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霍然起身,拧着眉问王二:“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他听到自己好端端的儿子被人抓了起来,又气又急。吴大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这次被抓,想也是他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王二忙不迭地说:“是租户和今早刚走的楚茨娘子。现在乌泱泱一群人进了别业,您说要不要叫些打手到前院来?只要楚茨娘子不能回去找公主......”他的话没有说完,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别业的管事是吴袆,说不定这馊主意还真会被采纳。

    但眼前的人是吴大。吴大比谁都清楚,这哪是什么楚茨,分明是朝华公主本尊。杀害皇亲贵族可是杀头的大罪。就算今天来的人真是楚茨,他也不会为了掩盖自己儿子的罪行,而残害别人的性命。

    吴大竟不知身边的人何时起了如此歹毒的心思,又想起自己儿子干出来的破事,怒急攻心,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指着王二的鼻子,目眦欲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黑着脸,甩袖离去,大步朝前院走去。王二不懂吴大为什么要指着他,感到莫名其妙。他边跟着吴大,边嘀咕道:“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给你出计还嫌这嫌那。”

    别业远离繁华和热闹,平日里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人尽皆知。更别提租户们上别业闹事,还把管事的儿子给绑了这种大事。吴大到的时候,前院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仆从们了。他的儿媳妇余氏更是扑在儿子身上抽泣。

    吴大拨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仆从们,呵斥道:“都在这围着干什么呢!今日的活都干完了吗?没干完的通通扣月钱!”

    他做事认真严苛,别业里的人都怕他。听到吴大的训斥,原本将前院围得水泄不通的仆人纷纷散去。很快院子中间就剩下了李昭悫和村民们。

    吴袆看到吴大感觉像是看到了救星,扭曲着身子,想挣脱绳索,大喊道:“阿耶,快来救儿!”守在他旁边的汉子给了他一脚,骂道:“老实点,你阿耶还能越过公主去了不成。”

    原本背对着吴大的李昭悫,听到吴袆的喊叫后,转身看向了吴大。明明只是半日未见,李昭悫却觉得吴大老了许多。不是在肉身上的,而是在精神上的。没有教好儿子的悔恨和儿子犯下大错的痛苦将他击垮,身影摇摇欲坠。

    李昭悫想给吴大最后一个机会:“对于你儿子的所作所为,你是否知情或者授意他做什么?”

    吴大神情呆愣,仍存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奴的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连同娘子做假账,顶着我的名义加收租金,中饱私囊。还有欺压村民,强抢村民财物。这只是我知道的。至于其他的,”李昭悫瞟了吴袆一眼,“我还不知道。当然,剩下的也该是官府去问的了。”

    “逆子!竟敢闯出如此滔天大祸!”吴大气得越过李昭悫,上去就给吴袆甩了两耳光。吴袆的脸一下子肿得老高。吴袆的妻子余氏伸手晃了晃吴大的小臂,哭着求道:“君舅,您不能不管大郎啊!都是这别业里的油水太少了,才出此下策的。您给大郎求求情吧,他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吴大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儿子和儿媳。他走到李昭悫面前,撩开衣袍,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他眼中含泪,脸和脖子涨得通红,激动道:“奴教子无方,请贵主责罚!贵主无需考虑老奴,只管将奴的儿子交送官府即可。”

    “阿耶!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管我啊!”吴袆听到自己被阿耶大义灭亲,撕心裂肺地大喊,眼泪鼻涕齐流,糊了一脸。他扑腾着想要抓住吴大,结果脚下一绊,摔了下来,连着后面四人也一起摔倒。他扭着身躯,匍匐前进,却因为被绳子捆着手和其余人的重量,动弹不得。如脱了水的泥鳅在地上翻滚挣扎。

    李昭悫走到吴袆面前,俯视他道:“除了你和你媳妇之外,还有谁和你们是一伙的?”吴袆双眼赤红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不想让他们陪你一起死吗?流放路上,也好有个伴呀。你把他们保下来了,你以后与南方瘴气为伴的时候,他们却在吃香喝辣。你甘心吗?”李昭悫轻笑道。

    吴袆想了想又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名字。李昭悫对其中一个有印象,是别业里的账房先生。好家伙,算账的人里面就没一个是老实的。

