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家休闲俱乐部里，汪志衡与林家兄弟坐在一起，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普昕。
“为我们的合作干杯。”汪志衡满面春风地笑道。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林子丘问道。
“第几次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开心！”汪志衡举起杯子。
“志衡，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普昕喝着杯里的酒，若有所思地说道。
“怎么了？”
“工程的进度似乎太快了一些，我担心……”
“哎呀，你太多虑了！进度快有什么不好？现代人工作讲求的是效率，你不也一直都是这样吗？”
“你指的效率我明白。可是重要的不是速度，工程的质量才是最关键的。”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林子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放心吧，我会处理的。”汪志衡感觉到林子夕的目光，于是宽慰道。
“我们已经投入进去这么多，普昕说的对，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林子丘道。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想有个好收成。”汪志衡道。
普昕笑了笑，“祝我们心想事成。”
“来，干杯。”
随着玻璃酒杯轻轻的碰撞，他们的笑声随即响起。
在经历一番辛苦的播种之后，收获的季节已经为时不远了。
然而不安就象一团散不开的烟雾弥漫在普昕的心里。他不是个轻易发表意见的人，他相信切实可靠的研究与思考。对于这次的项目，他已经从中看出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如果林氏兄弟由于种种缘故对此没有察觉的话，那么汪志衡的视而不见却让人不能不产生一丝怀疑。隐隐约约地，他感到自己象被拉进一张巨大而又灰暗的网中。
回到酒店，林子夕终于说了一句在俱乐部时就想说的话，“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林子丘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认为呢？”
“普昕说的对，但是我看这不仅仅是工程上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些项目并不是我们最初设想的那个样子。”
“你是说汪志衡在捣鬼？”
“现在我还不敢说。”林子夕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我们之间是有合同的。”
“任何一份合同都不可能完美无缺。”
“你担心他会利用其中的缺陷？”
“我不打算排除这样的可能。”林子夕冷冷地说。
“不会的。”林子丘走到弟弟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们一样，他也是投资者，而且他投入的比我们还要多。更何况这是他自己的公司，他可能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吗？如果换成你我，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做。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对那份合同做过很仔细地研究。”
林子夕脸上的担忧还没有散尽，一丝笑容又爬上他的眼角。“你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是太多虑了。”
“多虑的不止你一个。”林子丘笑道。
“你是说普昕？”
“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衡久’有他的加入，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林子夕的眼前仿佛又出现普昕那张沉思的脸。
“子夕，我发觉你象一个人。”
林子夕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们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以前我没见过她，等我见到她之后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了。”林子丘很认真地说道。
林子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点别的，好吗？”
“来点啤酒怎么样？”林子丘接过他的话，低沉的情绪再度变得轻松起来。
“好啊！”
他们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有相知几十年的手足之间才会有这样默契，他们是一对好兄弟，不仅别人这么以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与他们相比，普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这条并不平坦的道路上，他唯有自己作伴。凭着自己的观察以及多年在市场上积累的经验，他知道事情远没有汪志衡说的那样简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有人会把自己亲手创下的事业推上绝路，也正因为如此，普昕一度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怀疑。直到今天，他才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汪志衡的确是在往绝路上走：象他这样精明的人绝不可能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把最大的资本注入在一个难有收益的投资上。事实上，单纯就这个计划本身而言并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最初的市场调查，还是后来寻找合作伙伴，以及最后定下具体的实施项目，所有这一切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可是当所有的程序被投入到运行之中以后，似乎就起了不该发生的变化。首先是资金，普昕的调查表明绝大部分资金都被白白地浪费了，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他的合作者们已经动用了双倍甚至更高的价格购买了所需要的材料和设备；其次才是他今天提到的工程进度：在无法保证质量的前提下，速度越快就越让人担忧。本来象这样的问题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汪志衡手下那些具体负责一系列计划的人——普昕其他的合作者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问题解决得干净漂亮。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问题不但没有解决，而且根本没有将要解决的迹象。普昕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难道他是这个世上唯一清醒的人？或者，在汪志衡的如意算盘上还有一着石破天惊的好棋？
夜已经很深了，然而普昕仍然睡意全无地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就在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十分尖锐刺耳。
“喂？”普昕微皱着眉头拿起电话。
“还没睡吧。”
“原来是你呀，志衡。”
汪志衡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想不想请我上来喝一杯？”
普昕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你上来吧。”
没过多久，汪志衡便敲开了他的房门。
普昕穿着一件睡袍，笑道，“不会介意我这身打扮吧？”
“你也不会介意我深更半夜跑到你这里来讨酒喝吧？”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彼此都坐了下来。
普昕给他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又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看着他沉默的表情，汪志衡问道：
“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没有事你不会来的。”
汪志衡无奈地看着他，“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也合作了不少次，可我还真是摸不透你。”
普昕笑了，“你也不是个容易捉摸的人。”
“我来是为今天下午的事。”汪志衡言归正传道。
普昕点点头，这并不让他觉得意外。这个时候来找他，不会是因为其它的事情。
“你真不该当着他们的面提那件事。”汪志衡叹息道。
普昕的脸上露出想要一探究竟的神情。
“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不能相信，你知道吗？”汪志衡的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坦率。
“哦？”
“林子丘和他弟弟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与我们合作，他们是想利用这一次机会进入本地市场。”
“这并不奇怪，这的确是有利于他们发展的一个好机会。”
“要是单纯地想要进来那就好了。”汪志衡象憋着一股气似地喝了一大口酒，“他们是想把我踩在脚底下！”
普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还是你明智啊，从不轻易地与人合作。”
“既然你觉得危险，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他们合作？是不是因为合同？”
汪志衡痛苦地点点头，“如果中止合同，我照样还是会败下阵来。”
“我觉得你多虑了。”普昕平静地看着他。
“连你也这么以为？为什么？”
“凭我的直觉？”
“直觉？”汪志衡嘲讽地笑了，“你是从来也不相信这个的。看来，你真的是变了！”
普昕耸耸肩，不置可否。
“现在我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所有的工程根本就停不下来！就算真的被迫停下来了，我脖子上还悬着一把剑！”
“现在关键的问题在于，在这次的合作中他们垄断了原料与设备的购买渠道，依我看，你可以切断他们的货源，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普昕沉思着。
“不瞒你说，我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但愿一切都顺利吧！到那时，我至少还可以保有一部分资金。”
“工程方面……”
“这是我下的一着险棋。”汪志衡狠狠地笑了，“我不会让他们吃现成的，起码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你这是鱼死网破啊。”普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汪志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喝完。
