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杀人。

    非常强烈的冲动。

    我有个恨之入骨到想杀掉的人。

    因为她,我被人轻贱,食不果腹。

    因为她,我得了肺痨,侥幸挣回来一条命,却留下了终身病痛。

    因为她,我每天一个人做着四个人的工,却拿着不到一个人的月例。

    那个她,就是我的主子,当朝宠妃柔贵妃。

    我,香薷,只是她的一个宫女。

    以奴弑主,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虽然恨柔贵妃,但是不想为了她这个蛇蝎女子,让我宫外的家人陪葬。

    我选择了最安全的手法——用了无色无味的乌头下毒。

    柔贵妃只会死于查不出死因的心悸。

    我把一切做的很小心。

    乌头,是我在宫里从没人愿意去的粪池旁边种的。

    我小心翼翼的种了许久。

    三日前,在我自己煮出乌头的毒液之后,那煮乌头剩下的毒草,都被我烧成了灰烬,一把扬了。

    前日,我把毒液下在了贵妃每天都会喝的牛乳里。

    做好这一切,我静静的等着柔贵妃得到她的报应。

    这个作恶多端的蛇蝎女人,下地狱吧。

    谁知——

    前夜半夜,柔贵妃没事,反而是柔贵妃的还没过满月的小皇子身中剧毒的消息传的阖宫都是。

    小皇子的症状是:呼吸困难,一张小脸憋得胀成了紫红色。

    幸亏太医随侍在侧,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

    只是这幼童遭此大难,极有可能会夭折,就算活下来,也是残废了。

    想毒的人没毒到,反尔害了无辜稚子。

    我內心有些不忍,也有些不甘。

    难道,是贵妃没喝牛乳,把牛乳给小皇子喝了?不对啊。小皇子一直是跟着奶娘。怎么会是小皇子中毒呢?

    我看着禁卫军一遍一遍的全宫搜查毒物。

    我身为贵妃的宫中人,自然也在被搜查之列。

    我淡定的看着他们把我的住所翻个底朝天。

    在下毒之前,我就做好了充足的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准备。

    我本来的计划就是让这件案子看起来只是个意外,不了了之。然后,我全身而退。

    因为当今陛下是个信奉道家仙术之人,轻易不动杀戒,他做不出死了一个人就拿阖宫陪葬之事。

    可是——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了我的预计。

    我还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也过于低看太医和宫中的掌事了。

    他们没有被假象迷惑,很快就判断出小皇子不是突发心悸,而是中毒。

    紧接着,近日来赴宫宴的一位夫人的所歇息的偏殿搜出了毒药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而且,那位夫人,还是现在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的时襄大人的亲眷。

    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稳住自己,不应该有多余的动作。

    但是,我还是没忍住——

    我借着去取日常炭火的差事的机会去了那位夫人所在的偏殿。

    我躲在了那偏殿的附近的拐角处。

    远远地——我看着那被我连累的倒霉的替死鬼。

    那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她并不像我小时在宫外看的那些戏里的那些被冤枉的人一般,一边被拖走,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冤枉,而是像一床破被子一样,一声不吭,毫不挣扎,被几个禁军粗鲁的半拖半拽的在地上拖行。

    我也一并也看到了——那被作为证物带走的毒药。

    那是一颗盆栽。

    绿色的枝叶上点缀着紫色的小花。

    竟然——也是乌头。

    ——————————————————————

    其实,我和柔贵妃之间的仇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对我而言,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差点丢了一条命的仇恨。

    对她而言,大概只是,不配在她记忆里出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是个小门户出身的宫女。

    说是小门户,也只是在宫外而已。

    在宫内,比比其他那些祖辈就在宫里当差的其他宫女,我的出身,称得上是落魄了。

    我出身贫寒,当年进宫,也只是为了告示上写的每月一两银子的月俸。

    原以为进宫,是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自己养活自己,二十五岁出宫后,也能补贴爹娘,一家人不用再仰人鼻息的过活。

    我进宫,已经五年了。

    我在柔贵妃的秦月楼,表面上算是掌管贵妃财物的宫女。

    实际上,却比最卑贱的宫女还不如。

    我怕与人结仇,也知道在这个“谁也不知道谁背后的靠山是谁”的宫里,我想保命,必须处处小心,为人谨慎,唯唯诺诺。

    我对我的主子柔贵妃忠心耿耿,毕恭毕敬。

    其实,说句攀附的话,我和柔贵妃都与瑞王府有点渊源。

    听说,柔贵妃之所以能成为柔贵妃,是靠着瑞王的引荐。

    而我,在进宫当差之前,也在瑞王名下的铺子里做过事。

    按往常宫中惯例,宫里的贵人们,对于和她们有些渊源的宫人,总是极力拉拢,多加照拂,就是为了增加她们自己在宫中的势力。

    我本以为,靠着“瑞王”这两个字,我就算得不到贵妃的提携照拂,至少——也能落个不被针对。

    谁知——我竟错了。

    我现在仍旧记得我和柔贵妃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二皇子刚刚登基,柔贵妃也从皇子贵妾,被封为了贵妃,入主秦月楼。

