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伊始的寒夜被火树银花点燃亮彻,繁华的召南城日夜不息,少年人欢歌载舞,享受无限的快乐。

    傅云启快步跟上李祁和李昭悫,笑着赔罪道:“久等了,等会儿的花销都记在我头上。”

    李祁先是给了傅云启一拳,后伸手揽着他的肩道:“傅卿霭,我叫了你这么久都没听见,这账可不就得记在你头上。诶,对了。还没和你介绍,这是我侄女,家中行三,你唤她三娘就好了。”

    今上的三女儿幼年早夭。如今在召南李氏皇族里,能叫李三娘的,就李昭悫一个。傅云启想起他上次在宫中遇见德音时,德音含糊其辞,不仅故意没有说出她的身份,还在试探他。如今他要表明自己认识她,反而中计。

    傅云启像是从未见过李昭悫一样,向她作揖,温润有礼道:“在下傅云启,见过贵主。”

    李昭悫轻轻点头道:“今日就是出来寻乐子的。傅御史不必拘礼。”

    “真是没意思,你一句我一句的。你刚刚去叫他,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李祁随口说道。

    虽说李祁是无意的,李昭悫却像被踩着尾巴的狸猫,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边,用咳嗽掩饰自己。糟了,傅云启当初也没说他是谁,只是说他认识十五叔。她刚刚还直接穿过人群去找他。

    李昭悫透过帷帽,偷瞟傅云启。发现傅云启正看着她。二人对上视线,傅云启伸出食指竖在唇前,意思是他不会将此事告知十五叔。李昭悫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松了一口气。

    “来来来,小元,你不是要看灯楼的吗?快看,我们到了。”走在前面的李祁转身同李昭悫兴奋地说道。

    。

    李昭悫抬头,一百五十尺高的灯楼出现在她的眼前。灯楼就像一个巨型灯笼,通体由轻纱制成,边沿悬挂着珠玉,夜晚微风拂过,发出玎玲声,自成乐章。灯上绘着不同的图案,双龙戏珠、骑士狩猎、戏婴图等等,栩栩如生,过目难忘。

    再往旁边看,是更加高大的灯轮,缠着颜色鲜艳的锦缎绮罗,以黄金和玉作为装饰,悬挂明灯五万盏。若说一簇簇的灯盏是花,那灯轮便是花树。

    灯轮和灯楼之下,既有穿华服的宫婢和平康坊的歌舞伎,也有穿着布衣的寻常人家妇女。她们抛却平日里规矩的禁锢,在动人的乐曲中舞动,骄傲地展现自己的身姿。

    甚至还有胡姬在跳着胡旋舞,辫子和彩裙在空中扬起,激起地上些许尘烟,搅动召南夜晚的冷冽空气。

    真美啊,这就是阿翁殚精竭虑治理的召南。

    再往前走,是胡人在表演幻戏。虬髯大汉将开了刃的宝剑给围着他一圈的百姓看,带着浓重的口音道:“各位且看,某这剑可是锋利无比的。”有好事的老丈伸出手轻碰利剑,立刻就被划破手指。

    在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后,他将宝剑划过舌头。众人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他又忽地张开口,露出完好无损的舌头,四处哗然。

    今上认为这是妖术,从不让胡人在宫中表演。连带着皇室和百官都不看幻戏。但这上元节数十万人出来游玩,金吾卫和武侯都休息了,哪里管得住。

    这是李昭悫第一次看到幻戏,她站在原地,根本走不动道。她暗暗地想,下次进宫一定要好好和阿翁说道说道。不能看这幻戏,实在是太可惜了。

    大汉旁边还有个小子,一边收着赏钱,一边吆喝着还有新的幻戏。涌过来看幻戏的人越来越多,她踮起脚,想要看到更多的表演。李昭悫被身旁的人挤了个趔趄,险些就要向旁边扑去。突然,她被身侧的人伸手及时搀扶住,拽了回去,才没有摔倒。李昭悫连忙道谢,却听见熟悉的嗓音。