普昕拿着酒瓶想要给他添满，他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普昕没有再坚持。
“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汪志衡迟疑着。
“什么事，说吧。”
汪志衡却沉默了，空气中出现尴尬的寂静。
“你和秦筝儿现在怎么样？”他终于开口道。
“很好。为什么问这个？”普昕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你不觉得林子夕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普昕望着他，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们以前好象认识。”汪志衡小心地选择词句，他知道自己的唐突一定会引起普昕的不快。
“这个我知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指的是上次在我邀请你参加的宴会上，当时林子夕和他哥哥都在。”
普昕点点头，“听你的意思，好象你还知道别的什么。”
“这种事往往别人都知道了，可就是当事人那儿被瞒得密不透风。”汪志衡一脸同情地说道。
“哦，有什么是别人知道而我一无所知的呢？”
“这……”
“这可不象你，吞吞吐吐的。”普昕极力想要显得轻松，可他做的并不成功。
“林子夕出了车祸，偏偏她就是他的大夫，世上的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这有什么，巧合嘛。”普昕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可据我所知，当初在手术室的时候秦筝儿被一个姓王的外科医生给赶了出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普昕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汪志衡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不愿被人知道的紧张，于是他更加小心地选择着要说的话。
“因为她的手。”
“手？”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普昕的脑海里闪过，猛然间他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秦筝儿对他说的一句话。
“她的手抖动着根本拿不了手术刀。”
普昕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酒杯。
“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她竟成了负责他康复的主治大夫。对一名医生来说，她对他的关心似乎早已超出了应有的范围。”
“医生关心病人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汪志衡无奈地笑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可以说的过去。你或许不敢相信，在林子夕将要出院的时候，他们曾经很多次在花园里散步聊天，常常一呆就是一天，连饭都是护士给他们打好了送过去的。”
普昕抬起头，注视着他良久，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看着这张并不陌生的脸，不知为什么，汪志衡觉得在那上面有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情。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没什么。”普昕笑了，似乎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啦，好啦，怪我喝的太多了，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你可不要多想。女人嘛，是要多哄的。可能是你平时工作太忙了，对她的照顾不够，以后注意些就没事了。”
“谢谢你，志衡，我会记住你的忠告的。”普昕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话题又转移到这次的合作与汪志衡下一步的打算上，时间在他们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窗外的天空开始露出一缕微白的光。
汪志衡站起来，“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汪志衡歉意地说，“一直都没有看表，耽误了你整整一晚上的时间。现在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再小睡一会儿。”
“我是睡不着了。”普昕轻轻拍着自己的脖子。
“那好吧，回头见。”
“好，我送你到门口。”普昕微显倦意地说。
汪志衡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奇怪的是他脸上的倦意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他快步走到窗前，等待着汪志衡的出现。几分钟之后，微微泛白的路上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普昕异常平静地注视着他钻进附近的一辆车里，不易觉察的一丝冷笑在他的嘴角轻轻滑过。
他点燃一支烟，伴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闹钟的铃声把洪河从睡梦中惊醒，与此同时，床头的电话也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
“是我，普昕。”
“好久没联系了，忙什么呢？”洪河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帮我个忙。”
“让我帮忙，这好象是第一次吧？”
“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普昕严肃的口吻让洪河微微吃了一惊。
“什么忙，说吧。”
“帮我查一下‘衡久’。”
“‘衡久’？是汪志衡的‘衡久’吗？”洪河惊讶地问道。
“对。”
“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问这么多，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查一下它近两年的情况。”
“这些需要我去查吗？你应该比我了解啊！”
普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一句：“你要是查清楚的话就帮了我大忙了，拜托了。”
“从何查起啊？”洪河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结束了这次的通话。
（二十八）
秦筝儿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才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她象往常一样拉开厚厚的窗帘，推开窗户。她把头探了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就在她准备把脑袋缩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普昕站在楼下正朝着她微笑着。
“早！”普昕向她挥了挥手。
“嗨！这么早！”她高兴地叫了起来。
“我上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准备往上走。
“五分钟！”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见他，于是伸出一只手，孩子气地在面前晃了晃。
“好。”他果然站住不动了。
秦筝儿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普昕很准时，当手表上的分针第五次转过这个圈的时候，他叩响了她的房门。
秦筝儿理了理刚刚梳好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
“一起出去吃早饭好不好？”
“干嘛对我这么好？”她一边关上门一边笑道。
“我好象一直都对你很不错，怎么你才发现吗？”
“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我真的要当心喽！”她诡异地笑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普昕无奈地摇摇头。
“今天不用工作吗？”
“今天上午我不想过去了，就只想陪陪你，好吗？”
秦筝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太自然。“可是我要上班。”她一边说一边注意他的表情。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个人在这里会很闷的，为什么不去上班呢？”秦筝儿开始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感到有点不安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没有头绪地瞎忙一气，早就想给自己放放假啦！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打算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啦！你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
“没遇上什么麻烦吧？”秦筝儿终于问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有心情来看你吗？好啦，别说那么多了，早上起来说了这么多话我早就饿了。走，出去吃饭去。”他一边说一边揽过她的肩膀。
秦筝儿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即轻松又高兴，也许真是她想的太多了。
吃过早饭以后，秦筝儿按时去医院上班，普昕一个人回到她的宿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不止一次在别人眼前做戏，真真假假，有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面对秦筝儿，他却感到并非所有的谎言都可以说得坦然自若。在她清澈的目光里，即使善意的谎也让他感到气短心虚，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毕竟是普昕，他相信心地单纯的秦筝儿决不会想那么多，也不可能透过这些看穿他的内心，尽管他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试图想要去了解他，她一天比一天显得温柔而又善解人意，就象他最初希望的那样。
但愿这一次他能象以往那样全身而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到那时一定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过着他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事情或是任何人去影响他们这得之不易的幸福。
他坐在她的书桌前，想象着她平时伏在上面的情景，温柔地笑意爬上他的眼角。他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稿翻了起来。
