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夏天，窗外蝉鸣阵阵，大树在风中摇晃着枝叶，像张牙舞爪的妖怪，想要吓唬屋里的人。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温馨的小屋，男人温柔沉稳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安抚着怀里的孩子。
他的右手上下飞舞，动作夸张。他绘声绘色，将脑袋中的奇思幻想向女儿倾倒。
小女孩努力睁大着眼睛，用崇拜且敬佩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父亲，直到她的意识逐渐浑浊，眼皮无力耷下。
他的父亲笑着轻轻移下了床，为她盖好被子，退到门边，小声道了声“晚安”，轻轻关了灯。
蝉听从夜的呼唤，它们不再鸣叫，随着月亮潜入梦乡。夜晚寂静，留给了女孩一个格外宁静的梦。
太阳与月亮还在东方和西方对视时，一道警报划破寂静。
手机、电视以及一切电子产品都在发出警报，血红的三角感叹号后面跟着三十秒倒计时。
“29……”
无数人在睡梦中被惊醒。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惊雷，大楼的灯光是被炸起的水花，城市在几秒内苏醒。
夜晚如白昼。
吆五喝六，一时间，吵吵嚷嚷。
“26……”
慕凌便是被这动静吵醒的，她抓住了床头一直尽心尽力想把她叫醒的手机，睁着朦胧的睡眼努力一瞧。
要跑吗？
她在心里问。
慕凌用被子捂住脑袋，声音不绝，穿透了被子传入她的耳中。
她还想继续装死，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是特别设置的铃声。
无奈，她只好又爬起来接通电话，没等她说一个“喂”字，对面就先吼出来：“你快点给我穿上衣服往下跑！我现在正在来你家！”
压抑着急切与紧张。
有什么好急的呢。
这么晚，耽误睡觉，就算留在这里，
也还不错。
可是就当她这么想时，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活下去”。
慕凌摇晃着吊在床边的腿，道：“你要来？”
她无所谓的语气似乎激怒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她几乎尖叫着吼出：“我踏马不管你怎么想！跑！慕凌，给老娘活着！”
沉默中，慕凌挂断了电话。
暴躁的人。
她揣好手机，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慢悠悠混到走廊。人群就像洪水一般，她被人“架着”冲下了楼。
到单元楼下的空地里，人群可以四散逃离，在将近门口处，她看到了向里张望的何不凝，她努力将手送上天，远远对她招了个手。
何不凝见了慕凌，突破人海，把她捞出来，向马路跑去：“我看你一天天是存心不让我好过。每天愁着个眉苦着个脸就算了，今天还想寻死了！我说你倒死了也好，免得我一天为你担惊又受怕！”
一路念叨，等到了车上，何不凝的气终于消了不少。
慕凌漠然，但她又像反应过来一样，小心翼翼观察着何不凝的脸色开口：“姐……”
“别叫我姐，我没亲人，少攀关系了，没福气的东西。”
“……”
慕凌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像一个知道错误等待批评的乖巧的孩子。
何不凝余光瞥见，不打算说什么，将汽车发动。
呼呼的风灌入车子内，像是要来一场爆破，可她们是逃命，没时间享受这自由的风，于是把窗户关上大半。
过了很久，慕凌闷闷开口：“我又梦见爸爸了。”
她不自觉笑了，语气是少见的温柔：“还是小时候的事，他给我讲他写的故事。”
夜色如墨。
何不凝许久才开口：“那挺好的。”
一路无话，最后的风声也被何不凝挡在了窗外。
日月和往常一般轮转，慕凌望着天，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直到连绵的山向后一直褪去，低矮的楼房隐匿在奔跑的大山中，高楼从地面缓缓爬起，高大雄伟沉默如强大的守卫者。
她们赶路将近中午，中间因为差点疲劳驾驶不得不停下，一直到中午，抵达一个叫乐安市的边缘城市才停下。
何不凝找了一家饭店附近停车，此时，慕凌已经醒来。
等何不凝点完餐差点放松下来时，慕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们为啥要跑？”
按理说昨天那阵预警不过是就一场小地震，最多就是警报吓人了些，但不过就是落几片叶子的程度，她们没有必要连夜跑路的吧。
何不凝没有回答，等到服务生上菜时直接低头干饭。
慕凌心中还是疑惑，并没有急着动筷，摸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昨天有关松花市的新闻。
忽然，店里面一声“卧槽”收获了全店人的注目礼。
那大哥的嗓门粗犷豪迈，本来音量也不小，情绪一上头再开口，他的声音就像乘着飞机在店里头来回巡航。
后面说话他收了些声音，却已有好些人注意到了他，慕凌离他不算远，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听得见他说话。
