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不眠夜2.
荒年历3170年，春。
“沙尘暴来了！”
从叶贝妮所处的位置看过去，站在岩山上的瞭望者，只有黑芝麻丁点大。
瞭望者，顾名思义，是一份很考验眼力的职位，通常是没有进化出战斗异能的alpha们承担了这份任务。利用优秀的视力，昼夜值守，谨防天气灾害、以及辐射生物来袭。
一旦观测到异常，就扯着嗓子呼喊。喊两三声还不够，还要摇晃手里的铜铃，速度又快又急。清脆的“叮叮”声响起，提醒村民们加紧防护和躲避。
村子建立于一片山地狭缝之中，没有名字，在废土上毫不起眼。沿着干草铺就的道路，数不清的帐篷，错落着排开。
崭新的也有，破旧的也有，总归是能遮风挡雨。对这儿的人来说，有个住处，有一口水喝，睡一场好觉，便是莫大的满足。
村民早就习惯了废土的天气，结束手里的工作，三三俩俩，相伴回家。他们的家，是一个个灰扑扑的帐篷，也是头一缩，眼一闭，就能获得心安的龟壳。
叶贝妮当然也听到了警报。但她充耳不闻，径自往反方向走去。
她的目的地不是家，而是村口。
偶尔有一两个alpha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她，语气很是关切：“今天也要去等涟月他们吗？沙尘暴都来了，还是别去了吧。”
另一个人讷讷着说：“你已经连续到村口等了三天了。”
瞧她眼底泛青，满面愁容，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叶贝妮点头示意：“我一会就回来。”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村子里的熟面孔，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但她此时神思恍惚，一时半会记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只能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继续朝前走。
莹白的裸足踩着温热的沙地，落下片片脚印。
远处，沙丘绵延起伏，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浪。
沙尘滚动，细密又轻盈，织金般的，正被看不见的手一缕一缕牵向穹顶。
蓝天被染色了，从透亮渐渐变得昏黄，眨眼间，沙土不再是沙土，风也不再是风，是一副脏兮兮的油布，把周围的景色捂得沉闷窒息。即便遮耳，也能听见那骇人的、犹如巨兽呜咽的风声。
Alpha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清楚，废土之行，去而不复返，意味着什么。
依照废土的传统，不留遗骨，不留坟塚，更不会给亡者举办葬礼——这块土地本身就是坟墓，足以安葬所有的人类。
叶贝妮在村口驻足。
在她身后，是一排排巨型沙地植物，形似量天尺，高矮参差不齐。它们被有意移植过来，日复一日的浇灌，组成一道可靠的防风墙。当沙尘暴来临时，可以抵御百分之八九十的风力。
她微微眯眼，视线的落点，恰好是一副迷途的白骨，孤单单的躺在沙地里。
骨与骨的缝隙中，挤出一簇簇类似沙棘的植物，小粒小粒的叶片，焦黄的颜色，似久久没有等来雨水，变得和她一样恹恹。
有那么一瞬，她生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一副白骨的错觉。
“涟月会回来的。”
她听见了兰德尔的声音。
“也许走错了路，也许受了点伤，不过总归是会回来的，就和以前一样。”他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你们都是神明眷顾的孩子。”
这个星球的人，信奉神明，对祂的存在深信不疑。
然而叶贝妮是穿越来的人，她上辈子生活在地球，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神明眷顾……”叶贝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脑袋又开始发涨了。
是穿越的后遗症？
记忆的碎片层层叠叠，像是星群闪烁在脑海。
一些是属于这具身体的，一些是属于她的，还有一些，似乎被选择性的遗忘了，她曾触摸到了边角，却总是想不起来。
老人，小孩。沙粒，种子。
星球，宇宙。神明，虫茧。
不可否认，穿越的经历，让她对“神明”的存在，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笃信。但重生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废土，究竟是神明的眷顾还是惩罚，她很难界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喜欢这一副年轻鲜活的躯体。
“警铃响了，而你一直没回家。”兰德尔嗓音干哑，像是卡壳的磁带，“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别忘了飞速的异能，打捞队如果出事，他也能把消息带回来。”
叶贝妮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她的视线顺着兰德尔深蓝的瞳孔、温和的面容，缓缓下落。他松散的衣领上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原本，兰德尔有一副极其动听的嗓音。她会在夜里会悄悄钻进他的被子，请求他用歌声哄她入眠。
他的歌声轻柔，似乎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是，那年辐射生物来袭，兰德尔为了保护她，几乎失去了一切。
