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
两个仆妇抬着一大桶热水走进里屋，倒入浴桶之中。
慈眉善目的仆妇朝屏风后长榻上一看，上面躺着一个女子，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小娘子，水好了。”
见榻上的人依旧没动，又扫了眼桌上早已经冷却的早食，只得叹了口气和另一个较为年轻的仆妇出了来。
才踏出房门，那年轻仆妇便道：“已经十几日像死人一般了，还管她作甚？要我说，再寻了好去处，免得在这里没落个好，还得沾上晦气。”
那慈眉善目的仆妇朝屋中望了一眼，心中也有些活动：“再怎么说也是郎主捡回来的人······”
“来府上这十几日，也就周管事来寻过一回。郎主哪曾拿正眼看过？当真是什么特别的人么？”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话音也逐渐消散。
榻上的人微微一动。
屋外，又听得几个丫鬟在悄声低语。
“屋里头的可还睡着？”
“睡着呢，刚李媪进去叫也没醒。”
“郎主怎么捡了一个娘子来？”
“你不知道？这娘子来头可不小。”
“不就是樊楼顾家娘子吗？那顾家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什么——”
“嘘！”
“这话可不敢说，你可知，这顾家娘子与郎主，是议过亲的？这些个年，你何曾见郎主有过什么女娘？主母给他说合的，他哪个不是直接拒了？塞到屋子里的女娘，没有一打也有十个了，你可见过他留下谁了？还不是全发卖出去了？”
“你看那顾小娘子，那生得齐整，你可别得罪她。”
“也就是一个狐媚子！我也看不出什么好！我们郎主那样的相貌和身份，真是······”
顾扶桑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那日她已垂死，不知道带她回来的竟然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那个曾与她订过婚的凌臻！
顾家与凌家订亲之时，她还只是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娃。她也是后来听到奶娘提起才知道。
母亲孟绮罗与秦淮英本是闺阁姐妹，两人感情极好，又在同一年出嫁。孟绮罗嫁给了州学生顾元华，秦淮英嫁给了县尉凌史青。出阁前两人相约：若生的都是儿子，便结为兄弟；若是女儿，便是姐妹；若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妇。
后来秦淮英生了凌臻，孟绮罗生了顾扶桑，两家便订了娃娃亲。只是再后来，凌史青英年早逝，顾元华生意越做越好，两家地位差距越来越大。顾元华便提出以三年为限要凌臻考取功名再迎娶顾扶桑。
可三年一过，凌臻并未考取功名。顾家便逼着凌家在官府见证下取回订婚文书，男女嫁娶各听所便。
解除婚约之时，顾扶桑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她与凌臻，更没什么交集，不过见过几次，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顾扶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太阳穴上的筋在突突地跳。
那日她好像听到凌臻的侍卫称她为顾家娘子，那凌臻定然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却还将她带了回来。
过去十几天，她浑浑噩噩发着高烧，期间有医婆过来照看，她好像还听到什么主母吩咐，又听到那医婆对她做了些令人羞耻的检查后报说完璧。
凌家这是何意？
顾扶桑细细寻思，她曾经偷听爹娘说话，说那凌家是不愿退婚的，那凌臻更是个有脾气的，被退婚后，觉得丢了脸，竟然弃笔投戎，仗剑走天涯去了。
