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9
Chapter 149
帕萨莉没想到自己本意是看望和安慰米莉安，却很可能给对方惹了麻烦。
被击晕又叫醒的年轻人是研究所的一位成员，也毕业于德姆斯特朗，认识奥古斯特，但比他小一些，跟帕萨莉和米莉安同岁。
显然，在自己的地盘遭到如此突袭并且中招，让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一路上，他都板着脸一声不吭，直到把帕萨莉带到基地、见到米莉安，才简短冲后者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米莉安看上去无精打采，脸色灰暗了不少，头发似乎都失去了一些光泽。不过，见到帕萨莉，她先愣了一下，下一秒嘴巴扁了一下，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紧到几乎勒断她肩骨的拥抱。
接着，还没张口，米莉安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帕萨莉赶紧搂住她低声安慰着，她才慢慢回过神，注意到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同事，勉强止住眼泪。
“我恐怕给你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等朋友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帕萨莉抱歉又心虚地小声说。
见米莉安露出茫然的神色，她把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听完后，米莉安噗嗤一声笑了，黯淡的脸色也亮了一些：“不要紧，阿基姆－希罗斯金不会计较这些的。他性格很好，是最近被布里尼招进基地的，就连最暴躁、最没耐心、最小心眼的同事背后都从没说过他的坏话。”
听到刚才的男巫性格好，帕萨莉这才放下心来，但马上又担心起米莉安。
“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吗？”但经过短暂的打岔，米莉安的情绪又稳定了不少，抹抹红红的眼睛后展露一个微笑问，随即解释起来：“比之前可方便多了，每天可以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四十五分，用五分钟洗漱，五分钟吃早饭，最后慢悠悠溜达过来，不用再提早半小时并且使用幻影移形了……”
可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再度出现颤抖，最后低了下去，直到让人听不见。显然，她想到了之前跟杰特相处的细节。
帕萨莉伸手挽住她，沉默地拍着她，在对方开始抑制不住地用手捂住嘴抽噎时轻轻搓她的脊背。
“噢，真是的，”米莉安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抹眼泪压抑情绪，闷闷的声音里透出内疚：“我昏了头，该先带你见见布里尼，再到处转转。”说完，她硬夺过帕萨莉手里的箱子，抢先一步走到前面带路。
基地非常大，而且因为龙的缘故，温度比外围高一些，视线范围内除了低矮的灌木和一个个巨大的山包外，还有做成云朵和树木的清洁及降温装置。
不远处，一只土灰色的龙正从其中一个山包里爬出来——显然那些山包是龙的巢穴——而另一只火红色的则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追逐一只像游走球似的东西。那只土灰色的龙似乎被红色的弄得有些恼火，嘶吼了一声，张嘴就冲对方喷射出一根粗粗的火焰。
见状，帕萨莉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米莉安马上搂住她安慰地说：“有你的升级版防护罩呢，龙炎过不来。而且因为你发明的那些小玩具，它们现在已经老实了很多，不会打起来的。”
她说得没错。那只土灰色的龙只喷了一下火焰，并没飞上前做什么，而红色的也只短暂回头冲对方吼叫了一声，就又去追逐在脑袋边上不停撩逗它的灰色大鸟了。
这回，帕萨莉看清楚了，那只灰色的鸟正是她为基地火龙们制作的玩具之一。
“得益于你的这些装置，现在大家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坐着扫帚给火龙拉架的次数骤减，不少人都抱怨日子过得有点无聊了……哦，当然，我不在内。”接收到帕萨莉警告的眼神，米莉安心虚地吐了下舌头又补充。
见朋友心情好了不少，帕萨莉这才假装不高兴地撇撇嘴放过她。
布里尼见到帕萨莉后非常高兴，相当骄傲地把她介绍给了基地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在了解了她正是那个给基地源源不断送来各种方便装置的制作人后，大家都很热情，邀请她了解他们的工作，不少人甚至鼓励她上手尝试并迫不及待告诉她他们在工作中可能遇到的不方便。
“行了吧，你们也太懒惰了，干脆什么都别做得了，全留给让帕萨莉的装置，怎么样？”布里尼半真半假地抱怨，把大家都赶走，又给米莉安放了半天假，为她们留出一些单独交流的时间。
“布里尼以前对请假和放假可没这么好说话，”大致带她转了一圈后，米莉安叹了口气解释，“但你来了——作为基地的大帮手之一，她很愿意给你面子。何况我最近的状态确实很差。”
帕萨莉理解又心疼地拍拍她。
“所以，‘T’呢？有消息吗？他真的决定要在外面呆五年吗？”顿了一下，米莉安又问，话里带上了小心。
帕萨莉点点头，努力不去想他们分别那天的情景。
米莉安久久看着她，随后才轻声问：“你要等他吗？”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帕萨莉平静地边说边升起了大脑封闭术，顿时感觉心里一切没来得及翻腾起的情绪像水中的泥沙般重新沉到了最底下。
米莉安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则又拍了拍她。
接下来，她们沉默地一直走着，穿过基地的工作区，来到米莉安的住处。
宿舍非常狭窄，没有客厅和书房。进门后映入眼帘的就只有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米莉安帮她把东西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接着邀请她一同坐在床边吃东西说话。
“……其实，最近我在考虑布里尼的一个项目。”撕开香肠包装，又倒了一点葡萄酒后，米莉安以寻常的口吻说，“她想再建立一个基地，理想地点是非洲，正在思考要派谁过去。”
“所以，你想去吗？”帕萨莉问，一下被这个消息弄得忘记了吃东西。
“我在犹豫，毕竟在这里总不免想到之前的一切……他经常会来基地找我，我们也在城市一些地方留下了回忆——虽然都很忙，但我们还是见缝插针地约会。我明白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这里——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很恋家的人。”米莉安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但这回帕萨莉没有试图安慰或者阻止她，而是安静地听下去，因为这正是朋友此时需要的：“我反省了自己，意识到已经太久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感受。可事实上，哪怕意识到这一点，我也没法妥协。而他呢，原本就不喜欢这里——医疗条件不好，又压力过大，再加上想家……所以，其实你看，我们分开是必然的。然而，即便这样，我没法不为这段关系的结束感到痛苦。”