是她写的小说。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浓了。然而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笑容仿佛被冷冻了似的不带任何感情。一阵彻骨的凉意漫上他的心头——他几乎要忘记这个故事的存在，尽管他曾经很用心地读过它，当他的生活中有了秦筝儿之后，有关它的记忆便淡去了。他一直以为这是虚构的情节，就象大多数小说那样，可当他此刻坐在这里，不经意地将它翻开，那些曾经感动过他的字字句句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恍然大悟地盯着其中的一段话——够了，够了，不用再看下去了，他所能记起的足以让他明白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虚构，而是再真实不过的回忆。书中的男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让他感到过不安的林子夕，而女主角不用说就是秦筝儿自己！他无力地斜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
秦筝儿提着两大袋食物兴冲冲地回到家里。
“下班了？”普昕打开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这些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我本来打算出去吃的。”
“外面的东西没有这些好吃。”她从一个食品袋里拿出一盒小点心，象个孩子似的眨了眨眼睛。
普昕笑笑没有说话。
“今天下午下班之后我们去看看我父母，好不好？”
“好。”
秦筝儿明显得感到他不象平常那么爱说话了。
“是不是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很无聊？”她笑嘻嘻地看着他。
“还好。”他的回答依然简洁明了。
“想吃什么，这里全部都有。”
“我看看吧。”普昕依然提不起精神。
“你怎么了？”秦筝儿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普昕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秦筝儿看着那些买来的东西，她的情绪也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我要是会做饭就好了。”她轻轻地说。
普昕抬起头。
“我可以做给你吃，你以后就不用经常去外面了。”
普昕握着她的手，“你真的想为我学着做这些事？”
秦筝儿的脸开始有些发烫，但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勇敢地迎向他，“很奇怪吗？”
他无声地笑了，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你终于想嫁人了。”普昕心底的愁云被一扫而空。
“我可没这么说过。”她言不由衷地笑道，双手却用力地抱住他。
他真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就这样和她相依相偎着直到老去。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在她的耳畔响起。
秦筝儿轻轻把他推开，“我怎么觉得自己象是……”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住。
普昕想要掩饰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了？”秦筝儿终于发现了他眼中来不及躲藏的慌乱。
“我没事。”
“不要瞒我，好吗？”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知道吗？”
他深深地呼吸着，“筝儿，给我一点时间。”
“我指的不是这个。”秦筝儿松开手，绕着他的身体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很好，真的，你别为我担心。”
“为什么我看见的好象不是这么回事？”
“筝儿。”
“你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她难过地望着他。
他抚着她的肩，“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欲言又止地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放心吧，就是为了你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话，我会把它当作是你给我的承诺。”
他没有说话，有力的臂膀将她迎向自己无比虔诚的胸膛。
（二十九）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他知道残酷的现实从此刻开始将在他的面前一一展开。普昕精神振奋地走着，脚步坚定而有力。
“你昨天一天跑到哪儿去了？”普昕刚刚走进公司，迎面便碰上行色匆匆的汪志衡。
“有点私事处理了一下。”他说的轻描淡写。
“去秦筝儿那里了？我昨天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普昕没有说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汪志衡讨了个没趣，只好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打算把我们手上的股票抛出去。”他一边跟着普昕往里走，一边说道。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钱！”他气咻咻地。
普昕一笑，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认为这么做太不值得？”
“你不觉得吗？”普昕反问道。
“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普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那好，我听你的。”
普昕难得的顺从令汪志衡的眼中亮光一闪。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与其让那笔钱躺在那里不如先拿出来，起码也能与他们再周旋一段日子。”
“需要我做什么？”
“抛出我们手上20%的股票。”
“然后呢？”
汪志衡笑了，“然后就由你来做决定。”
“就这样吗？”
汪志衡点点头，“就这样。”
“好，等我的消息吧。”普昕说完便转过身。
“你去哪儿？”
“我亲自去一趟证券公司。”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面不远的拐弯处。
普昕把车开到马路上，取出手机拨通了洪河的电话。
“查得怎么样？”他问道。
“时间虽然紧了点，不过还算是有收获。”
“好。”
“我和外地的一位同行通了电话，他告诉我……”
普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太不小心了！”他压低着嗓音说道。
“你放心，他绝对可靠。”洪河急忙安慰道。“他告诉我‘衡久’曾经与他们当地的一家公司因为信誉的问题打过一场官司，最终的结果是‘衡久’私下赔偿一笔巨款，整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信誉问题？”普昕喃喃自语道。
“是的。由于资金严重不足，‘衡久’没能及时履行合同上所规定的义务。”
“果然是资金出了问题。”普昕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可这么大的一件事怎么会没有任何消息呢？”
“汪志衡花了一大笔钱，把该封的口全都封上了。我早说过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你那位同行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曾经帮那家公司写过一篇报道，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是公司里的人在闲谈中不小心透露出来的。”
“他对你调查‘衡久’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兴趣吗？”
“我才没那么傻对他说我是在搞什么调查呢！”洪河为自己生平做的这一件聪明事而沾沾自喜，“我们闲侃胡吹了老半天，然后才把话题稍稍一偏，‘衡久’的名字连提都没提，那位老兄的话匣子就给打开啦！”
“干得不错，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捅漏子啊。”
“不过我的电话费可没少花，找个机会补偿一下吧！”洪河摆出一副想要敲竹杠的架式。
“好。不过要等我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
洪河收起调侃的语气，“普昕，你老实告诉我，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放心，我没事。”
“有什么事别瞒着我，别的我说不上，可是出出主意总还是可以的。”
“谢谢，我会记住的。”他说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你和秦筝儿怎么样了？”
普昕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我们很好。”
良久，洪河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希望能够化险为夷。”
“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来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洪河有些悲哀地说。
“我早说过……”
“商场如战场，我明白。”洪河接过他的话。
“所以别为我担心。”
“我知道你总能化险为夷。”
“我好象还没有让你失望过，对吗？”
“对，从来没有。”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我现在要去一趟证券公司，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我等你电话。”
“可能会在很久以后。”
洪河沉默良久，“我知道。”
“所以忙你的去吧，开开心心地等我的好消息。”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普昕的车飞快地驶入一段高速公路，十分钟之后，他将走进证券公司的大门，在那里，他将遭遇充满危险的较量。
（三十）
由于违规操作，那块地的工程终于被强令停止。
林子夕立刻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哥哥林子丘。
“这怎么可能？”林子丘吃惊地望着他。
“汪志衡已经决定单方面取消合同，撤回所有的资金。”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么一来，我们不是被困在里面了吗？单方面取消合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资金已经开始回收。”
“我们有合同，可以去告他！”
“他手里有一张牌。”林子夕冷笑，“违规操作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笑话！”由于极度的气愤，林子丘的面孔变得通红，“我们只是提供他所需要的资金，所有的项目都是由他全权负责的！”
“不要忘了，”林子夕提醒道，“进货渠道是通过我们打开的，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里！”