谁也不曾想到，他弃了功名后，在边塞立了奇功，年年晋升，才三四年间便官至正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手握十几万禁军，成了官家心腹，汴京炙手可热的权臣。
顾扶桑探下脚，想要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只能又躺回榻上。
她拿起胸前的羊脂玉，怔怔出神，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玉是孟绮罗赠与她的，上面缠着五色丝线打的璎珞，她娘亲也不知现在何处？
“这模样做给谁瞧呢？”
早前那年轻仆妇温媪挑了帘子进来便看到顾扶桑垂着泪，心下便觉得晦气：“主母说了，好了就自去了。”
“可别赖在这里！”说完，哐当一声，将那食盒掼在八仙桌上便走了。
顾扶桑也不理她，没想到已到晡食。
那年纪大些的李媪见状，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是下饭三件、菜蔬两件、茶果一盒、小碟三件。
“娘子也用一些，镇日吃那米汤，怎受得住？”
李媪见顾扶桑兀自出神，摇了摇头：“真可怜见的，怎地就遇见这歹人？”
听到“歹人”二字，顾扶桑浑身大颤，那□□笑声与浓郁血腥味像是又向她扑来。她瞬间窒息，眼神发僵，十指蜷曲，竟是不可抑制的抽搐之症。
李媪大惊，赶忙过来搓揉着顾扶桑四肢：“顾娘子，莫怕！莫怕！这里是凌府！”
约莫一盏茶功夫，顾扶桑的脸色才慢慢回转过来。
李媪懊悔不已：“顾姑娘，这餐食是主母吩咐的。主母惯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朝顾扶桑悄声道：“顾娘子莫不如求了主母去，这汴京，还有何处可去？”
顾扶桑呆呆看着李媪，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
管事周大娘报说顾小娘子求见后，也不见凌府主母秦淮英传唤。便只好在偏厅外面等候。
丫鬟：“主母这会正在颂经呢！”
顾扶桑听说，想起那些饭菜。顾家虽然对不起凌家在先，但这十几日，秦氏却也是好吃好喝伺候，想来也真不是那心狠记恨之人。
又想那日她们几个娘们带着仅剩的一点细软，好不容易找了一辆马车想要投奔应天府的舅舅去，为何在城外便遇到那歹人？
朝廷规定：平民出行不可坐马车。她们找了马车又从京城出去，一般也会误以为是仕宦之家，为何那歹人又知道她是顾家娘子呢？只能说，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思及此处，顾扶桑忍不住冷汗淋漓。
“顾小娘子，请进吧。”周大娘子唤道。
顾扶桑走了进去，福了一福。
偏厅正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左右两边各侍立着两个丫鬟。
那老妇人浓眉大眼颇有英气，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顾扶桑抬眼见那秦淮英，那秦氏也在打量她。
姿容美艳，肤如凝脂，柳腰翘臀，骨肉匀亭，便是憔悴如斯，只站在那里都好似莹莹发着光。尤其一双滟涟眸子，好像带着钩子。
“好一个妖娆美人儿！”秦淮英心道，“竟比我那破落姐妹孟绮罗还美上几分！”
孟绮罗少时便是县里有名的美人坯子。
看够了，秦氏才淡淡问道：“顾小娘子近来可好了？”
顾扶桑见她如此问，便知她是要打发人了。但眼下，汴京城真没有比这殿前司指挥使的府宅更安全的了。她一定得留在这里。
顾扶桑抚着额头，勉力朝前走了几步，虚弱道：“谢大娘子关心。只是今日还是晕得紧，走几步便得歇几步。这十几日叨扰，都说大娘子是菩萨心肠，定然是要小辈的好全了才来请安的。但小辈实在是过意不去，特，特来感谢，大娘子。”
说完，好像喘不过气起来般，又咳嗽了几声。
秦氏盯着顾扶桑那煞白的小脸好一会，心中想到，这病弱模样，若此时打发了出去，岂不是要落人口舌？但若留在此处，想起她的爹娘嫌贫爱富，这七八年来因为被退亲自家儿子受的排揎侮辱，又心如刀割。也不知臻儿为何要将这顾家娘子带回来。
