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无声退下,天台花园又重新归于寂静。一时间,除了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之外,四周只剩下隐隐的风声与从三十一层之下传来的车水马龙。

    璃华子盯着侍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确定在一段时间之内他们都不会被人打扰,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拿起自己刚才放在桌上的药盒。

    “真漂亮啊。”她感叹道,用白皙的手指捏着药盒,举在面前,对着日光端详,“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真的很难猜到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居然是可以杀人的毒药。”

    灰原哀刚刚向自己的茶杯中续了些茶,听到同伴的话,少女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温煦的阳光里,白色粉末对光闪烁着几近耀眼的光辉。璃华子有些调皮地将它举到眼前,弯着眸子,冲对面的灰原哀摇了摇。

    “说起来,这个东西……这个药品,我该怎样保存呢?”她忽然像是有些伤脑筋似的说道,“需要放在冰箱里吗?香也子之前用的有些药,就是必须要放到冷藏里保存才行的。”

    “不需要,常温避光就好。”

    “哎,那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把它用纸包起来?”璃华子连忙说。她抬起一只手,将透明药盒盖在手掌下面:“晒太多太阳,药品就会失效,对吗?”

    灰原哀摇了摇头:“也不用,并没有这么严格。”

    看到对面的少女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她想了想,又解释道:“接受大量的日光照射的确有可能导致药品变性,但如果只是偶尔暴露在阳光下,却并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当然咯,因为给你的是粉末而不是片剂,所以并没有在其中添加遮蔽剂。但是,”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有些嘲弄的笑容,“……不必担心,根据之前的稳定性试验结果,它可以在5000照度的常温环境里稳定保存30天以上,而日常室内光的照度在300到500之间——换句话说,只要你夏天不要把盖子打开,将它放在室外的强光下暴晒一整天,药品的有效性便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璃华子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听完最后一句,少女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肯定不会,我想把它放在包包里,随身带着。”她说道。灰原哀点了点头,示意这种程度没有问题,秋山学园的学生会会长却突然用手托住了脸,笑着看向她。

    “哎,小哀,”璃华子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像这种‘30天’和‘5000照度’之类的数值,都是怎么算出来的呀?还是说,是真的用光照射过,才知道需要用什么方式保存呢?”

    “是第二种,”灰原哀将茶杯握在手心,回答道,“璃华子很聪明嘛。”

    楼宇之间,微风轻轻吹拂,像是在唱一首永远也不会完结的歌。南风其实并不冷,但只要人身处其中,必定会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身上的温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全部被这种坚决而沉默的风带走了。

    齐刘海的少女捧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露出一张只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喜爱的笑颜。

    “原来如此。”璃华子吐了吐舌头,俏皮道,“茶有点凉啦,小哀不要喝,我让他们再续一些来。”

    白鸠制药的研发中心和分析部门虽然在同一个园区,却是在不同的两栋楼里。从宫野志保负责的实验室向外望去,刚好可以看见分析部门实验室紧闭的窗户和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自打她回国后接手从前由宫野夫妇负责的研究以来,似乎就从未看到过对面楼开窗,只是在熬夜加班时,偶尔能看到实验室中的人影而已。

    但这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同承担新药合成任务,需要大量通风或常开通风橱的研发中心相比,分析部门那些对环境温度和湿度都有要求的精密仪器,无疑是要娇贵得多了。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抬手扣好白大衣的第一粒扣子,随后把窗户打开的幅度调整得大了些。风从窗外吹进来。工作日下午,实验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房间那头的超声清洗仪持续不断地发出尖锐刺耳的高频噪音,一旁的研究员抬起头,发现自己不小心和宫野志保对上了眼神,又慌忙低下头去操作,仓促之间居然将实验台上的锥形瓶扫到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脆响立刻在实验室中炸开,与此同时,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力骤然增强,令宫野志保的白大衣下摆如旗帜般猎猎抽动。

    “——再这么笨手笨脚的,就别继续留在实验室了。”

    宫野刚想出言安慰,还没张嘴却已经被人打断。她抬眼看向实验室的入口处,淡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身材高大的男人将手里捏着的一沓培养皿随意丢到实验台上,回身带上门,目光却还盯着方才那个研究员的方向。

    “什么东西这么吵?”他注意到了宫野投来的目光,皱起眉,抬手揉了揉耳朵。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迎着男人的方向走过去。看见她的动作,男人露出了一个略带戏谑的神情,但还是伸出一边手准备迎接她。当发现宫野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走到门口去拿实验台上的培养皿时,他脸上的微笑立即变成了冷笑。他大步走到正低头清点培养皿数量的女子身后,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翅膀硬了,雪莉?”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黑色皮手套上有隐隐的血腥气,“现在已经敢无视我说话了,嗯?”