“我家没了。”
“昨天晚上影山市突然发生特大地震，把周围几个城市都给震塌了。”
“但是乐安市居然完好无损！”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就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
他对面瘦一点的大哥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担心你家的情况吗？”
粗犷大哥摆摆手：“不打紧，没人。”
粗犷大哥狼吞虎咽卷完一桌菜，空出一只手用食指滑动屏幕，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他将手机推到同伴面前说：“新闻说好多地方人手不够，上次遇洪的时候我们车子半路爆胎没能为大家做点什么，这次，你去不去？”
他的同伴听完这句话马上干了一碗饭，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向他说：“干啊。”
不过一会，两人并肩离开。
店里，剩下的人交头接耳，无不在唏嘘昨天发生的天灾，有人庆幸灾祸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也有人敬佩刚刚那两个直言要去支援灾区的汉子……各色言语，如蚊蝇绕耳。
慕凌偷偷看了一眼何不凝，心中有了猜疑不再追问，滑动着手机与弹出来的各类信息拌食。
当初她第一次遇见何不凝，她就觉得，这姐姐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她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那姐姐看她就像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老友，惊喜、不舍眼含泪花地看着她。
她看着那个将她拖进小巷子的男子狼狈逃离，红色蓝色的灯光带着警笛的声音自远而近。
她拢着被拉开的衣服，想，这时候，想哭的不应该是她吗。
何不凝陪着她进警局做了笔录，又带了她吃饭，游玩，最后送她回家。
慕凌看着熟悉的单元楼，熟悉的门牌号，又看看身旁陌生的人，眼中是难以掩藏的警觉：“我记得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家庭住址。”
何不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要倾诉，最终却只汇成一句：“嗯，这是未来的你告诉我的。”
那之后，何不凝开始进入了她的生活。
她起先抱有怀疑，警惕，她像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猎物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突然之间出现的某种变数。
她评定着她们之间的关系，猜测她们的过去，可种种迹象，都向着一个奇幻的方向滑去。
她发挥了自己和小说家父亲如出一辙的天赋——无尽的想象力，为何不凝构思了一个奇妙的故事。
——重生。
但她并不相信，她更愿意相信何不凝或许是掌握了什么占卜术，预言术或是凑巧，也或是蓄意为之。
虽然对方总在不经意间向她透露一些线索，但她总是装作没有发觉，她更愿意给那些猜测蒙上科学的借口。
这样让她感觉到真实。
等她们再次上车，慕凌再次开口：“这里会发生地震吗？”
何不凝望了她一眼，默了几秒后摇了摇头。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何不凝沉默了。说实话，她不知道。
明天，将会有一只外星物种降落蓝星，牠将污染蓝星的动物和植物。
被污染的动物植物甚至人类都将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并随机出现一些伴有某种异能的怪物。
同时，人类异能开始觉醒。
污染来到不过48小时，污染便影响了全球，各处地方都是污染的天地。
到那时候，还谈哪里安全呢？
何不凝的沉默，似乎在无声宣告着一种绝望。慕凌的心情沉重起来：“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吗？”
何不凝转头看着慕凌。
她在脑海仔细描摹少女的脸庞，这张脸逐渐和记忆中的脸重合。
她不受控制地回忆。
天空将要倾倒下来的天底下，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可远远的，少女听见了她的呼救。
少女的长刃斩杀了躲藏的怪物，红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鼻尖，恶臭的。然后，她的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鞋。
少女救出了被困在倒塌墙壁下的何不凝。
她把何不凝送进蓝星第二医院，却在一天后也把自己同样送进了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房。
少女全身都是绷带，她还笑着转头向她说了一句：“真巧啊。”