秦氏恍然出了神，隔了好一会，才道：“顾家与我家，倒也，有些渊源。”
她看向周管事。周管事明白，便将手探入荷包之中。
顾扶桑见那秦氏想用一些钱银打发自己，好全了她的首尾，只得故意叹了口气道：“幼时常听家母感叹，世事难料，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她怀念般抚摸着脖子上的羊脂玉。
“若非大娘子，娘亲也——”话未说完，脸上便又挂着晶莹的泪珠。“小辈也——”
“不至于无枝可依。”
秦氏看着那玉和上面打的五彩璎珞，脸色晦明莫辩。这玉是她当初与孟绮罗结拜姊妹时互赠的礼物。上面的五彩璎珞还是她亲手打的，在佛前开过光的。
昔日姊妹在佛前焚香立誓的场景历历在目。
秦氏叹了口气：“你母亲也是个倔的。也罢，我见你也未曾恢复，再歇两日再说。”
顾扶桑垂首抹去眼角的泪水，余光所及，是那秦氏脖子上的玉环，上面的也是五彩璎珞，那打法，却是她母亲孟绮罗的。
*
顾扶桑回到后院，便叫来李媪。跟她细细打听凌臻的情况。
李媪在凌府也是老人了，平日里就像个话夹子，跟谁都爱聊上几句。不一会，便将凌臻的许多情况都告诉了顾扶桑。
“姑娘，老媪见您跟我侄女一般大小，早前便觉得亲近。实话说与姑娘，姑娘可是郎主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娘。我们郎主那本领可是通天，莫说是在汴京寻一个妇人，便是在整个大宋寻一根针，也是能的。”
“只是有一条，咱们郎主这么多年都没个可心的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把我们主母给愁得呀。娘子来之前，官家也赏过几个，却放在后院当丫鬟使唤。”
“主母寻来的，没有一打也有十个，要么送了人要么发卖了去！把主母给气得喲！”
“要不怎么说娘子是特别的呢？那温媪不信，我是信的。”
李媪去后，顾扶桑寻思了良久。便是李媪没有提点，她也早在想着了。
若她去求凌臻救母亲，凌臻可愿意？
顾家没有破落之前，她在闺阁之中，也听闻过凌臻的“大名”：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一心只往上爬。传言他曾将京中百名小儿当做诱饵，只为引一劫匪出洞；又传言他发明了百种酷刑，有醍醐灌顶、片脍、半濯足等等，种种都让罪犯闻风丧胆、小儿夜啼。
想到此处，顾扶桑不禁想起那日地下室中那血腥一幕，赶紧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再想。
他的手下尚且如此，何况他？
“顾娘子，有你的信儿。”一个丫鬟将一封信递给她。
难道是娘亲的信？顾扶桑一个激灵，赶紧打开一看，登时脸色暗沉。
来信竟然是府令之女窦盈盈。那窦盈盈在信中以她的闺阁好友自居，说窦府与顾府已经下定帖，再过半个月便要下聘。知道她现在寄居在凌府，届时迎亲之时，还要请她过来，云云。
顾扶桑冷冷一笑，将那信烧了。
窦盈盈与卫子衡，一个抢夺她的夫婿，一个谋夺她的家产，害得她父亲惨死狱中，母亲下落不明，她定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两个仆妇抬着一大桶热水走进里屋，倒入浴桶之中。
慈眉善目的仆妇朝屏风后长榻上一看，上面躺着一个女子，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小娘子，水好了。”
见榻上的人依旧没动，又扫了眼桌上早已经冷却的早食，只得叹了口气和另一个较为年轻的仆妇出了来。
才踏出房门，那年轻仆妇便道：“已经十几日像死人一般了，还管她作甚？要我说，再寻了好去处，免得在这里没落个好，还得沾上晦气。”
那慈眉善目的仆妇朝屋中望了一眼，心中也有些活动：“再怎么说也是郎主捡回来的人······”
“来府上这十几日，也就周管事来寻过一回。郎主哪曾拿正眼看过？当真是什么特别的人么？”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话音也逐渐消散。
榻上的人微微一动。
屋外，又听得几个丫鬟在悄声低语。
