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赟坐在正中的龙椅上,双手捧着茶,不时啜上几口。任凭卫庭燎怎样劝谏,他都不动如山,不像天子,反倒像是看戏的。

    见卫庭燎口干舌燥,李赟十分贴心的让张内官给他送上茶水点心。卫庭燎说了半天,火气好不容易下去了一些,一下子又给李赟顶了回去。他接过张内官奉上的茶,急急灌了口下肚,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就在他将要开口时,后来的姚安青打断了他,语重心长道:“卫公呐,这成钰才回朝第一日,尔便要圣人惩戒他。此举与卸磨杀驴无异,未免叫人心寒啊。”姚安青最擅长替李赟在朝臣中间和稀泥,见他插手此事,坐在此处的权臣心里对成钰一事,多少也有了盘算。

    “哼!姚公不必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推到某身上,更不必推到圣人身上。成钰受罚是因其居功自傲,不尊天子,而非圣人忌惮成钰功高盖主,”卫庭燎没陷进姚安青的套里,冷哼一声,“圣人为何不可责罚成钰?莫非姚公认为功高之人,圣人就罚不得了?”

    卫庭燎对他这幅做派不满许久。眼下姚安青不仅在中间搅和一通,还给他盖了个高帽,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一道进来的宋赫奕半点要帮姚安青的样子也没有,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幸灾乐祸:这个姚安青,来时分明和他说不提成钰的事,结果现在主动帮圣人说话。该他被卫庭燎骂!

    姚安青身居高位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卫庭燎的三言两语给唬着。他一撩朝服,跪在地上,举着象牙笏,字字恳切道:“臣对圣人忠心耿耿,绝不敢有此意。”

    李赟没让姚安青直接起来,反而点了一直没吭声的兵部尚书虞肃:“不知虞爱卿有何见解?”虞肃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起身回道:“圣人仁慈,有心磋磨成钰锐气。若成钰能体会圣人的良苦用心,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若成钰心怀不满,定要约束。他性子鲁莽,不妨给他多一些时日。”

    “卫卿,意下如何啊?”李赟放下手中的茶盏,盯着卫庭燎问道。卫庭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将这事就此揭过。

    卫庭燎没了话讲后,李赟又将视线投向还跪在地上的姚安青,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姚卿,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朕自是信尔无异心的。”姚安青得了令,踉跄着从地上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旁边的傅修淡漠地扫了眼姚安青。

    “既然诸位都没有要说的了,那就先谈谈治理西州之策吧。西州虽说已经收复,可里头仍有不少胡人,怎么让那些胡人真心臣服,也是个问题。”李赟对成钰的事不愿再提,他借了虞肃的口,总算扯到了他想谈的事。

    复苏西州算得上是朝中这几年最重要的事情了,李赟和大臣们聊得热火朝天,一下就忘了时辰,直到张内官凑到他耳边提醒。李赟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接着嘱咐中书令萧备道:“今天就到这,众爱卿先回吧。萧备,命尔将方才所述良策整理成文,五日后交给朕。”

    殿内的大臣走光以后,李赟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关节处发出“咔哒”几声。他敲了敲自个儿的臂膀,侧过头同张内官打趣道:“老咯,不中用了。当年朕行军打仗的时候,哪会像现在这样。”

    张内官从小就跟在李赟身边伺候着,两人除却君臣关系,更像是朋友。他笑了笑,眼尾的纹路炸了开来:“圣人寿与天齐,除了下雨时腿会疼,再没有别的了。怎么就说老了呢?”

    “嘿!朕都没想到那茬,你倒是提起来。”李赟瞪大眼睛,装出生气的样子道。

    “诶呦,奴这嘴!该打,该打!”张内官连忙往脸上轻轻打了几巴掌,实在没什么诚意。

    李赟隔空指着张内官的脑袋,无奈地笑了:“你啊,朕看你就是给朕惯的。对了,朕要你办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张内官作揖回道:“都办妥了。不会让后宫的贵人们知道的。”

    张内官办事一向稳当。李赟对他很是放心,得到张内官稳定的回复,便也没再过问。他走入书房,专心看起奏折。

    竖日宫宴

    朝廷命妇拜过谢氏后,按照品阶依次落座,未出嫁的小娘子就安排坐在主母旁。所以李昭悫没有因为封了公主就单独坐在一处,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郑氏身边。而她们对面的是福宁公主和姚岚。

    李昭悫头顶九树花钗冠,压得脖子疼,吃东西不太方便。再加上是在宫宴,不宜吃太多东西。宫宴才进行到一半,李昭悫就搁下筷子,专心看舞姬表演了。

    看了好一会儿后,李昭悫扭回头,正巧和姚岚两两相望。姚岚就对着李昭悫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着“你今日真好看”。

