲见奈何不了如卿,还欲继续破口怒骂,却听见殿外满树的青鸟一阵扑啦啦的振翅鸣啼。这鸣啼声唬得裕菲一愣,欲言又不敢再言了。

    这时沉默了很久的鼋升候终于站起身来,开口吩咐道:“在殿前设香案供桌,焚香奏乐,供奉青鸟仙君。方才派出去查找公主踪迹的人,也继续仔细搜寻,只是行动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鲁莽。”

    至此无人再有异议,众人分头行事,一面四处寻找公主踪迹,一面搭台设坛,焚香奏乐。三炷香后,青鸟们鸣啼一阵,整齐划一的振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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