住院时，少女喜欢侧头看窗外发呆，而何不凝则喜欢没事说说话。
何不凝想，她们就是在这短暂的住院期间成为了朋友。
后来少女病愈出院，却在两个月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死讯。
一个月后，何不凝出院，在她回家的途中，她被怪物杀害。
而这次，没有一个人把怪物杀掉，也没有一个人把她救起。
在她的意识堕于混沌时，她听见了一个空灵的幽远的声音。
“回到过去，拯救她。”
于是当她醒来，她就站在了一个黑灯瞎火的巷子口。
她将手机电筒打开，就看见一个男人正拉着一个小女孩往巷子里面走。
手电筒的光打在女孩脸上时，她瞳孔猛缩，脑子却还算清明，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立马追了进去。
虽然她救了慕凌，但慕凌对她还是很警惕。
何不凝想起她们之前还在病房的时候听她提起过，这个时候，大概是她父亲失踪，母亲患病而终的时候。
慕凌虽然没与她详细说过，但推测，此时慕凌应该一直陷在过去的梦魇里。
何不凝回忆着，忽然在心中感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偏偏就被凑到了一块。
“没用的。”她叹了一声。
她在心中思量，要不要现在把实情告诉慕凌，好让她早做打算。
在污染刚出来的一周，实验室就有了可以与之对抗的研究，军部也组织了特遣部队清理污染。
一切都太顺利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自导自演呢，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但是比起自导自演，何不凝更愿意相信后者。
因为损耗成本太高，没有理由自导自演出一场末日。
如果是后者的话，只要一直等下去她们就能获救。
何不凝想，心下也有了勇气。
她似乎有些不舍，却低着头不去看慕凌。她抬起了慕凌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手心对手心合在一起：“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慕凌看她有些严肃的神色，半开玩笑说着：“我可以拒绝吗？”
何不凝笑了，那股严肃散开：“不可以。”
她慢悠悠地讲着，将铺垫一年的故事讲给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听。
她讲得平静，那些末日的挣扎与痛苦在她的声音中沉溺。
“……”
“最后，我在怪物的嘴里死去，但命运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于是我回到了你需要我的时间。”
一个故事讲完，何不凝看着慕凌脸色煞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放心，我会保护你。”
慕凌皱着眉，似乎不忍直视闭上了眼：“我只是觉得那些鬼东西都……太恶心了……”
何不凝忽然想起来慕凌很害怕虫子。
每一次她们一起打扫不小心窜出来的蟑螂能她把吓得满屋子打转。
她当时还觉得新奇，一个连那些恶心的怪物都能面无表情杀掉的人居然害怕蟑螂。
何不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笑着，慕凌收回了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她们一致决定在警局的对面的宾馆开了一间房。
如果明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两个弱女子也只有寻求警察叔叔的庇护这一条道路。
下午的时间不长，慕凌和何不凝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总感觉何不凝有些异样。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
夜幕降临，慕凌从浴室走出来，她调整着隔挡浴室和床的百叶窗帘，十分不理解：“这个设计是想给我们增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趣吗？”
说完，她自己“噗嗤”笑出了声，屋里安安静静无人回应。
她偏头看去，何不凝还保持这一种面向窗户发呆的姿势坐着。
慕凌没有继续说，自从今早何不凝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便变得呆愣愣的，一直出神。
她原本还想等安顿好了后问一问她为什么不提早告诉她这些事。
但她同时也害怕自己突然询问让何不凝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一直到了深夜，两人也都没有一句交流。
平常叫嚷着“深夜是我的主场”的何不凝在这个夜晚只是在某个时间安静躺下。
终于，在慕凌打算熄灯睡觉时，何不凝的声音从那团被子里传出来了：“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她说得小声，像是害怕被看不见的东西听见一般。