    “不必道谢。此处人多,娘子还是小心些的好。”傅云启宠溺地笑着道。他说完后,还稍稍侧身,替李昭悫隔开涌动的人群,让她可以安心看幻戏。

    大汉开始新的一轮表演,他将利剑吞入喉中,有胆小者甚至捂住双眼。他后又将整剑拔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为证明他喉咙完好无损,又唱了首他家乡的激昂的曲儿。掌声如雷,可李昭悫却看不进去,只是机械地跟着人群鼓掌。

    定是这傅云启离她太近,夜晚风大,吹来他身上的檀香。她不过心随风动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嗯,就是这样。

    看完幻戏后,李昭悫和傅云启走离人群。站在圈外干着急的李祁逮着李昭悫就骂:“跑这么快做什么!你要是丢了,活剥我的可不止你阿娘一人!人这么多也不知道你怎么溜进去的。”

    李祁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好卿霭替我进去看住你了。马上就得走了,你要买什么就抓紧时间。到点就走,迟了我可不依你。”

    是了,她怎么忘记这事了。她今日抛下楚茨等人,跟着十五叔出来玩。墨阳和玉岷两个年纪小的,嚷嚷着要和她一起出来。李昭悫嫌麻烦就没带着他们,但她承诺会带些小玩意儿给他们。来时还和十五叔说记得提醒她。

    墨阳要习武了,得给他买把木剑。嗯......玉岷就拿个布偶,楚茨想要兔子花灯,晨风会吹羌笛,给她买新的羌笛。给棠溪买副新面具,换着用。李昭悫像个陀螺,在灯市上四处打转。

    傅云启想应诺替李昭悫给钱,却被李昭悫阻止:“我带足了钱,你没必要替我给钱。你若真的想给,十五叔花钱的时候,你帮他不就好了。”

    傅云启拿钱的手顿住,点头应是。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他的德音倔强又可爱,从不喜欢欠人情,怎么就忘了。

    李祁在后面跟着她快没气了。他真想回到刚刚扇自己一巴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像没骨头似的蹭到傅云启身上,调笑道:“唉,某人费尽心机约出来。没想到她整晚到处跑,话都说不上几句吧。”

    傅云启微微蹙眉,他想解释自己不是对未及笄的小娘子动心的变态。可他的确爱慕德音。看着前世爱人青涩生动的脸庞,傅云启陷入了沉默。

    “我是希望你俩能成一对的。但你想过我阿耶那关,可不容易啊。他一直属意姚升来着。”

    姚升是开国功臣尚书左仆射姚安青的嫡长孙。皇族素来有与功臣结亲的传统,他阿娘就是李昭悫的亲姑姑福宁公主。姚升身份地位上与李昭悫相匹配,李昭悫嫁进去也不会受君姑刁难,是今上心中理想的人选。

    “他不会与贵主结亲的。”傅云启淡淡道。他比谁都清楚今上最后没有将德音嫁给姚升。

    “那你可得在阿耶面前好好表现。”李祁以为傅云启在说大话,不以为然道。

    傅云启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昭悫拎着许多小玩意儿,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过来。他和李祁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替李昭悫拿上马车。

    “吱呀”一声,马车稳稳地停在齐王府门前。李昭悫一行人紧赶慢赶,终是在郑氏定的时间内赶回齐王府。

    傅云启自然地先行走下马车,转身递出自己的手臂,让李昭悫扶着走下来。李祁撩开帘子,将李昭悫收拾好的东西一把扔出来。

    “十五叔!你这是做什么!”李昭悫生气道。

    李祁笑着挥手道:“慢走,不送。你要没准时回去,可别怨我。”

