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碗姜汤驱寒的人间来到玉山山外的一处山谷中,这是莫氏的药园。药园中的古树树林下有一处小院子,幽深僻静,其中有三间瓦房,那正是人间的住处。人间自小体弱多病,终日服药,身上浊气重,怕污了莫家的灵气,就搬来药园住。况且这药园离玉山的仙峰远,树林也密,天冷了点炕能罩住烟,不扰玉山上仙人的清修。

    人间回到屋子,见地上干干净净没有浮灰,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打扫过屋子。人间早已饥肠辘辘,揭开米缸一看就只有几粒老鼠屎。就算人间早已习惯了孤贫,面对此景还是难免心中凄凉,长叹了一声。

    叹完了气也得吃饭,人间就卸下长剑,在炕边下撬起了一块砖头,取出暗藏的几粒碎银,准备去街市上换些米油。若是赶巧遇见好友,说不定还能去讨一碗人情饭。

    走出屋子的人间轻轻关上门,假装无意瞥了一眼檐下杂物旁煎药的砂锅,见满是浮灰没人动过,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人间一转身就被院中白色的身影吓了一激灵。人间虽然眉目有几分神俊,却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差点将院中的白鹤误认成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碗姜汤的缘故,虚惊一场的人间后背冷汗止不住的流。

    人间想起来时在引客台给了仙鹤一枚小青果,看样子山神塞给自己的果子是好东西,才惹的这灵鹤生了贪念,又跑来找人间要。

    人间现在可没有什么果子,不过人间早上给黄九丹夸下海口说要搞一口荤食,正头疼不知去何处搞,这缺心眼的仙鹤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人间看它不出声响的来,想必是怕被人知晓这事,说不定还是避开眼线悄悄来的。

    人间行走江湖惯了,眼里没有什么规矩,想想自己这次回来的落魄,也没带什么稀罕物件讨好意中人,看那仙鹤翅尖的几根金羽就恰好合适。

    人间脑瓜转了一圈后,就连忙对着仙鹤摆出一副笑脸,作揖奉承道:“鹤上仙大驾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望鹤上仙恕罪。”

    被人间一口一个上仙奉承的仙鹤挺着脑袋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心急却不能言语,只盼着人间脑瓜子够用,能明白它的意思。可人间装作糊涂,与仙鹤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看仙鹤急的用尖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才恍然大悟一般问道:“鹤上仙莫非是要小人早上孝敬您的那枚果子?”

    被人间一语说中的仙鹤当即就展翅跃起,高兴的在林间绕着小院子飞了起来,清声鸣叫宣泄欢喜。

    人间连忙来到院子向飞舞的仙鹤摇头摆手道:“上仙您就放过小人吧,小人这凡夫俗子进出玉山如登天堑,全靠这点儿稀罕物件孝敬管事的才能得个方便。今天若是都给了鹤上仙,小人日后怕是要被困死在那引客台上,万万不可啊!”

    这玉山的仙鹤在仙人面前当自己是扁毛畜牲,可遇见了凡人却各个都是蛮横的主。它一听人间话里似乎还有那小青果,就是不想给它,当即就来了火气,飞来人间头顶就是追着啄。

    人间抱头往屋子里跑,那仙鹤也落地追上来,两条细腿快的惊人,冲到门口支棱着翅膀堵住人间,看着架势,要是人间今天不交出小青果就别想安宁。

    被堵住的人间脸上满是为难,左右试探想要躲进屋子,却见那仙鹤步伐矫健,总能用翅膀堵住人间,惊声怒鸣。

    人间的样子真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糙汉子,被仙鹤啄的满手的血也不敢还手,见进不了屋子就准备撒腿跑路。也怪那仙鹤反应太快,跃起想要飞堵住人间,却发现人间虚晃一身又跑向屋子。

    被人间磨了半天心智的仙鹤也没来的急反应,就跟着人间扑进了屋子。只听一声利刃出鞘,那不停鸣叫的仙鹤就没了声响,屋子里就只剩沉闷的扑腾声,还有剑鸣余音悠悠不绝。一丝鲜血溅出门外,那小木门也被一脚轻轻合上。

    人间怕是饿的久了,将锈迹斑斑的长剑轻轻收回剑鞘,坐在炕沿喘了一口气。人间冷冰冰的望着还在扑腾的断首仙鹤,自从人间跟着莫止渊起,莫止渊将那祸害凡间的妖魔鬼怪打到奄奄一息时都要人间挥剑斩杀,所以别说是个畜牲,就算是个人断首剑下,人间也是这么冷冰冰的望着,反正也看不清。

    等那仙鹤彻底没了动静,缓了口气的人间才开始收拾。在玉山杀生可是大忌,更何况是仙人养的灵鹤,要是被人寻来怕是死路一条。

    人间行走江湖多年,降妖除魔无数,这手上可有不少消尸灭迹的好东西。人间先是将灵鹤的骨肉收拾干净,将杂碎羽毛都埋进药园深处,才从衣柜中找出一截指头粗的黑香,生火点着后就安放在埋鹤的土丘之上。这是阴山那些邪道养尸的幽魂香,一柱香立于坟头,就算把狗牵来也闻不见这下面埋的东西。

