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跟着李昭悫走进书房时,被李昭悫的书卷吓了一跳。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进过许多富贵人家的书房,却从未见过谁家娘子书房里有这么多的藏书。不同种类的书卷,对应不同颜色的牙签。书轴顶端一一悬挂牙签,书卷堆叠在一起,塞满了书架。放眼望去,各色牙签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昭悫走到书案斜对面,铺了厚厚的褥子的榻上盘腿坐了起来。玉岷沏好茶后,将两盏茶放在木几上便合上门离去。晨风担心岳大欲行不轨之事,站在李昭悫旁边,抱臂冷眼盯着岳大。

    “说吧,你究竟知道秦王什么秘密。会让他花这么大心力追杀你。”李昭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王想要齐王到韶州之藩,然后雇某在路上斩草除根。”

    李昭悫听后重重放下茶盏,茶水在杯中剧烈晃动,洒了些许在木几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残害亲王,是杀头大罪。要是将此事捅出去,别说皇位,秦王能不能保住一命都成问题。

    如今的亲王中只有秦王、齐王和燕王没有到藩地之藩。李昭悫的外祖郑绩源辞官后,就带着郑氏一族到江南吴州定居。所以郑氏一直希望齐王可以到吴州之藩,这样便能与家人团聚。郑源绩从今上起义时就一直跟着今上,是开国功臣。所有人都以为圣上会卖郑源绩一个面子,就连李昭悫也一直认为自己之后会随阿耶到江南吴州生活。

    韶州地处岭南,远不及吴州富庶,只有潮湿的气候、瘴气和望不尽的绵绵青山。一到韶州便是此生都与朝堂无缘。为什么阿耶都到韶州了,还要赶尽杀绝?

    可这和硬黄纸上写的不一样。硬黄纸上明明写着阿耶是到吴州之藩。难道是她改变自己毁容的命运,导致阿耶和阿娘的命运也被更改了吗?又或者说......岳大没有说实话,他在骗她。

    想到这种可能性,李昭悫不动声色,和岳大周旋道:“且不说圣上怎会按照秦王所想照办。姑且相信你所言具实,你照做不就好了。那秦王为什么要追杀你?你又为什么要冒着得罪秦王的风险来投奔齐王府?为什么选择找我,而不是我阿耶?”

    她仔细盯着岳大,不想错过岳大脸上的任何变化。岳大很是坦然,对上李昭悫的视线,一字一句认真道:“某乃胡山人,当年胡山饥荒,某与家人走散。是齐王前往赈灾施粥,给了某一碗粥,这才让某得以活至今日。某怎能忘恩负义?某拒绝秦王之后,就被秦王追杀了。”

    “得罪秦王,不仅是被追杀,秦王派人四处说某出卖雇主消息。某在道上的名声也臭了,只得来投奔齐王府,”岳大苦笑一声,“至于为什么找贵主?秦王残害亲弟的事情就连与秦王结怨的贵主都不信,又何况是齐王?某只求一口饭吃,贵主也能给某一口饭吃,何必去寻齐王。”

    罗刹鬼是胡山人的事,只要多去酒楼几次的人就会知道。有趣的是罗刹鬼恶名远扬,导致几乎没有外地人去胡山。当地县令急得直跳脚,请了几位诗人写诗赞颂胡山美景也无济于事。而阿耶当年也的确去胡山赈灾过。可这些都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所以李昭悫无法因为这些相信他。

    李昭悫垂下眼帘,盯着裙裾上的瑞锦纹发散视线,手指轻轻敲着木几道:“那秦王是如何肯定阿耶必定到韶州之藩?阿耶如今也算他在朝中一大助力,杀了阿耶对他有什么好处?”

    “秦王无法左右圣上的心思,但却可以左右齐王的,”岳大语重心长道,“亲王女只有和亲时方能封公主,这点贵主比某熟。至于为什么要杀齐王,某不信贵主不知。”

    自然是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年来阿耶虽说中立,做个闲散王爷,不问朝中事,但私下总归帮了秦王不少忙,知道不少秘密。

    如今她与李棣月撕破脸皮,又得阿翁重视和卫公相助,秦王自然会怀疑她这些举动是不是得到了阿耶的授意。没有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谁又敢保证谁不会登基。为了那个位置,便是亲兄弟又如何?

    思及此处,李昭悫脸色缓和,点头道:“多谢你告知我,以后你就更名叫作棠溪,留在兰院吧。你同墨阳一样,去找楚茨,她会给你安排住处。”

    棠溪拱手道:“喏,某以后必当鞠躬尽瘁。唯贵主马首是瞻。”

    说完,棠溪便转身离去。当他行至门前,将要推开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李昭悫冷冷的声音:“我从未传出过我与秦王府不合的消息。哪怕是这次我封贵主的真正原因,也被秦王夫妇封锁起来。可你一见到我就笃定我与秦王府不合,怎么,秦王也会告诉你这些女儿家之间的事吗?”