“谁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每天闷在这里也好，出去转转也罢，都没法摆脱这种感觉，哦，萨莉……”说到这里，米莉安彻底丢开了食物边哭边说，“更糟的是，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和姐姐。他们之前那么为我高兴，尤其是爸爸，他很喜欢杰特……”
“我想沙克尔先生、夫人和凯瑟琳1会更在意你是否幸福。他们肯定更爱你……他们喜欢杰特，只是因为你喜欢他。”帕萨莉赶忙肯定地说。
米莉安吸着鼻子，用通红且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几秒，随即越过一堆香肠，奶酪和葡萄酒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里伤心地抽泣着。
“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换换心情，就去吧。”帕萨莉的心皱缩成了一团，心疼且不舍，但又明白米莉安得尽快走出来。
【或许你可以教沙克尔怎么使用大脑封闭术——虽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能让她当前的生活回归正轨。而且，她需要冷静下来才能认真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汤姆突然在耳边插话。
帕萨莉没回答，可又忍不住赞同——她怎么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想到呢？毕竟自从汤姆离开后，她就是靠着这个咒语才逐渐获得了持续的平静。
于是，等米莉安情绪平复下来，她把想法告诉了朋友。
“大脑封闭术？”米莉安努力瞪大红肿的眼睛，“那可是很高级的精神类魔法。我不知道你居然已经学会了……不过也难怪。”顿了一秒，她又说，似乎想到了帕萨莉的人偶正运用了高级精神类魔法，因此掌握大脑封闭术也并不奇怪。
“我能掌握吗？”接着，她有些没信心地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呢。”
就这样，接下来的三天里，帕萨莉陪着米莉安一道工作，闲暇时则同她聊天或帮助她学习大脑封闭术，直到三天后离开。
“多谢你，萨莉，”临出发前，米莉安又给了她一个勒得人喘不上气的拥抱，“我好多了。而且，我想我会很快做出决定的。”虽然没法像她和汤姆那样抵挡思想入侵，可米莉安已经能学着隔绝很大一部分坏情绪了。
帕萨莉点点头，安心了一些，随后同其他人一一告别，回到了伦敦。
【沙克尔会很快走出来的，她没看上去那么脆弱】
走出基地时，汤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四天内，除了出主意那天，他没有打扰过她和米莉安。
“希望如此。”帕萨莉犹豫了一下，才简短而有些生硬地回答——鉴于他出了有用的主意并且这几天很有眼色，她认为应当适当报以一些回应。要知道，她还是很公正的。况且，这样也能让他少说一些让人不快的话。
【倒是她的男朋友不大配得上她，还不如那个德国佬】见她接茬，他立刻又评价，口吻中带上了很浓的讨论意味。
“是未婚夫。”帕萨莉条件反射地纠正，“而且这件事不能全怪杰特。至于奥古斯特，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米莉安和杰特的关系出现问题时掺一脚，这是很不道德的。”
【他们订婚看上去跟过家家似的，不是吗？随随便便定下来，结果不到一年就分手，我看不出来他们有一点未婚夫妻该有的样子。至于德国佬，我认为别的不说，他至少有点自信和勇气——比起只会生闷气、让女友来安慰的前男友看上去更像个男人】
帕萨莉对他这充满男性自我主义的论调十分不以为然，同时又觉得他再双重标准不过——好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没少哄他、顺着他似的。他又有什么男子气概呢？
【我只是就事论事——就沙克尔的情况而言，德国佬也比她的前男友好。当然，或许以后她有更好的选择。我赞成她应该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一些新人。而她应该也会这么做】察觉到她的想法，他顿了一下说，口吻僵硬不自在起来。
注意到他因为理亏而别扭心虚，帕萨莉的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可紧接着又有些不得劲起来——她很不习惯跟汤姆谈论朋友的感情生活——或者说，跟他就这类话题展开讨论，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因为自认识以来，他们共同关注的东西大多集中在魔法研究，其次是人际关系及其附加价值并就这个反复进行争论，紧随其后的则是有关未来计划的暗中交锋以及一丁点无甚意义的斗嘴。
如果认真回忆一下，就会发现他们从未涉及过感情这个领域——哪怕有那么一些时候彼此无法言说的分歧将要把他们带向一场更加明确的争吵，其中一方也会忽然醒悟，立即收敛情绪，继而另一方也会马上冷静下来。最终，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绕过这个话题。
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之间好像很早前就已经变得微妙：就像妈妈说的，异性之间的友谊总是很难维持，加上汤姆总冷不丁说点不合时宜的话或做些小动作搞破坏，让她在这段关系中总措不及防又手忙脚乱。
“……我想这该由莉莉安自己决定，不管后果是什么，我都愿意支持她，给予她帮助。”最终，她总结般地说，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该讨论的东西。考虑到除了友谊和亲情外，他们不可能发展出其他东西并且他临走前甚至否定了她对他的亲情，他就尤其没资格触碰或试探她更隐秘的想法和观念。
【我仍然不认为你是我的姐妹或长辈】汤姆沉默了一会轻声说，语气平静，其中的执拗坚如磐石，跟他离开时表现出的没有丝毫差别。
帕萨莉赶忙升起了大脑封闭术，阻止自己感情用事和继续争论下去。
这压根没必要，她已经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为这个生够了气。
＊
回到伦敦后不久，仿佛印证汤姆的猜想，米莉安来信表示已经接下了布里尼的新项目，准备跑一趟非洲，恐怕半年内都回不来。不过，她保证会每天来信汇报情况以及希望她能改进一下沟通装置，这样她们就能远距离见面，就像使用双面镜一样，而且还方便得多。
帕萨莉把米莉安的要求列入了最近的产品改良清单里。
虽然米莉安的远走让人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但生活似乎也回归了宁静和顺心——时间眨眼来到她人生的第十九个生日，妈妈和她去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听了一场音乐会。
她照理收到了一堆礼物——除了一些有生意往来的人寄来的钱，藏品、动植物以及资料外，妈妈给了亲手缝制的睡裙，阿尔法德送了一副魔法画册，米莉安送来一只非洲号角，柳克丽霞派人偶带来好些秘传食谱，格丽泽尔的礼物是一本关于黑魔法的书，依旧浪迹天涯的穆丽尔则干脆寄了一本各式美男写真，里面的人几乎一/丝/不/挂，冲着读者搔首弄姿，帕萨莉只翻开看了一眼就猛地合拢扔到一边去了。
汤姆的礼物最后一个到，送东西的鸟长相古怪，浑身的羽毛都湿透了，看上去疲惫不堪，显然飞了很长的路。
施加了防潮魔法的防水纸包着一个狭长的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精美绝伦的蓝宝石项链，最大的宝石吊坠后面刻着“给P.G.M”2。
