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那天，候机厅，两人同时收到了公司邮件。上面写着：因公司业务发展需要，将创新项目团队调整为公司直属部门创新项目部，聘任吴嘉禾为部门负责人。
元茗用余光观察吴嘉禾，他神色无异，仿佛看了一条很不新鲜的新闻。
项目进展顺利程度超出所有人预期，全世界不开心的人大概只有元茗。每次对接进展，她都要做一次心理建设。
这天元茗在楼下取外卖，碰见了要去见客户的蔚娴。
“听说你们项目最近没少加班，但看你气色不错。看来还是跟着吴总顺心啊。”
言多必失，元茗客套了几句场面话。蔚娴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
老胡找了个水吧角落，她一落座就把一杯咖啡递给她。
“尝尝，我刚买的豆子。”老胡压低声音，“蔚娴刚才下去了，你没碰见吧？”
元茗咬了口三明治，嚼了两下，说：“非常幸运……完美相遇。”
老胡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音说道：“他们俩已经分居了。”
一口面包噎在嗓子眼，元茗猛锤胸口，像个生气的狒狒。等气顺了她才接话：“你这八卦的魔爪伸人两口子被窝去了。你听谁胡诌呢？”
“还用听说？你天天跟吴嘉禾在一块儿办公，不知道他在公司边上租了房子吗？”
元茗满脸震惊地摇头。
“你这个人真是……留点心吧，最近又有人传你跟吴总的闲话呢。”
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宋辞。犹豫了一秒，按了挂断。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元茗：抱歉，开会中，不方便。
宋辞回复很快：没事，我来北京出差，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元茗的胃又开始绞痛。看着剩下半块面包胃口全无。
元茗一进餐厅门宋辞就站起来招手，然后很熟络的要帮她挂衣服，被婉拒了。他也不尴尬，笑着帮她拉开椅子。
“我问了北京的朋友，说这家菜不错，我记得你喜欢吃粤菜。”
元茗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宋辞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礼袋，放到她面前。
元茗看了一眼，是她舍不得买的护肤套装。
“什么意思？”
宋辞推了推眼镜说：“前几天去南岛出差，免税店难得有货，就买了一套送给你。”
元茗没有动作，盯着他道：“为什么？”
宋辞笑了：“小茗，别这么严肃嘛。朋友间……送点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元茗也笑：“首先，咱们肯定不是朋友了。其次，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大方？随便一送就是大几千？”
宋辞脸色没了先前那么柔和。“十年没见了，话不用说那么难听吧。”
“难听吗，我只是陈述事实啊！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是暗箱操作又是一掷千金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宋辞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元茗熟悉的那种虚伪的算计。
“好，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堂妹，毕业一年多了，一直找不到工作。这几年行业寒冬，坑本来就少，再加上她学历和能力吧……确实没有那么突出。但她脾气倔，就想干你们这行。想说，你能不能帮个忙，让她去你们那攒攒经验。不然总在家耗着也不是个事。”
听他说完，元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感觉源于旧人旧事并未颠覆三观的意料之中。她害怕他做什么真诚的忏悔，因为她不想昧着良心说那些假装有气度的谅解。这份恨意不会随风而逝，不会被时间埋葬，她打算带进黄土，跟肉身一起轮回。她就是这样庸俗的人，她承认。
“我们部门最近没有HC，就算有也得走正规程序。我没有那么大的职权。”
“小茗，没那么复杂吧。一个初级岗位而已，缺不缺资源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看你们吴总挺在意你的意见的。别那么死板……”
“这事我帮不了，”元茗打断他，“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以后还是少私下接触吧。”
元茗站起来，宋辞拉住她的胳膊，她一激灵，迅速抽出手。
他跟着站起来说：“吃完饭再走，马上上菜了。”
元茗不理他自顾自穿外套。宋辞拿起礼袋往她手里塞，她被电着似的往一边躲。看她夸张的反应，宋辞终于放弃了纠缠。