她想起了他躺在床上血淋淋的样子，难过更甚。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兰德尔无疑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命运……却不曾温和的对待他。
兰德尔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
似乎看透了她眼底的愧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靠向他。
“你也多考虑一下自己吧。”兰德尔深深地看她一眼，佯装难过，叹口气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居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脏小孩身上，害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最后一次了。”她应了一声，“我保证。”
“你每次都这样说。”兰德尔抿唇。
她摇头：“真的，如果他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了，总不能让你每天都来陪我。”
他无声地笑起来：“就因为我是个瘸子吗。”
“当然啊！毕竟你没点瘸子的自觉。沙尘暴来了，就该好好待在帐篷里。”她隔着一层布料，抚摸他的小腿，即使那一部分肢体失去了知觉。
废土的风是干燥的，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一丝燥热气息，可偏偏驱不散内心的寒凉。她或许会失去涟月，所以，她更珍惜兰德尔的体温。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说。
兰德尔久久没有说话。
“涟月回不来的话，就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叶贝妮：“……”完全被他说中了。
毫无疑问，她要肩负起照顾兰德尔的责任。如所见，他是个瘸子，日常生活都很难自理。
“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她说。现实不会给她多少悲伤的时间。
兰德尔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她照顾，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双腿的日子，于是缓缓摇头，拉起她的手：“可是，没有涟月的日子，你会很难熬吧？”
他的手柔软纤细，却坚定有力。
“我知道很难。但人总不能一直依赖谁。”
叶贝妮的声音渐渐变小，浅如蚊蝇。
这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很明白这一点，于是，她缓缓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涟月的脸。
涟月于两年前完成分化，一名稀有的顶级Alpha。他自愿加入了打捞队，主动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职责。
如今，他已带领打捞队往返废土无数次，深受村民们的信任。和他同行的队员，除了Alpha，还有数名年轻力壮的Beta，足以应付废土的流血事件。
“废土”和“沙海”，前者荒芜，后者诡谲。两者无边无际，极易迷失。
幸运的是，在它们的下方，深不可测的地底，有大量的旧世界遗留的宝藏。但狂乱的天气、凶残的辐射生物、流窜的游盗、以及看不透的人性，无时无刻不在威胁踏足者的生命。
废土之行，无异与死神博弈，但涟月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甘之如始。
比起期待神明的眷顾，叶贝妮更相信涟月作为顶级Alpha的能力。即使，离打捞队原定的返回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三天。
这次出行，原定的任务是去百公里外的废土“矿井”中，寻找物资：粮食、猎物、金属、能源件、或是旧世界的科技遗留物，什么都行。只要能用得上的东西，甚至用不上的，他们都会带回村子。
中途也会和废土上的其他村落，或是游盗进行交易，但每次碰面，都需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比起辐射生物，同为人类的组织显然威胁更巨。
叶贝妮脚下的这片区域，常年有沙尘暴肆虐，还有许多辐射生物的繁殖地，是个连游盗也避而不及的地方，正因如此，村子才能隐藏踪迹，相对安稳地发展至今。
正因为生存困难，人类组织与组织之间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才会冲突不断，是一无法打破的恶性循环。
叶贝妮向兰德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次打捞队出行，携带了好几桶水，我很担心，涟月是否在和游盗进行交易。”
水在废土很金贵，打捞队出行以轻便为首要，即使缺水，也有其他村子作为补给地，通常不会携带大量的水出门。
“打捞队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游盗做交易了。”兰德尔没有怀疑她的猜测，沉思片刻，忽而问：“游盗手里，有他非买不可的东西么？”
叶贝妮：“他或许想做一艘沙舟。”
“游盗贩售的那种沙舟？”
她点了点头。
游盗都是混迹在废土的烂人，习惯了以抢夺杀戮为生，且没什么诚信，和他们交易需要冒很大风险。但是他们去过的地区更多，甚至在沙海上也建有据点，手里握着一些废土没有的资源。
沙舟便是属于游盗独有的一种资源。那是一种能够浮空，承载八至九人，速度非常快的载具。出行更安全，更高效。