帕萨莉和妈妈望着在炉火照耀下一闪一闪的首饰，都陷入了沉默。
“……萨莉，”终于，妈妈有些犹豫地想说什么，但马上就被打断了——
“这太贵重了。”帕萨莉冷静地说，把项链盒合上，放到了一边，“等他回来我会还给他的。好了，让我们来看看阿尔的画册和丽莎的食谱吧……”
妈妈担心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收到魔药、笔记或者资料】等妈妈回房睡觉，帕萨莉像往常那样走到书房时，汤姆的声音再度自耳边响起，听上去紧绷又拘谨。
“你没必要送任何东西，汤姆，”帕萨莉平淡地说，“我其实什么也不缺。”
沉默。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许久之后，他阴沉压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万圣节晚上闭店时，奥古斯特来到店里，给他们带来一份高级订单。
“我要出趟远门，需要有人帮忙看店，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还接高级人偶订单？”他冲阿尔法德点了下头，继而望向帕萨莉。
“当然，不过价格恐怕……”
“钱不是问题，而且人偶可以用很久，所以还挺划算的，不是吗？”
“的确，但你得知道，后期保养也是一项不小的开销。”
“好吧，大概每个月会花掉多少呢？”
帕萨莉按柳克丽霞保姆人偶的花费大致报了一个数字。
“哦，是有点贵，但我想挤一挤也不是不行。”奥古斯特几乎没怎么纠结就耸耸肩说。
“或许你可以找可靠的朋友或亲人帮你看店。”
“不了吧，我可不想考验人性，万一遭到背刺那可是双重伤害——我不仅会失去一个好朋友或者亲近的家人，还得蒙受经济损失。”
帕萨莉和阿尔法德对视一眼，点点头，带他上楼沟通好细节后，收下了定金。
一周后，收到人偶的奥古斯特离开了自己的店铺。
然而，到圣诞节时，收到米莉安的来信和礼物，她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亲爱的萨莉，
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遇到了谁——奥古斯特居然也来了。他说需要做一些特殊采购，带我去了几个地下市场，见识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每样都买了一点给你寄过去，就当是圣诞礼物了，希望能给你带来更多的产品制作灵感。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阿尔，是否可以提前支取一些收入？因为什么都想买，我带的钱已经快要用光了。
PS：我还给你寄了一些这边的风景照，相机是奥古斯特送给我的，可我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起码得把钱还给他。
爱你的，
米莉安]
【我认为你该感到高兴才对】就在帕萨莉气得脸色发青，气势汹汹想提笔回信警告朋友时，汤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帕萨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搭理他。
【至少他为了沙克尔愿意大把花钱】
“莉莉安不缺钱。”帕萨莉还是没忍住，冷冷地指出，随即落笔写起回信来，表明提前拿收益完全没问题——首先，阿尔法德没理由反对。再说了，假如他不同意，她可以先用自己的钱垫上。
【当然，但金钱投入是最实在的表现方式之一。只会说漂亮话却没任何实质行动才最卑劣——这意味着把对方当傻子占便宜，是最大的侮辱】
帕萨莉没说话——他说的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出声赞成——他又主动挑起这种话题让人非常不自在。而且，讨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诚然，大部分人的确如他所言，但那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下定决心不恋爱也不结婚，而他则已经选择了危险的黑魔法，堵死了通往正常生活的路。探讨感情又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结果吗？
这回，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时，她没再费力气升起大脑封闭术——既然他这么想知道她的看法，那就让他得常所愿吧。
等了一会，见汤姆依旧没有反应，她痛快了很多——他肯定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哪怕用大脑封闭术遮掩，她也猜得出来，他肯定很生气，觉得遭到了羞辱。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心平气和了。
于是，写完信，她便去洗澡准备就寝。
然而，当褪去衣服、打开淋浴享受热水时，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从背后传来，让她立刻僵在了原地。
好在被动没持续多久——愤怒让她回过神并勇敢地转头怒视对方——岂有此理，偷窥的人都不会羞愧，她为什么又要感到难为情呢？
但眼前的场景让她暂时忘记了愤怒——一个白雾凝聚起来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尽管看不到五官，可帕萨莉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最终视线颇具优越感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她又花了几秒才彻底明确，这个影子有着汤姆的身高和发型，就是汤姆本人。
顿时，体内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下一秒，帕萨莉听到伴随着一声闷响，一个什么东西穿过那个身影，结结实实砸在了对面的墙上，又反弹到地上，跳跃着往回滑了相当一段距离，快到她光着的脚边才逐渐停下来。
但那个身影没有消失。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耳边已是一片嗡鸣声，脚边不远处的东西则是肥皂。
原来，刚才甚至没顾得上遮掩身体，她就抄起手边的肥皂回身用力向这个身影丢了过去。
怒火万丈让她的表情彻底扭曲——
“你这个让人作呕的偷/窥/癖！”
那个身影发出了一声愉快的轻笑，才从原地慢慢消失。
帕萨莉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好久，才慢慢收拢理智，意识到他这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汤姆说什么，她都没再搭过腔，因为言多必失——即便有大脑封闭术的帮忙，屈辱和愤怒的余温还是足以使人血液沸腾，失去自制力。
好在她找到了应对方法——现在，每次洗澡或换衣服时，她都会施展冰冻火焰魔法，让周身被橘红色的火舌包围。这样一来，哪怕他现身，也没法再看到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在怒火和不甘的驱使下，她开始忍不住思考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用幻影移形还能化身出现在她面前。
毕竟那个身影的确是他，发出的声音跟他一模一样，就连话语里的傲慢、自负和炫耀也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身影看上去像一个未完全成功的现形魔法。