    贵妃入主秦月楼那天,召见秦月楼的宫人。

    能让她单独召见的,除了各个一等掌事宫女——还有一个,就是——我。

    一个刚刚进宫两个月的三等宫女。

    我跪在地上。不怎么敢抬头,只能看到贵妃坐下的时候垂放在她身旁的一个绣着六角梅花的香囊。

    柔贵妃亲切的问我:“我看过你进宫时的官籍,你还在瑞王府的产业里做过事啊。本宫也算和瑞王府的人有旧。”

    柔贵妃接着顺嘴提了几个人名,问我是否熟识。

    我微微摇头:“还请贵妃娘娘恕罪,这些名字,奴婢——今日是第一次听到。”

    “哦——是这样啊。”贵妃娘娘没再说什么,便挥挥手让我下去了。

    这次谈话之后,我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

    柔贵妃让原本掌管秦月楼宫中财物的一等宫女静姑姑离宫养老了。

    然后,把这个差事,交给了身为三等宫女的我。

    并且,原本静姑姑手下的三个二等宫女,柔贵妃也又重新做了安排。分派她们去做了些看守仓库之类的活计。

    对此,柔贵妃的解释是,事关财物,她只信任我一人。因此,其余人等,就不必插手了。

    自那以后,我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

    身为三等宫女,占着一等宫女的职位,做着四个人的活计,拿着三等宫女的月例银子。

    秦月楼其余的掌事一等宫女以和我同列掌事宫女为耻,明里暗里的给我使绊子。

    我本身一个人做着四个人的活计,已经疲于奔命,根本应付不来。

    更何况——柔贵妃的那些账目,每一条都是能吓死人的罪证。

    收受贿赂。

    私联朝臣。

    勾结宫中采办中饱私囊。

    克扣宫人的膳食菜蔬,将财物拢到自己的私账上。

    我小心的为她掩饰这些账目,也怕自己知道的太多被报复。

    只是想着,柔贵妃许是看我口风严,能给我个好的结果。

    谁知,好结果没等到,我先等到了来自柔贵妃的打压。

    柔贵妃以我不能应对那些掌事一等宫女为由,降了我本来就不多的月例银子。

    那点银子,让我我活下来都困难。

    整个秦月楼都是捧高踩低的主,见事如此,恨不得每个人都来踩我一脚。

    我又急又气,得上了肺痨。

    肺痨这病,遮掩不得。

    很快,我就被一床破被卷着,扔进了一间荒废很久的下人房等死。

    在我被扔进去的路上,我听见了柔贵妃和其他人的谈笑。

    “哎,本来想着,看她怎么说,也是瑞王府的出身,有心抬举她,让她做个掌事,谁知她如此不中用,活计不行,这身子骨也不行。白废了我一番苦心啊。”

    “娘娘如此苦心磨练她,是她自己如此不济,还玷污了瑞王府的名声。您这下,对瑞王府,也有交代了。只是——娘娘之前放手让她做了那么多事——只怕她若是不长眼到处胡说——”

    柔贵妃不屑的轻笑声传来:“哎——放心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没什么后台,又性格软弱。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去乱说的。再说——我这么安排,还不是为了你们。我哪里舍得让你们为我涉险。那些不能为外人看的账目,由她来处理,再好不过。现在,她没用了。就打发了吧。”

    “奴婢谢娘娘怜爱,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棋,如此,瑞王府上接下来送过来的人,也有理由打发了。”

    她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的心也愈发的寒凉。

    原来,之前的探问人名,不是为了叙旧,只是为了试探。

    让我处理她的那些赃账,也不甚如她所说的“信任我,视我为亲信。”而是为了把她真正的亲信摘出来,让她们不至于脏了手。

    到时候,还可以把这些赃账全推到我身上,说我一人为之。

    被她们利用完之后,我就可以染上不治之症,功成身退,死无对证了。

    我明白了。

    明白我为何有这些无妄之灾了。

    进宫是我自己的主意,并不是瑞王府送我进来当眼线的。

    可是我却误打误撞,成了她的靶子。

    她不敢动真正的瑞王府的人,便拿着我这幌子下手。

    我们这些宫人的命,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就是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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