“天哪，他在搞什么鬼？”
“从一开始他就设了一个局，等着我们钻进来。”
“发现得太迟了！”林子丘痛心疾首地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一叠合同。
“未必。”
“你说什么？”林子丘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你忘了，有一个人现在应该和我们一样吃惊。”
“你是说普昕？”
“汪志衡并没有把自己的如意算盘告诉他，恐怕普昕也不过是他手中一个利用的棋子而已。”
“普昕与我们不同，他不会向着我们的。”
林子夕的目光盯着房间一个角落，“汪志衡忽然让他抛出20%的股票。”
“为什么？”
“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普昕呢？”
“他按照汪志衡说的做了，但是你我都想不到，他自己也做了一个决定。”
“是什么？”
“以低价跟进所有的股票。加上他原来掌握在手里的20%，你算算，一共有多少？”
“40%？”
“没错，就是40%，再加上散落在各个中、小、散户中的，至少也有10%左右。”
“普昕这么做显然是要和汪志衡一决高下。”
“所有即使他不是我们的朋友，也不会是敌人。”林子夕笑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的麻烦并没有解决。”
“要解决这些麻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我想普昕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们至少可以和他谈谈，他是最了解‘衡久’的人。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不论普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做这个决定，我们都只能冒险试试了。”林子夕孤注一掷地说道。
林子丘陷入了深思。他们已经错过一次，接下来的形势无疑于如履薄冰，任何决定都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命运。
“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给普昕打电话。”
林子丘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喑哑着声音说道，“试试吧。”
半个小时过后，普昕如约来到他们的房间。
“看来你比我们了解汪志衡。”林子丘苦笑道。
“现在你们明白他的意图还为时不晚。”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怀疑他的？”
“他提到一些不该提到的事，那些事他没有理由知道得那么确切，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想要让我失去清醒的头脑。”
林子丘不太明白他的话，不过林子夕已经猜到了几分。
普昕不打算就那个话题再说下去，他很快谈到问题的关键：
“他的计划并非无懈可击。至少现在在你们手里就有一个十分有利的条件：‘衡久’实际投入的资金远远高出合同中所要求的，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林子丘与弟弟会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普昕说，“谢谢你，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很抱歉。”普昕站了起来，“我所能提供给你们的就是这些。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合作。”
林子丘吃惊地看着他。
普昕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向林子夕，“我该走了。”
“等一等。”林子丘走到他面前。
普昕站住了。
“你真的决定不与我们合作？”
普昕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已经清楚地说出了答案。
“那好吧。”
“我走了，祝我们大家好运！再见。”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林子夕很自然地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送你。”他对回过头来的普昕说道。
“好。”
走廊里只有他们俩个人的脚步声。
“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不会与我们合作的。”
“哦？”
林子夕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要挽救自己的希望，合作是最好的出路。”
“我不会。”
“为什么？”这次轮到林子夕提问了。
“因为我不是你。”
林子夕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所以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普昕又接着说道。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向前走着。
“你会照顾好她的，我相信。”不知过了多久，林子夕问道。
“这是我的心愿。”普昕低下头，他不愿让任何人看见此刻他眼中几近温柔的神情。
“祝福你们。”
“谢谢，我和筝儿也同样祝福你。”
“谢谢。”林子夕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松开。但只是这用力地一握，他们彼此心中曾经存有的芥蒂便烟消云散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同时涌上他们两个人的心头。
“我走了。”
“祝你好运。”林子夕坦诚地望着他。
“也祝你们好运。”他真心地说。
普昕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店大门，他的身影牵着林子夕的视线走出很远很远，直至他最终消失在如织的人潮与车流中。
汪志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电脑的显示屏。
普昕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找我？”
“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汪志衡指了指面前的屏幕。
普昕耸了耸肩，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购进了那20%的股票？为什么？”汪志衡气咻咻地盯着他。
“这是必然的结果。”普昕不动声色地说道。
“什么意思？”
“谁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
“你想干什么？和我一较高下？”
“我有不回答你任何问题的权力，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普昕！你手里不过只是40%的股票，结果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
“和你一样，我也急于想要知道事情的结果。”普昕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汪志衡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着，终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普昕笑了，然而冰冷的目光却如针刺一般射在他的脸上。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我面前你的话始终都说的太多了。”
“哦？”
“我想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普昕站了起来，“我们都不喜欢浪费宝贵的时间，所以我也不打算帮助你回忆起某些东西。好了，游戏到此结束。”说完他转过身，走到门口。
“你会后悔的。”汪志衡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如果你能让我尝尝这个味道，我会十分感激。”普昕头也不回地答道。
门被重重地关上，汪志衡颓然跌坐在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但他的脸上竟有着冷酷的笑容，就象一个猎手看着一只明明身受重伤却仍在做着徒劳挣扎的猎物。
普昕寸步不离地守在大户室。在离开几个月之后，他又再度回到这里。
“什么？只有2%？不行！”普昕急急地对着话筒说道。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挂断电话。
他盯着闪烁着不种数字信息的电脑屏幕出神。
如果他只能收回2%那么他将注定失败——汪志衡很快就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使他手中的股票变得一文不值。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试着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好让自己可以冷静地分析目前的形势。他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在漫无头绪的线索里寻找着一线希望。忽然，一道电光闪过他的脑海，洪河的话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衡久”曾经出现过信誉上的问题。他拿起电话，很快，他便听到了洪河那亲切可爱的声音。
“方便的话再帮我一个忙好吗？”普昕抑制不住浓浓的笑意。
“你说。”
“帮我写一篇文章。”
“你不会打算改行吧？”洪河打趣道。
“当然不是。我打算让‘衡久’曝曝光，这就要看你的了。”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说吧，写些什么？”
“就把你上次告诉我的事写出来。”
“没问题。”洪河咧着嘴笑道。
“关键在于一定要有确实的证据，否则的话我们就被动了。”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放空头炮的！”
“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见报。”
“夸张了点儿吧，明天？现在已经是……”
“救急如救火，我没有时间再等了。”
“好，交给我吧。”
挂上电话，普昕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不慌不忙地重新拿起电话，“喂，我是普昕。替我把‘衡久’的股票全部抛出。对，全部！”他补充道，“记住，不能一次抛完，一定要一点点往外撒。”
当他确信对方弄清楚他的意思之后，才放心地把电话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普昕开心地笑了。用不了多久汪志衡的脸色就会比面前这块白色的墙壁好不到哪里去了。
“什么，已经超过6%了？好，太好了！我继续等你们的好消息！要购进多少？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是‘衡久’，我们一律都不放过！”汪志衡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现在他已经是稳操胜券了，即使普昕得到余下的3%也绝不可能再扭转败局！他阴沉的脸上渐渐有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家休闲俱乐部里，汪志衡与林家兄弟坐在一起，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普昕。