    李昭悫想起郑氏晚一刻钟就一月不能出门的叮嘱,面部扭曲。在向李祁和傅云启道别后,马上朝王府里奔去。

    傅云启慢条斯理地坐上马车后,李祁正倚着车厢内壁,怨气十足地看着他。“这是我的马车还是你的马车啊,傅御史,”李祁没好气道,“你知道傅府和皇宫隔了多远吧。明明有马车却不坐,非要来蹭我的车。”

    “我的马腿瘸了,走不动了。再说,傅府明明和齐王府一样在兴宁坊,顺路。”傅云启假装没有看见李祁想刀了他的眼神。

    “你就装吧。”李祁翻了个白眼给他。

    傅云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祁道:“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正事的。沈将军回信了,他同意和我们合作。”

    李祁打开信,粗略扫了一眼。他看完后,就将信伸入车内照明的烛台焰火中烧毁了。

    “一切就待收复西州了。”李祁喃喃道。

    李昭悫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兰院。发现兰院的一众人都还没睡,在院中等她。玉岷和墨阳在赌她给他们谁的礼物更好,争得差点吵起来。楚茨就在一旁柔声地劝架。棠溪和晨风在旁边看热闹。

    墨阳眼尖,吵着架也能一眼瞥见她,大声嚷嚷着贵主回来了。晨风离李昭悫近,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玉岷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晨风手里的玩意儿。

    玉岷一下子就拿出了那个虎头布偶,惊喜道:“前阵子奴同楚茨阿姊说想要布偶,贵主听到了!?”玉岷阿耶阿娘都走了,她很小就被卖进王府,所以一直羡慕有布偶的家生子。

    李昭悫正想回应玉岷,墨阳的声音又插了进来:“贵主,这是买给我练习的木剑吗?多谢贵主!”

    楚茨接过兔子花灯,指尖摩挲竹柄,微笑道:“贵主送的花灯,奴很喜欢。”

    棠溪自觉抽出狐妖面具道:“多谢贵主相赠,奴定不辱命。”

    等大伙都拿完后,晨风转了转手中的羌笛,挑眉道:“谢了。”

    李昭悫点点头,看着大家都喜欢自己挑的礼物,开心地笑了起来。李昭悫疯玩了一晚上,早就精疲力尽了。她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自行散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中。

    她感觉到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后,回头看去,棠溪站在她的身后,沉声道:“贵主,事成了。”

    那日李棣月被罚后,她回府命令棠溪替她散布李棣月的事情。王氏为了女儿的名声,自会请她一叙,来破解城中流言。

    无论是设宴,请京中贵妇见证,还是把她请去秦王府。李昭悫都可以顺利推行下一步计划。

    “很好,下去领赏吧,”李昭悫道,“平日我若没嘱咐你办事,你就在院中教墨阳功夫。从三日后开始。”

    “喏。”棠溪身影顿了顿,领命道。说完后,他转身离去,将自己隐藏在夜幕之中。

    棠溪走回侧院仆从们住的地方。因为他和墨阳是李昭悫身旁伺候的,所以他和墨阳可以单独睡在一间房里。

    他刚推开房门,墨阳就腾地从榻上起来,激动地看着他:“阿兄,贵主和你说让我习武的事了吗?”

    棠溪见墨阳刚入府时骨瘦如柴的样子,便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所以他平日里对墨阳多有照拂。棠溪点头道:“是,贵主说三日后你跟着我在院子里习武。”

    “习武很苦的,你还那么小,可以选些轻松的活干。”棠溪欲言又止。

    墨阳摇头,坚定道:“我要习武。我想守护贵主,想守护兰院里对我好的每一个人。我也想守护阿兄!”

    棠溪噗嗤一声笑道:“就你还想守护我?好好练吧,到时候可别叫苦。快睡,睡饱了才能长高,就你现在这样打得了谁?”

    墨阳嘟囔起嘴,重新躺下去,置气地不再理他。棠溪看着墨阳的背影陷入沉思,他的手中已经沾满鲜血,就让墨阳继续保持赤子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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