“嗯，”慕凌拉长了语调，收回关台灯的手，“确实，毕竟像我们这样的经历高低得是个主角。”
对方是良久的沉默。
慕凌或许是意识到不对，她继续说：“就算是虚假的又怎么样呢。世界上会有绝对的真实吗？或许有。但渺小如我们只能‘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和运动静止一样了吗。所以，以我为参考系时，你是真实的。”
被子里发出一声笑：“就学了一点皮毛也在这里讲大道理了。”
“对啊，鄙人不才，也就用了一点皮毛达到了我的目的。”
何不凝还是没有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将那被子裹得更紧了，命令道：“你快点下去给我买点吃的上来，我饿了。”
“大小姐，你今天晚上不是吃得很撑吗？现在外面多半都关门了，我这里买了一点零食，小姐要吃吗？”
“不要，我要烧烤。”
慕凌悄无声息下床，对着那被子一抓：“要吃我们一块下去啊！”
那被子不断扑腾，最后还是慕凌收了手蹲在被子旁边，她戳着被子：“被子，一块啊。”
一直耽误着没法，何不凝只能和她一块去。
慕凌想要去开灯，何不凝叫住了她：“不用，我眼睛不适应。”
于是就这么摸黑着何不凝收拾好了和她一块下楼了去。
到了灯下，慕凌才发现何姐姐半夜三更戴了个墨镜出门。
虽然她知道何不凝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故，但是抱一丝，有点好笑。
一旁的何不凝虽然看不清，但也猜到了慕凌绝对在一旁狠狠笑话她，她冷笑道：“你就笑吧，迟早把你牙都笑掉。”
听这话，慕凌赶忙抱住了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我错了。”
“早跟你说过了，我没你这妹妹，没福气的家伙。”说罢，抽手而去。
就当她们走到楼下时，楼内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慕凌连忙拉着何不凝向前跑去。
等她们跑远了，只见三楼宾馆的一间屋子伸出一只粗壮的藤蔓，接着附近的窗户也相继爆开，无数藤蔓从里面冒出，无规律地上下摆动。
慕凌估算着她们的速度，以及玻璃可能飞溅的范围，最终，她将何不凝抱住，想用后背给她挡住飞下来的玻璃碎片。
何不凝凝视着飞下来的碎片，她们的周围无形凝聚出一张防护罩。
她侧头看着还差一点才到自己高的孩子，浅浅笑了声。
慕凌以为自己已经被捅得面目全非，还紧紧闭着眼，只是小心翼翼地唤着何不凝的名字：“我是不是重伤了，所以一点感觉也没有。”
何不凝笑着把她推开，脚下玻璃踩得咯吱作响：“少贫，跑！”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温馨的小屋，男人温柔沉稳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安抚着怀里的孩子。
他的右手上下飞舞，动作夸张。他绘声绘色，将脑袋中的奇思幻想向女儿倾倒。
小女孩努力睁大着眼睛，用崇拜且敬佩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父亲，直到她的意识逐渐浑浊，眼皮无力耷下。
他的父亲笑着轻轻移下了床，为她盖好被子，退到门边，小声道了声“晚安”，轻轻关了灯。
蝉听从夜的呼唤，它们不再鸣叫，随着月亮潜入梦乡。夜晚寂静，留给了女孩一个格外宁静的梦。
太阳与月亮还在东方和西方对视时，一道警报划破寂静。
手机、电视以及一切电子产品都在发出警报，血红的三角感叹号后面跟着三十秒倒计时。
“29……”
无数人在睡梦中被惊醒。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惊雷，大楼的灯光是被炸起的水花，城市在几秒内苏醒。
夜晚如白昼。
吆五喝六，一时间，吵吵嚷嚷。
“26……”
慕凌便是被这动静吵醒的，她抓住了床头一直尽心尽力想把她叫醒的手机，睁着朦胧的睡眼努力一瞧。
要跑吗？
她在心里问。
慕凌用被子捂住脑袋，声音不绝，穿透了被子传入她的耳中。
她还想继续装死，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是特别设置的铃声。
无奈，她只好又爬起来接通电话，没等她说一个“喂”字，对面就先吼出来：“你快点给我穿上衣服往下跑！我现在正在来你家！”
压抑着急切与紧张。
有什么好急的呢。
这么晚，耽误睡觉，就算留在这里，
也还不错。
可是就当她这么想时，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活下去”。
慕凌摇晃着吊在床边的腿，道：“你要来？”
她无所谓的语气似乎激怒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她几乎尖叫着吼出：“我踏马不管你怎么想！跑！慕凌，给老娘活着！”
沉默中，慕凌挂断了电话。
暴躁的人。
她揣好手机，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慢悠悠混到走廊。人群就像洪水一般，她被人“架着”冲下了楼。