    “行了,琴酒。”他的话被宫野志保绷着脸打断,“他们在用超声清洗仪,你不爱听就让他们搬出去,”她叹了口气,复又低头,看向培养皿里的白色粉末,即使外面是个云遮日的风天,APTX4869的原料药也在日光下闪烁着别样的辉光,“但是,不要再恐吓我实验室的人了。”

    她抬头不太高兴地看了琴酒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低声吩咐研究员把那个超声清洗仪搬去走廊。一时间所有人都去帮忙,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身穿黑衣的男人。宫野志保绕开琴酒,走到实验台前,取了标签纸和一卷美纹胶,准备将三个样本封存起来。

    “高温,高湿,强光照射……”她边贴标签边默念,琴酒则抱臂靠在实验台上打量着她,“……加速和长期的样本你没取回,是吧?拿回来的一共三个。”

    “嗯,就三个。”

    宫野不由得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即使是在乌丸莲耶面前,琴酒也很少这样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男人墨绿色的虹膜中有似笑非笑的神色。她原本没有多想,但当宫野志保贴好高温和高湿的标签,看到最后一个培养皿的时候,茶发女子猛地直起了身体,将手中的标签纸摔在了实验台上。

    “琴酒,”她的声音颤抖着,里面有极力压抑下的愤怒,“APTX4869的稳定性试验,送样时我给每种试验都准备了500毫克的样本……现在强光照射试验的样本还剩下不到100毫克,你告诉我,另外那400毫克的样本,是跑到哪里去了?”

    手里忽然被人塞了一只温热的茶杯,大吉岭红茶清新的香气将灰原哀从回忆中拽回,她抬起头,看见长发少女微笑的脸。

    隔着红茶与点心架,璃华子冲她眨了眨眼,举起原本放在膝盖上的褶皱小包给她看。灰原哀立即明白她已经收好了APTX4869的粉末,如果没有意外,今后这个透明药盒将会无时无刻不在她手包或口袋的角落里陪伴着她,直到里面的粉末发挥出自己应有的用处。

    “虽然说好了不问,”璃华子突然开口,“但还是有点好奇,这个药品,是小哀自己做的么?”看到灰原抬头看她,少女立即举起双手,吐了吐舌头,“只是随口一问,不方便可以不说啦!”

    “没什么不能说的,”灰原哀回答道,“前两天是庆应的校庆日,化学实验室没有人,没有监控,钥匙在一个老师手里。”

    “男老师还是女老师?”

    “男老师。”

    璃华子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那,对你来说就是小意思啦。”

    灰原哀将手背贴在茶杯的杯壁上,默默点了点头。

    Garden Terrace方才送来的玫瑰蛋糕就摆在他们中间,丝绒般的芝士层层交叠,做出娇艳柔软的花心,上面还滴着露水,二人却都没碰它,大有要等待蛋糕风干的架势。

    “哎,小哀。”

    “嗯?”

    璃华子将钻链手袋放回原位,用一只手撑着脸,笑了笑:“你说,吃这个药的时候,是搭配果汁比较好,还是搭配红酒比较好?”

    茶发少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都可以。它是……水溶性的,而且水溶性极好,所以,后续如果想要销毁,直接倒进马桶里冲走就好。”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如果直接吞服,粉末本身是不苦的,甚至还略带甜味。”

    她在接手APTX4869的研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尝试解决药物在强化端粒酶活性的同时诱导细胞程序性死亡程度不可控的问题。这是从宫野夫妇主导的研究阶段起就遗留下来的弊端,乌丸莲耶曾经期望过他们的女儿可以解决,后来却还是失败了。保存在白鸠制药实验室里的药品粉末在黑夜中沉静地散落着,除了在例行动物试验中杀死成批成批的小鼠外,它似乎无法肩负起任何“永生”的期待。

    发现琴酒取走她用于测定稳定性的样品之后,宫野志保第一时间加强了对实验室样本的管理。这已经是她在MIT读书时科研经验的总结。她开始用胶囊盛装药品,柜门上锁,钥匙只保存在自己身上。然而在乌丸的默许之下,所有的措施面对琴酒都统统没用。红白相间的胶囊一颗接一颗地从她眼前消失,最开始她还想装作看不见,到后来,则是不得不逼迫自己面对。

    “——略带甜味吗?那,看起来似乎不会太痛苦。”

    微风吹起她丝缎般的头发,黑发少女轻轻笑了笑,喃喃地说。她今年刚满十六岁,逐渐向成人靠拢的柔媚的嗓音里,多少还夹杂着几分清脆的童音。只是那声音如此轻微,当她侧过头时,灰原几乎无从分辨璃华子的话语,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起效时间是多久呢?”