“为我们的合作干杯。”汪志衡满面春风地笑道。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林子丘问道。
“第几次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开心！”汪志衡举起杯子。
“志衡，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普昕喝着杯里的酒，若有所思地说道。
“怎么了？”
“工程的进度似乎太快了一些，我担心……”
“哎呀，你太多虑了！进度快有什么不好？现代人工作讲求的是效率，你不也一直都是这样吗？”
“你指的效率我明白。可是重要的不是速度，工程的质量才是最关键的。”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林子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放心吧，我会处理的。”汪志衡感觉到林子夕的目光，于是宽慰道。
“我们已经投入进去这么多，普昕说的对，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林子丘道。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想有个好收成。”汪志衡道。
普昕笑了笑，“祝我们心想事成。”
“来，干杯。”
随着玻璃酒杯轻轻的碰撞，他们的笑声随即响起。
在经历一番辛苦的播种之后，收获的季节已经为时不远了。
然而不安就象一团散不开的烟雾弥漫在普昕的心里。他不是个轻易发表意见的人，他相信切实可靠的研究与思考。对于这次的项目，他已经从中看出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如果林氏兄弟由于种种缘故对此没有察觉的话，那么汪志衡的视而不见却让人不能不产生一丝怀疑。隐隐约约地，他感到自己象被拉进一张巨大而又灰暗的网中。
回到酒店，林子夕终于说了一句在俱乐部时就想说的话，“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林子丘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认为呢？”
“普昕说的对，但是我看这不仅仅是工程上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些项目并不是我们最初设想的那个样子。”
“你是说汪志衡在捣鬼？”
“现在我还不敢说。”林子夕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我们之间是有合同的。”
“任何一份合同都不可能完美无缺。”
“你担心他会利用其中的缺陷？”
“我不打算排除这样的可能。”林子夕冷冷地说。
“不会的。”林子丘走到弟弟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们一样，他也是投资者，而且他投入的比我们还要多。更何况这是他自己的公司，他可能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吗？如果换成你我，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做。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对那份合同做过很仔细地研究。”
林子夕脸上的担忧还没有散尽，一丝笑容又爬上他的眼角。“你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是太多虑了。”
“多虑的不止你一个。”林子丘笑道。
“你是说普昕？”
“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要谨慎。”
“‘衡久’有他的加入，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林子夕的眼前仿佛又出现普昕那张沉思的脸。
“子夕，我发觉你象一个人。”
林子夕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们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以前我没见过她，等我见到她之后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了。”林子丘很认真地说道。
林子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点别的，好吗？”
“来点啤酒怎么样？”林子丘接过他的话，低沉的情绪再度变得轻松起来。
“好啊！”
他们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有相知几十年的手足之间才会有这样默契，他们是一对好兄弟，不仅别人这么以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与他们相比，普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这条并不平坦的道路上，他唯有自己作伴。凭着自己的观察以及多年在市场上积累的经验，他知道事情远没有汪志衡说的那样简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有人会把自己亲手创下的事业推上绝路，也正因为如此，普昕一度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怀疑。直到今天，他才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汪志衡的确是在往绝路上走：象他这样精明的人绝不可能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把最大的资本注入在一个难有收益的投资上。事实上，单纯就这个计划本身而言并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最初的市场调查，还是后来寻找合作伙伴，以及最后定下具体的实施项目，所有这一切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可是当所有的程序被投入到运行之中以后，似乎就起了不该发生的变化。首先是资金，普昕的调查表明绝大部分资金都被白白地浪费了，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他的合作者们已经动用了双倍甚至更高的价格购买了所需要的材料和设备；其次才是他今天提到的工程进度：在无法保证质量的前提下，速度越快就越让人担忧。本来象这样的问题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汪志衡手下那些具体负责一系列计划的人——普昕其他的合作者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问题解决得干净漂亮。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问题不但没有解决，而且根本没有将要解决的迹象。普昕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难道他是这个世上唯一清醒的人？或者，在汪志衡的如意算盘上还有一着石破天惊的好棋？
夜已经很深了，然而普昕仍然睡意全无地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就在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十分尖锐刺耳。
“喂？”普昕微皱着眉头拿起电话。
“还没睡吧。”
“原来是你呀，志衡。”
汪志衡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想不想请我上来喝一杯？”
普昕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你上来吧。”
没过多久，汪志衡便敲开了他的房门。
普昕穿着一件睡袍，笑道，“不会介意我这身打扮吧？”
“你也不会介意我深更半夜跑到你这里来讨酒喝吧？”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彼此都坐了下来。
普昕给他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又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看着他沉默的表情，汪志衡问道：
“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没有事你不会来的。”
汪志衡无奈地看着他，“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也合作了不少次，可我还真是摸不透你。”
普昕笑了，“你也不是个容易捉摸的人。”
“我来是为今天下午的事。”汪志衡言归正传道。
普昕点点头，这并不让他觉得意外。这个时候来找他，不会是因为其它的事情。
“你真不该当着他们的面提那件事。”汪志衡叹息道。
普昕的脸上露出想要一探究竟的神情。
“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不能相信，你知道吗？”汪志衡的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坦率。
“哦？”
“林子丘和他弟弟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与我们合作，他们是想利用这一次机会进入本地市场。”
“这并不奇怪，这的确是有利于他们发展的一个好机会。”
“要是单纯地想要进来那就好了。”汪志衡象憋着一股气似地喝了一大口酒，“他们是想把我踩在脚底下！”
普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还是你明智啊，从不轻易地与人合作。”
“既然你觉得危险，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他们合作？是不是因为合同？”
汪志衡痛苦地点点头，“如果中止合同，我照样还是会败下阵来。”
“我觉得你多虑了。”普昕平静地看着他。
“连你也这么以为？为什么？”
“凭我的直觉？”
“直觉？”汪志衡嘲讽地笑了，“你是从来也不相信这个的。看来，你真的是变了！”
普昕耸耸肩，不置可否。
“现在我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所有的工程根本就停不下来！就算真的被迫停下来了，我脖子上还悬着一把剑！”
“现在关键的问题在于，在这次的合作中他们垄断了原料与设备的购买渠道，依我看，你可以切断他们的货源，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普昕沉思着。
“不瞒你说，我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但愿一切都顺利吧！到那时，我至少还可以保有一部分资金。”
“工程方面……”
“这是我下的一着险棋。”汪志衡狠狠地笑了，“我不会让他们吃现成的，起码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你这是鱼死网破啊。”普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汪志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喝完。