    “听见了吗?把这些人都带上来。”李昭悫对吴大冷冷道。

    吴大忙不迭地点点头,站起身去吩咐仆从,把那几个人带上来了。看到人都被带上来了,李昭悫满意道:“各位乡亲,可有人想这些罪人亲自送去官府的?”不能交给别业的人将吴袆送去官府,得找最恨他的人送他。

    这群人平日里仗着是李昭悫的家仆作威作福,村民们恨他们恨得牙痒痒。李昭悫话音刚落,好几个人就站出来要送他们去官府。其中就有今天那个把头磕破的青年。这下吴袆等人可就别想逃了。

    李昭悫侧头,低声吩咐晨风几句。晨风利落地带着几个婢子将笔墨纸砚,算盘、账簿、书案和席子带到院子中央。村中许多人都没读过书,他们看到李昭悫命人将这些摆出,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也有点好奇。

    晨风迅速替李昭悫研好墨。李昭悫脱下帷帽,沾了墨水就立即书信一封,写完就放在一侧等待晾干。接着她又打开崭新的账簿,与出问题的今春账簿一一对照起来。李昭悫朗声询问:“莫四家在吗?”

    一会儿,一个黝黑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举手应道:“在这!奴在这!”

    李昭悫边拨弄算盘,边同莫四确认道:“你家五口人,租地三亩,租金一年三两金,现收你一两金又三贯钱。多收你的钱,等会儿会退给你们。吴袆抢了你家什么?我折价赔偿。”

    “他......他还抢了我家几只鸡。”莫四听到自己今年的租金减少,还有失去的东西也能得到应有的赔偿。黝黑的脸上激动的泛起红晕。

    李昭悫听到后又加笔补了上去:“赔一贯钱。”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李昭悫念出,她念到阿牛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很快又接着核对下去。除了几处散户没来和逃走的,在场的人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赔偿。

    算完后,李昭悫将账簿递给吴大,淡淡道:“到库房去,按照我刚刚算的账簿,将多收的和该赔的钱都发给村民。至于那些没有来的,我要你亲自上门还给他们。做完之后,你就离开别业吧。”

    吴大原本低垂的头颅,迅速抬起,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和感激之情。他苍老的手抚摸过账簿,郑重道:“奴一定会办好的,多谢贵主,还愿意相信奴,给奴机会改错。”

    “你的错在于没有管教好儿子和没有查清别业的账。去办吧。”李昭悫挥挥手,示意吴大离开了。

    吴大带着领钱的村民离开后,院中还剩下吴袆和他的同伙,还有要押送他们的村民们。李昭悫取过晾干的信,将它放入信封之中,又用火漆封缄,盖上齐王府的印章。她将信递给带头的汉子道:“将他们送至官府后,你们只管诉说他们的罪行。还有,把这封信交给官府的人。”

    汉子双手颤抖地接过信,向李昭悫深深行了一礼道:“贵主大恩,奴没齿难忘。奴到了官府,一定不会牵连到贵主的。”

    他身后的村民也纷纷附和:“是啊,奴不会牵连贵主的。贵主是大好人啊。”说完,他们就启程了。

    “天色将晚,大伙儿还是快些去吧。”李昭悫站在别业门口,目送不停向她道谢的村民们离开。她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听不见村民们的乡音。

    立在一侧的晨风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李昭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张了张嘴,忍不住道:“贵主帮了村民,怎么还难受呢?”

    李昭悫抬头看向晨风,双目对视:“普天之下,遇到这种事的村子绝不止别业这一处。我能帮着一座村,却帮不了所有的村子和租户。”

    李昭悫的眸色比较淡,是偏茶褐色的。所以她的眸中藏着的情绪很容易被人看出。晨风看得出李昭悫说得很认真,也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抱负。

    她想要劝阻李昭悫不要卷入朝堂,想要告诉她权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可她不想让李昭悫眼中的光暗淡。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那晚满是星星却到处血腥和罪孽的草原,想起阿娜冰冷的身躯,想起那再也不会被他们部族举行的祭典。最起码,不要让公主成为第二个自己。

    晨风看着李昭悫,一字一句,无比诚恳道:“无论贵主选择做什么,奴都会一直跟着贵主,不离开贵主的。”

章节目录

雕弓写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降雨量非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降雨量非零并收藏雕弓写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