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缓缓睁开眼。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一团无所依凭的尘埃。她困惑地环顾四周,如夜幕般暗沉的眼瞳里倒映出无数似繁星般璀璨的辉光。

    而其中有一抹异常耀眼的金色,自然而然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可仅仅是看了一眼,泪水便凶猛地溢了出来,转瞬充盈了她的眼眶。

    这回不是需要透过画框内相似的构图联想到的朦胧意象,也不再是根据夏日那一场暧昧不清的梦境反复暗示才能回忆起的模糊画面。她又一次亲身回到了这里,那扇“门”所在的地方。

    她不由地迈开了步伐,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到那里。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臂突然从背后出现,用力地钳住了她,硬是生生地将她固定在了原处。

    “小祈。”

    祈回过头,来不及拭去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鸣、鸣上前辈?”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便是身处于一个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异空间,鸣上照旧是那一副镇定自若,波澜不惊的模样——光凭此完全无法想象,他在攥住她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那小祈呢?”他温和地反问,“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像是隐约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事是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一般,祈心虚地避开了与鸣上的对视,“我……”她低声道,“我只是来完成,几年前没能做完的事……”

    她又一次抬眸眺向那道封印。明明能清晰地感受到光芒笼罩在周身时的温度,然其实际所在的位置却是那般地遥不可及。

    “既然鸣上前辈也是人格面具的操纵者,那么,你知晓那道‘门’的由来吗?”

    当然祈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因而也不等鸣上开口,她便接着道,“那扇门的背后,是一个会让这颗星球彻底陷入寂静的存在。在‘她’即将要降临之际,有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化作了那一道封印,将其隔绝的同时,亦是拯救了这个险些要被毁灭的世界。”

    “那个人……是我的哥哥。”

    当真正把这句话说出口时,祈却发觉自己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平静,似乎时间也确实有在努力,去尝试修复那道她本以为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

    “但是……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接着问,声线里还是隐隐有了哽咽的成分,“这个逃过一劫的世界,到头来还是糟糕得要命……”

    “自私自利成为世间赞颂的美德,想要功成名就就必须不择手段;人人都放弃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会跟着舆论的引导随波逐流;他们总在抱怨世间的不公与自己的不幸,但在提及改变时每一个又都是龟缩不前……像是这样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必须要留存下去的价值?”

    “不如……让一切都毁灭吧。”祈说着,强撑在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至少这样,哥哥的灵魂就也不用被困在这里接着受苦了。”

    她忽地用上力想以蛮劲挣开鸣上施于她的束缚,不想还是没能得逞。成年男性的手掌紧得像是一副镣铐,牢牢地拘束起了她残存的理性。

    “鸣上前辈!”祈挣脱失败,不得不艰涩地再度张口,“如果你还是决定要阻止我的话,那我只能……”话音间,她微张开空余的另一只手,那柄奇异的,拥有透明握柄与雾状刀刃的长柄镰刀又一次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生在握柄顶端的圆形花苞缓缓绽开娇艳的花瓣,花瓣是血的颜色,亦是在暗示着她的决意的颜色。

    可鸣上并不见妥协的打算。“我想……是因为你。”他沉声说着,唯有鼻息因要制止她的动作而稍显粗重。

    “……我?”祈不觉停下了挣扎。

    “你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吗?”鸣上掷地有声地对她道,“无论是‘那个人’还是天田君,他们之所以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当然是期望你能继续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这个世界是很糟糕,但对他们而言,‘你’就是那个足以让它延续下去的、最重要的意义。”

    她,是足以让这个世界延存的……意义?