    李昭悫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郑氏倒先笑了起来,用绣帕掩住嘴,打趣道:“她可比你有趣多了。哪像你,同你阿耶一样,跟块木头似的。”

    “哼,我这才不叫木头呢!阿翁说我这是克己守礼,处惊不变。”李昭悫对郑氏的评价很是不满,赶紧反驳她道。说到李赟对她的夸赞时还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自得。

    “我就没见圣人说过你哪里不好的。”郑氏感激天子对李昭悫的疼爱,却也对天子宠李昭悫宠得没边的行为很是无奈。

    郑氏还想说些什么,眼睛余光却瞟见朝她们走来的房九。往日李昭悫进宫面圣,都是房九来接的,郑氏自然也是认识房九的。她心中隐约猜到房九来的目的,微微低头看着盘中的珍馐,假装没有看到过房九。

    房九走到李昭悫跟前,凑到李昭悫耳边小声道:“贵主,圣人唤贵主到御花园去。贵主跟着奴走吧。”房九是张内官义子,加上多年来接送李昭悫,算是看着李昭悫长大的。李昭悫还是比较相信他的。

    她知会郑氏道:“阿娘,阿翁让阿珃到御花园找他去。阿珃去去就回。”不料站在她们旁边的房九插了句嘴,“更正”李昭悫的说法:“贵主,奴是带您去更衣的。圣人不胜酒力,已回寝殿歇着了,可从未去过御花园。”

    原本郑氏心里还只是猜测,现下房九的话更是坐实了她的想法。郑氏握了握李昭悫的手,柔声道:“随房内官去吧,阿娘等着你。”李昭悫见郑氏没有意见,起身跟着房九走了。

    虽然现在已是下午,但毕竟是夏天,李昭悫穿着几层的礼服,又跟着房九走了许久的路,领子都被汗浸湿了。她眼瞧着房九带着她东拐西拐,就要带进假山里去,顿住脚步,抬手擦了擦汗道:“房内官,你该不会和我说阿翁在假山里等我吧?”

    房九自然知道此举是在消磨李昭悫对他的信任,但那人有恩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急得直跺脚:“贵主,圣人要您去御花园是真的,奴没有骗您。只是奴受人所托,要带您来假山走一遭。您是奴看着大的,奴绝对不会害您的。您带来的婢子可以守在旁边啊,一有不对劲,可以马上找人的。”

    “不行,谁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晨风上前一步,将房九和李昭悫隔了开来。

    晨风和房九正僵持着,李昭悫越过晨风的背影,瞥见有个男子从假山暗处走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傅云启。李昭悫伸出手拉了拉晨风的衣角,示意晨风可以不用拦在她前面了。

    晨风让出位置后,李昭悫的视野霍然开朗,她也将眼前的男子看得更清楚一些。傅云启身上穿的不是锦衣华服,而是和房九一样的黄色内官服。说来奇怪,哪怕傅云启穿着内官服,也不会让人觉着他是内官,只会叫人觉得他是哪家的清苦书生。

    李昭悫迈开步子走到傅云启面前,又扫了眼房九,忍不住讥讽道:“傅郎君可真是手眼通天啊,内宫你也来去自如,看来我要叫阿翁将这宫里的侍卫都换一遭了。”

    傅云启侧过身子,为李昭悫让出走进假山的路,十分虚伪:“贵主这是说得哪里话。宫中珍宝一样未少,贵人无人受伤。依我看,侍卫很是尽职尽责,贵主不必叫圣人将他们都换了。”

    假山里面比外头凉快不少,潮湿的空气在石壁上凝结出点点水珠子,时间久了汇聚成串渗入地里。李昭悫怕翟衣弄湿惹人怀疑,不由得往中间站了几步。这反倒让她和傅云启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傅云启看着向他靠近的李昭悫,放任自己的眼神描摹眼前人,勾唇轻笑。李昭悫听见傅云启低低的笑声,扶着冠,抬头剜了眼:“傅郎君冒着砍头的危险就是为了看着我傻笑?有什么事快说,别在这浪费时间。”

    “只求贵主等会儿见到沈将军替我传句话,”傅云启说话时俯身,有些粗糙的指腹蹭过李昭悫的脸颊,将她耳边不听话的碎发整理好。

    李昭悫一下子被傅云启唐突又温柔的动作晃了神,她盯着傅云启红润的唇,却听见唇的主人讲出一句:“烦请贵主说‘不如饮美酒’。”

    “什......什么!?”

章节目录

雕弓写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降雨量非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降雨量非零并收藏雕弓写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