普昕拿着酒瓶想要给他添满，他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普昕没有再坚持。
“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汪志衡迟疑着。
“什么事，说吧。”
汪志衡却沉默了，空气中出现尴尬的寂静。
“你和秦筝儿现在怎么样？”他终于开口道。
“很好。为什么问这个？”普昕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你不觉得林子夕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普昕望着他，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们以前好象认识。”汪志衡小心地选择词句，他知道自己的唐突一定会引起普昕的不快。
“这个我知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指的是上次在我邀请你参加的宴会上，当时林子夕和他哥哥都在。”
普昕点点头，“听你的意思，好象你还知道别的什么。”
“这种事往往别人都知道了，可就是当事人那儿被瞒得密不透风。”汪志衡一脸同情地说道。
“哦，有什么是别人知道而我一无所知的呢？”
“这……”
“这可不象你，吞吞吐吐的。”普昕极力想要显得轻松，可他做的并不成功。
“林子夕出了车祸，偏偏她就是他的大夫，世上的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这有什么，巧合嘛。”普昕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可据我所知，当初在手术室的时候秦筝儿被一个姓王的外科医生给赶了出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普昕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汪志衡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不愿被人知道的紧张，于是他更加小心地选择着要说的话。
“因为她的手。”
“手？”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普昕的脑海里闪过，猛然间他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秦筝儿对他说的一句话。
“她的手抖动着根本拿不了手术刀。”
普昕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酒杯。
“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她竟成了负责他康复的主治大夫。对一名医生来说，她对他的关心似乎早已超出了应有的范围。”
“医生关心病人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汪志衡无奈地笑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可以说的过去。你或许不敢相信，在林子夕将要出院的时候，他们曾经很多次在花园里散步聊天，常常一呆就是一天，连饭都是护士给他们打好了送过去的。”
普昕抬起头，注视着他良久，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看着这张并不陌生的脸，不知为什么，汪志衡觉得在那上面有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情。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没什么。”普昕笑了，似乎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啦，好啦，怪我喝的太多了，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你可不要多想。女人嘛，是要多哄的。可能是你平时工作太忙了，对她的照顾不够，以后注意些就没事了。”
“谢谢你，志衡，我会记住你的忠告的。”普昕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话题又转移到这次的合作与汪志衡下一步的打算上，时间在他们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窗外的天空开始露出一缕微白的光。
汪志衡站起来，“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汪志衡歉意地说，“一直都没有看表，耽误了你整整一晚上的时间。现在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再小睡一会儿。”
“我是睡不着了。”普昕轻轻拍着自己的脖子。
“那好吧，回头见。”
“好，我送你到门口。”普昕微显倦意地说。
汪志衡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奇怪的是他脸上的倦意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他快步走到窗前，等待着汪志衡的出现。几分钟之后，微微泛白的路上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普昕异常平静地注视着他钻进附近的一辆车里，不易觉察的一丝冷笑在他的嘴角轻轻滑过。
他点燃一支烟，伴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闹钟的铃声把洪河从睡梦中惊醒，与此同时，床头的电话也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
“是我，普昕。”
“好久没联系了，忙什么呢？”洪河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帮我个忙。”
“让我帮忙，这好象是第一次吧？”
“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普昕严肃的口吻让洪河微微吃了一惊。
“什么忙，说吧。”
“帮我查一下‘衡久’。”
“‘衡久’？是汪志衡的‘衡久’吗？”洪河惊讶地问道。
“对。”
“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问这么多，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查一下它近两年的情况。”
“这些需要我去查吗？你应该比我了解啊！”
普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一句：“你要是查清楚的话就帮了我大忙了，拜托了。”
“从何查起啊？”洪河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结束了这次的通话。
（二十八）
秦筝儿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才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她象往常一样拉开厚厚的窗帘，推开窗户。她把头探了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就在她准备把脑袋缩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普昕站在楼下正朝着她微笑着。
“早！”普昕向她挥了挥手。
“嗨！这么早！”她高兴地叫了起来。
“我上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准备往上走。
“五分钟！”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见他，于是伸出一只手，孩子气地在面前晃了晃。
“好。”他果然站住不动了。
秦筝儿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普昕很准时，当手表上的分针第五次转过这个圈的时候，他叩响了她的房门。
秦筝儿理了理刚刚梳好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
“一起出去吃早饭好不好？”
“干嘛对我这么好？”她一边关上门一边笑道。
“我好象一直都对你很不错，怎么你才发现吗？”
“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我真的要当心喽！”她诡异地笑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普昕无奈地摇摇头。
“今天不用工作吗？”
“今天上午我不想过去了，就只想陪陪你，好吗？”
秦筝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太自然。“可是我要上班。”她一边说一边注意他的表情。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个人在这里会很闷的，为什么不去上班呢？”秦筝儿开始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感到有点不安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没有头绪地瞎忙一气，早就想给自己放放假啦！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打算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啦！你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
“没遇上什么麻烦吧？”秦筝儿终于问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有心情来看你吗？好啦，别说那么多了，早上起来说了这么多话我早就饿了。走，出去吃饭去。”他一边说一边揽过她的肩膀。
秦筝儿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即轻松又高兴，也许真是她想的太多了。
吃过早饭以后，秦筝儿按时去医院上班，普昕一个人回到她的宿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不止一次在别人眼前做戏，真真假假，有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面对秦筝儿，他却感到并非所有的谎言都可以说得坦然自若。在她清澈的目光里，即使善意的谎也让他感到气短心虚，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毕竟是普昕，他相信心地单纯的秦筝儿决不会想那么多，也不可能透过这些看穿他的内心，尽管他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试图想要去了解他，她一天比一天显得温柔而又善解人意，就象他最初希望的那样。
但愿这一次他能象以往那样全身而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到那时一定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过着他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事情或是任何人去影响他们这得之不易的幸福。
他坐在她的书桌前，想象着她平时伏在上面的情景，温柔地笑意爬上他的眼角。他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稿翻了起来。