到单元楼下的空地里，人群可以四散逃离，在将近门口处，她看到了向里张望的何不凝，她努力将手送上天，远远对她招了个手。
何不凝见了慕凌，突破人海，把她捞出来，向马路跑去：“我看你一天天是存心不让我好过。每天愁着个眉苦着个脸就算了，今天还想寻死了！我说你倒死了也好，免得我一天为你担惊又受怕！”
一路念叨，等到了车上，何不凝的气终于消了不少。
慕凌漠然，但她又像反应过来一样，小心翼翼观察着何不凝的脸色开口：“姐……”
“别叫我姐，我没亲人，少攀关系了，没福气的东西。”
“……”
慕凌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像一个知道错误等待批评的乖巧的孩子。
何不凝余光瞥见，不打算说什么，将汽车发动。
呼呼的风灌入车子内，像是要来一场爆破，可她们是逃命，没时间享受这自由的风，于是把窗户关上大半。
过了很久，慕凌闷闷开口：“我又梦见爸爸了。”
她不自觉笑了，语气是少见的温柔：“还是小时候的事，他给我讲他写的故事。”
夜色如墨。
何不凝许久才开口：“那挺好的。”
一路无话，最后的风声也被何不凝挡在了窗外。
日月和往常一般轮转，慕凌望着天，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直到连绵的山向后一直褪去，低矮的楼房隐匿在奔跑的大山中，高楼从地面缓缓爬起，高大雄伟沉默如强大的守卫者。
她们赶路将近中午，中间因为差点疲劳驾驶不得不停下，一直到中午，抵达一个叫乐安市的边缘城市才停下。
何不凝找了一家饭店附近停车，此时，慕凌已经醒来。
等何不凝点完餐差点放松下来时，慕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们为啥要跑？”
按理说昨天那阵预警不过是就一场小地震，最多就是警报吓人了些，但不过就是落几片叶子的程度，她们没有必要连夜跑路的吧。
何不凝没有回答，等到服务生上菜时直接低头干饭。
慕凌心中还是疑惑，并没有急着动筷，摸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昨天有关松花市的新闻。
忽然，店里面一声“卧槽”收获了全店人的注目礼。
那大哥的嗓门粗犷豪迈，本来音量也不小，情绪一上头再开口，他的声音就像乘着飞机在店里头来回巡航。
后面说话他收了些声音，却已有好些人注意到了他，慕凌离他不算远，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听得见他说话。
“我家没了。”
“昨天晚上影山市突然发生特大地震，把周围几个城市都给震塌了。”
“但是乐安市居然完好无损！”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就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
他对面瘦一点的大哥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担心你家的情况吗？”
粗犷大哥摆摆手：“不打紧，没人。”
粗犷大哥狼吞虎咽卷完一桌菜，空出一只手用食指滑动屏幕，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他将手机推到同伴面前说：“新闻说好多地方人手不够，上次遇洪的时候我们车子半路爆胎没能为大家做点什么，这次，你去不去？”
他的同伴听完这句话马上干了一碗饭，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向他说：“干啊。”
不过一会，两人并肩离开。
店里，剩下的人交头接耳，无不在唏嘘昨天发生的天灾，有人庆幸灾祸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也有人敬佩刚刚那两个直言要去支援灾区的汉子……各色言语，如蚊蝇绕耳。
慕凌偷偷看了一眼何不凝，心中有了猜疑不再追问，滑动着手机与弹出来的各类信息拌食。
当初她第一次遇见何不凝，她就觉得，这姐姐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她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那姐姐看她就像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老友，惊喜、不舍眼含泪花地看着她。
她看着那个将她拖进小巷子的男子狼狈逃离，红色蓝色的灯光带着警笛的声音自远而近。
她拢着被拉开的衣服，想，这时候，想哭的不应该是她吗。
何不凝陪着她进警局做了笔录，又带了她吃饭，游玩，最后送她回家。
慕凌看着熟悉的单元楼，熟悉的门牌号，又看看身旁陌生的人，眼中是难以掩藏的警觉：“我记得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家庭住址。”
何不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要倾诉，最终却只汇成一句：“嗯，这是未来的你告诉我的。”
那之后，何不凝开始进入了她的生活。