“屋里头的可还睡着？”
“睡着呢，刚李媪进去叫也没醒。”
“郎主怎么捡了一个娘子来？”
“你不知道？这娘子来头可不小。”
“不就是樊楼顾家娘子吗？那顾家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什么——”
“嘘！”
“这话可不敢说，你可知，这顾家娘子与郎主，是议过亲的？这些个年，你何曾见郎主有过什么女娘？主母给他说合的，他哪个不是直接拒了？塞到屋子里的女娘，没有一打也有十个了，你可见过他留下谁了？还不是全发卖出去了？”
“你看那顾小娘子，那生得齐整，你可别得罪她。”
“也就是一个狐媚子！我也看不出什么好！我们郎主那样的相貌和身份，真是······”
顾扶桑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那日她已垂死，不知道带她回来的竟然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那个曾与她订过婚的凌臻！
顾家与凌家订亲之时，她还只是个梳着总角的小女娃。她也是后来听到奶娘提起才知道。
母亲孟绮罗与秦淮英本是闺阁姐妹，两人感情极好，又在同一年出嫁。孟绮罗嫁给了州学生顾元华，秦淮英嫁给了县尉凌史青。出阁前两人相约：若生的都是儿子，便结为兄弟；若是女儿，便是姐妹；若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妇。
后来秦淮英生了凌臻，孟绮罗生了顾扶桑，两家便订了娃娃亲。只是再后来，凌史青英年早逝，顾元华生意越做越好，两家地位差距越来越大。顾元华便提出以三年为限要凌臻考取功名再迎娶顾扶桑。
可三年一过，凌臻并未考取功名。顾家便逼着凌家在官府见证下取回订婚文书，男女嫁娶各听所便。
解除婚约之时，顾扶桑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她与凌臻，更没什么交集，不过见过几次，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顾扶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太阳穴上的筋在突突地跳。
那日她好像听到凌臻的侍卫称她为顾家娘子，那凌臻定然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却还将她带了回来。
过去十几天，她浑浑噩噩发着高烧，期间有医婆过来照看，她好像还听到什么主母吩咐，又听到那医婆对她做了些令人羞耻的检查后报说完璧。
凌家这是何意？
顾扶桑细细寻思，她曾经偷听爹娘说话，说那凌家是不愿退婚的，那凌臻更是个有脾气的，被退婚后，觉得丢了脸，竟然弃笔投戎，仗剑走天涯去了。
谁也不曾想到，他弃了功名后，在边塞立了奇功，年年晋升，才三四年间便官至正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手握十几万禁军，成了官家心腹，汴京炙手可热的权臣。
顾扶桑探下脚，想要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只能又躺回榻上。
她拿起胸前的羊脂玉，怔怔出神，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玉是孟绮罗赠与她的，上面缠着五色丝线打的璎珞，她娘亲也不知现在何处？
“这模样做给谁瞧呢？”
早前那年轻仆妇温媪挑了帘子进来便看到顾扶桑垂着泪，心下便觉得晦气：“主母说了，好了就自去了。”
“可别赖在这里！”说完，哐当一声，将那食盒掼在八仙桌上便走了。
顾扶桑也不理她，没想到已到晡食。
那年纪大些的李媪见状，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是下饭三件、菜蔬两件、茶果一盒、小碟三件。
“娘子也用一些，镇日吃那米汤，怎受得住？”
李媪见顾扶桑兀自出神，摇了摇头：“真可怜见的，怎地就遇见这歹人？”