    祈恍然地圆睁着眼睛。她想再说些什么驳斥的话语,结果发现自己像是条脱离水中的鱼,只会无力地反复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再度无措地将目光投往天上。金色的门依旧高悬于深邃的空中,本该是过于璀璨的、使人无法直视的颜色,可它在散发着的光辉却是那般温暖,就像那个人——如今的她不用再借助梦境也已经能够清晰地回想起来了——哥哥,在看着她时,盈满温柔的眼睛。

    她明明记得的——是透过厄瑞波斯的眼睛看到过。哪怕是舍身化作封印,要日复一如地承受那只从恶意中诞生的猛兽凶恶的攻袭,哥哥僵化的面容上,也依旧带着如那道光芒一般柔软的笑容。

    握着武器的手指悄然地松开了。象征着争端与对立的兵刃从她手中跌落,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深沉广阔的星海里。

    一同掉下的,还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祈习惯性地用手掌捂住嘴巴去掩盖呜咽的声音,可她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泪水,只得任凭它们成串地从指缝间落下,仿若坠落的星辰一般,融入这片由人类的□□所构成的溯源之处。

    鸣上与那道从封印中溢下的光芒一同体贴地守在祈的身旁,看着她委屈地缩成一团哭了许久。直到她的抽泣渐渐低了下去,前辈才安慰般轻轻拍抚她的肩膀,“小祈的身边现在也必定有这样的人吧……让这个算不上美好的世界变得更值得的人。”

    “所以,和我一起回去吧。”他温和又坚定地说,“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要必须阻止那个想要把我们的世界搅合得一团乱的家伙。”

    祈把脸孔埋在臂弯里,在听了鸣上的话后她颓丧地叹了口气,“但是前辈,”她的眼泪已经停了,只是声线里还掺杂着含含糊糊的哭腔,“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从这里回去。”

    她每次来时都是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自然也不记得要如何离开。

    “呃,关于这件事……”鸣上突然流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小祈,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这里应该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地方。”

    “?”祈仰起头看着他,雾水萦绕的眼底满是货真价实的困惑。

    于是鸣上似没辙一般重重叹了口气,“你真的没有印象了吗?我们的意识,目前正处于‘圣杯’的内部……”

    祈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回她的眼前出现了三个人。他们中的每个都像是要在她的视野里占据一席之地般急迫地前倾着身体,且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关切之情。

    “鸣上前辈,花村前辈,还有……”祈缓缓坐起身,视线依次从这三人脸上徐徐划过,而到这最后一人时,她的眼珠猛然瞪得滚圆,“小理世!”

    身为现今最为炙手可热的少女偶像,久慈川理世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这就对了嘛!这回肯定是恢复理智了!”

    祈对她的评判标准有些苦笑不得,赶紧要求自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这时她又瞥见了花村的眼下有一小块深色的淤青,“花村前辈……”再看鸣上前辈,会发现他的外套上也有几道破损的痕迹——显然是被利物划破的,“这些难道都是……是我……”

    花村却像是示意翻篇般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别在意。和我们以前的经历比起来,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对吧,搭档?”

    “比起这个,小祈,”相较而言,鸣上的表情则要严肃许多,“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吗?譬如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他迟疑地说出这个名字,“天田君,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祈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一件在潜意识里极力想要逃避的事实。

    但,一切已成既定。

    乾依旧躺在那里。如她记忆的末端时那样,安静,了无生息。若能忽略身下已然干涸的小片红色,他简直像是——这可真是个老套的比喻——睡着了一般。

    “天田君……”祈轻轻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是迈着异常稳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他走去。

    跪坐在他的身边,祈小心地将手掌贴上乾已然泛起冷意的脸颊。“抱歉,”她小声地对着这个再不可能对她报以微笑的人说道,“接下来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但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随着她絮絮的低语,祈掌心下的那副躯体竟然泛起了与她的眼瞳相似的淡淡蓝光。紧接着,实际上仅仅是眨眼之间的工夫,少年人失去生息的躯体倏然溃散为无数只扑扇着青蓝双翼的蝴蝶。大部分蝴蝶奋力飞舞着从这座监牢之塔的缝隙中离去,唯留下一只翅膀颜色最为鲜艳的停留在她的掌心,在鳞粉的微光间化为了——

    一把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金属钥匙。

    祈将钥匙托到眼前。银色的钥匙乍看寻常,但其表面结着一块不规则的,好似血污凝固之后留下的深色痕迹。这块痕迹,也很像蝴蝶的半边翅膀。

    她郑重地把钥匙挂上脖颈后塞入衣领,回过头便发现这次目瞪口呆的变成了花村那三人。

    “呃,”祈连忙为他们解释原理,“我知道看起来是有点夸张,但其实这只是我在利用异世界的特性改变认知……”

    “不不,不对!”花村夸张地摆着手打断了她,“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啊这么说也不对,这也很值得在意啦……但是……小祈你的衣服……这又是怎么回事啊?!魔法少女变身?!”

