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汝宁城,城西。

    “这就是你的凶劫?”一道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响在巫折月耳边。

    巫折月手里一支糖葫芦,走在大街上,咬下一颗,反手用竹签戳了戳腰间配饰,一粒香球猛地弹起来。

    “安静,在大街上你只是一个香球。香球怎么能说话。”她咬着糖葫芦漫不经心。

    “都在这儿晃荡半天了,到底有发现了没有。”香球着急,“再晚就到酉时,要入夜了。”

    “等的就是酉时。”巫折月站定脚,抬起头,傍晚临近,天幕上暗紫云翳层层。

    她咬下最后一个糖葫芦,五指微动,抚过左眼,街上顿时呈现出另外一番景象。

    酉时,黄昏时刻。

    酒家斜挂的旗帜飘飞,风声萧瑟,一切似乎并无不同,只是天幕下多了丝丝缕缕的黑气。黑气不断交织,像一张覆满灰尘的蛛网,天际余辉漏过其中,只剩浅淡的暗影,整个城池像褪了色,灰败下来。

    巫折月的目光随着流走的黑气移动,定在某处,那里的黑气尤其浓重,不见天日。

    “原来在那儿。这么多死气,又要耗上好几条人命啊。”香球开口。

    巫折月摸了摸香球,笑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死气多才好,找起来不费劲。”

    她抬脚,跟着翻涌的死气来到一座小楼前。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木楼,四面八方的死气源源不断地聚拢在小楼上空,汇成一股旋涡,雾一样淋泻下来,几乎挡住了小楼的原貌。

    “青楼?”香球奇道。

    巫折月上下扫视小楼,朱漆的门廊,红绸点缀,空气里隐隐透着股软香,匾额上刻“不夜楼”,整体构造艳丽又别致,确实像座青楼。

    只是此刻正逢日暮,其他青楼都在开门迎客,这一家却大门紧闭,挂着个歇业的牌子。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她说。

    巫折月寻了个窗口撬开,翻进去,小楼里帘幕打下,凳子叠在桌上,如同每一个打烊后的店铺,空无一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移步走进深处,耳朵忽然一动,捕捉到某处说话声。

    “快走,天要黑了。”

    “客人还在呢,真不用留一个人侍候?”

    原来是楼里的两个伙计。

    “不用。没听上头说,客人点的是千金顶,千金顶用不着咱们侍候。别管了,走吧。”一个穿灰衣的说。

    “还真是千金顶?千把银子一坛那个千金顶?”另一个穿青衣的咋舌。

    “不是那个能有哪个?”

    “你说这些公子哥儿怎么想的,有这千把银子干什么不好,买一坛酒,喝了就没了。”说话间两人走到后院,拉开一处角门,直通到外面。

    “人身份都是汝宁城里一等一的,这里跟咱们不同。”灰衣点了点脑袋,“他们的事,少管。”

    青衣摇摇头:“这酒也怪,值千把银子,什么酒,喝了能登仙不成?”

    “登仙不行,但是我听说……用不着咱们,是因为夜里有仙女来伺候。”灰衣一边翻找上锁的铜钥匙,一边向青衣同伴压低声音道。

    “真有仙女?”青衣停下脚步,瞪大了眼。

    “嘘,只是听说,真假不晓得,仙女也不是咱们能看的。走吧,酉时一刻了,再不走要扣月钱了。”灰衣拿着找到的钥匙,踏出了门外。

    大门缓缓扣合,门后响起锁舌锁死的咔嚓声,楼里重新归于宁静。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还仙女下凡呢。” 等人走远了,香球出声。

    “有啊,我不就是吗?”折月走出方才藏身的地方。

    最后一个伙计也退出去后,一楼大堂中只剩飘飞的灰尘,空气中没有第二种气息,她顺着大堂又看了一圈,喝酒的八仙桌,观舞的雅座,都是寻常青楼的布置,一侧还摆着几张贵妃软塌,她用手摸了摸,径直坐下,闭上眼。

    香球等了一会儿,巫折月毫无动静。

    “你就睡了?”它在巫折月手边滚来滚去,“事儿还没办呢。”

    “困了。”巫折月理直气壮,闭着眼,“昨夜为了准备一些东西一宿未睡。他们不是说了,仙女夜里才来,我现在要养足精神。”

    “好吧,”香球叫不醒她,无可奈何,“你别睡太死,我去给你看门。”

    它咕噜噜滚远,滚到了角落里。

    ……

    不夜楼,二楼雅间。

    四处都是奢靡的摆设,地上铺着整块的熊皮地毯,百年酸枝红木打造的桌案,名贵的象牙雕,斑斓的琉璃盏随意摆放,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漆木屏风后传来。

    “这酒你喝过吗?”

    “什么酒我没喝过,大差不差。”

    “这个真不一样,据说是男人酒。”

    “男人酒?”

    “对,听说味道不一样。”

    “什么味道这么特别。”

    “说不上来,我也没尝过,今晚酒来了就知道了。”

    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坐在雅间座上,平日家规管束得严,聚在一起时专找些稀奇古怪的乐子。

    “洛兄,你喝过吗?”有人问。

    雅间里一时安静,没有人出声,也没有回应。

    被问的少年坐在主位,一直没有参与打闹,一手撑头,自顾自走神,目光不知看向哪里,似乎压根没听见。声音吵吵,他像一座孤岛,安静,又让人无法忽视。

    正是洛淮扬。

    身边的同伴推了推,洛淮扬回过神:“什么?”

    “千金顶,男人酒。”一个同伴挤眉弄眼,“喝过没?”

    “男人酒?”洛淮扬重复。

    大家没说话,目光等待地看向他。

    “哪儿听来的,花里胡哨。”洛淮扬换了个大咧咧的姿势,靠在主位上,“怎么?小爷不喝就不是男人?”

    “那倒不是,少城主不喝也男人。”

    “可不,少城主最男人。”

    “少城主在汝宁城第一男人。”

    “滚。”洛淮扬笑骂。

    他拍桌扬眉佯作翻脸,可是脸上笑意明朗,虎牙晃眼,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一时起哄声四起,雅间里闹哄哄一片。

    洛淮扬这几日独处总走神,遛马也遛得神思不属,做什么都不得劲,索性与好友出来喝酒,纯喝酒。喝酒聊天,喝完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能淡忘掉,那夜的事,不论是恶鬼,轿夫,金铃,还是那个姑娘……

    巫折月……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又滚,一种特殊的感觉随之漫上胸口。大概任谁稀里糊涂地撞鬼,又稀里糊涂地被救下,都会这样难以忘怀。

    但是……他看向雅间里跃动的烛火,那方神鬼世界只是他偶然误入,这里才是他熟悉的人世,既然是误入,多想无益,此后不会再有交集。

    想到这,他重新开口:“酒怎么还不来?”

    “是啊,怎么还没来?”一个好友也问道。

    “别急,仙女梳妆要点时间。”众人中年纪稍长的一位蓝衣公子打趣。

    “什么仙女?”洛淮扬皱眉,来之前怎么没听说这出。

    “男人酒自然是看仙女啦,你们不知道?我以为你们都知道。”蓝衣公子接着说。

    “……不是纯喝酒?”洛淮扬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眉间警惕,“我不需要仙女。我不看。”

    忽然有人道:“别说了,你们有没有听见,外边什么乐声?”

    雅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真有乐声,但不知是什么乐器,调子古怪,仿佛装满水的瓶子滚落在地,咚咚当当地响,沉闷又急促。

    “这是仙乐,仙女和酒要来了。”蓝衣公子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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