元茗为这个愚蠢的决定后悔不已。不能让小艾知道，会被骂死。慌乱中她撞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人。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诶？夏夏！”
“元老师，真巧！你也来吃饭吗？”
“啊，我……吃完了，正要撤……那回见了，拜。”
夏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抬手挥了挥。
事实证明，善与恶的距离有时只在一瞬之念。原本进展丝滑的项目，开始问题频出。
元茗盯着邮件拆开揉碎消化那些字眼，横竖都只读出没事找事的意味。
一个组员走过来问：“元老师，今天还需要加班吗？我房东说要带人看房，我可能得早走一会儿。”
元茗说：“嗯，没事，你到点就走吧。”
说完她给小艾发了条消息。
元茗：今天我还要加大班，帮我遛一下来财，么哒你！！！
苏小艾：………………
苏小艾：你猝死我可不管给你收尸，挣钱不要命了？都几天了？
元茗不想再回复。起身想去买咖啡。吴嘉禾从办公室探出脑袋。
“元茗，来一下。”
元茗本来就乱成粥的脑袋更膨胀了。她走进吴的办公室，关上门。他脸色明显不好看，指着电脑屏幕的邮件说：“什么情况，之前的进展不是一直很顺么。那些共识过的问题怎么还改来改去的？产品经理反馈说都是设计上的调整？”
“是，有跟甲方沟通过。但主观审美没办法统一，调整也算合理诉求。”
吴嘉禾被气笑了：“合理吗？改来改去改回第一稿。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元茗答非所问：“我会守住deadline的，您不用担心。”
他生气地说问：“怎么守？我看了你们组的考勤了，你要不眠不休吗？你知道我的，我可能毛病一堆，但最反对消耗员工非工作时间保工期，那不是良性运转的好方式。”
元茗充斥胸腔的负罪感几近爆炸，她没办法说出内情。说这是两个不理智的成年人暗自较量给旁人和公司带来的负担。但同时，她也委屈到无法说出更多解释的话，她怕自己哭出来，只好沉默。
吴嘉禾看出她异常的情绪变化，换了平和的语气说：“早点下班吧，休息不好会影响工作效率的。我来沟通看看。”他看元茗站着没动，继续说：“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个项目是我们独立出来的第一战，很重要。如果有任何困难我希望你能及时跟我沟通。”
元茗坐在出租后座上，无声的流眼泪，止不住那种。她越哭越生气，三十几岁的人还在为一个人渣哭，这让她觉得自己这十年的修为都白费了。哭到情绪高昂时，她没忍住吸了下鼻子，然后赶紧看司机的反应，果然与大哥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她迅速把头转向窗外。
司机大哥是个热情的人，再加上上晚班实在无聊，就很积极的扮起了知心姐姐。
“姑娘，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啊？”
元茗清了清嗓子，回：“没有。”
“那就是工作不顺心呗。这么晚才下班，工作压力够大的。我老在你们那片儿接单。都是九十点才下班的小年轻，真不容易啊。”
元茗没接话，大哥又说：“我知道你们这种公司，都是高学历有技术的人。赚得多但是很辛苦。不过吧，等你们到了我这岁数就发现，钱是好东西，但是这身心健康啊比什么都重要。”
元茗还是没接话，大哥也接着说：“我前年，拉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跟你一样也是一上车就坐后面哭。后来不哭了跟我聊，说是在一个挺厉害的单位，能解决户口那种。但是薪水低，交完房租不剩几个子儿了。工作氛围太压抑，读到研究生就给人端茶扫地，干的活跟自己专业也不搭边儿。整天就两点一线，别说搞对象了，会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活的跟个浮萍似的，没根儿啊。说想回老家吧，但是签了协议，合同不到期就算毁约，不光户口没了，还得交十几万违约金。她家里人不理解也不同意。我看她那状态已经是抑郁了，要不是太憋屈，谁会跟个陌生人说这些啊。”
元茗转过头，终于说话了：“然后呢？”
大哥见她有反应了，觉得初步诊疗奏效了，更积极了。
“然后你就说这人啊，有时候真有缘分。我上个月又拉到她了。还是她认出来的我。一聊，你猜怎么着？她当年不顾全家反对辞了职，回了老家，找了新工作，还谈了对象。她说现在生活又平淡又幸福。说话那状态跟当年都不是一个人。这次回北京来参加她大学同学的婚礼的。嘿，跟你说，我看她那样，我都替她高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大哥先开口：“我就觉着吧，人都会遇见难事。你寻思寻思自己这个难跟她那个比呢？要是她能克服你肯定也能，看面相就觉得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大老粗不会说话啊，哪儿说的不对别往心里去。”
元茗笑了下，脸上的泪早就被风干了，一笑，扯得皮肤紧绷绷的，就好像这些日子的精神状态。