她起先抱有怀疑，警惕，她像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猎物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突然之间出现的某种变数。
她评定着她们之间的关系，猜测她们的过去，可种种迹象，都向着一个奇幻的方向滑去。
她发挥了自己和小说家父亲如出一辙的天赋——无尽的想象力，为何不凝构思了一个奇妙的故事。
——重生。
但她并不相信，她更愿意相信何不凝或许是掌握了什么占卜术，预言术或是凑巧，也或是蓄意为之。
虽然对方总在不经意间向她透露一些线索，但她总是装作没有发觉，她更愿意给那些猜测蒙上科学的借口。
这样让她感觉到真实。
等她们再次上车，慕凌再次开口：“这里会发生地震吗？”
何不凝望了她一眼，默了几秒后摇了摇头。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何不凝沉默了。说实话，她不知道。
明天，将会有一只外星物种降落蓝星，牠将污染蓝星的动物和植物。
被污染的动物植物甚至人类都将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并随机出现一些伴有某种异能的怪物。
同时，人类异能开始觉醒。
污染来到不过48小时，污染便影响了全球，各处地方都是污染的天地。
到那时候，还谈哪里安全呢？
何不凝的沉默，似乎在无声宣告着一种绝望。慕凌的心情沉重起来：“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吗？”
何不凝转头看着慕凌。
她在脑海仔细描摹少女的脸庞，这张脸逐渐和记忆中的脸重合。
她不受控制地回忆。
天空将要倾倒下来的天底下，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可远远的，少女听见了她的呼救。
少女的长刃斩杀了躲藏的怪物，红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鼻尖，恶臭的。然后，她的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鞋。
少女救出了被困在倒塌墙壁下的何不凝。
她把何不凝送进蓝星第二医院，却在一天后也把自己同样送进了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房。
少女全身都是绷带，她还笑着转头向她说了一句：“真巧啊。”
住院时，少女喜欢侧头看窗外发呆，而何不凝则喜欢没事说说话。
何不凝想，她们就是在这短暂的住院期间成为了朋友。
后来少女病愈出院，却在两个月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死讯。
一个月后，何不凝出院，在她回家的途中，她被怪物杀害。
而这次，没有一个人把怪物杀掉，也没有一个人把她救起。
在她的意识堕于混沌时，她听见了一个空灵的幽远的声音。
“回到过去，拯救她。”
于是当她醒来，她就站在了一个黑灯瞎火的巷子口。
她将手机电筒打开，就看见一个男人正拉着一个小女孩往巷子里面走。
手电筒的光打在女孩脸上时，她瞳孔猛缩，脑子却还算清明，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立马追了进去。
虽然她救了慕凌，但慕凌对她还是很警惕。
何不凝想起她们之前还在病房的时候听她提起过，这个时候，大概是她父亲失踪，母亲患病而终的时候。
慕凌虽然没与她详细说过，但推测，此时慕凌应该一直陷在过去的梦魇里。
何不凝回忆着，忽然在心中感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偏偏就被凑到了一块。
“没用的。”她叹了一声。
她在心中思量，要不要现在把实情告诉慕凌，好让她早做打算。
在污染刚出来的一周，实验室就有了可以与之对抗的研究，军部也组织了特遣部队清理污染。
一切都太顺利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自导自演呢，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但是比起自导自演，何不凝更愿意相信后者。
因为损耗成本太高，没有理由自导自演出一场末日。
如果是后者的话，只要一直等下去她们就能获救。
何不凝想，心下也有了勇气。
她似乎有些不舍，却低着头不去看慕凌。她抬起了慕凌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手心对手心合在一起：“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慕凌看她有些严肃的神色，半开玩笑说着：“我可以拒绝吗？”
何不凝笑了，那股严肃散开：“不可以。”
她慢悠悠地讲着，将铺垫一年的故事讲给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听。
她讲得平静，那些末日的挣扎与痛苦在她的声音中沉溺。
“……”
“最后，我在怪物的嘴里死去，但命运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于是我回到了你需要我的时间。”