    祈顺着他的说辞低头看向自己。果然,她身上的衣饰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成为了怪盗那套浮夸的小礼帽短西装搭配蓬蓬裙的样式,蝴蝶形状的面具也服帖地回到了脸上。

    “这么说……”三人之中最为冷静的鸣上前辈跟着问,“小祈果然是‘怪盗’?”

    “诶??”花村前辈一脸震惊地扭头看向他。

    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是以祈坦率地点了点头。

    “诶!!!”花村又把脑袋扭了回来。他的瞳孔深处正在进行着一场剧烈的震颤。

    “花村前辈,你的反应有些夸张过头了哦。”久慈川倒是一副“你太少见多怪了”的样子。

    “但、但是说啊……”花村前辈不甘地辩解,“在老家认识的领居小妹妹到了大城市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怪盗……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更何况她之前还问过我……等等!话说,小祈,你会变成这样,该不会是和我有关吧?!”

    久慈川似是没有耐性继续听他仿佛永无休止的碎碎念,她主动凑到祈的身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的怪盗装来,“不过这样的装扮真的是很可爱呢。呐,你介意让我把这套衣服作为下次打歌服的参考吗?”

    祈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要把话题拉回正轨,忽然却见久慈川洋溢在脸上的那道热切的笑像是被抹除般缓缓地消失了。

    “真是的,”她边娇滴滴地抱怨着,边用余光扫视着周边那圈无声包围了他们的阴影,“就算是那种要连续进行24小时的直播节目,也是知道要在中途给艺人留出充分的休息时间的。”

    可惜那些终归是他们的敌人而非体贴周到的电台工作人员。数目众多的狱卒似流水般一刻不停地不断涌入塔底广场,看来在鸣上前辈帮助她摆脱了圣杯的控制之后,这间殿堂对他们的戒备度也随之攀升至了顶点。

    祈随着另两人一道做好了战斗的心里准备,然而不等她亮出自己的武器,鸣上就先一步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小祈,这里就让我们来对付。你先去与你的同伴们汇合。”他头也不回地叮嘱道。

    “什么?这怎么可以……?!”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她而起;又是她把前辈们卷入这件事中的,她怎么能在这种危急关头丢下他们独自离开!

    而且……莲他们是受到认知的影响而被抹消了存在,她在短时间内也想不到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将大家再找回来……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久慈川活泼俏皮的声音——这回竟是在祈的意识中直接响起。想来她的人格面具应是也有与双叶类似的侦查通讯的功能。

    “事实上,我在赶过来的途中有察觉到其他同样是属于人格面具操纵者的气息。尽管气息有些微弱,但我想那应该就是你的伙伴们了。”

    “反正后面那个金光闪闪的大家伙的目标只有小祈吧?那么在理世帮你找到他们之前,就让我和搭档来为你争取时间。”花村前辈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地出现。

    也不等祈做出回应,他便利落地以匕首切碎了漂浮身前的蓝色卡片,主动吹响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第一声进攻的号角,“上吧,自来也!”

    呼应他的召唤,身形颀长的人格面具降临于此,飞扬于半空中的鲜红领巾于这狭隘的空间内席卷起激烈的风暴。暴风形成巨大的螺旋状,以破竹之势地直冲进敌营中心。

    继而是雷鸣。

    另一体人格面具的漆黑衣摆翻飞起落,其手持的那柄看似不起眼的长刀却是裹挟着万千雷霆之力,硬是靠着劈下的一击生生从敌群之中破开了一道通往外界的出路。

    “去吧,小祈。”伫立于黑色的人格面具之下的鸣上前辈轻声对她说,笔挺的背影坚实地阻挡了在她与大群的阴影之间。

    “既然是‘怪盗’,那就亲自去把敌人从你这里夺走的东西,再一次‘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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