    棠溪听后一下子僵住,顿在原地。他想要转头回去解释,但李昭悫很快又补充道:“你之前可以不对我说全部实话。但你要跟了我之后还满嘴谎话,就要仔细你的下场了。”

    虽然李昭悫年岁小,这番话却具有威慑力。棠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晨风看着棠溪的背影,扭着眉,嚷嚷道:“就这么轻易的饶过他?还让他留在兰院?贵主这么做与引狼入室无异。”

    “不错,还知道引狼入室。”李昭悫调笑道。

    “贵主,奴可没有说笑。此事不需要同主君商讨吗?贵主将此事隐瞒,要是控制不好那罗刹鬼,只怕玩火焚身。”晨风看李昭悫不在意的态度更加着急。

    “自然是要告知阿耶的,只是不是现在,”李昭悫语气疲倦道,“过几日就要入宫谢恩了。最近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真是头疼。你出去和玉岷说我准备沐浴了,叫她准备好。交代完后,你也去休息吧。”

    李昭悫拒绝继续这一话题的意思很明显。晨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出门同玉岷交代李昭悫要沐浴。

    诺大的书房一下子只剩下了李昭悫一人。片刻的安宁,让她得以重新理清思绪。其实她并不怀疑晨风对齐王府的忠诚,但李昭悫需要的是晨风对她的忠诚。由秦王找罗刹鬼刺杀阿耶和罗刹鬼投奔她可见,齐王府的暗卫应该暂时还不知道秦王要刺杀阿耶。如果阿耶知晓了,那便是晨风告的密,她也留不得了。

    至于岳大,她现在唯一可以肯定他说的是真话的,也就他是罗刹鬼了。虽说李氏一族信奉道教,可李昭悫看书看得杂,佛经她也看了不少。这罗刹鬼其实还有男女之分。男罗刹黑肤赤发绿眼,丑恶不堪;女罗刹妩媚妖娆,衣着华丽。世人知晓罗刹鬼大多是通过说书先生。因为被罗刹鬼追杀的人几乎没能活下来,说书先生往往将罗刹鬼当做男罗刹来讲,所以世人形容罗刹鬼的面具时,都是用男罗刹的外表来形容的。

    齐王府东阁祭酒薛忠前几年受邀去林御史家吃席时,亲眼目睹了罗刹鬼突然从屋顶跳下,杀了林御史后逃走的场景。因着罗刹鬼只杀雇主指定的人,薛忠才侥幸活了下来。而当晚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再没提到罗刹鬼的任何消息。也就是他和阿耶一起喝大了时,李昭悫才第一次听到罗刹鬼戴的面具其实是女罗刹,而非男罗刹,更有趣的是女罗刹的面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疤。

    岳大当时在食肆递给她的正是女罗刹的面具。若选中女罗刹的面具还可以用巧合解释,那道长疤就无法再用巧合解释了。况且再从晨风的反应来看,岳大的功夫应该在她之上。所以岳大必是罗刹鬼无疑。至于他为什么要来齐王府,这还需她再观望。

    不知是否她改变了自身命运的缘故,越来越多纸上未出现过的人涌了出来。晨风、玉岷、岳大、墨阳,还有阿耶要之藩韶州的消息,都是纸上未曾提及或者与纸上相违背的。那她也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原本秦王和燕王阵营的人拉拢过来了。

    “贵主,水已备好。请贵主沐浴。”不知何时玉岷已经走了进来,对李昭悫轻声道。

    李昭悫漫步走进浴室,绕过屏风,褪下衣裙,跨入浴斛,坐在浴床上。她不喜欢浓郁的花香,所以在烧洗澡水时只会加入艾叶,可以提神驱虫。冬日时,会另外加入生姜,用来驱寒。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身子,就自己用布沾湿擦洗。玉岷在一旁用篦子沾了皂荚汤,替李昭悫细细梳理放下来的长发。李昭悫的头发像丝绸般柔滑,乌黑有光泽。

    梳洗完后,玉岷伸出柔软的手替李昭悫按摩,带着天真向往的语气道:“贵主过几日入宫会带上奴吗?府里的婢子们都说宫城如人间仙境,贵主这是真的吗?”

    王府中都知道贵主对待婢子仆从向来宽厚,只要不是大错,就不会责罚。玉岷这才鼓起勇气,向李昭悫提出请求。

    “你这几日只要不犯事,我自会带上你。宫城比王府自是好上许多,但要说是仙境却是夸大了。你瞧住着的不都是人吗?”李昭悫轻笑道。

    “喏,多谢贵主!奴这几日一定多去楚茨阿姊那学规矩,不会给贵主丢脸的!”玉岷听到肯定的答案,开心的眯起眼。

    待李昭悫清洗完后,她换上干净的寝衣,走回卧房,任凭自己陷进温暖舒适的被窝。李昭悫看着烛火熄灭,随后月光透过窗斜撒进屋内,留下满地清辉。恍惚之间,她发现能留给自己休闲赏月的时间已经不多。只有解决掉麻烦,才能换来长久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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