她搓了搓脸，把泪痕揉开，再做表情，又变得正常。把压力晾在那，它就永远揪着你，提示你。逃避不可耻，难得是不能一直逃避。
元茗用余光观察吴嘉禾，他神色无异，仿佛看了一条很不新鲜的新闻。
项目进展顺利程度超出所有人预期，全世界不开心的人大概只有元茗。每次对接进展，她都要做一次心理建设。
这天元茗在楼下取外卖，碰见了要去见客户的蔚娴。
“听说你们项目最近没少加班，但看你气色不错。看来还是跟着吴总顺心啊。”
言多必失，元茗客套了几句场面话。蔚娴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
老胡找了个水吧角落，她一落座就把一杯咖啡递给她。
“尝尝，我刚买的豆子。”老胡压低声音，“蔚娴刚才下去了，你没碰见吧？”
元茗咬了口三明治，嚼了两下，说：“非常幸运……完美相遇。”
老胡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音说道：“他们俩已经分居了。”
一口面包噎在嗓子眼，元茗猛锤胸口，像个生气的狒狒。等气顺了她才接话：“你这八卦的魔爪伸人两口子被窝去了。你听谁胡诌呢？”
“还用听说？你天天跟吴嘉禾在一块儿办公，不知道他在公司边上租了房子吗？”
元茗满脸震惊地摇头。
“你这个人真是……留点心吧，最近又有人传你跟吴总的闲话呢。”
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宋辞。犹豫了一秒，按了挂断。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元茗：抱歉，开会中，不方便。
宋辞回复很快：没事，我来北京出差，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元茗的胃又开始绞痛。看着剩下半块面包胃口全无。
元茗一进餐厅门宋辞就站起来招手，然后很熟络的要帮她挂衣服，被婉拒了。他也不尴尬，笑着帮她拉开椅子。
“我问了北京的朋友，说这家菜不错，我记得你喜欢吃粤菜。”
元茗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宋辞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礼袋，放到她面前。
元茗看了一眼，是她舍不得买的护肤套装。
“什么意思？”
宋辞推了推眼镜说：“前几天去南岛出差，免税店难得有货，就买了一套送给你。”
元茗没有动作，盯着他道：“为什么？”
宋辞笑了：“小茗，别这么严肃嘛。朋友间……送点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元茗也笑：“首先，咱们肯定不是朋友了。其次，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大方？随便一送就是大几千？”
宋辞脸色没了先前那么柔和。“十年没见了，话不用说那么难听吧。”
“难听吗，我只是陈述事实啊！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是暗箱操作又是一掷千金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宋辞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元茗熟悉的那种虚伪的算计。
“好，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堂妹，毕业一年多了，一直找不到工作。这几年行业寒冬，坑本来就少，再加上她学历和能力吧……确实没有那么突出。但她脾气倔，就想干你们这行。想说，你能不能帮个忙，让她去你们那攒攒经验。不然总在家耗着也不是个事。”
听他说完，元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感觉源于旧人旧事并未颠覆三观的意料之中。她害怕他做什么真诚的忏悔，因为她不想昧着良心说那些假装有气度的谅解。这份恨意不会随风而逝，不会被时间埋葬，她打算带进黄土，跟肉身一起轮回。她就是这样庸俗的人，她承认。
“我们部门最近没有HC，就算有也得走正规程序。我没有那么大的职权。”
“小茗，没那么复杂吧。一个初级岗位而已，缺不缺资源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看你们吴总挺在意你的意见的。别那么死板……”
“这事我帮不了，”元茗打断他，“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以后还是少私下接触吧。”
元茗站起来，宋辞拉住她的胳膊，她一激灵，迅速抽出手。
他跟着站起来说：“吃完饭再走，马上上菜了。”
元茗不理他自顾自穿外套。宋辞拿起礼袋往她手里塞，她被电着似的往一边躲。看她夸张的反应，宋辞终于放弃了纠缠。
元茗为这个愚蠢的决定后悔不已。不能让小艾知道，会被骂死。慌乱中她撞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人。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诶？夏夏！”