    人间忙完外面就忙屋里,将地上满是血污的砖头翘出来都堆进炕眼中,塞进枯叶一把火点着,这才抱着装满荤腥的瓦罐走小路去了柳林。

    人间先是在柳林找了些吃食果腹,然后来到黄九丹的医馆。老掉牙的黄九丹看着人间抱来满满一罐子荤腥,欢喜的哈喇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对着人间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赞。人间在黄九丹的药柜上熟练的找出能驱腥入味的草药,包好和瓦罐放在一起,就等有高人抱走烹煮,这柳林满是高人,会有人将这荤腥煮好,且露不出一丝腥味,神不知鬼不觉。

    人间忙完后又在药柜上下翻找,给自己抓了两幅药,都是暴烈的金石之药。

    稀罕完荤腥的黄九丹过来看着人间偷他的药,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忍不住搓了一点在口中细品,连连摇头道:“你个臭小子,是谁教你这么开药的,这两幅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

    人间傻笑了一下说是外用,可那黄九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人间不想让黄九丹继续深究下去,就连忙开口打断黄九丹的思绪,说道:“您也知道,我大哥修炼的是那古禅宗的神通,染不得杀业。而在下修炼的剑法正好是以心御剑,心有斩妖剑,杀尽妖邪方可成道。以前兄长降伏的妖魔都是在下斩杀,不过这杀生多了身上的煞气就重,经常心神不宁。在下有缘在凡间遇见过一个算命的道士,给开了这副药,说是能用金石之气引出煞气,外用的,前辈您就放心吧。”

    对人间所言心存疑虑的黄九丹终究是老了,想不通江湖郎中的那些路数就不愿想了,等不及来取荤腥的人,他就干脆自己抱起给送了过去。

    包好药的人间魂不守舍的回到自己的小院,生火将小泥炉点着,随便涮了涮砂锅,连吹带扇煎出了一碗药来,等不及就掺入凉水,颤抖的手端起碗就一饮而尽。

    喝完药汤的人间长出了一口气,五脏如抱火炉,浑身发热,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血色来。人间燥热难耐,跑进渗凉的药园深处,扯去衣衫大口大口的喘着凉气,直到倒地昏睡过去。

    人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漫天祥云之间随意飘荡,冰冷的云水拂过身子格外清爽。人间轻轻一挥手就飞出老远,一次又一次穿过重重云雾,飘飘欲仙,欲上天外之天。

    等人间醒来,夜已深,深秋的寒潮冻的人间手脚麻木。狼狈回到小屋的人间失魂落魄的坐在门槛上,望着撒下缕缕月光的小院子失神。人间想起幼时就在这个院子里,莫云禅一身素纱,手持木剑,抓着自己的手,一招一式教自己逍遥剑法。莫云禅说人间心有斩妖剑,杀尽妖邪方可修得正果,悟破剑仙境,修行神通,从此天下无敌,庇佑苍生不受邪魔迫害。

    人间对莫云禅的话深信不疑,痴迷剑法。直到人间无意间看了真正的逍遥剑法,才知道莫云禅给自己的练剑的心法都是假的。莫云禅将剑法中仙人修炼灵气的心法都改成了妖邪养煞的心法。

    人间原本以为莫云禅是可怜自己没有修炼仙法的仙骨灵性,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也有苦衷,就假装无事。直到人间无意间在雪儿收藏的一本禅宗古籍中发现了一卷化劫秘术,才知道莫云禅将自己捡回来就是为了给兄长莫止渊养受劫身。若有一天兄长和二郎一样受业火反噬,人间苦苦修炼的心法就是引火上身之法,能替莫止渊受业火反噬之劫。

    人间那时心灰意冷,削发断了与莫云禅的母子情,成了如今这般不修边幅的浪子模样。人间那时想了很久,虽与莫云禅断了母子情,可兄长莫止渊对自己着实不薄,带着自己叱咤江湖,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留给自己。若有一天莫止渊遭业火反噬,兄弟二人只能活一个的话,人间情愿救莫止渊。莫止渊嫉恶如仇,又能修炼,降妖除魔无数,天下苍生无不敬仰。而人间自己一介凡夫俗子,体弱多病。

    人间原本心意已决,可事事皆与愿违,人间与莫氏族妹雪儿互生情愫,贪念儿女私情,终究还是放不下。人间忍不住钻研那禅宗古籍,找到一篇逆转阴阳之法,试服金石之药破解化劫秘术。但人间怎么也想不到,报应竟来的如此之快,不久后莫止渊就陨了,而人间一直无法释怀的化劫秘术也并未起效。

    人间此时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可这一碗逆转阴阳的汤药却停不下来,一停下就经脉僵滞,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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