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清那里是第三天才有的消息,他手里是有些人手的,朝里也还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要打听个事并不难办,但这次查了三天。

    也实在这个秉络来头有点大了,他确实和成帝有关系,却不是什么探子耳目,而是成帝的同胞弟弟,当朝武德亲王。

    齐菲这日照例来给齐清送饭,一样的两个包子,一碗薄粥并几个腌菜。听齐清说了查到的情况。

    齐菲便拿着桌边的蒲扇替齐清驱赶些蚊子,一边孵着坏水。

    “如今他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庶子,刚来庆阳水土不服也是常事,不如就让他死在家中!一了百了。”

    齐清笑:“然后呢?陛下顾及皇家清誉,不好拿这事张扬发落,周围耳目这样多,捕风捉影,捏造一两桩莫须有的罪名,不算难事,到时候我们全家给他陪葬?”

    “家里供着这么一位,还陪我们成天见的吃素穿麻?陛下就能放过我们?这位亲王什么禀性真不好说,别一两句话不对付就把他得罪了,到时候也是个灭族毁家的结局。”

    齐清道:“你也就在我这里成天的胡说,平时说话办事是一贯周到妥帖的,既然知道了秉络的底细,还能把他得罪了?”

    “哥哥不觉得奇怪?亲王之尊来我们家冒领庶子的名头,翻烂了史书杂记话本,都没有这样的荒唐事。”

    “你身临一场史书杂记话本都不曾有的故事中,岂不有趣?”

    齐菲实不想要这样的福分。

    出了茅草屋,齐菲让秦儿再等一会,她要去给父亲老丞相磕个头上柱香。

    秦儿劝:“不是来的时候就拜过了,怎还要去?”

    齐菲笑。她平日里也是一双瑞凤眼脉脉含了三分情,笑起来更是如春风忽来梨花开,说不尽的和煦明媚,道不尽的万种风情。如今这一笑,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倒像是深潭底里结了冰霜,有森森寒意从中溢出。看得秦儿不经意的打了个冷颤。

    我去问问他老人家这辈子到底伺候了一家什么玩意儿。这话齐菲是如何不敢宣之于口的,所以她只也是想想。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那日黄门来传口喻让她父亲自尽的时候,她就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她亲眼看着父亲接过毒酒,甚至老丞相还朝东跪地叩拜如仪,颂扬了一番成帝的英明睿智仁德宽厚,能容他这样一无军功在身,二不能襄赞朝政的无能之辈忝居相位多年,隆恩盛德生前无以为报,死后结草衔环,去往彼岸也定当继续为成帝宣扬丰功伟绩。

    然后…然后她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她不怨成帝,父亲那年决定出仕的时候,这些年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善终,他比自己预想的已经多活了几十年,他很知足,走得时候很安详。

    所以她也没有想过报仇一类,一是成帝这些年尊崇正学,澄清吏治,内治肃清,武定祸乱,文致太平,于天下而言是贤明君主。二是凭她本事也实在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所以她可以与杀父仇人共戴天,可以冷眼看着兄长日日自苦,生怕表现出一丝居丧不恭守孝不诚,上达天听,惹来祸事。甚至可以哄着成帝的弟弟玩过家家的游戏。说到底只是因为她想活着…

    “妹妹在想什么?”

    齐菲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一声太过突然,她被吓了一跳,从椎沿着肩颈手肘一路瞬间汗毛竖立,随即是一身的冷汗。

    齐菲被从思绪中强行抽离了出来,缓缓回头,看到了一张俊逸的脸庞,但她只觉得惊恐。

    从小她的身边就有许多成帝的耳目,主要是监视她父亲的,顺便也监视她,所以就算在家里,只要身边有人,她言行举止都十分谨慎小心。她觉得那些人目光就像是无数正对着她的箭,稍有行差踏错就会齐刷刷地射出,如果射向她也就罢了,活着的每一日对她来说压抑的沉重的,她已经累了,厌倦了,但她害怕因为自己的过失,会给父母兄长姐姐带来麻烦。

    那些人毕竟都是藏在暗处的,这位如今活脱脱地就现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监视她,而她什么都做不了,还得哄着他演戏。这是一种阴魂不散,处处受制的恐怖。

    “你怎到这来的?”

    秉络一脸无辜,却避开了齐菲所问的重点,答说:“我也想来拜一拜父亲。”说话间跪地就拜。

    齐菲不明白他一位亲王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到父亲的坟前磕这个头。

    秉络磕了头站起身,对着齐菲笑了笑。

    “我在都城就听闻过妹妹的大名,大家说起你来无不是夸赞溢美之词,我颇为好奇,那些名门贵女世家子弟可是个个心高气傲的,怎会如此捧场一个没有任何封诰的女子。如今得见真颜,果然如传闻一般。见了你真觉造物不公,竟能善待你至此。”

    齐菲能清晰地感受到有腾腾杀气从秉络周身溢出,瞬间朝齐菲袭来,不过刹那就将她围困其中,包裹严实,重重威压逼着她呼吸也为之一滞。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人儿能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气势两军对垒的将士身上常有,宗室子弟身上倒是少见。

    “还带了人来?”齐菲声音刚落,就见果有身着黑色劲装的五人出现在周围,坟头周围是一块平地,虽种了不少树木,却都是矮树,并不方便藏身。齐菲甚至没有看清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不过两三呼间,便将周围杀气驱散。矮身从靴中抽出匕首,瞧准了秉络身后的一块龟凳石,她离秉络不过一步的距离,欺身上前也不过须臾的功夫,跃至龟凳石上,横握匕首置于秉络咽喉处,她自知以她气力不足以制服秉络,甚至没有费劲伸出另一只手去牵制秉络,只赌他君子不立于危墙。

    秉络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身法,已被匕首架了脖子。

    “相府千金,如此身手?”