一个故事讲完，何不凝看着慕凌脸色煞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放心，我会保护你。”
慕凌皱着眉，似乎不忍直视闭上了眼：“我只是觉得那些鬼东西都……太恶心了……”
何不凝忽然想起来慕凌很害怕虫子。
每一次她们一起打扫不小心窜出来的蟑螂能她把吓得满屋子打转。
她当时还觉得新奇，一个连那些恶心的怪物都能面无表情杀掉的人居然害怕蟑螂。
何不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笑着，慕凌收回了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她们一致决定在警局的对面的宾馆开了一间房。
如果明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两个弱女子也只有寻求警察叔叔的庇护这一条道路。
下午的时间不长，慕凌和何不凝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总感觉何不凝有些异样。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
夜幕降临，慕凌从浴室走出来，她调整着隔挡浴室和床的百叶窗帘，十分不理解：“这个设计是想给我们增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趣吗？”
说完，她自己“噗嗤”笑出了声，屋里安安静静无人回应。
她偏头看去，何不凝还保持这一种面向窗户发呆的姿势坐着。
慕凌没有继续说，自从今早何不凝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便变得呆愣愣的，一直出神。
她原本还想等安顿好了后问一问她为什么不提早告诉她这些事。
但她同时也害怕自己突然询问让何不凝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一直到了深夜，两人也都没有一句交流。
平常叫嚷着“深夜是我的主场”的何不凝在这个夜晚只是在某个时间安静躺下。
终于，在慕凌打算熄灯睡觉时，何不凝的声音从那团被子里传出来了：“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她说得小声，像是害怕被看不见的东西听见一般。
“嗯，”慕凌拉长了语调，收回关台灯的手，“确实，毕竟像我们这样的经历高低得是个主角。”
对方是良久的沉默。
慕凌或许是意识到不对，她继续说：“就算是虚假的又怎么样呢。世界上会有绝对的真实吗？或许有。但渺小如我们只能‘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和运动静止一样了吗。所以，以我为参考系时，你是真实的。”
被子里发出一声笑：“就学了一点皮毛也在这里讲大道理了。”
“对啊，鄙人不才，也就用了一点皮毛达到了我的目的。”
何不凝还是没有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将那被子裹得更紧了，命令道：“你快点下去给我买点吃的上来，我饿了。”
“大小姐，你今天晚上不是吃得很撑吗？现在外面多半都关门了，我这里买了一点零食，小姐要吃吗？”
“不要，我要烧烤。”
慕凌悄无声息下床，对着那被子一抓：“要吃我们一块下去啊！”
那被子不断扑腾，最后还是慕凌收了手蹲在被子旁边，她戳着被子：“被子，一块啊。”
一直耽误着没法，何不凝只能和她一块去。
慕凌想要去开灯，何不凝叫住了她：“不用，我眼睛不适应。”
于是就这么摸黑着何不凝收拾好了和她一块下楼了去。
到了灯下，慕凌才发现何姐姐半夜三更戴了个墨镜出门。
虽然她知道何不凝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故，但是抱一丝，有点好笑。
一旁的何不凝虽然看不清，但也猜到了慕凌绝对在一旁狠狠笑话她，她冷笑道：“你就笑吧，迟早把你牙都笑掉。”
听这话，慕凌赶忙抱住了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我错了。”
“早跟你说过了，我没你这妹妹，没福气的家伙。”说罢，抽手而去。
就当她们走到楼下时，楼内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慕凌连忙拉着何不凝向前跑去。
等她们跑远了，只见三楼宾馆的一间屋子伸出一只粗壮的藤蔓，接着附近的窗户也相继爆开，无数藤蔓从里面冒出，无规律地上下摆动。
慕凌估算着她们的速度，以及玻璃可能飞溅的范围，最终，她将何不凝抱住，想用后背给她挡住飞下来的玻璃碎片。
何不凝凝视着飞下来的碎片，她们的周围无形凝聚出一张防护罩。
她侧头看着还差一点才到自己高的孩子，浅浅笑了声。
慕凌以为自己已经被捅得面目全非，还紧紧闭着眼，只是小心翼翼地唤着何不凝的名字：“我是不是重伤了，所以一点感觉也没有。”
何不凝笑着把她推开，脚下玻璃踩得咯吱作响：“少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