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人深夜才散,人间回到药园,远远就看见小屋里亮着灯。人间敲了敲篱笆,就看见雪儿轻轻支起竹篾编的窗,趴在窗沿看着醉醺醺的人间。

    美人就在眼前,人间却一时心绪万千,人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贪享柔情只会耽搁雪儿。以前人间还想着带雪儿去凡尘逍遥快活,就算这世上有万千规矩也都管不到二人。如今再看,人间什么都不敢想了。

    雪儿等了好一会,看人间站在院中发呆,将窗子一关也就不管了,心里有事就睡院子里吧。

    过了一会雪儿看人间还没有动静,出来一看人间坐在屋檐下,凉风一吹醉的昏昏欲睡。

    雪儿无奈挑着灯笼出来,坐在人间身旁问道:“哥哥还在怨着雪儿?怨雪儿不愿跟哥哥去凡尘。”

    人间摇摇头,眼泪憋在眼里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说自己喝的多了,坐在院中是怕进屋吓到雪儿。

    雪儿伸手拉着人间走进屋子,给人间宽衣解带,安顿着躺舒服才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哥为何一心要去那凡尘,你看如今家中老族人各个都喊着要分家,也怪你娘当初为了你大哥败光了家业,把族人给得罪光了。你娘现在只能靠你,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芥蒂,她都得靠你撑腰稳住家业,不敢把莫氏祖业在她手中散了。虽说哥哥只是凡人,可好歹也跟着大哥在外闯荡过,手上见过血。你看你一回来,大舅家那几个败家子就躲的不见踪影,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说话有多难听,把你娘堵在祠堂硬要莫氏的功德册子,听说还打了你娘。哥哥你就听雪儿的话,住到宅子里去,谁敢给你娘找事就打他一顿。别看你娘年轻,其实她和姨娘一样也老了,等这家安稳下来,这家里就算不是哥哥说了算,也多少有些分量,你我的事自然无人敢说。到时候雪儿就嫁给哥哥,也就没人敢说哥哥是外人,你我守着家业享福多好,总比逃去凡尘四处飘零要好许多。”

    雪儿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可人间脑海一片空白。人间只知道若是让莫云禅发现布局半生的化劫秘术被人间给破了,夺了止渊的生路,她怕是拼着这个家不要,都要将人间碎尸万段。

    再说了,人间如今命不久矣,就算莫云禅不知道,也活不到雪儿说的那个时候。

    都说烦恼最磨人,可人间脑海一片空白却更害怕,似乎是将死之感。人间借着酒劲,把雪儿拉进被窝紧紧抱住,闻着她头发间的香味,这比酒都醉人。

    次日早起,人间坐在药园中那棵古桃树下的横根上,冰凉的手摸着自己用了多年的宝剑。看着剑上的锈迹,人间想起这把剑曾经是从一妖人手中所得。人间想了很久都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的剑很快,江湖人闻之无不色变。

    人间那时正年少,满面春风,凉风细雨吹在身上格外舒服。人间似乎能感觉的到他心中的惶恐不安,就算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手指微颤,知道他会何时出手。

    宝剑刚柔并济,青幽瘆人,也不知道以后又会落在哪个少年郎手里。而人间剑在手中比划了几下,就觉得手腕酸困。人间怪自己没听黄九丹的话,昨夜销魂蚀骨情意绵绵,今日就觉腰膝酸软,力不从心。

    人间坐在大树根上用油布擦拭着宝剑,望着山外云海翻涌,犹豫着要不要去找黄九丹瞧一瞧,自小到大都是黄九丹给自己看病,病不忌医,算不上丢人。

    人间还在犹豫,就听见院中有人呼喊,过去一看是二哥架着瘸腿的怀玉来找人间,说早上天一亮就有人寻来将怀玉打了一顿,若不是昨夜二哥正好留宿在那里,怀玉怕是会被人活活打死。

    江湖之事人间不怯,剑在手中自然要去报仇。可人间怒火攻心,还没走几步就觉得头晕眼花,若不是二哥掺扶就差点倒在地上。

    无奈二哥左右各掺着一个来到柳林街,幸亏二哥力气大,若换作常人还真的没了办法。二哥虽然恨铁不成钢,可黄九丹给开的药还得给兄弟煎。怀玉伤的不重,没有伤到骨头,就在黄九丹这里煎药喝了,回去修养几天就好。而人间似乎有些麻烦,黄九丹搭着脉阴着脸半天,才思前想后开了点药,打发掉了兄弟三人。

    回到药园,兄弟三人捶胸顿足喊着要去寻仇。怀玉昨日才从福寿坊出来,今日天一亮就跑来寻事,简直欺人太甚。二哥拿人间的宝剑去林中砍了两根大棒子,喊着下午要去把面子找回来。人间一看这二哥竟不偏不倚的砍了雪儿常去的那棵老桃树的枝干,虽说心疼,可二哥正在气头上,人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兄弟三人正在屋里说着那些人来历,商量着逐一去找,就见莫云禅拎着竹篮突然来了。