“元老师，真巧！你也来吃饭吗？”
“啊，我……吃完了，正要撤……那回见了，拜。”
夏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抬手挥了挥。
事实证明，善与恶的距离有时只在一瞬之念。原本进展丝滑的项目，开始问题频出。
元茗盯着邮件拆开揉碎消化那些字眼，横竖都只读出没事找事的意味。
一个组员走过来问：“元老师，今天还需要加班吗？我房东说要带人看房，我可能得早走一会儿。”
元茗说：“嗯，没事，你到点就走吧。”
说完她给小艾发了条消息。
元茗：今天我还要加大班，帮我遛一下来财，么哒你！！！
苏小艾：………………
苏小艾：你猝死我可不管给你收尸，挣钱不要命了？都几天了？
元茗不想再回复。起身想去买咖啡。吴嘉禾从办公室探出脑袋。
“元茗，来一下。”
元茗本来就乱成粥的脑袋更膨胀了。她走进吴的办公室，关上门。他脸色明显不好看，指着电脑屏幕的邮件说：“什么情况，之前的进展不是一直很顺么。那些共识过的问题怎么还改来改去的？产品经理反馈说都是设计上的调整？”
“是，有跟甲方沟通过。但主观审美没办法统一，调整也算合理诉求。”
吴嘉禾被气笑了：“合理吗？改来改去改回第一稿。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元茗答非所问：“我会守住deadline的，您不用担心。”
他生气地说问：“怎么守？我看了你们组的考勤了，你要不眠不休吗？你知道我的，我可能毛病一堆，但最反对消耗员工非工作时间保工期，那不是良性运转的好方式。”
元茗充斥胸腔的负罪感几近爆炸，她没办法说出内情。说这是两个不理智的成年人暗自较量给旁人和公司带来的负担。但同时，她也委屈到无法说出更多解释的话，她怕自己哭出来，只好沉默。
吴嘉禾看出她异常的情绪变化，换了平和的语气说：“早点下班吧，休息不好会影响工作效率的。我来沟通看看。”他看元茗站着没动，继续说：“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个项目是我们独立出来的第一战，很重要。如果有任何困难我希望你能及时跟我沟通。”
元茗坐在出租后座上，无声的流眼泪，止不住那种。她越哭越生气，三十几岁的人还在为一个人渣哭，这让她觉得自己这十年的修为都白费了。哭到情绪高昂时，她没忍住吸了下鼻子，然后赶紧看司机的反应，果然与大哥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她迅速把头转向窗外。
司机大哥是个热情的人，再加上上晚班实在无聊，就很积极的扮起了知心姐姐。
“姑娘，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啊？”
元茗清了清嗓子，回：“没有。”
“那就是工作不顺心呗。这么晚才下班，工作压力够大的。我老在你们那片儿接单。都是九十点才下班的小年轻，真不容易啊。”
元茗没接话，大哥又说：“我知道你们这种公司，都是高学历有技术的人。赚得多但是很辛苦。不过吧，等你们到了我这岁数就发现，钱是好东西，但是这身心健康啊比什么都重要。”
元茗还是没接话，大哥也接着说：“我前年，拉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跟你一样也是一上车就坐后面哭。后来不哭了跟我聊，说是在一个挺厉害的单位，能解决户口那种。但是薪水低，交完房租不剩几个子儿了。工作氛围太压抑，读到研究生就给人端茶扫地，干的活跟自己专业也不搭边儿。整天就两点一线，别说搞对象了，会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活的跟个浮萍似的，没根儿啊。说想回老家吧，但是签了协议，合同不到期就算毁约，不光户口没了，还得交十几万违约金。她家里人不理解也不同意。我看她那状态已经是抑郁了，要不是太憋屈，谁会跟个陌生人说这些啊。”
元茗转过头，终于说话了：“然后呢？”
大哥见她有反应了，觉得初步诊疗奏效了，更积极了。
“然后你就说这人啊，有时候真有缘分。我上个月又拉到她了。还是她认出来的我。一聊，你猜怎么着？她当年不顾全家反对辞了职，回了老家，找了新工作，还谈了对象。她说现在生活又平淡又幸福。说话那状态跟当年都不是一个人。这次回北京来参加她大学同学的婚礼的。嘿，跟你说，我看她那样，我都替她高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大哥先开口：“我就觉着吧，人都会遇见难事。你寻思寻思自己这个难跟她那个比呢？要是她能克服你肯定也能，看面相就觉得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大老粗不会说话啊，哪儿说的不对别往心里去。”
元茗笑了下，脸上的泪早就被风干了，一笑，扯得皮肤紧绷绷的，就好像这些日子的精神状态。
她搓了搓脸，把泪痕揉开，再做表情，又变得正常。把压力晾在那，它就永远揪着你，提示你。逃避不可耻，难得是不能一直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