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黄昏闷热的风和晨风的忠诚,猝不及防地烫了李昭悫的心一下。她对晨风的忠心早有预料,却还是被晨风真挚、不加掩饰的话语吓到。

    她能否不辜负晨风的真心?能否配得上以命相托的忠诚?能否做出每一个正确的决定?李昭悫眼睛扑闪,不自觉地往旁边乱瞟,就是不敢再次直视晨风的双眼。

    晨风向李昭悫伸出一只手,眼里藏着笑:“奴相信贵主,贵主也要相信自己才行啊。”

    是啊,被选择是幸运的一种,也是继续努力前行的基石。李昭悫颔首,将手覆盖晨风的掌心,用力一握:“我会相信自己,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别业敞开的大门外转暗的苍穹,更看向即将到来的、波云诡谲的无数个明天。

    回到王府时,已是第二日下午,李昭悫没有稍加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郑氏住的素心堂。

    齐王夫妻恩爱和睦,虽说郑氏的居所名字带个“素”字,但实际上一点也不朴素。划入素心堂范围的地方,一路上常年摆着花,随着四季轮回而更换。花朵盛开之后就要马上摘掉,不能让郑氏看到花朵枯败的样子。盆里种的花要是开得稀稀落落,就要立刻换盆花团锦簇的上来。树上的落花掉到地上也要扫干净。

    现在春天到了,去往素心堂的长廊上摆着的是盛开的迎春。李昭悫匆匆一眼扫过那一簇簇的嫩黄,心想阿娘很快就会命人将这些花都换掉了。

    李昭悫拐过长廊,来到素心堂正门前。珠帘后隐约可见巨大的落地屏风,上面绘着狩猎出行图,挽着长弓的猎人、在林间跳跃的鹿、搜寻着兔子的游隼和猞猁,无论是人和动物的神态都被生动地表现出来。更别提屏风底座精致的雕刻。她记得这屏风用了五年才制成。

    两侧近人高的铜鹤嘴里吐着幽幽的青烟,檀香的味道就此飘出。

    “公主至。”婢子边通报,边替李昭悫撩开珠帘。

    李昭悫没等里面的人出来迎,直接走进素心堂。她绕过屏风,走向右侧。这屏风要是打开,立在素心堂正门前,就说明郑氏今日不接待客人。郑氏不接待客人时,一般在右侧后面的房里休息。

    她走入郑氏房内时,郑氏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看书,怡然自得。李昭悫没想到的是齐王李明宏也在。他坐在郑氏旁边品茶,时不时和郑氏点评茶的味道。

    看到几日未见的女儿,夫妇二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郑氏同李昭悫调笑道:“这诗会怕是比兰亭诗会还要好,我看你怕是连王府也不想回了。”

    李昭悫扑进郑氏怀中,挽着郑氏的手臂,撒娇道:“且不说这诗会比不上兰亭诗会,便是阿珃真去了那兰亭诗会,也是要赶回阿娘阿耶身边的啊。”李明宏看着女儿没个正行的样子,不禁摇摇头。

    郑氏伸手轻点李昭悫的笔尖:“你啊,明年就及笄了,少到处乱跑。别到时候嫁不出去,我可不养你。对了,三月三,顾国公家邀我们赴宴。还有秦王府也准备办含桃宴了,你也要去。”

    李昭悫没接郑氏的话,尚公主是家族荣耀,怎么可能嫁不出去。还有这春日里的宴席,简直是一年里面最多的,烦都能烦死个人。不过秦王府的邀约倒在她计划之内。

    郑氏低头看了一眼李昭悫蔫蔫的样子,就知道她刚刚的提醒又成了耳边风。

    郑氏掐住李昭悫的脸蛋,假装生气道:“说吧,怎么在别业耽搁了这么久。”

    这可说到正事上了。李昭悫一骨碌从榻上坐起,省去姜峰的事情,将如何发现吴袆作恶,又是如何被送去官府的,添油加醋地同齐王夫妇说了一遍。讲得李昭悫口干舌燥,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下去。

    齐王夫妇的脸色越听越差。李明宏直皱眉:“还好你发现得及时,要是被租户自行捅到官府就麻烦了。”眼下李明宏主持编撰《宗庆地志》,一旦被御史弹劾,这主编的差事就要落到旁人的头上。他为《宗庆地志》付出多年心血,自然不想因此停止。就是不被御史弹劾,关是上下打点就有得头疼。

