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李祁沉稳可靠的样子,李昭悫还真有些不适应现在嬉皮笑脸的他。

    “你进封公主,我还没来得及当面祝贺,切莫怨我,”李祁见李昭悫望着他出神,走上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李昭悫回过神来,又似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些日子,只有十五叔没有一见到我就问‘伤好些了吗?’十五叔送的双陆棋我很喜欢,不当面祝贺也无妨。”

    她倒没有说谎,李祁送的双陆棋两方棋子分别用墨玉和白玉制成,底部还镶了道金边,精致讨巧。

    看她身上只穿了翟衣,李祁越过李昭悫,一把拿走楚茨捧着的白狐裘,扔到李昭悫怀里道:“我就知道你听烦了。看你穿着就冷,赶紧穿上。”他又说:“小元,上元节十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上元节是炎国最盛大的节日。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是召南城一年里唯一没有宵禁的时候。三天三夜里,整个召南城都陷入到节日的狂欢之中,无论权贵,还是平民,都可以自由地在街上游玩。宫婢也能出宫,同普通人家的妇女一同在街上歌舞。

    因为人流拥挤,郑氏担心独女走失,所以很少让李明宏带着她出去看花灯。为了防止她偷溜出去,还会亲自盯着她。李昭悫尚未及笄,没有父兄和仆从跟随,哪怕是上元节,也没可能出去。

    她一听李祁说能带她参加上元节的庆典,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宛如星辰。

    “当真!?我阿娘可不好说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你阿耶阿娘也在吧。我现在就同你一起去寻他们,如何?”

    “那就请十五叔走快些吧。”李昭悫眉眼弯弯,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宫道路漫,小青砖和朱墙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宫婢和内侍从两旁走过,井然有序。见到李昭悫和李祁后,纷纷跪下行礼。

    李昭悫颔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就略过他们走了。

    她从前向来尊重宫婢和内侍。每次见到他们,都会让他们免礼,等到他们走过,才带着仆从离开。李祁常常打趣她没个主子的样子。

    李祁见她反常,愣了一下:“感觉你性子冷了许多。”

    “从前我想着他们身轻言微,在这宫中不得自由,实在可怜,”李昭悫顿了顿,“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比起我的尊重,更想要我对他们视若无睹,将他们置身事外。这样他们才得自在。”

    无论是她被李棣月放恶犬追逐,还是她教训李棣月,其实有很多时刻都有宫婢和侍从在旁边或者路过。但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一个人都没有。

    掺和主子的事情,少数人价增一顾,多数人惹祸上身。为了活着,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后者。或许她从前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心里念叨的是为什么要停下,可千万不要找他们的麻烦呐。

    李祁听后点点头,发现李昭悫成长不少。当年他与李昭悫相遇是在他旧居的后院里。李昭悫为躲避李棣月的追打,慌不择路地推开了他后院的门,惊醒了当时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上小憩的他。他跃下树,替李昭悫赶走李棣月。事后李明宏上门答谢时,才知道这是他的侄女。又闻这次卫公出来替她说话,有她的手笔。啧啧,果真是大了啊。

    他开口赞同道:“你这般想就很好。不同处境的人,想法自是不同。看开就好”

    两人许久未见,边走边聊很快行至宫门外。齐王夫妇已坐上马车,蓝远在马车外候着。

    “十五皇子万福。”蓝远向李祁行礼道。李祁摆了摆手,负手立在一侧。

    听到蓝远的声音,李明宏撩开马车窗帘,将头探向窗外问到:“十五郎,你怎么在这?还同阿珃一起?”

    炎国未封王的皇子都住在宫里,没有专门的府邸,无事基本不出宫。所以李明宏感到奇怪。

    李祁笑着说:“三娘得封公主,十五郎也没能好好恭贺。所以想上元节带三娘出去痛快地玩一玩,以此谢罪。不知阿兄可否给十五郎个面子?”

    李明宏侧头往里面瞟了一眼,想是在看郑氏眼色,揪住帘子的手动了动,犹豫道:“这……”

    他抬眸看向李祁,本想拒绝。但当他看见李祁身后朝他挤眉弄眼的李昭悫,想到她许久没去过上元节的庆典了。他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即是如此,便有劳十五郎了。阿珃,届时定要跟牢十五叔,知道吗?”

    李昭悫用力地点了点头:“多谢阿耶,多谢十五叔!”

