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南城一年举办的宴席不知凡几,除却宫宴外,最令众人期待的就数上巳节曲江池畔的宴席。因为这与权贵们的利益最为密切。

    上巳节时,不仅新科进士们都会到曲江池旁的杏园庆贺,而且勋贵家的郎君们还会乘舟游玩。各家娘子则会在曲江池畔的帷幕下参宴。这是娘子们极少可以在外不戴帷帽的时候。

    此时,各家家主和主母就会借机相看女婿和儿媳。李昭悫明年就及笄了,郑氏当然不会放过上巳节的机会。可她偏又最烦筹办宴席,所以齐王府多是去别家吃席。譬如今年,郑氏就挑了办的最大的顾国公家。

    这不,待先生讲完课后,李昭悫一出门就看见蓝远在外候着了,说是参宴的衣裳已经制好,请李昭悫去挑。

    李昭悫听着就要头大,平日里她挑着顺眼舒适的衣裙就穿,懒得讲究那么多。郑氏选衣却不同。上到珠钗,下到鞋履,无一不要求做工精致。往往等她给李昭悫挑好一套时,已经过去半日了。

    果不其然,李昭悫踏入素心堂时,一众婢子围着坐在中间的郑氏站了一圈,就连她都差点没挤进去。郑氏见李昭悫来了,放下手中的青色帔子,招手示意李昭悫坐到她身边来。

    “快来瞧瞧,可有你喜欢的?”郑氏柔声问道。

    李昭悫手肘杵在桌上,伸出手懒懒地点了几个婢子:“左边那个,还有你,对,都呈上来吧。”

    郑氏看着婢子呈上来的海波纹青裙和花缬肉色衫子,还有那素色的帔子。她展开青裙,打量几眼后,又扔回托盘上,忍不住道:“这衣裳还是留着平日里穿吧。哪有人参宴穿得跟入道观一样。”

    “还是这几件好,你看,我都替你选好了。”郑氏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婢子自觉上前,奉上衣饰给李昭悫过目。李昭悫哭笑不得,感情在这等着她呢。

    李昭悫从左到右依次扫过去:花缬竹青宽袖衫、蹙金绣团花朱裙、平针绣花鸟纹绯色披衫、皂色帔子和彩绘祥云笏头履。这身衣服便是去参加宫宴也拿得出手。

    郑氏怕是提前一年就让绣娘准备了,她今天不管选了哪些衣裳,怕是最后都要穿上这身衣裳。李昭悫瞥向郑氏,无语道:“穿得这般繁复,阿娘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郑氏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快穿上试试,要是不合身还可以改。”

    最后李昭悫顶着脑袋正中央的红印子,眼神满是幽怨地穿上那华丽的宫装,看上去很是滑稽。郑氏不禁扶额,无奈地闭上双眼。罢了,自己生的,现在也塞不回去了。

    好在宫装还是合身的,不必再改。李昭悫刚换回原来的衣服,郑氏就递上几幅画像,上面全是清一色的郎君,旁边还有小字注明身份。天可怜见,这画像除了衣裳花纹清晰,画上人的脸极其潦草,眼鼻嘴只用几笔就勾勒完了。而且几幅画的手法如出一辙,就是和李昭悫说是同一个人的,她也信。

    李昭悫一怔,慢慢地抬头看向郑氏,迟疑道:“阿娘,在你眼中,我就只能嫁这样的人吗?”

    “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郑氏发觉不对劲,从李昭悫的手中夺过画像,重新端详起画来,“这,这,谁把我的画换了!?”

    郑氏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婢子们,婢子接收到郑氏的眼神,纷纷低下头来。

    李昭悫看着郑氏抓狂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娘,我还是先走了吧。等你找回你的画,阿珃再来见你吧。”说完,李昭悫站起身准备跑路。

    “诶,虽说这画的不行,但这注释是没错的啊。你听我给你讲讲,到时候上巳节,你就重点看看这几个人。”郑氏迅速抓住李昭悫的小臂,将她按回到座上。

    姚仆射的嫡长孙、刘将军的嫡长子、清河崔氏的少主等等,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姜峰?李昭悫盯着面前这个眼睛只有两点的小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和姜峰联系起来。

    郑氏见李昭悫一直盯着这幅画,以为她对姜峰感兴趣:“你喜欢这个?这是新科进士姜峰,听说殿试当日就被赐了校书郎的职位,何等荣耀啊。可惜三代贫农,出身差了些。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

    “我不喜欢!”李昭悫被郑氏的话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打断郑氏,“阿娘,我先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你要再逼我,我就入凝云观去。”

    她拨开婢子们,头也不回地朝素心堂外面走去,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看着李昭悫慌乱的背影,郑氏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是能护你一辈子,谁要逼你嫁人。”