    灰原哀微微一怔。

    “很快,”她说道,“大约……几秒到几十秒吧。几乎不会痛。”

    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脑海中却骤然闪现过常规剂量试验组小鼠经口服给药后批量死去的惨状。灌胃针从喉咙里拔出来,透明清澈的液体流下去。通常,经历四到五波抽搐之后,躺在她手心里的,就只剩下小鼠一动不动的温热尸体。

    乌丸莲耶给她送来了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的实验记录本:在地下室里尘封过了漫长的岁月,“疯狂科学家”和“Hell Angel”能够留给女儿最慷慨的馈赠,不过是半本只要翻动就会簌簌落灰、记载着不知真假的合成路线与残缺不全的化学式的笔记。

    在宫野夫妇原本的记录里,APTX4869的合成路线并不冗杂,只是巧妙。然而他们在十几年前便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实验室火灾,身后也并未留下任何研究记录或文章。志保将父母的实验记录翻阅到几近能够背诵,仍然无法将夫妇二人的实验设计完全复原。

    她只好另辟蹊径。结合未被烧毁的部分中间体和反应条件,对APTX4869结构中残缺的部分进行倒推。如此不眠不休地奋斗了将近三个月,在合成了数百个可能的化合物后,宫野终于在纷杂的质谱与核磁数据中找到了那个能够与笔记本中仅存的实验表征数据完美吻合的分子。

    琴酒带她去见乌丸莲耶,坐在日式幽雅的枯山水庭院里,乌丸亲自动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宫野志保捧起茶杯,席上的两个男人都显得很高兴——虽然到了女儿这一代,APTX4869的成品在动物试验组的致死率仍然是百分之百,但不管怎么说,时隔多年,组织总算是再次拥有了一可以位在药物合成领域大放异彩的天才科学家。

    “你以后可以叫‘雪莉’。”她喝过茶之后,乌丸沉吟道,“琴酒之前和我说过的,你想叫雪莉,对不对?”

    还没等她接受或者拒绝,乌丸莲耶便笑了两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产自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酿造时要在艳阳下暴晒三个月——你复原你父母的研究也只用了三个月。不错。很不错,很配你。”

    琴酒已经适时举起了酒杯,男人深邃的眼中有一抹隐隐的得意笑容。他坐在宫野志保和乌丸莲耶对面,微风荡起他黑色的小袖和雪莉的茶发,突然间令后者感到无法呼吸。那一刻,她仿佛也变成了拖着长尾在鼠笼中胡乱逃窜的众多小鼠中的一只。宫野志保张开嘴,红白相间的灌胃针不容置疑地向她的眼前压下来——时间的洪流迫不及待地冲进她。

    而当经过了那阵仿佛置身于地狱中的剧痛,一切过往便全部结束了。

    “哎,小哀。”璃华子说。她趴在洁白的桌布上,一边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捏起了一缕垂在耳边的发丝,随意绕在手指上:“我有时候……”

    不知为什么,她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笑弯了眼睛。这让灰原哀一愣神,疑惑地重复了她的话:“你有时候……有时什么?”

    日光之下,她湖绿色的虹膜颜色变得愈发浅淡,乍一看,仿佛苏富比商行中展览的成色最佳的橄榄石。

    “我说啊,我有时候,感觉小哀……真的不像是十五岁呢。”

    璃华子悠悠说道。灰原哀正捧起茶杯,闻言微微一顿:“哦?哪里不像啊?”

    仿佛有些疲惫似的,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恰好一艘飞艇悠哉悠哉地划过港区上空,在它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少女眯起眼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猫了。

    “大人的成熟感……吧?像奈津未学姐那样。”璃华子耸了耸肩,说道,仿佛是不知该如何形容一般。她的目光扫过灰原哀身体露出桌面的部分,忽然眼珠一转:“或者说……是身体的成熟感?”