是她写的小说。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浓了。然而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笑容仿佛被冷冻了似的不带任何感情。一阵彻骨的凉意漫上他的心头——他几乎要忘记这个故事的存在，尽管他曾经很用心地读过它，当他的生活中有了秦筝儿之后，有关它的记忆便淡去了。他一直以为这是虚构的情节，就象大多数小说那样，可当他此刻坐在这里，不经意地将它翻开，那些曾经感动过他的字字句句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恍然大悟地盯着其中的一段话——够了，够了，不用再看下去了，他所能记起的足以让他明白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虚构，而是再真实不过的回忆。书中的男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让他感到过不安的林子夕，而女主角不用说就是秦筝儿自己！他无力地斜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
秦筝儿提着两大袋食物兴冲冲地回到家里。
“下班了？”普昕打开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这些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我本来打算出去吃的。”
“外面的东西没有这些好吃。”她从一个食品袋里拿出一盒小点心，象个孩子似的眨了眨眼睛。
普昕笑笑没有说话。
“今天下午下班之后我们去看看我父母，好不好？”
“好。”
秦筝儿明显得感到他不象平常那么爱说话了。
“是不是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很无聊？”她笑嘻嘻地看着他。
“还好。”他的回答依然简洁明了。
“想吃什么，这里全部都有。”
“我看看吧。”普昕依然提不起精神。
“你怎么了？”秦筝儿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普昕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秦筝儿看着那些买来的东西，她的情绪也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我要是会做饭就好了。”她轻轻地说。
普昕抬起头。
“我可以做给你吃，你以后就不用经常去外面了。”
普昕握着她的手，“你真的想为我学着做这些事？”
秦筝儿的脸开始有些发烫，但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勇敢地迎向他，“很奇怪吗？”
他无声地笑了，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你终于想嫁人了。”普昕心底的愁云被一扫而空。
“我可没这么说过。”她言不由衷地笑道，双手却用力地抱住他。
他真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就这样和她相依相偎着直到老去。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在她的耳畔响起。
秦筝儿轻轻把他推开，“我怎么觉得自己象是……”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住。
普昕想要掩饰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了？”秦筝儿终于发现了他眼中来不及躲藏的慌乱。
“我没事。”
“不要瞒我，好吗？”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知道吗？”
他深深地呼吸着，“筝儿，给我一点时间。”
“我指的不是这个。”秦筝儿松开手，绕着他的身体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很好，真的，你别为我担心。”
“为什么我看见的好象不是这么回事？”
“筝儿。”
“你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她难过地望着他。
他抚着她的肩，“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欲言又止地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放心吧，就是为了你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话，我会把它当作是你给我的承诺。”
他没有说话，有力的臂膀将她迎向自己无比虔诚的胸膛。
（二十九）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他知道残酷的现实从此刻开始将在他的面前一一展开。普昕精神振奋地走着，脚步坚定而有力。
“你昨天一天跑到哪儿去了？”普昕刚刚走进公司，迎面便碰上行色匆匆的汪志衡。
“有点私事处理了一下。”他说的轻描淡写。
“去秦筝儿那里了？我昨天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普昕没有说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汪志衡讨了个没趣，只好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打算把我们手上的股票抛出去。”他一边跟着普昕往里走，一边说道。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钱！”他气咻咻地。
普昕一笑，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认为这么做太不值得？”
“你不觉得吗？”普昕反问道。
“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普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那好，我听你的。”
普昕难得的顺从令汪志衡的眼中亮光一闪。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与其让那笔钱躺在那里不如先拿出来，起码也能与他们再周旋一段日子。”
“需要我做什么？”
“抛出我们手上20%的股票。”
“然后呢？”
汪志衡笑了，“然后就由你来做决定。”
“就这样吗？”
汪志衡点点头，“就这样。”
“好，等我的消息吧。”普昕说完便转过身。
“你去哪儿？”
“我亲自去一趟证券公司。”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面不远的拐弯处。
普昕把车开到马路上，取出手机拨通了洪河的电话。
“查得怎么样？”他问道。
“时间虽然紧了点，不过还算是有收获。”
“好。”
“我和外地的一位同行通了电话，他告诉我……”
普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太不小心了！”他压低着嗓音说道。
“你放心，他绝对可靠。”洪河急忙安慰道。“他告诉我‘衡久’曾经与他们当地的一家公司因为信誉的问题打过一场官司，最终的结果是‘衡久’私下赔偿一笔巨款，整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信誉问题？”普昕喃喃自语道。
“是的。由于资金严重不足，‘衡久’没能及时履行合同上所规定的义务。”
“果然是资金出了问题。”普昕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可这么大的一件事怎么会没有任何消息呢？”
“汪志衡花了一大笔钱，把该封的口全都封上了。我早说过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你那位同行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曾经帮那家公司写过一篇报道，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是公司里的人在闲谈中不小心透露出来的。”
“他对你调查‘衡久’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兴趣吗？”
“我才没那么傻对他说我是在搞什么调查呢！”洪河为自己生平做的这一件聪明事而沾沾自喜，“我们闲侃胡吹了老半天，然后才把话题稍稍一偏，‘衡久’的名字连提都没提，那位老兄的话匣子就给打开啦！”
“干得不错，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捅漏子啊。”
“不过我的电话费可没少花，找个机会补偿一下吧！”洪河摆出一副想要敲竹杠的架式。
“好。不过要等我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
洪河收起调侃的语气，“普昕，你老实告诉我，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放心，我没事。”
“有什么事别瞒着我，别的我说不上，可是出出主意总还是可以的。”
“谢谢，我会记住的。”他说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你和秦筝儿怎么样了？”
普昕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我们很好。”
良久，洪河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希望能够化险为夷。”
“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来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洪河有些悲哀地说。
“我早说过……”
“商场如战场，我明白。”洪河接过他的话。
“所以别为我担心。”
“我知道你总能化险为夷。”
“我好象还没有让你失望过，对吗？”
“对，从来没有。”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我现在要去一趟证券公司，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我等你电话。”
“可能会在很久以后。”
洪河沉默良久，“我知道。”
“所以忙你的去吧，开开心心地等我的好消息。”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普昕的车飞快地驶入一段高速公路，十分钟之后，他将走进证券公司的大门，在那里，他将遭遇充满危险的较量。
（三十）
由于违规操作，那块地的工程终于被强令停止。
林子夕立刻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哥哥林子丘。
“这怎么可能？”林子丘吃惊地望着他。
“汪志衡已经决定单方面取消合同，撤回所有的资金。”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么一来，我们不是被困在里面了吗？单方面取消合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资金已经开始回收。”
“我们有合同，可以去告他！”
“他手里有一张牌。”林子夕冷笑，“违规操作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笑话！”由于极度的气愤，林子丘的面孔变得通红，“我们只是提供他所需要的资金，所有的项目都是由他全权负责的！”
“不要忘了，”林子夕提醒道，“进货渠道是通过我们打开的，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里！”