    太傅府内

    傅云启端坐在榻上,嘴角带笑,轻轻拿起棋盘上的一枚玛瑙双陆棋细细打量着。只要熟悉他的人看到傅云启这幅神情,就知道他又要使坏。

    “吱呀”一声,房门被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推开,此人正是傅云启的近卫林劭。他向傅云启作揖,声音别扭道:“郎君,画像已经全部换好了。”

    齐王府上暗卫众多,他千辛万苦混进去,居然是为了把公主相看对象的画给换了。实在是浪费他一身功夫。

    傅云启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将棋子放在棋盘上,安静的空间回响着棋子与棋盘撞击后的玎玲声。

    花木葳蕤,燕雀翩跹。纵使李昭悫再不愿,上巳节还是如期而至了。

    一大早,李昭悫就被套上繁复的宫装。玉岷今日替她梳了个丱发,头顶正中戴着金银珠花树头钗,左右两侧用白玉钗进行修饰。脖子上还戴了串红玛瑙项链。

    虽说李昭悫穿得繁复,但料子其实不厚重,所以她走的速度和平时差不多。李昭悫本以为自己不算晚,没想到走到府门外时,厌翟车已经备好,郑氏早就上车等她了。

    李昭悫掀开帘子时,郑氏正往嘴里送蜜饯。她上下看了李昭悫一眼,满意地笑了:“我就说你这么穿好看,你偏不听。”

    李昭悫撇了撇嘴,转移话题道:“阿娘,阿耶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他先去宋仆射的宴席了。宋家的宴席离杏园近,又多世家郎君参宴。到时候你阿耶也可替你相看一二。”郑氏提到女儿的择婿上就开始变得多话起来。

    李昭悫没想到郑氏还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被她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赶紧把身子转向窗外,希望郑氏当她不存在。

    厌翟车向东南方晃了近一个时辰才到曲江池畔。等她们到时,偌大的曲江池畔撑满了行幛帷幕,如白色的接天莲叶。各家的旗帜在河风的吹拂下翻腾。

    许是同宋家打的主意一样,顾家把郎君们被安排到了临近杏园的望仙阁,而女眷则被安排到了池畔。在上巳节,谁家在曲江池畔撑起的行幛帷幕大,就意味着谁家风光显赫。今年顾国公府的阵仗尤其大,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池畔。郑氏和李昭悫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顾家的帷幛。

    一靠近顾府高约一丈的巨大旗帜,就有婢子走上前来,把她们迎进去。李昭悫这才有空将自己从满眼的帷幛中抽出,仔细观察顾家的帷幛:看上去讲究礼法,实则不然。顶部和后面用厚实的麻布遮盖,面对池水的一侧敞开无可厚非,但这左右两侧以轻纱遮挡,微风一吹就能掀开,里面女眷又不戴帷帽,自然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难怪参加顾家宴席的人这般多,李昭悫暗自腹诽道。

    郑氏和李昭悫步入帷幛,原本正热闹着说话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唯有坐在正中央的满头白发,上着褐色宝相花纹衫子,下着黛青色裙的老妇站起身,乐呵呵地朝她们走来。想必这位就是顾国公的夫人杨氏了。

    顾国公顾乐山当年追随今上一起打天下,他比所有重臣都要自觉,在今上登基后没多久就交了兵权。顾国公府之后便常常举办各种宴会,纵情享乐。

    今上自然乐意他当个富贵闲臣,这样双方都能睡个安稳觉。所以在御史弹劾顾国公府的时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三人品阶相当,一方是皇族,一方是建国功臣的发妻,又算长辈。真要算谁给谁行礼,都能计较个半天。双方草草的互相行礼,就让众位夫人起身了。

    郑氏与杨氏寒暄之后,杨氏就招了个年轻的妇人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孙媳妇伍氏,今日的宴席是她初次操办。我大儿媳走得早,我也老了,教不了她什么,全靠她自个儿摸索。要是有哪里不好,还请王妃多多担待啊。”

    杨氏这话一出,郑氏心下了然,想必这位就是顾国公府日后的主母了。郑氏想着为女儿积累人脉,笑道:“夫人切莫谦逊了,我瞧今日宴席办得很是不错。日后阿珃嫁为人妇,也能操办好这样的宴席,我就要偷笑了。阿珃,向你伍阿姊多学学。”

    可惜这伍氏到底是没经验,还没来得及弄通这世家间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不能同时请燕王府和秦王府,却不知道燕王府和齐王府也是不能一道请的。

    李昭悫刚要和伍氏搭话,就听见婢子通报:“燕王妃、永嘉县主至。”

    这下看得出来杨氏是真没教她,全靠伍氏自己摸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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