    现下李昭悫插手就把这件事从公主纵容恶奴欺压百姓,变成了恶奴欺瞒公主作恶后,公主为百姓讨回公道,将恶奴交由官府处置,并且没有动用私刑。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李明宏想到了朝堂,郑氏则想到别业的管理。“也就是说,等那吴管事走了以后,别业现在一个管事和算账的都没了。而你也没有安排,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回来啦!?”郑氏气得揪住李昭悫的耳朵,越说越激动,手上用的力也越大。一点也看不出是世家贵女。

    “嘶,阿娘,疼疼疼。别掐了,别掐了。”李昭悫吃痛,赶紧将郑氏的手扯开。郑氏的手松开后,李昭悫的耳朵马上染上一片绯色。

    “痴汉!也不知你随了谁,竟是这般痴傻!别业现在定是乱作一团。且不说那吴大是不是和他儿子一路货色,他如今留在别业,怎会有人服他?他走之后,人人都觉着自己能当管事,人人都想分上一杯羹。你当初便是随便抓个人顶数也好啊。”郑氏对李昭悫的做法很是无语,头上戴的金钗都微微颤动。

    李昭悫咳嗽几声,状似无意地往李明宏那瞟了几眼。李明宏接到眼神暗示,开口解围:“随我,随我成了吧。娘子聪明盖世,阿珃定是像我。其实阿珃没有随便找人,不就是想着回府后,让你给她指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嘛。”

    “是啊,阿珃想着阿娘找的人最是靠谱。所以才想着回府后,再派管事和账房先生去嘛。现在别业里的人,我谁都信不过。”李昭悫马上补充道。

    郑氏见李明宏替李昭悫说话,也不好再继续教训她:“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人可说不过你们。你奔波几日也累了,赶紧去洗漱休息吧。今日晚膳,你也不必到素心堂来了。我会替你安排妥当去别业的管事和账房先生”

    “多谢阿娘!我就知道阿娘疼我了。阿耶阿娘,我就先回兰院啦!明日再来素心堂。”李昭悫听到郑氏放过她了,噌地一下起身,朝齐王夫妇行礼后,就转身回兰院去了。

    李明宏看着李昭悫头也不回的样子,抿了口茶,没好气地笑道:“明明是我帮了她,她却谢谢你。真是小没良心的。”

    “还不是你惯的!”郑氏冷哼一声。

    眼看战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齐王立刻拿起郑氏先前看的书,递给郑氏:“诶,你这书不是没看完吗?好好看啊,要仔细看!”

    郑氏懒得跟他吵。她接过书却没继续看,对蓝远吩咐道:“将府里的邓管事和叶先生调过去别业,不要拖,越快越好。”蓝远应下命令,退出素心堂去办事了。

    郑氏拿起书,优哉游哉地继续看起书来,素心堂又恢复宁静。

    素心堂是安静了,兰院又闹腾起来了。

    李昭悫一进兰院,原本在练武的墨阳就跑到她跟前,把教他的棠溪气得叉腰。

    很快玉岷也围了过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诗会是什么样的。李昭悫压根就没去诗会,只能结合博雅居和以往参加诗会的经验给他们瞎编。

    晨风看着李昭悫老神在在地忽悠玉岷和墨阳,把两个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好笑。

    最后还是楚茨上来,拨开玉岷和墨阳,请李昭悫去沐浴,才把他们打断。不然晨风看李昭悫还能再编多一会儿。

    玉岷和墨阳显然没有听尽兴,还想继续跟上去问。棠溪忍无可忍,上前抓住墨阳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玉岷跟上去就算了,你一个郎君跟上去做什么?赶紧回来练武,今日加练!”

    墨阳没有想到男女之别,被棠溪训了以后,脸腾一下地红了。他被棠溪在娘子们面前揪住,感觉没有面子。墨阳一边往后伸手打棠溪的手腕,一边结巴道:“贵主,奴不是故意要跟过去的。”

    忽然,棠溪的袖口在墨阳的挣扎间滑落至手肘,漏出结实有劲的小臂。小臂上纹着祥云围绕竹子的图案。这纹样很少见,绣在衣服上的都少得可怜,更别提是纹在身上。

    李昭悫看到后目光一暗,假装没有看见:“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继续练吧。”

    棠溪也意识到他的纹身露出来了。他赶紧松开抓着墨阳的手,让袖子自然滑落,淡定自若道:“看吧,贵主都让你去练了。不练完不许吃饭。”

    墨阳嘟起嘴,满脸不服气地去加练了,脚步踏得一步比一步响。棠溪跟在他身后,用余光打量李昭悫的反应。李昭悫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没有看见,直接走了。

    他并不知道李昭悫已经识破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如方彦达、姜峰等人一样,落入李昭悫的棋盘之上,终成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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