“天哪，他在搞什么鬼？”
“从一开始他就设了一个局，等着我们钻进来。”
“发现得太迟了！”林子丘痛心疾首地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一叠合同。
“未必。”
“你说什么？”林子丘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你忘了，有一个人现在应该和我们一样吃惊。”
“你是说普昕？”
“汪志衡并没有把自己的如意算盘告诉他，恐怕普昕也不过是他手中一个利用的棋子而已。”
“普昕与我们不同，他不会向着我们的。”
林子夕的目光盯着房间一个角落，“汪志衡忽然让他抛出20%的股票。”
“为什么？”
“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普昕呢？”
“他按照汪志衡说的做了，但是你我都想不到，他自己也做了一个决定。”
“是什么？”
“以低价跟进所有的股票。加上他原来掌握在手里的20%，你算算，一共有多少？”
“40%？”
“没错，就是40%，再加上散落在各个中、小、散户中的，至少也有10%左右。”
“普昕这么做显然是要和汪志衡一决高下。”
“所有即使他不是我们的朋友，也不会是敌人。”林子夕笑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的麻烦并没有解决。”
“要解决这些麻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我想普昕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们至少可以和他谈谈，他是最了解‘衡久’的人。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不论普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做这个决定，我们都只能冒险试试了。”林子夕孤注一掷地说道。
林子丘陷入了深思。他们已经错过一次，接下来的形势无疑于如履薄冰，任何决定都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命运。
“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给普昕打电话。”
林子丘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喑哑着声音说道，“试试吧。”
半个小时过后，普昕如约来到他们的房间。
“看来你比我们了解汪志衡。”林子丘苦笑道。
“现在你们明白他的意图还为时不晚。”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怀疑他的？”
“他提到一些不该提到的事，那些事他没有理由知道得那么确切，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想要让我失去清醒的头脑。”
林子丘不太明白他的话，不过林子夕已经猜到了几分。
普昕不打算就那个话题再说下去，他很快谈到问题的关键：
“他的计划并非无懈可击。至少现在在你们手里就有一个十分有利的条件：‘衡久’实际投入的资金远远高出合同中所要求的，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林子丘与弟弟会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普昕说，“谢谢你，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很抱歉。”普昕站了起来，“我所能提供给你们的就是这些。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合作。”
林子丘吃惊地看着他。
普昕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向林子夕，“我该走了。”
“等一等。”林子丘走到他面前。
普昕站住了。
“你真的决定不与我们合作？”
普昕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已经清楚地说出了答案。
“那好吧。”
“我走了，祝我们大家好运！再见。”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林子夕很自然地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送你。”他对回过头来的普昕说道。
“好。”
走廊里只有他们俩个人的脚步声。
“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不会与我们合作的。”
“哦？”
林子夕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要挽救自己的希望，合作是最好的出路。”
“我不会。”
“为什么？”这次轮到林子夕提问了。
“因为我不是你。”
林子夕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所以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普昕又接着说道。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向前走着。
“你会照顾好她的，我相信。”不知过了多久，林子夕问道。
“这是我的心愿。”普昕低下头，他不愿让任何人看见此刻他眼中几近温柔的神情。
“祝福你们。”
“谢谢，我和筝儿也同样祝福你。”
“谢谢。”林子夕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松开。但只是这用力地一握，他们彼此心中曾经存有的芥蒂便烟消云散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同时涌上他们两个人的心头。
“我走了。”
“祝你好运。”林子夕坦诚地望着他。
“也祝你们好运。”他真心地说。
普昕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店大门，他的身影牵着林子夕的视线走出很远很远，直至他最终消失在如织的人潮与车流中。
汪志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电脑的显示屏。
普昕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找我？”
“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汪志衡指了指面前的屏幕。
普昕耸了耸肩，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购进了那20%的股票？为什么？”汪志衡气咻咻地盯着他。
“这是必然的结果。”普昕不动声色地说道。
“什么意思？”
“谁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
“你想干什么？和我一较高下？”
“我有不回答你任何问题的权力，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普昕！你手里不过只是40%的股票，结果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
“和你一样，我也急于想要知道事情的结果。”普昕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汪志衡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着，终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普昕笑了，然而冰冷的目光却如针刺一般射在他的脸上。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我面前你的话始终都说的太多了。”
“哦？”
“我想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普昕站了起来，“我们都不喜欢浪费宝贵的时间，所以我也不打算帮助你回忆起某些东西。好了，游戏到此结束。”说完他转过身，走到门口。
“你会后悔的。”汪志衡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如果你能让我尝尝这个味道，我会十分感激。”普昕头也不回地答道。
门被重重地关上，汪志衡颓然跌坐在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但他的脸上竟有着冷酷的笑容，就象一个猎手看着一只明明身受重伤却仍在做着徒劳挣扎的猎物。
普昕寸步不离地守在大户室。在离开几个月之后，他又再度回到这里。
“什么？只有2%？不行！”普昕急急地对着话筒说道。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挂断电话。
他盯着闪烁着不种数字信息的电脑屏幕出神。
如果他只能收回2%那么他将注定失败——汪志衡很快就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使他手中的股票变得一文不值。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试着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好让自己可以冷静地分析目前的形势。他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在漫无头绪的线索里寻找着一线希望。忽然，一道电光闪过他的脑海，洪河的话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衡久”曾经出现过信誉上的问题。他拿起电话，很快，他便听到了洪河那亲切可爱的声音。
“方便的话再帮我一个忙好吗？”普昕抑制不住浓浓的笑意。
“你说。”
“帮我写一篇文章。”
“你不会打算改行吧？”洪河打趣道。
“当然不是。我打算让‘衡久’曝曝光，这就要看你的了。”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说吧，写些什么？”
“就把你上次告诉我的事写出来。”
“没问题。”洪河咧着嘴笑道。
“关键在于一定要有确实的证据，否则的话我们就被动了。”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放空头炮的！”
“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见报。”
“夸张了点儿吧，明天？现在已经是……”
“救急如救火，我没有时间再等了。”
“好，交给我吧。”
挂上电话，普昕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不慌不忙地重新拿起电话，“喂，我是普昕。替我把‘衡久’的股票全部抛出。对，全部！”他补充道，“记住，不能一次抛完，一定要一点点往外撒。”
当他确信对方弄清楚他的意思之后，才放心地把电话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普昕开心地笑了。用不了多久汪志衡的脸色就会比面前这块白色的墙壁好不到哪里去了。
“什么，已经超过6%了？好，太好了！我继续等你们的好消息！要购进多少？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是‘衡久’，我们一律都不放过！”汪志衡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现在他已经是稳操胜券了，即使普昕得到余下的3%也绝不可能再扭转败局！他阴沉的脸上渐渐有了心满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