当然，他本可以使用幻影移形——对普通甚至一般优秀的巫师而言，远距离幻影移形十分危险，尤其是洲际旅行，无异于自/杀，可她相信凭借他的能力，这算不上难事，而且他也能轻松躲过洲际安保魔法的偷渡检查。
何况，幻影移形更能让她失去分寸。想想看，他突然出现在她的浴室里，而她则什么都没穿，魔杖也不在手边……
想到这里，后怕，羞耻和愤怒混杂着强烈攻击性以及一丝微妙期待，同其他难以分辨的冲/动凝聚成一股战栗从小腹深处升了上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更像是埋在心底的诸多情绪终于化为实体，突破层层阻碍后，以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机体反应爆发了出来，让她一时觉得即将失去身体掌控感——好似下一秒她的身体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和控制的状况，比如毫无预兆地分裂，融化，亦或是其他。
感到异常心慌，她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回过神，得以升起大脑封闭术，找回一些自控力。
但当理智回归、这种感觉抽离后，一种奇特的冰冷和空洞又迅速灌进了她的内心。
又掐了自己一下，她才终于把注意力扯到一些别的东西上来，比如汤姆之所以使用这个奇怪的现形术而非幻影移形是因为他自负且好夸耀的性格。她有充分理由确信这是他自创的高级魔法。
它的危险程度恐怕也要比洲际幻影移形高得多，兴许跟大脑连接魔法不相上下。
这个猜测让她不由把目光移到了格丽泽尔之前寄来的黑魔法书籍上。
据格丽泽尔说，这是一个专门研究黑魔法的老女巫送给她的——对方想收她为徒，但她想方设法跑了。
然而，翻遍了这本书，她也没能找到跟汤姆现形魔法沾边的任何信息——书里全是跟诅咒有关的东西。
于是她又想到了霍格沃茨，但马上意识到，现在申请入校进图书馆看书也不现实——首先，最近他们很受欢迎，不少年轻人都知道A&P，因此她的现身可能造成一些骚动，给维持秩序的教工人员带来麻烦。她决不想为了汤姆欠下人情；其次，她得照顾店铺，开发产品，陪伴妈妈，随时关注米莉安和阿尔法德的状态以及做自己喜欢事，不能再本末倒置地围着一个注定不会为她让步的人转；最后，自大陆的动荡局势结束后，人们对危险魔法的抵触情绪空前高涨，导致许多相关资料，尤其有关高级危险魔法的都遭到了销毁或严加看管，她很难获取相关信息。与其大费周章而被人察觉和怀疑要做什么坏事，还不如见机行事。
＊
年底时，坏消息传来，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的孩子没能保住。
“现在联系不上穆丽尔，丽莎谁都不想见，包括阿克图卢斯姑父和梅拉尼娅姑妈，伊格斯急得不行，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帕萨莉关心地问。
阿尔法德没看她，但思考了一会后还是表示赞同：“那我们今天提早打烊吧，反正假期期间人流量不多。”
这天，帕萨莉跟妈妈休息了一上午，下午来到店里，阿尔法德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哪怕是圣诞节和新年假期，他也总出现在店里。
而在经历了愧疚、赌气、灰心之后，帕萨莉最近重新燃起了对这位朋友的友爱——米莉安的状况提醒了她，现在她最好的两个朋友感情过得都不算顺利，她得体谅他们，暂且把自己的别扭放到一边。
然而，哪怕总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她也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阿尔法德谈谈——即便帮不上忙。
阿尔法德看上去好像变成了以前某一个时段的汤姆：只顾着埋头工作，避免跟人闲聊。他身上沉郁冷峻的气息已经凝结成了火炉都没法融化的冰霜，让不少女客更加望而却步，也让她难以开口。
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的家在伦敦近郊，房子不大，但四周围绕着一大片山林，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风景如画。
伊格内修斯满脸疲惫忧伤，打过招呼后就把他们引进了小会客室，之后便去询问柳克丽霞是否要见他们。
没一会，他沮丧地走出来了，带着尴尬的神色对他们说：“她只愿意跟你谈谈，阿尔。”
帕萨莉看到他抱歉地瞥自己，便体贴地点点头在客厅里安静地坐着等了。
伊格内修斯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坐在她旁边，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我感到很抱歉，伊格斯。”帕萨莉体贴地用拍了下他的手臂说。
“谢谢你，帕萨莉，哎，都怪我让她累着了。”
“你们还会有宝宝的，我相信。”顿了一下，她有些笨拙地安慰。
“……谢谢。”伊格内修斯勉强笑了一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擅长，将话题转开了：“最近有米莉安的消息吗？”
帕萨莉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米莉安暂时去了非洲，略去了她跟杰特分手的事。
“她可真是精力旺盛。”听完她的叙述，伊格内修斯感慨地评价，接着又问：“你想看看书吗？丽莎从布莱克家带了一些书过来。”
帕萨莉知道他担心柳克丽霞，想去看看对方怎么样了，于是点点头。
伊格内修斯便把她带到了他们的书房。
普威特夫妇的书房不大，但藏书很丰富。
伊格内修斯离开了，帕萨莉便边慢慢踱步边从书架上抽出自己感兴趣的书翻开。
这里有不少书是关于魔药的，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她在汤姆以前的笔记中看到过，但也有不少是没见过、引起她兴趣的——然而，似乎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不知何时自她耳边传来，仿佛他就贴着她站在身后，同她一道看这本书。
几乎是立刻，心脏像猛地从身体里被拽到了嗓子眼，同时，一根看不见的线抽紧了身上所有神经，她“砰”得一下合上了书，刷地转过身去。
果然，白色的身影就在离她身后不到一个手掌的地方静静地站着，哪怕被察觉，也没有走开一步。
【你可真小气，帕萨莉】汤姆不紧不慢地指出，似乎还轻微点了下下巴。
尽管看不清神态，可他语气里透露出了一贯的从容和炫耀。
帕萨莉瞪着他，没有回应，但突然意识到正好可以看看这里能否找到一些有关高级现形魔法的资料。
当然，柳克丽霞很可能不会把布莱克家有关危险魔法的书带到自己的小家来。但看一看总没错。
她推测，汤姆一定先通过大脑连接魔法确定了她的位置，然后才施展现形魔法吓唬她。
“如果你想看，就最好快点。”他说，“我建议你从那一面墙开始找。”说着，影子抬起左手，向一边指去。
帕萨莉想翻白眼——刚才进来时她就已经大致看过这里书籍的大致布局，根本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可她没有反驳，还是从他说的那一边开始迅速浏览。
而在这个过程中，汤姆的身影只是跟在她身边，并没动手帮忙的意思。
就在她想让他走开时，他却突然提醒：“布莱克来了。”
说完，他便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门把手被人从外按下，紧接着阿尔法德推门进来。
“我们该走了，”他说，瞥了她一眼，然后为她把门撑开得更大了一些并在她走过来时让开路。
从壁炉踏出，脚刚落在店里的地板上，阿尔法德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你是在找什么资料吗？”