买一艘沙舟？村子太穷了，买不起，游盗手里的沙舟贵得惊人。
但只买一小部分材料的话，就比较便宜了，只需要几桶水就足够——几桶水是规定能暴露的上限。否则容易被人盯上，给村子引来麻烦。
“用水去换取制造材料？与虎谋皮不是长久之计。”兰德尔猜测，“如果我是涟月，宁愿多冒一些风险，前往矿井更深处，也要减少和游盗接触的次数。”
和游盗交易，从来都是无奈之举。涟月每次出村，回来时都会向他们抱怨：“我讨厌死游盗了，和他们交易没有公平可言。”
但是，制造沙舟的材料都在矿井里，极难获得。想靠自己制造，更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搜集材料。以他对涟月的了解，为了快速达到目的，涟月两种方式都会尝试。
“也许是在交易当中和游盗产生了冲突，也许是钻井深层寻找物资时出了意外……”兰德尔说，“导致打捞队晚归的可能性太多了。”
可涟月为什么突然想要做沙舟呢？
涟月不会无缘无故想做一件事。如果有，一定是为了贝妮。
兰德尔很快意识到了涟月的意图：“你想要沙舟吗？贝妮？”
提起这个叶贝妮就头疼：“我曾和他说，我想去沙海对面看看。”
“你认为，是你让他置身险境？”
她没有否认，咬牙道：“他总是多管闲事。”
自从打捞队有了顶级Alpha，带回的物资越来越多，解决了温饱问题，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先前她就听人说，沙海的另一头，有个叫做‘涸’的国家。然而，村子和涸国中间，隔着遥遥的沙海，没有一种叫做沙舟的载具，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自然而然的，她产生了要造沙舟的想法。
人总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个被沙尘包裹的地方。
但她只是随口一言，即没有成熟的计划，暂时也没有实施的打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这一副没有分化的身体，太过脆弱，什么都做不了。
不曾想，涟月仅仅因为她的一句话，竟然偷偷瞒着所有人，付诸了行动，代价甚至是整个打捞队。
漫漫长夜，她总是无法心安。
“你真的很想去沙海另一边吗？”兰德尔问。
她老实说，“以前是有一点。”
“现在呢？”
“现在……”叶贝妮下意识地握紧了兰德尔的手，“和你一起活下去。”
比起私欲，她更应该对面现实，解决今后她和兰德尔的生存问题。失去涟月的看护，以兰德尔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仅是他，连叶贝妮自己都很难在辐射生物的繁殖季活下来。
“人各有命，你不必将压力强行赋予自己。”兰德尔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何况，涟月一定会回来。”
他的目光坚定，像是已经透过漫漫黄沙，瞥见了归来的人。
他说，只要你在，他拼死都会回到你身边。
“沙尘暴来了！”
从叶贝妮所处的位置看过去，站在岩山上的瞭望者，只有黑芝麻丁点大。
瞭望者，顾名思义，是一份很考验眼力的职位，通常是没有进化出战斗异能的alpha们承担了这份任务。利用优秀的视力，昼夜值守，谨防天气灾害、以及辐射生物来袭。
一旦观测到异常，就扯着嗓子呼喊。喊两三声还不够，还要摇晃手里的铜铃，速度又快又急。清脆的“叮叮”声响起，提醒村民们加紧防护和躲避。
村子建立于一片山地狭缝之中，没有名字，在废土上毫不起眼。沿着干草铺就的道路，数不清的帐篷，错落着排开。
崭新的也有，破旧的也有，总归是能遮风挡雨。对这儿的人来说，有个住处，有一口水喝，睡一场好觉，便是莫大的满足。
村民早就习惯了废土的天气，结束手里的工作，三三俩俩，相伴回家。他们的家，是一个个灰扑扑的帐篷，也是头一缩，眼一闭，就能获得心安的龟壳。
叶贝妮当然也听到了警报。但她充耳不闻，径自往反方向走去。
她的目的地不是家，而是村口。
偶尔有一两个alpha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她，语气很是关切：“今天也要去等涟月他们吗？沙尘暴都来了，还是别去了吧。”
另一个人讷讷着说：“你已经连续到村口等了三天了。”
瞧她眼底泛青，满面愁容，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叶贝妮点头示意：“我一会就回来。”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村子里的熟面孔，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但她此时神思恍惚，一时半会记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只能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继续朝前走。
莹白的裸足踩着温热的沙地，落下片片脚印。
远处，沙丘绵延起伏，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浪。
沙尘滚动，细密又轻盈，织金般的，正被看不见的手一缕一缕牵向穹顶。
蓝天被染色了，从透亮渐渐变得昏黄，眨眼间，沙土不再是沙土，风也不再是风，是一副脏兮兮的油布，把周围的景色捂得沉闷窒息。即便遮耳，也能听见那骇人的、犹如巨兽呜咽的风声。
Alpha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清楚，废土之行，去而不复返，意味着什么。
依照废土的传统，不留遗骨，不留坟塚，更不会给亡者举办葬礼——这块土地本身就是坟墓，足以安葬所有的人类。
叶贝妮在村口驻足。
在她身后，是一排排巨型沙地植物，形似量天尺，高矮参差不齐。它们被有意移植过来，日复一日的浇灌，组成一道可靠的防风墙。当沙尘暴来临时，可以抵御百分之八九十的风力。
