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网织造完成。

    叶贝妮从虫背上翻下来,夜风把她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从这个方向看去,涟月和污染种所处的空间,被一只巨大的橙红色半球笼罩了,即使身处三百米外,也能感受到异火散发的强温。

    “放心放心。”朱莹稍微松了口气,她能感受到火网内部两个活物的体征,污染种的状态显然更差一些,立即给众人喂起定心丸:“等涟月杀了那只污染种,我就放他出来。”

    其实,朱莹的话并没有说完。

    毕竟战局瞬息万变,结局犹未可知。剩下的半截话是——如果涟月死在污染种手里,她会把污染种连同他的尸体一并烧成灰烬。

    朱莹对自己的异能有信心,她能做到这一点,但同时,她也会死。

    她当然不想死!

    所以,她也真诚地向神明祈祷着,涟月能杀掉那只污染种。等事情解决,她想完好无损地回去和配偶孩子团聚,而不是拿命献祭。

    异能,既是神赐,也是诅咒。

    去世的父亲曾经对她说过这样句话。朱莹当年不懂,现在却忽然理解了。

    这大概就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像其他alpha一样,总是显摆异能的原因……但她又忍不住偷偷练习,就怕有朝一日不得不用上,事实证明,她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

    新人类释放异能,需要消耗体内的能量,而能量只能通过食物和睡眠来补充,在能量透支的情况下,便会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很公平的交易。

    交易吗?有那么一瞬间,朱莹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叫做“本质”的东西,但很快,飞速拉回了她思绪。

    “朱莹,你这火网,很可以啊。”飞速连连赞美:“我之前忘了问,你的异能,有什么弱点吗?”

    朱莹警觉地看向他:“什么意思?你到底你是想知道火网的弱点,还是打探我的弱点?”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都是一个村的兄弟,我打探你的弱点干嘛。”飞速解释着,脸上爬上一层担忧:“我是想问,你的火网,怕不怕水?”

    朱莹直说火网的弊端就是熟练度太低,织造要花点时间,至于怕不怕水,她还真没试过,但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你这家伙真的很晦气,突然问这个干嘛?”

    叶贝妮正感受着夜风。

    她的这具身体,似乎对天气的变化非常敏感,风的湿度本就让她莫名在意,闻言,她明白了即将面临的问题。

    她按耐住心头的不祥之感,拉了拉朱莹的袖子,止住了她和飞速的吵嚷。

    “看那边。”

    所有人随着叶贝妮的目光所指,看向天边。

    不知何时,天边凝聚出了一大片黑影,他们全神贯注盯着战场,竟然没有察觉。

    飞速看向朱莹,对方惨白的脸色让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看来我们要倒大霉了。”

    那片黑影,是一朵巨大的雨云。换做平时,人类不停地向神明祷告,都求不来这样一片云——满载生命之水,能够霖沐旱地,洗涤灵魂沉疴的云。

    但是现在,朱莹只恨这片云来得太不是时候。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她从小就有些畏水,沐浴的时候,身体甚至会有明显的不适感。所以,她的异能,大概率是怕水的!

    “怎么办?”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既然如此,就趁暴雨来临前,用火网杀死污染种吧!

    朱莹悄悄抬起了手。

    但那个叫涟月的alpha还在里面!

    手臂举起又下落,朱莹的手指克制不住的抖动起来。她蓦地察觉到了,于是改为攥紧了拳头。

    要她牺牲同伴吗,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能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但她没有资格替别人的生死做决定。如果她动手,这将是她第一次杀人。

    ……不能妇人之仁。就按照原先的计划吧,牺牲她和涟月两个人,挽回绝大部分人的性命。

    “该死啊!”即便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等动手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雨云却已等不及,悠然来到了头顶。

    它乘夜风而至,无声无息,黑压压的一团,似有神明翻倒一盆接一盆的天液,在顷刻间,打湿了她们脚底下的沙地。

    银月被雨幕覆盖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剩下闷雷酝酿的嗡嗡声——照在alpha们身上的光,来自游曳在黑云内的一条条雷鱼,一闪,又一闪,在视网膜上留下刹那眩白。

    辐射生物尚且可以战胜,自然却是最令人类感到渺小无能的对手。

    就如这片雨云,它要来,赶不走,它不来,即便是付出毕生信仰,也换不来它的垂怜。

    正应了那句古话,“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叶贝妮喃喃说。不论古今,最是难测的东西,除了人心,就是天气预报。