帕萨莉被吓了一跳，心猛地跳了起来。
帕萨莉没想到自己本意是看望和安慰米莉安，却很可能给对方惹了麻烦。
被击晕又叫醒的年轻人是研究所的一位成员，也毕业于德姆斯特朗，认识奥古斯特，但比他小一些，跟帕萨莉和米莉安同岁。
显然，在自己的地盘遭到如此突袭并且中招，让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一路上，他都板着脸一声不吭，直到把帕萨莉带到基地、见到米莉安，才简短冲后者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米莉安看上去无精打采，脸色灰暗了不少，头发似乎都失去了一些光泽。不过，见到帕萨莉，她先愣了一下，下一秒嘴巴扁了一下，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紧到几乎勒断她肩骨的拥抱。
接着，还没张口，米莉安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帕萨莉赶紧搂住她低声安慰着，她才慢慢回过神，注意到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同事，勉强止住眼泪。
“我恐怕给你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等朋友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帕萨莉抱歉又心虚地小声说。
见米莉安露出茫然的神色，她把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听完后，米莉安噗嗤一声笑了，黯淡的脸色也亮了一些：“不要紧，阿基姆－希罗斯金不会计较这些的。他性格很好，是最近被布里尼招进基地的，就连最暴躁、最没耐心、最小心眼的同事背后都从没说过他的坏话。”
听到刚才的男巫性格好，帕萨莉这才放下心来，但马上又担心起米莉安。
“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吗？”但经过短暂的打岔，米莉安的情绪又稳定了不少，抹抹红红的眼睛后展露一个微笑问，随即解释起来：“比之前可方便多了，每天可以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四十五分，用五分钟洗漱，五分钟吃早饭，最后慢悠悠溜达过来，不用再提早半小时并且使用幻影移形了……”
可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再度出现颤抖，最后低了下去，直到让人听不见。显然，她想到了之前跟杰特相处的细节。
帕萨莉伸手挽住她，沉默地拍着她，在对方开始抑制不住地用手捂住嘴抽噎时轻轻搓她的脊背。
“噢，真是的，”米莉安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抹眼泪压抑情绪，闷闷的声音里透出内疚：“我昏了头，该先带你见见布里尼，再到处转转。”说完，她硬夺过帕萨莉手里的箱子，抢先一步走到前面带路。
基地非常大，而且因为龙的缘故，温度比外围高一些，视线范围内除了低矮的灌木和一个个巨大的山包外，还有做成云朵和树木的清洁及降温装置。
不远处，一只土灰色的龙正从其中一个山包里爬出来——显然那些山包是龙的巢穴——而另一只火红色的则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追逐一只像游走球似的东西。那只土灰色的龙似乎被红色的弄得有些恼火，嘶吼了一声，张嘴就冲对方喷射出一根粗粗的火焰。
见状，帕萨莉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米莉安马上搂住她安慰地说：“有你的升级版防护罩呢，龙炎过不来。而且因为你发明的那些小玩具，它们现在已经老实了很多，不会打起来的。”
她说得没错。那只土灰色的龙只喷了一下火焰，并没飞上前做什么，而红色的也只短暂回头冲对方吼叫了一声，就又去追逐在脑袋边上不停撩逗它的灰色大鸟了。
这回，帕萨莉看清楚了，那只灰色的鸟正是她为基地火龙们制作的玩具之一。
“得益于你的这些装置，现在大家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坐着扫帚给火龙拉架的次数骤减，不少人都抱怨日子过得有点无聊了……哦，当然，我不在内。”接收到帕萨莉警告的眼神，米莉安心虚地吐了下舌头又补充。
见朋友心情好了不少，帕萨莉这才假装不高兴地撇撇嘴放过她。
布里尼见到帕萨莉后非常高兴，相当骄傲地把她介绍给了基地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在了解了她正是那个给基地源源不断送来各种方便装置的制作人后，大家都很热情，邀请她了解他们的工作，不少人甚至鼓励她上手尝试并迫不及待告诉她他们在工作中可能遇到的不方便。
“行了吧，你们也太懒惰了，干脆什么都别做得了，全留给让帕萨莉的装置，怎么样？”布里尼半真半假地抱怨，把大家都赶走，又给米莉安放了半天假，为她们留出一些单独交流的时间。
“布里尼以前对请假和放假可没这么好说话，”大致带她转了一圈后，米莉安叹了口气解释，“但你来了——作为基地的大帮手之一，她很愿意给你面子。何况我最近的状态确实很差。”
帕萨莉理解又心疼地拍拍她。
“所以，‘T’呢？有消息吗？他真的决定要在外面呆五年吗？”顿了一下，米莉安又问，话里带上了小心。
帕萨莉点点头，努力不去想他们分别那天的情景。
米莉安久久看着她，随后才轻声问：“你要等他吗？”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帕萨莉平静地边说边升起了大脑封闭术，顿时感觉心里一切没来得及翻腾起的情绪像水中的泥沙般重新沉到了最底下。
米莉安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则又拍了拍她。
接下来，她们沉默地一直走着，穿过基地的工作区，来到米莉安的住处。
宿舍非常狭窄，没有客厅和书房。进门后映入眼帘的就只有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米莉安帮她把东西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接着邀请她一同坐在床边吃东西说话。
“……其实，最近我在考虑布里尼的一个项目。”撕开香肠包装，又倒了一点葡萄酒后，米莉安以寻常的口吻说，“她想再建立一个基地，理想地点是非洲，正在思考要派谁过去。”
“所以，你想去吗？”帕萨莉问，一下被这个消息弄得忘记了吃东西。
“我在犹豫，毕竟在这里总不免想到之前的一切……他经常会来基地找我，我们也在城市一些地方留下了回忆——虽然都很忙，但我们还是见缝插针地约会。我明白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这里——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很恋家的人。”米莉安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但这回帕萨莉没有试图安慰或者阻止她，而是安静地听下去，因为这正是朋友此时需要的：“我反省了自己，意识到已经太久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感受。可事实上，哪怕意识到这一点，我也没法妥协。而他呢，原本就不喜欢这里——医疗条件不好，又压力过大，再加上想家……所以，其实你看，我们分开是必然的。然而，即便这样，我没法不为这段关系的结束感到痛苦。”