    灰原哀也学着她的样子托着脸,她顺着璃华子的目光低头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拉夫劳伦的针织毛衣本来容易显胖,但好在她肩膀纤瘦,姿态挺拔,麻花毛衣穿在身上不仅没有在大臂处蓬起,反而凸显了胸脯的丰润,在白皙皮肤与淡然神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窈窕妩媚。

    “真羡慕啊……小哀应该有C罩杯吧?如果我也有C罩杯就好了。”

    璃华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称得上是平坦的胸口,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灰原哀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话,最终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垂下了眼帘,拿起了桌边的甜品叉。

    “平胸穿衬衫很好看,”她轻声说,将叉子连同玫瑰蛋糕一起,往璃华子的方向推了推,“璃华子,吃蛋糕吧。”

    璃华子抬眼看了看她,从灰原手中接过花纹繁复的钢制餐具。

    “……好哦。味道也是玫瑰的吗?”

    她似乎突然对那只柔白色的蛋糕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当中一叉,果断地将它切开了。

    她小小地“哦”了一声。原来,被芝士所包裹的并非普通的蛋糕胚,而是在为顾客呈上之前才注入的草莓与蜜桃夹心,深粉与浅红色的果酱黏黏糊糊地缠在一起,顺着被她切开的裂口流到雪白的圆盘里。璃华子咬着叉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它们看了一会,这才展颜一笑,叉起一块,用舌尖卷到嘴里。

    “味道不错。”她评价道。

    这不是个问句,但灰原哀还是点了点头。一阵风过,璃华子转开目光,看向远处的东京塔。

    “说真的,小哀。”

    “……嗯?”

    东京塔下行人匆匆。璃华子含糊不清地咬着叉子,并没看向灰原哀。

    虎之门酒店的下方没有人抬头,她齐腰的长发披散下来,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珍惜工藤吧,趁他还年轻。”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有种奇怪的优越感,既令人心生怜悯,又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趁他还年轻,好好享受吧……身体和精神,总有一个没办法坚持那么久。”

    “……”

    灰原哀定定地望向她,精致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璃华子安静地转回了目光。她将双臂举高,伸过头顶,慵懒而闲适地抻了一个漫长的懒腰,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刷”地将手放了下来。

    “对了,小哀,”黑发齐刘海的少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玻璃般的眼珠中,神情却是认真的,“你以后,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还没等她提出要求,灰原哀已经笃定地点了点头。

    璃华子这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在高校部女生宿舍楼下花坛左侧的小树林里,”她用手托着腮,翘起的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白玉似的脸颊,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做了一组猫窝。教室和宿舍都不让它们进,所以,刮风下雨的时候,里面可能会住几只野猫。”她垂下眼,“我买了很多猫粮,最近一直是我在喂。”

    “……你要我帮你照顾它们?”

    王陵璃华子摇了摇头,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竖起食指,立在二人之间。

    “不需要。秋山学园里,除我之外,能照顾野猫的还有很多人——可别小看了我们的建校宗旨呀。”她展颜一笑,“但是,在这群野猫里,有一只落单的橘猫。它毛色很浅,走路也是慢慢的,身上总是有伤,似乎经常会被其他猫打。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只有我在场的时候,它才会出来。原本我以为这是群体霸凌什么的,可是问过其他人,都说喂猫的时候很少见到这只猫,叫也叫不来。”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糅杂着天真和困扰的表情:“……后来我发现,这只猫听不见。”

    秋山学园的学生会会长用指尖敲了敲自己小巧的耳垂,耸了耸肩。在她对面,茶发少女沉吟了几秒,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灰原哀说,“等到那时候,我会过去一趟,收养它的。”

    璃华子眼眸弯弯,又拾起自己放在一旁的甜品叉:“那可就要给你添好多麻烦咯。”

    空中花园的音乐伴奏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灰原听到她用鼻音轻轻哼起一首日本民谣。她自己从小不在日本长大,对本国文化的了解其实不多,唯有对这首歌是耳熟能详。

    《四季之歌》。

    “王陵,”她说道,“那只橘猫有名字吗?”