    齐菲并不接话,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五人,身材健壮,刀很锋利,一样的架势……逃不掉的样子。

    齐菲身手并不算好,只会一些唬人的功夫,所以她问:“你来齐府这几日,我哪里亏待了你,你要我的命?”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爱妹妹,想请妹妹去我那作客,怕怠慢了妹妹,才请了这些帮手。”

    齐菲收紧了些手里的匕首,已然抵上了秉络的咽喉,稍一用力就能划破肌肤,渗出血来。

    秉络脸上笑容更盛。

    “我起先并不明白,妹妹为何待我一个庶子如此优容,容我家中住,辟了院子,许了那么多一个庶子本不该得的好处。如今想来,有妹妹本就慈宽的缘故,或许也因妹妹早已猜出我的身份,在试探我呢。我还真就被试出来了。可妹妹就算处在现在的境地,都不曾道破……伤了庶子和伤了亲王到底是不同的啊。”

    秉络话音刚落,猛一前倾身子。齐菲听她话语,已觉不好,正要拿开匕首,还是慢了一步。秉络的喉颈正中被划开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并不深,却有血从中源源流出。

    “我许诺妹妹,现在跟我走,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是不肯,持利刃伤亲王,这该是个犯上作乱连坐全族的罪啊。”

    齐菲坐在马车上,看着秉络煮茶,缘边如涌泉连珠,已值二沸。时有茶香漫出,伴着水汽氤氲。

    “殿下,卑女父亲亡故,兄长丁忧,家世颓废,思来想去,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殿下如此?”

    “我真的就是敬爱妹妹,来请妹妹的。”

    “殿下要请卑女,正经下个帖子,或是使人来说一声,卑女都不敢不去的,您又是来认亲,又是给父亲磕头,屈尊降贵至此,却是为何?”

    此时茶已煮好,锦络盛了茶放于齐菲案前。

    “若我说我想求娶姑娘呢?”

    齐菲心里猛然抽动了一下,脸一下子便通红了。她对秉络本身并不心动,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说想娶她…这句话直达她耳底的时候,本能的,脸就红了…

    但略一经过思考,心情便平复到了再没有一丝波澜。

    “殿下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我一早便知你,那年我远远地听舍妹弹琴,她当时初学,一首本该空灵悠远的《溟山》弹得七零八落,鬼气森森,听得我浑身冰冷,如身在乱葬岗一般。唯那一声拨弦,‘咚’~如巍峨玉山怦然崩塌,威严庄重,仿若把周身阴晦之气都驱散涤荡了干净。我甚觉惊喜,使人去问,方知是姑娘所弹。随后那段泛音更是干净到没有一丝杂音,我至今都没有再听过比它更好的泛音了。很想再拜听一次。”

    齐菲低头,看不清表情,只隐约能见得红唇轻启,语气极为平淡:“殿下过誉。

    她琴弹得极好,十五岁一曲《汉宫秋月》名满都城,被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相中延了去教长公主弹琴。如今长公主在琴一道上也已颇有造诣。齐菲却是再也不能弹琴了,她左手小指断了,虽接了回去,日常起居没有妨碍,但已再也不能弹出如当时一般的琴音了。

    人人都道她天赋绝佳,却没有人看到她对弹琴的炙热,常常弹着指尖起了水泡,挑破挤了脓水再弹,被先生骂得崩溃痛哭都是常事,她就一边挂着眼泪一边继续弹琴…世间哪能那么多好事都被她一人占尽,哪有那么多天赋可凭仗?

    “车里便有琴,妹妹可愿为我弹一曲?以偿我多年夙愿。”

    齐菲的心微微收紧,下意识地用右手敷上左手,左手小指根的皮肤感受到轻微地来回摩挲,紧张的肌肉得到了安抚,心也平复了些许。

    “不弹经年,已然生疏了,怕污了殿下的耳。”

    秉络顺着她的话追问了一句:“为何不弹了?”

    “弹不好便不弹了。”

    秉络知道一些技艺高超的人再做突破时会碰到瓶颈,那时便需要点时间,一年三年五年有的甚至一辈子也越不过那个瓶颈,止步于此。

    可在他看来齐菲的琴艺已然臻化境,是早已突破那个瓶颈跨过了那道坎的,这句拒绝的话不过就是个托词而已。

    秉络也不气恼,他瞧着齐菲看着那茶,却并不喝。

    “我煮茶可是很不错的,先帝也常夸我茶煮得好,妹妹不尝尝?”

    两人正说话间,听得车外有人道:“公子,到了。”

    秉络略有些遗憾,没能让齐菲尝一尝他煮的茶,伸手推开门

    “到家了,妹妹请。”

    齐菲没有动。

    秉络以为她害怕,劝道:“妹妹,我这里虽上了点药,做了包扎,可动作幅度稍大些,伤口就要崩开的。”

    齐菲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些久,眼神又太过没有波澜,秉络都要以为齐菲还藏了什么利器,准备再给他来这么一下。正戒备着,见得齐菲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确是好茶。”

    秉络一怔之后又是一喜,笑意瞬间染上了嘴角,映入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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