“谁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每天闷在这里也好，出去转转也罢，都没法摆脱这种感觉，哦，萨莉……”说到这里，米莉安彻底丢开了食物边哭边说，“更糟的是，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和姐姐。他们之前那么为我高兴，尤其是爸爸，他很喜欢杰特……”
“我想沙克尔先生、夫人和凯瑟琳1会更在意你是否幸福。他们肯定更爱你……他们喜欢杰特，只是因为你喜欢他。”帕萨莉赶忙肯定地说。
米莉安吸着鼻子，用通红且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几秒，随即越过一堆香肠，奶酪和葡萄酒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里伤心地抽泣着。
“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换换心情，就去吧。”帕萨莉的心皱缩成了一团，心疼且不舍，但又明白米莉安得尽快走出来。
【或许你可以教沙克尔怎么使用大脑封闭术——虽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能让她当前的生活回归正轨。而且，她需要冷静下来才能认真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汤姆突然在耳边插话。
帕萨莉没回答，可又忍不住赞同——她怎么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想到呢？毕竟自从汤姆离开后，她就是靠着这个咒语才逐渐获得了持续的平静。
于是，等米莉安情绪平复下来，她把想法告诉了朋友。
“大脑封闭术？”米莉安努力瞪大红肿的眼睛，“那可是很高级的精神类魔法。我不知道你居然已经学会了……不过也难怪。”顿了一秒，她又说，似乎想到了帕萨莉的人偶正运用了高级精神类魔法，因此掌握大脑封闭术也并不奇怪。
“我能掌握吗？”接着，她有些没信心地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呢。”
就这样，接下来的三天里，帕萨莉陪着米莉安一道工作，闲暇时则同她聊天或帮助她学习大脑封闭术，直到三天后离开。
“多谢你，萨莉，”临出发前，米莉安又给了她一个勒得人喘不上气的拥抱，“我好多了。而且，我想我会很快做出决定的。”虽然没法像她和汤姆那样抵挡思想入侵，可米莉安已经能学着隔绝很大一部分坏情绪了。
帕萨莉点点头，安心了一些，随后同其他人一一告别，回到了伦敦。
【沙克尔会很快走出来的，她没看上去那么脆弱】
走出基地时，汤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四天内，除了出主意那天，他没有打扰过她和米莉安。
“希望如此。”帕萨莉犹豫了一下，才简短而有些生硬地回答——鉴于他出了有用的主意并且这几天很有眼色，她认为应当适当报以一些回应。要知道，她还是很公正的。况且，这样也能让他少说一些让人不快的话。
【倒是她的男朋友不大配得上她，还不如那个德国佬】见她接茬，他立刻又评价，口吻中带上了很浓的讨论意味。
“是未婚夫。”帕萨莉条件反射地纠正，“而且这件事不能全怪杰特。至于奥古斯特，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米莉安和杰特的关系出现问题时掺一脚，这是很不道德的。”
【他们订婚看上去跟过家家似的，不是吗？随随便便定下来，结果不到一年就分手，我看不出来他们有一点未婚夫妻该有的样子。至于德国佬，我认为别的不说，他至少有点自信和勇气——比起只会生闷气、让女友来安慰的前男友看上去更像个男人】
帕萨莉对他这充满男性自我主义的论调十分不以为然，同时又觉得他再双重标准不过——好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没少哄他、顺着他似的。他又有什么男子气概呢？
【我只是就事论事——就沙克尔的情况而言，德国佬也比她的前男友好。当然，或许以后她有更好的选择。我赞成她应该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一些新人。而她应该也会这么做】察觉到她的想法，他顿了一下说，口吻僵硬不自在起来。
注意到他因为理亏而别扭心虚，帕萨莉的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可紧接着又有些不得劲起来——她很不习惯跟汤姆谈论朋友的感情生活——或者说，跟他就这类话题展开讨论，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因为自认识以来，他们共同关注的东西大多集中在魔法研究，其次是人际关系及其附加价值并就这个反复进行争论，紧随其后的则是有关未来计划的暗中交锋以及一丁点无甚意义的斗嘴。
如果认真回忆一下，就会发现他们从未涉及过感情这个领域——哪怕有那么一些时候彼此无法言说的分歧将要把他们带向一场更加明确的争吵，其中一方也会忽然醒悟，立即收敛情绪，继而另一方也会马上冷静下来。最终，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绕过这个话题。
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之间好像很早前就已经变得微妙：就像妈妈说的，异性之间的友谊总是很难维持，加上汤姆总冷不丁说点不合时宜的话或做些小动作搞破坏，让她在这段关系中总措不及防又手忙脚乱。
“……我想这该由莉莉安自己决定，不管后果是什么，我都愿意支持她，给予她帮助。”最终，她总结般地说，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该讨论的东西。考虑到除了友谊和亲情外，他们不可能发展出其他东西并且他临走前甚至否定了她对他的亲情，他就尤其没资格触碰或试探她更隐秘的想法和观念。
【我仍然不认为你是我的姐妹或长辈】汤姆沉默了一会轻声说，语气平静，其中的执拗坚如磐石，跟他离开时表现出的没有丝毫差别。
帕萨莉赶忙升起了大脑封闭术，阻止自己感情用事和继续争论下去。
这压根没必要，她已经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为这个生够了气。
＊
回到伦敦后不久，仿佛印证汤姆的猜想，米莉安来信表示已经接下了布里尼的新项目，准备跑一趟非洲，恐怕半年内都回不来。不过，她保证会每天来信汇报情况以及希望她能改进一下沟通装置，这样她们就能远距离见面，就像使用双面镜一样，而且还方便得多。
帕萨莉把米莉安的要求列入了最近的产品改良清单里。
虽然米莉安的远走让人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但生活似乎也回归了宁静和顺心——时间眨眼来到她人生的第十九个生日，妈妈和她去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听了一场音乐会。
她照理收到了一堆礼物——除了一些有生意往来的人寄来的钱，藏品、动植物以及资料外，妈妈给了亲手缝制的睡裙，阿尔法德送了一副魔法画册，米莉安送来一只非洲号角，柳克丽霞派人偶带来好些秘传食谱，格丽泽尔的礼物是一本关于黑魔法的书，依旧浪迹天涯的穆丽尔则干脆寄了一本各式美男写真，里面的人几乎一/丝/不/挂，冲着读者搔首弄姿，帕萨莉只翻开看了一眼就猛地合拢扔到一边去了。
汤姆的礼物最后一个到，送东西的鸟长相古怪，浑身的羽毛都湿透了，看上去疲惫不堪，显然飞了很长的路。
施加了防潮魔法的防水纸包着一个狭长的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精美绝伦的蓝宝石项链，最大的宝石吊坠后面刻着“给P.G.M”2。
帕萨莉和妈妈望着在炉火照耀下一闪一闪的首饰，都陷入了沉默。