    李祁见李明宏答应,知道那人交代自己的事情做成了,就同他们道别,慢悠悠地走回寝宫去了。

    蓝远将李昭悫扶上马车,她一撩开帘子,就看见郑氏拧着眉,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李昭悫突然有种放下帘子,跑去和楚茨她们坐的冲动。

    回去的路上低气压弥漫在车厢内。郑氏不吭声,李明宏父女俩也不敢讲话。马车在王府正门停稳后,郑氏就立刻下车,走上石阶,没有搭理李昭悫。

    李昭悫想上前和郑氏解释,被李明宏一把拉住。李明宏把右臂袖子撸上去,露出他的小臂给李昭悫看,上面赫然一道深红的掐痕,隐约可见指甲陷入皮肉的痕迹。

    李昭悫看后倒吸一口凉气。李明宏放下袖子,轻拍李昭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啊,这些日子少在你阿娘面前晃悠。阿耶这回帮了你,你下回也要帮阿耶啊。”

    说完,李明宏快步追上郑氏,替李昭悫哄郑氏开心。

    宗庆十四年正月十四

    四时轮转,岁序更新。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升起,照耀过召南城的每一个角落。李昭悫度过顶着差点压断她脖子的宝髻,不停向天子和皇后朝拜的大朝会,终于盼来上元节的灯会。

    上元节需入宫参加家宴,所以她和李祁约在了正月十四这日。李昭悫顶着郑氏要杀人的眼神,以及三令五申必须在亥时前回到王府的叮嘱下,奔向李祁的马车。

    上车后,李祁递给了她一个帷纱齐肩的帷帽道:“等会儿我们到安福门就下车。你这帷帽也忒长了,行动不便,用我给你的吧。”

    李昭悫的帷帽是郑氏特地选的,帷纱垂至脚踝。灯市人来人往,想想都觉得不方便。

    “噢,对了。等会儿傅家那小子也和我们一起。”李祁眼神往四处乱瞟,不自然道。

    李祁这么一提,让李昭悫想起她和傅云启自上次一别,已是两月前的事了。罢了,她出来一趟是要去灯市玩的,他在与不在没什么差别。

    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撩开车窗帘子,一窥上元节的盛景。沿路街道都挂上灯笼,灯火通明,如同白日。召南城附近的乐工们特地赶来,坐在牛车上吹拉弹唱,旁边是乐队的年轻娘子翩翩起舞。领班使劲吆喝,求着打赏。因着是召南附近的乐队,他们口音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听起来十分有趣。李昭悫抓起一贯钱就往领班怀中扔去。

    领班收到钱后,朝李昭悫喊道:“祝娘子寿禄延长,觅得良婿!”

    李祁扯住李昭悫的袖子,将她往车厢里拉了拉:“瞧你那样,等会儿你掉下去了,我可不管你。”

    “哼,我要真掉下去。我阿娘可不得把你活剥了。”李昭悫不以为然道。

    李祁说不过她,懒得和她置气。

    他们终归是低估了上元节的人流,最后他们不得不在安福门外一里停下。

    李昭悫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发现傅云启也和他们一样被挤在外围进不去。他今日穿了一身苍色圆领袍衫,淡漠地注视着人潮,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在人人欢歌跳舞的场景中,还真是无趣,李昭悫暗道。

    李祁大声喊着傅云启的字,但人声嘈杂,哪里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傅云启还待在原地未动。李昭悫急着去玩,没想那么多,径直朝傅云启走去。

    “傅郎君,你怎么还愣在那?不和我们一起吗?”

    傅云启就这么看着李昭悫穿过人群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等到李昭悫到自己面前时,他感觉自己呼吸一窒。前世他与德音初见就是在这上元节灯会上。他看见李昭悫两世的身影在他面前重叠起来,不自觉忆起当年。

    那时不够成熟的他还没能从被世家公子们排挤的阴影中走出。她当年说的也是一样的话。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要不要一起,从来都没有人这么问过他。哪怕是十五皇子,最开始也只是领命和他待在一处罢了。

    他自是不可能对一个小娘子动心。

    可那一刻他之前所遭遇的所有鄙夷冷落一齐涌了上来,叫嚣着要他答应。理智却在一旁告诉自己不该,不该将自己和一个小娘子联系在一起,不该毁人清誉,不该……

    但当他低头看着李昭悫。那帷帽在上元节灯火的映照下变得无用,小娘子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他冲破顾虑,想要和她一起赏灯。

    傅云启点了点头,说出与上一世同样的话,沙哑道:“好,我这就来。”小娘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满意的笑了。

    李昭悫到底还要顾忌男女之别,先行走向了李祁,但她还是不时回头看向傅云启,担心他没有跟上。

    傅云启嘴角勾了起来,他想,安福门外的灯轮不看也值了。

    遥遥星河就此点亮,命定共赏繁星之人最终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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