    璃华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没有呢,或者说,有很多。”

    仿佛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少女瞥了一眼左手边光彩流离的都市,懒懒地道:“学校里猫咪常见的名字只有那几个……花花?小春?……算了,没有名字。等你把它带回家,就随便起一个吧。”

    灰原哀轻轻笑了出来。她点点头,同好友一起,沉静地看向远处。

    四月末的暮春,樱花粉白色的花瓣在东京的街道上安静地飘落,若是有风吹来,则会飞快地化成雪。

    雪花带着似有似无的香味,跟随着花信风的指引一路上行,到达天顶后,则悠悠然地漂浮在半空。

    直到又一阵风吹来,将它带到别处。

    新宿的夜景五光十色,从歌舞伎町大街上传来的音乐和喧闹声,隔着临街的建筑,远远传到俱乐部后侧的小街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身穿洛丽塔洋装的少女戴着猫耳沿街派发传单的咯咯笑声炸弹一般在她耳边响起,东野小花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慌乱地推上了窗子。

    室内霎时一静,紧接着,耳边便隐隐传来隔壁和室内男女交欢的喘息与□□声。这让年仅十九岁的她控制不住地感到脸颊发烫,反射般地捏紧了手中的铅笔和文库笔记本——那上面是她才刚刚开始写的一部推理小说大纲。

    自从在这条街道上与身为公关的男友邂逅,陷入爱河,小花衣便为了两人的未来而在课余进入俱乐部工作。说是“工作”,也不过就是在夜店里陪着乐意一掷千金的男性客人们喝酒,跳舞取乐而已。她谎报了自己的年龄,俱乐部的妈妈桑倒也没说什么,只向客人们介绍她刚刚从乡下来东京,投奔亲戚家的姐姐。

    ——其实她和吴羽琉璃哪有什么亲戚关系,然而在歌舞伎町的俱乐部和夜店,随便哪个女孩,身上都得有这么一段悲情经历。

    小花衣挪动着膝盖,将耳朵贴在米黄色的壁纸上,果不其然听见了从隔壁那位自称是名侦探的客人口中吐出的堪称□□的词汇,中间还夹杂着琉璃柔媚的迎合与抚弄。

    她平时跟着琉璃做事,大多时候只是喝酒,最多加上亲吻,还远远不到与客人如此亲密的这一步。小花衣抿着嘴唇,正想得入神,额头却忽然被人用手指轻轻戳了两下。

    像触电一般,她猛然从榻榻米上弹了起来。

    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笔记本因为她的突然移动,“咕噜噜”地顺着她的身体滚了下去,恰好落在小花衣面前身着洋装的女子的裙摆旁边。

    大西保乃香领口微敞,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位二十一了却还像少女般羞涩的小妹妹,直到看得小花衣面红耳赤。

    “……保乃香姐姐。”

    “你呀你呀,还在写你的推理小说吗?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哦。”

    滚到榻榻米上的笔记本刚好在小花衣刚写完的那一页翻开,露出最上方男主角的名字和铅笔涂改后的主旨。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拾起本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合上交还给小花衣。

    “喏,收好吧,被我看到不要紧,如果发现你的人是妈妈桑,这一小时的工资可就没了。”

    小花衣连忙点着头爬起来。

    保乃香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只是回身走到一旁的壁柜旁,取出一只透明自封袋打开,又从自己的裙摆下方翻出一块粉色的布料塞进去。

    “保乃香姐姐,隔壁的客人……是毛利小五郎……么?那个侦探?你这又是?”

    女子笑着将自封袋收进壁柜。东野小花衣这才看清,里面是一件只有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才会穿的内衣,哪怕是国中二年级稍微丰满一些的女生来穿,动作大了恐怕都会被勒得喘不过气。

    内衣的款式很老,布料也半新不旧,里侧黏满了泛着乳白色的液体,软趴趴地贴在袋子的内壁上。

    然而大西保乃香却似乎对它十分珍视。小花衣走到她身侧,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似乎是想提问。保乃香竖起一根手指,悄声对她“嘘”了一声,也不解释,只是示意去她听隔壁男子濒临高潮的、一浪越过一浪的叫喊声。

    “是秘密哦。”

    大西保乃香锁上壁柜,抬起一只手,轻轻揽住小花衣的肩膀,凑近她的耳朵,同她说话。

    从前辈口中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小花衣耳边,二人一同跪坐在榻榻米上,听着名侦探似喜似悲的粗哑声音中断断续续的、不同女子的名字。小花衣原本低着头数数,数到第七个,却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被保乃香笑着摸了摸头发。

    “可是,保乃香姐姐,为什么要留下他的……”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指代,只好慌张地做了个有些下流的手势。大西保乃香被她逗乐了,嫣然一笑。

    “有人花了心思的,小花衣。”

    温柔的前辈有意逗她,大西保乃香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小花衣凉凉的鼻尖:“等你长大以后,就都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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