“……萨莉，”终于，妈妈有些犹豫地想说什么，但马上就被打断了——
“这太贵重了。”帕萨莉冷静地说，把项链盒合上，放到了一边，“等他回来我会还给他的。好了，让我们来看看阿尔的画册和丽莎的食谱吧……”
妈妈担心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收到魔药、笔记或者资料】等妈妈回房睡觉，帕萨莉像往常那样走到书房时，汤姆的声音再度自耳边响起，听上去紧绷又拘谨。
“你没必要送任何东西，汤姆，”帕萨莉平淡地说，“我其实什么也不缺。”
沉默。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许久之后，他阴沉压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万圣节晚上闭店时，奥古斯特来到店里，给他们带来一份高级订单。
“我要出趟远门，需要有人帮忙看店，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还接高级人偶订单？”他冲阿尔法德点了下头，继而望向帕萨莉。
“当然，不过价格恐怕……”
“钱不是问题，而且人偶可以用很久，所以还挺划算的，不是吗？”
“的确，但你得知道，后期保养也是一项不小的开销。”
“好吧，大概每个月会花掉多少呢？”
帕萨莉按柳克丽霞保姆人偶的花费大致报了一个数字。
“哦，是有点贵，但我想挤一挤也不是不行。”奥古斯特几乎没怎么纠结就耸耸肩说。
“或许你可以找可靠的朋友或亲人帮你看店。”
“不了吧，我可不想考验人性，万一遭到背刺那可是双重伤害——我不仅会失去一个好朋友或者亲近的家人，还得蒙受经济损失。”
帕萨莉和阿尔法德对视一眼，点点头，带他上楼沟通好细节后，收下了定金。
一周后，收到人偶的奥古斯特离开了自己的店铺。
然而，到圣诞节时，收到米莉安的来信和礼物，她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亲爱的萨莉，
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遇到了谁——奥古斯特居然也来了。他说需要做一些特殊采购，带我去了几个地下市场，见识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每样都买了一点给你寄过去，就当是圣诞礼物了，希望能给你带来更多的产品制作灵感。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阿尔，是否可以提前支取一些收入？因为什么都想买，我带的钱已经快要用光了。
PS：我还给你寄了一些这边的风景照，相机是奥古斯特送给我的，可我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起码得把钱还给他。
爱你的，
米莉安]
【我认为你该感到高兴才对】就在帕萨莉气得脸色发青，气势汹汹想提笔回信警告朋友时，汤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帕萨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搭理他。
【至少他为了沙克尔愿意大把花钱】
“莉莉安不缺钱。”帕萨莉还是没忍住，冷冷地指出，随即落笔写起回信来，表明提前拿收益完全没问题——首先，阿尔法德没理由反对。再说了，假如他不同意，她可以先用自己的钱垫上。
【当然，但金钱投入是最实在的表现方式之一。只会说漂亮话却没任何实质行动才最卑劣——这意味着把对方当傻子占便宜，是最大的侮辱】
帕萨莉没说话——他说的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出声赞成——他又主动挑起这种话题让人非常不自在。而且，讨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诚然，大部分人的确如他所言，但那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下定决心不恋爱也不结婚，而他则已经选择了危险的黑魔法，堵死了通往正常生活的路。探讨感情又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结果吗？
这回，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时，她没再费力气升起大脑封闭术——既然他这么想知道她的看法，那就让他得常所愿吧。
等了一会，见汤姆依旧没有反应，她痛快了很多——他肯定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哪怕用大脑封闭术遮掩，她也猜得出来，他肯定很生气，觉得遭到了羞辱。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心平气和了。
于是，写完信，她便去洗澡准备就寝。
然而，当褪去衣服、打开淋浴享受热水时，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从背后传来，让她立刻僵在了原地。
好在被动没持续多久——愤怒让她回过神并勇敢地转头怒视对方——岂有此理，偷窥的人都不会羞愧，她为什么又要感到难为情呢？
但眼前的场景让她暂时忘记了愤怒——一个白雾凝聚起来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尽管看不到五官，可帕萨莉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最终视线颇具优越感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她又花了几秒才彻底明确，这个影子有着汤姆的身高和发型，就是汤姆本人。
顿时，体内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下一秒，帕萨莉听到伴随着一声闷响，一个什么东西穿过那个身影，结结实实砸在了对面的墙上，又反弹到地上，跳跃着往回滑了相当一段距离，快到她光着的脚边才逐渐停下来。
但那个身影没有消失。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耳边已是一片嗡鸣声，脚边不远处的东西则是肥皂。
原来，刚才甚至没顾得上遮掩身体，她就抄起手边的肥皂回身用力向这个身影丢了过去。
怒火万丈让她的表情彻底扭曲——
“你这个让人作呕的偷/窥/癖！”
那个身影发出了一声愉快的轻笑，才从原地慢慢消失。
帕萨莉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好久，才慢慢收拢理智，意识到他这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汤姆说什么，她都没再搭过腔，因为言多必失——即便有大脑封闭术的帮忙，屈辱和愤怒的余温还是足以使人血液沸腾，失去自制力。
好在她找到了应对方法——现在，每次洗澡或换衣服时，她都会施展冰冻火焰魔法，让周身被橘红色的火舌包围。这样一来，哪怕他现身，也没法再看到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在怒火和不甘的驱使下，她开始忍不住思考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用幻影移形还能化身出现在她面前。
毕竟那个身影的确是他，发出的声音跟他一模一样，就连话语里的傲慢、自负和炫耀也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身影看上去像一个未完全成功的现形魔法。