她微微眯眼，视线的落点，恰好是一副迷途的白骨，孤单单的躺在沙地里。
骨与骨的缝隙中，挤出一簇簇类似沙棘的植物，小粒小粒的叶片，焦黄的颜色，似久久没有等来雨水，变得和她一样恹恹。
有那么一瞬，她生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一副白骨的错觉。
“涟月会回来的。”
她听见了兰德尔的声音。
“也许走错了路，也许受了点伤，不过总归是会回来的，就和以前一样。”他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你们都是神明眷顾的孩子。”
这个星球的人，信奉神明，对祂的存在深信不疑。
然而叶贝妮是穿越来的人，她上辈子生活在地球，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神明眷顾……”叶贝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脑袋又开始发涨了。
是穿越的后遗症？
记忆的碎片层层叠叠，像是星群闪烁在脑海。
一些是属于这具身体的，一些是属于她的，还有一些，似乎被选择性的遗忘了，她曾触摸到了边角，却总是想不起来。
老人，小孩。沙粒，种子。
星球，宇宙。神明，虫茧。
不可否认，穿越的经历，让她对“神明”的存在，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笃信。但重生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废土，究竟是神明的眷顾还是惩罚，她很难界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喜欢这一副年轻鲜活的躯体。
“警铃响了，而你一直没回家。”兰德尔嗓音干哑，像是卡壳的磁带，“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别忘了飞速的异能，打捞队如果出事，他也能把消息带回来。”
叶贝妮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她的视线顺着兰德尔深蓝的瞳孔、温和的面容，缓缓下落。他松散的衣领上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原本，兰德尔有一副极其动听的嗓音。她会在夜里会悄悄钻进他的被子，请求他用歌声哄她入眠。
他的歌声轻柔，似乎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是，那年辐射生物来袭，兰德尔为了保护她，几乎失去了一切。
她想起了他躺在床上血淋淋的样子，难过更甚。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兰德尔无疑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命运……却不曾温和的对待他。
兰德尔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
似乎看透了她眼底的愧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靠向他。
“你也多考虑一下自己吧。”兰德尔深深地看她一眼，佯装难过，叹口气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居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脏小孩身上，害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最后一次了。”她应了一声，“我保证。”
“你每次都这样说。”兰德尔抿唇。
她摇头：“真的，如果他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了，总不能让你每天都来陪我。”
他无声地笑起来：“就因为我是个瘸子吗。”
“当然啊！毕竟你没点瘸子的自觉。沙尘暴来了，就该好好待在帐篷里。”她隔着一层布料，抚摸他的小腿，即使那一部分肢体失去了知觉。
废土的风是干燥的，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一丝燥热气息，可偏偏驱不散内心的寒凉。她或许会失去涟月，所以，她更珍惜兰德尔的体温。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说。
兰德尔久久没有说话。
“涟月回不来的话，就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叶贝妮：“……”完全被他说中了。
毫无疑问，她要肩负起照顾兰德尔的责任。如所见，他是个瘸子，日常生活都很难自理。
“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她说。现实不会给她多少悲伤的时间。
兰德尔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她照顾，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双腿的日子，于是缓缓摇头，拉起她的手：“可是，没有涟月的日子，你会很难熬吧？”
他的手柔软纤细，却坚定有力。
“我知道很难。但人总不能一直依赖谁。”
叶贝妮的声音渐渐变小，浅如蚊蝇。
这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很明白这一点，于是，她缓缓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涟月的脸。