    兄弟三人跟着止渊多年,莫云禅待几人都不薄,就盼着兄弟几人能在关键的时候拦住止渊的犟脾气,别让其惹出大麻烦。自止渊一走,兄弟几人都觉得没脸见莫云禅。人间请罪去守孝,二哥和怀玉硬是在玉山躲了三年。

    莫云禅一进屋子就见兄弟三人皆低头不语,只顾着给她摆好椅子,沏好茶水。莫云禅坐下就开口说道:“早上的事我听说了,来看看你们,没事就好。也别再想着寻仇去了,是谁我都清楚。莫氏自交到我和云深手上,落魄的时候长,受的委屈也多了,若是什么事都得打到头破血流才肯罢休,先祖留下的功德册子还不够去清虚殿赎人。”

    见兄弟三人连连点头,莫云禅才掀开小竹篮,从里面拿出一张洁白如玉的仙符,还有一张地契。莫云禅将仙符递给怀玉说道:“昨日那玄通道人来家中借宿,说你想随他去沧州学艺。那道人是二郎旧友,还欠着二郎几顿酒,你想去就去吧,有二郎那点交情,那玄通定会将你送去七星台,给你拜个师父,也算你跟着止渊这么多年没白跑。这仙符是玉山的神行符,施展开能缩地成寸,神行千里,算是我代止渊给你的一点心意,将来涉险能保你一命。”

    怀玉红着眼眶收下如白绸一般的仙符,接着莫云禅又将一纸地契交给灵溪儿说道:“你的心事莫娘懂,可你先得有个地方把自己安顿好,若是你娘来找你,随便一问就寻来了,你又何苦瞎找,被人骗来骗去。若是我真的去福寿坊将你赎出来,那以后人人都会那般骗你,自乱分寸。”

    莫云禅一番好意让兄弟二人泣不成声,都是飘零在外,何时能有人这般对待。莫云禅看兄弟二人哭的实在难看,话还没说完就走了,剩下兄弟三人也不说去寻仇的事了,毕竟三人都是莫氏门人,若是惹了祸还得算在莫云禅账上。

    晚上夜深人静,人间独自一人来到柳林,悄悄摸进黄九丹的小楼。阁楼的书房还亮着灯,黄九丹还是老样子,披头散发,彻夜不眠在书堆中翻找。黄九丹听见声响,就开口问道:“你放不下的那执念是不是彩霞峰织锦的仙女?”

    人间被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盘坐在黄九丹身旁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黄九丹笑着捋了捋胡子说道:“今天见你们兄弟三人要去寻仇,怕耽搁你的事,就下药重了些,可没想到你们没去。这药补的有点过,若是你相好的是寻常女子,你这会肯定跑去翻人家窗子了,既然跑来找老头子,就是说人家在那仙山上,离得有些远。”

    看黄九丹笑的幸灾乐祸,人间只好摇摇头,拿出一锭银子塞给黄九丹当药钱。黄九丹摆了摆手没要,黄九丹老了,给自己准备的棺材就在后院放着,山外的坑也刨好了,为人看病不收钱财,只求天命之后大家帮忙填点土,钱财早已入不了眼。

    看黄九丹不要银子,人间只好自己收起来,夸起了黄九丹的医术,他给人间开的药才喝了一副,就感觉比以前好了很多,断了那金石之药也不觉经脉僵滞,似乎养一养就好了。

    黄九丹看出了人间的心思,指着油灯对人间说道:“这人生来就有三朵命火,一为天火奉于灵台,受于天,为气运。二为阴火游于经脉,栖于肝土,受于地,为命。三为人火抱于丹田,受之父母,为根,又称之为元气。这三朵命火主宰人一生的气运,命数,姻缘,守好这三火方可康健,长寿,无忧。三朵命火本是相辅相成,年幼时天地命火庇佑人火,虽生下来只有半尺小人,可天地庇佑,照样能渡劫渡灾。待长大成人,壮年多食多劳,人火旺盛供奉天地。等到天地人三火齐衰,已是天命之年,此后听天由命。可你看看你,服的那金石之药为至阳至烈之物,催人火独旺,早早耗尽了元气,天地之火无物可依靠,也随之耗尽,命数已定。老头子药开的再好,也不过是帮你稳住元气,多守些时日,并无扭转乾坤之能,救不了天地之火。你看有些天地命火耗尽的人,看着身强体壮,早上还有说有笑,可到了下午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光补元气无用,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听完黄九丹的话,人间才明白那金石之药所谓的逆转阴阳竟是如此歹毒,竟伤及天地命火无药可医,就再无话说。

    黄九丹看人间这次算是认了命,坐在一旁心如死灰也是可怜,毕竟人间是他看着长大的。黄九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你这病还有方可救,天火受于天,行善积德可受天道庇佑,天火自然得补。阴火受于地,采仙灵之物能补。可你我皆是凡人,匆匆百年身,哪有能力去求天道,去寻仙灵之物,给你说了也是为难你,就想开一些,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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