    雨水打湿防风毯,从褶皱缝隙里一缕缕流下来,平添了许多重量,她无奈将其脱下,被迫用身体发肤去迎击这场暴雨。

    这场雨来得迅疾,且是她穿越十年以来,遇到的,第二场大暴雨。

    它稀罕,且恶毒。一落下,朱莹的火网会被浇灭,污染种却如浴甘霖。

    别忘了,它有水生特征,淋上一场雨,它就能焕发生机。

    人类祈雨、求雨、盼雨,雨却总是不来,任凭枯骨仰在恶日底下暴晒;而眼下一群人努力了半宿,眼看胜利在望,雨却不期而至,将每个人的斗志浇灭。

    每个人都在为接下来的恶战发愁,叶贝妮却有些想笑。这雨何止是浇灭了杀死污染种的机会,也让一些普通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很快,污染种就能踏进下一个珠石村。

    孩子们会亲眼看到父母在面前倒下,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小时候的涟月。

    他一定会很自责。

    远处,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雷雨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他们静立于黑夜之下,等待最后的结局。

    污染种被杀死了吗?涟月回来了吗?他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每个人都想着不同的事,却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他们都明白,这是面对困局的无力感。他们生于废土,从小就在这种无力感中长大,直至涟月出现,才稍微摆脱了一些,然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漫延上来。

    雨下得更大了。

    一道电光划过,银发的alpha在雨夜的尽头出现。

    “对不起。”涟月垂着头,任凭雨水从他银白的发间流下。

    “对不起,我没能杀死它。”他又说了一遍。

    叶贝妮第一时间狂奔过去,拥抱他的脆弱。

    空中响起惊雷,电光照亮了两人紧拥的身影。

    她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她的小蘑菇,帐篷外面,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

    *

    如墨汁浓厚的云团下,骤雨中,两艘大船正在缓慢前进。

    实际上,它们已经不能叫做“船”了,而是“巨轮”,铜墙铁壁的造型,在废土上极其少见,船身上挂着一道道帆帷,夜太黑,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数枚探照灯从瞭望塔的最高处射向地面,照出一丝丝清晰的雨线,有人冒雨站在甲板上,不停的汇报着地面的情况,仿佛在合力搜寻着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船长室传来两个alpha对话的声音。

    “果真下雨了啊,哥哥。”其中一个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

    船外风疏雨骤,人声激沸,只有他一人宁静平和。

    “下雨了关我什么事?”另一个alpha不耐烦地回答。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透出一丝暴躁,隐隐有种长期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的兽性勃发。

    “水里有神明的旨意。雨或许也是一种预兆。说了你不懂。”

    “啊是是是,我不懂。”

    “知道为什么你不懂吗。”年轻一些的声音说,“因为你从来不看书。”

    “看书?看书有鸟用?我不懂你那狗屁神明想告诉你什么东西,我只懂给你买一本书要三十金,金币哪里来,还不是你哥我拿一个个肉蚊换的?”红发的alpha把控制台敲得邦邦响,他是真心不理解为什么薄薄的几页纸能那么贵:“就因为你看这场雨!几个肉蚊跑了!派出去找的人,回来了没?”

    他转身,看向脚边,那里跪着一名颤巍巍的下属。

    下属也是一名alpha,但在他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甚至害怕得忘记开口。

    “说话啊?——”

    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躯,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哪怕是影子与肢体的触碰,也令下属抖若筛糠。

    “没……”

    “没用的东西!”红发的alpha一脚踩在对方的手上,不管下属回答什么,他都不会满意,因为他本就没打算听任何回答,只是单纯地想踩上这一脚,迷恋那清脆的一响。

    手的骨节断了。下属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件事,随即剧痛袭来:“啊!——阿、阿尔索大人!——”

    他惨叫着想要收回手,却连扳开鞋底的勇气都失去了,阿尔索、患有洁癖的阿尔索大人,绝不会允许别人的脏手去碰他的鞋。

    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不允许他去碰那只鞋!

    阿尔索居高临下:“还有脸叫啊?!逮不回来那几个肉蚊,你就自己顶上去,明白吗?”

    他晦暗莫名的目光里,似有愠怒,更多的是蹂-躏他人、享受对方恐惧表情的兴奋。火红的长发仿佛能感应到他的情绪,变得更鲜亮了。

    “明白!明白!阿尔索大人!是小的该死!小的没看住那几个人,求您饶命,饶命啊!”

    金发alpha从窗外把头伸进来:“哥哥。好吵啊。我听不见神明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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