涟月于两年前完成分化，一名稀有的顶级Alpha。他自愿加入了打捞队，主动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职责。
如今，他已带领打捞队往返废土无数次，深受村民们的信任。和他同行的队员，除了Alpha，还有数名年轻力壮的Beta，足以应付废土的流血事件。
“废土”和“沙海”，前者荒芜，后者诡谲。两者无边无际，极易迷失。
幸运的是，在它们的下方，深不可测的地底，有大量的旧世界遗留的宝藏。但狂乱的天气、凶残的辐射生物、流窜的游盗、以及看不透的人性，无时无刻不在威胁踏足者的生命。
废土之行，无异与死神博弈，但涟月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甘之如始。
比起期待神明的眷顾，叶贝妮更相信涟月作为顶级Alpha的能力。即使，离打捞队原定的返回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三天。
这次出行，原定的任务是去百公里外的废土“矿井”中，寻找物资：粮食、猎物、金属、能源件、或是旧世界的科技遗留物，什么都行。只要能用得上的东西，甚至用不上的，他们都会带回村子。
中途也会和废土上的其他村落，或是游盗进行交易，但每次碰面，都需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比起辐射生物，同为人类的组织显然威胁更巨。
叶贝妮脚下的这片区域，常年有沙尘暴肆虐，还有许多辐射生物的繁殖地，是个连游盗也避而不及的地方，正因如此，村子才能隐藏踪迹，相对安稳地发展至今。
正因为生存困难，人类组织与组织之间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才会冲突不断，是一无法打破的恶性循环。
叶贝妮向兰德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次打捞队出行，携带了好几桶水，我很担心，涟月是否在和游盗进行交易。”
水在废土很金贵，打捞队出行以轻便为首要，即使缺水，也有其他村子作为补给地，通常不会携带大量的水出门。
“打捞队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游盗做交易了。”兰德尔没有怀疑她的猜测，沉思片刻，忽而问：“游盗手里，有他非买不可的东西么？”
叶贝妮：“他或许想做一艘沙舟。”
“游盗贩售的那种沙舟？”
她点了点头。
游盗都是混迹在废土的烂人，习惯了以抢夺杀戮为生，且没什么诚信，和他们交易需要冒很大风险。但是他们去过的地区更多，甚至在沙海上也建有据点，手里握着一些废土没有的资源。
沙舟便是属于游盗独有的一种资源。那是一种能够浮空，承载八至九人，速度非常快的载具。出行更安全，更高效。
买一艘沙舟？村子太穷了，买不起，游盗手里的沙舟贵得惊人。
但只买一小部分材料的话，就比较便宜了，只需要几桶水就足够——几桶水是规定能暴露的上限。否则容易被人盯上，给村子引来麻烦。
“用水去换取制造材料？与虎谋皮不是长久之计。”兰德尔猜测，“如果我是涟月，宁愿多冒一些风险，前往矿井更深处，也要减少和游盗接触的次数。”
和游盗交易，从来都是无奈之举。涟月每次出村，回来时都会向他们抱怨：“我讨厌死游盗了，和他们交易没有公平可言。”
但是，制造沙舟的材料都在矿井里，极难获得。想靠自己制造，更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搜集材料。以他对涟月的了解，为了快速达到目的，涟月两种方式都会尝试。
“也许是在交易当中和游盗产生了冲突，也许是钻井深层寻找物资时出了意外……”兰德尔说，“导致打捞队晚归的可能性太多了。”
可涟月为什么突然想要做沙舟呢？
涟月不会无缘无故想做一件事。如果有，一定是为了贝妮。
兰德尔很快意识到了涟月的意图：“你想要沙舟吗？贝妮？”
提起这个叶贝妮就头疼：“我曾和他说，我想去沙海对面看看。”
“你认为，是你让他置身险境？”
她没有否认，咬牙道：“他总是多管闲事。”
自从打捞队有了顶级Alpha，带回的物资越来越多，解决了温饱问题，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先前她就听人说，沙海的另一头，有个叫做‘涸’的国家。然而，村子和涸国中间，隔着遥遥的沙海，没有一种叫做沙舟的载具，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自然而然的，她产生了要造沙舟的想法。
人总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个被沙尘包裹的地方。
但她只是随口一言，即没有成熟的计划，暂时也没有实施的打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这一副没有分化的身体，太过脆弱，什么都做不了。
不曾想，涟月仅仅因为她的一句话，竟然偷偷瞒着所有人，付诸了行动，代价甚至是整个打捞队。
漫漫长夜，她总是无法心安。
“你真的很想去沙海另一边吗？”兰德尔问。
她老实说，“以前是有一点。”
“现在呢？”
“现在……”叶贝妮下意识地握紧了兰德尔的手，“和你一起活下去。”
比起私欲，她更应该对面现实，解决今后她和兰德尔的生存问题。失去涟月的看护，以兰德尔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仅是他，连叶贝妮自己都很难在辐射生物的繁殖季活下来。
“人各有命，你不必将压力强行赋予自己。”兰德尔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何况，涟月一定会回来。”
他的目光坚定，像是已经透过漫漫黄沙，瞥见了归来的人。
他说，只要你在，他拼死都会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