当然，他本可以使用幻影移形——对普通甚至一般优秀的巫师而言，远距离幻影移形十分危险，尤其是洲际旅行，无异于自/杀，可她相信凭借他的能力，这算不上难事，而且他也能轻松躲过洲际安保魔法的偷渡检查。
何况，幻影移形更能让她失去分寸。想想看，他突然出现在她的浴室里，而她则什么都没穿，魔杖也不在手边……
想到这里，后怕，羞耻和愤怒混杂着强烈攻击性以及一丝微妙期待，同其他难以分辨的冲/动凝聚成一股战栗从小腹深处升了上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更像是埋在心底的诸多情绪终于化为实体，突破层层阻碍后，以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机体反应爆发了出来，让她一时觉得即将失去身体掌控感——好似下一秒她的身体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和控制的状况，比如毫无预兆地分裂，融化，亦或是其他。
感到异常心慌，她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回过神，得以升起大脑封闭术，找回一些自控力。
但当理智回归、这种感觉抽离后，一种奇特的冰冷和空洞又迅速灌进了她的内心。
又掐了自己一下，她才终于把注意力扯到一些别的东西上来，比如汤姆之所以使用这个奇怪的现形术而非幻影移形是因为他自负且好夸耀的性格。她有充分理由确信这是他自创的高级魔法。
它的危险程度恐怕也要比洲际幻影移形高得多，兴许跟大脑连接魔法不相上下。
这个猜测让她不由把目光移到了格丽泽尔之前寄来的黑魔法书籍上。
据格丽泽尔说，这是一个专门研究黑魔法的老女巫送给她的——对方想收她为徒，但她想方设法跑了。
然而，翻遍了这本书，她也没能找到跟汤姆现形魔法沾边的任何信息——书里全是跟诅咒有关的东西。
于是她又想到了霍格沃茨，但马上意识到，现在申请入校进图书馆看书也不现实——首先，最近他们很受欢迎，不少年轻人都知道A&P，因此她的现身可能造成一些骚动，给维持秩序的教工人员带来麻烦。她决不想为了汤姆欠下人情；其次，她得照顾店铺，开发产品，陪伴妈妈，随时关注米莉安和阿尔法德的状态以及做自己喜欢事，不能再本末倒置地围着一个注定不会为她让步的人转；最后，自大陆的动荡局势结束后，人们对危险魔法的抵触情绪空前高涨，导致许多相关资料，尤其有关高级危险魔法的都遭到了销毁或严加看管，她很难获取相关信息。与其大费周章而被人察觉和怀疑要做什么坏事，还不如见机行事。
＊
年底时，坏消息传来，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的孩子没能保住。
“现在联系不上穆丽尔，丽莎谁都不想见，包括阿克图卢斯姑父和梅拉尼娅姑妈，伊格斯急得不行，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帕萨莉关心地问。
阿尔法德没看她，但思考了一会后还是表示赞同：“那我们今天提早打烊吧，反正假期期间人流量不多。”
这天，帕萨莉跟妈妈休息了一上午，下午来到店里，阿尔法德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哪怕是圣诞节和新年假期，他也总出现在店里。
而在经历了愧疚、赌气、灰心之后，帕萨莉最近重新燃起了对这位朋友的友爱——米莉安的状况提醒了她，现在她最好的两个朋友感情过得都不算顺利，她得体谅他们，暂且把自己的别扭放到一边。
然而，哪怕总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她也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阿尔法德谈谈——即便帮不上忙。
阿尔法德看上去好像变成了以前某一个时段的汤姆：只顾着埋头工作，避免跟人闲聊。他身上沉郁冷峻的气息已经凝结成了火炉都没法融化的冰霜，让不少女客更加望而却步，也让她难以开口。
柳克丽霞和伊格内修斯的家在伦敦近郊，房子不大，但四周围绕着一大片山林，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风景如画。
伊格内修斯满脸疲惫忧伤，打过招呼后就把他们引进了小会客室，之后便去询问柳克丽霞是否要见他们。
没一会，他沮丧地走出来了，带着尴尬的神色对他们说：“她只愿意跟你谈谈，阿尔。”
帕萨莉看到他抱歉地瞥自己，便体贴地点点头在客厅里安静地坐着等了。
伊格内修斯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坐在她旁边，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我感到很抱歉，伊格斯。”帕萨莉体贴地用拍了下他的手臂说。
“谢谢你，帕萨莉，哎，都怪我让她累着了。”
“你们还会有宝宝的，我相信。”顿了一下，她有些笨拙地安慰。
“……谢谢。”伊格内修斯勉强笑了一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擅长，将话题转开了：“最近有米莉安的消息吗？”
帕萨莉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米莉安暂时去了非洲，略去了她跟杰特分手的事。
“她可真是精力旺盛。”听完她的叙述，伊格内修斯感慨地评价，接着又问：“你想看看书吗？丽莎从布莱克家带了一些书过来。”
帕萨莉知道他担心柳克丽霞，想去看看对方怎么样了，于是点点头。
伊格内修斯便把她带到了他们的书房。
普威特夫妇的书房不大，但藏书很丰富。
伊格内修斯离开了，帕萨莉便边慢慢踱步边从书架上抽出自己感兴趣的书翻开。
这里有不少书是关于魔药的，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她在汤姆以前的笔记中看到过，但也有不少是没见过、引起她兴趣的——然而，似乎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不知何时自她耳边传来，仿佛他就贴着她站在身后，同她一道看这本书。
几乎是立刻，心脏像猛地从身体里被拽到了嗓子眼，同时，一根看不见的线抽紧了身上所有神经，她“砰”得一下合上了书，刷地转过身去。
果然，白色的身影就在离她身后不到一个手掌的地方静静地站着，哪怕被察觉，也没有走开一步。
【你可真小气，帕萨莉】汤姆不紧不慢地指出，似乎还轻微点了下下巴。
尽管看不清神态，可他语气里透露出了一贯的从容和炫耀。
帕萨莉瞪着他，没有回应，但突然意识到正好可以看看这里能否找到一些有关高级现形魔法的资料。
当然，柳克丽霞很可能不会把布莱克家有关危险魔法的书带到自己的小家来。但看一看总没错。
她推测，汤姆一定先通过大脑连接魔法确定了她的位置，然后才施展现形魔法吓唬她。
“如果你想看，就最好快点。”他说，“我建议你从那一面墙开始找。”说着，影子抬起左手，向一边指去。
帕萨莉想翻白眼——刚才进来时她就已经大致看过这里书籍的大致布局，根本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可她没有反驳，还是从他说的那一边开始迅速浏览。
而在这个过程中，汤姆的身影只是跟在她身边，并没动手帮忙的意思。
就在她想让他走开时，他却突然提醒：“布莱克来了。”
说完，他便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门把手被人从外按下，紧接着阿尔法德推门进来。
“我们该走了，”他说，瞥了她一眼，然后为她把门撑开得更大了一些并在她走过来时让开路。
从壁炉踏出，脚刚落在店里的地板上，阿尔法德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你是在找什么资料吗？”
帕萨莉被吓了一跳，心猛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