听到“歹人”二字，顾扶桑浑身大颤，那□□笑声与浓郁血腥味像是又向她扑来。她瞬间窒息，眼神发僵，十指蜷曲，竟是不可抑制的抽搐之症。
李媪大惊，赶忙过来搓揉着顾扶桑四肢：“顾娘子，莫怕！莫怕！这里是凌府！”
约莫一盏茶功夫，顾扶桑的脸色才慢慢回转过来。
李媪懊悔不已：“顾姑娘，这餐食是主母吩咐的。主母惯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朝顾扶桑悄声道：“顾娘子莫不如求了主母去，这汴京，还有何处可去？”
顾扶桑呆呆看着李媪，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
管事周大娘报说顾小娘子求见后，也不见凌府主母秦淮英传唤。便只好在偏厅外面等候。
丫鬟：“主母这会正在颂经呢！”
顾扶桑听说，想起那些饭菜。顾家虽然对不起凌家在先，但这十几日，秦氏却也是好吃好喝伺候，想来也真不是那心狠记恨之人。
又想那日她们几个娘们带着仅剩的一点细软，好不容易找了一辆马车想要投奔应天府的舅舅去，为何在城外便遇到那歹人？
朝廷规定：平民出行不可坐马车。她们找了马车又从京城出去，一般也会误以为是仕宦之家，为何那歹人又知道她是顾家娘子呢？只能说，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思及此处，顾扶桑忍不住冷汗淋漓。
“顾小娘子，请进吧。”周大娘子唤道。
顾扶桑走了进去，福了一福。
偏厅正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左右两边各侍立着两个丫鬟。
那老妇人浓眉大眼颇有英气，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顾扶桑抬眼见那秦淮英，那秦氏也在打量她。
姿容美艳，肤如凝脂，柳腰翘臀，骨肉匀亭，便是憔悴如斯，只站在那里都好似莹莹发着光。尤其一双滟涟眸子，好像带着钩子。
“好一个妖娆美人儿！”秦淮英心道，“竟比我那破落姐妹孟绮罗还美上几分！”
孟绮罗少时便是县里有名的美人坯子。
看够了，秦氏才淡淡问道：“顾小娘子近来可好了？”
顾扶桑见她如此问，便知她是要打发人了。但眼下，汴京城真没有比这殿前司指挥使的府宅更安全的了。她一定得留在这里。
顾扶桑抚着额头，勉力朝前走了几步，虚弱道：“谢大娘子关心。只是今日还是晕得紧，走几步便得歇几步。这十几日叨扰，都说大娘子是菩萨心肠，定然是要小辈的好全了才来请安的。但小辈实在是过意不去，特，特来感谢，大娘子。”
说完，好像喘不过气起来般，又咳嗽了几声。
秦氏盯着顾扶桑那煞白的小脸好一会，心中想到，这病弱模样，若此时打发了出去，岂不是要落人口舌？但若留在此处，想起她的爹娘嫌贫爱富，这七八年来因为被退亲自家儿子受的排揎侮辱，又心如刀割。也不知臻儿为何要将这顾家娘子带回来。
秦氏恍然出了神，隔了好一会，才道：“顾家与我家，倒也，有些渊源。”
她看向周管事。周管事明白，便将手探入荷包之中。
顾扶桑见那秦氏想用一些钱银打发自己，好全了她的首尾，只得故意叹了口气道：“幼时常听家母感叹，世事难料，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她怀念般抚摸着脖子上的羊脂玉。
“若非大娘子，娘亲也——”话未说完，脸上便又挂着晶莹的泪珠。“小辈也——”
“不至于无枝可依。”
秦氏看着那玉和上面打的五彩璎珞，脸色晦明莫辩。这玉是她当初与孟绮罗结拜姊妹时互赠的礼物。上面的五彩璎珞还是她亲手打的，在佛前开过光的。
昔日姊妹在佛前焚香立誓的场景历历在目。
秦氏叹了口气：“你母亲也是个倔的。也罢，我见你也未曾恢复，再歇两日再说。”
顾扶桑垂首抹去眼角的泪水，余光所及，是那秦氏脖子上的玉环，上面的也是五彩璎珞，那打法，却是她母亲孟绮罗的。
*
顾扶桑回到后院，便叫来李媪。跟她细细打听凌臻的情况。
李媪在凌府也是老人了，平日里就像个话夹子，跟谁都爱聊上几句。不一会，便将凌臻的许多情况都告诉了顾扶桑。
“姑娘，老媪见您跟我侄女一般大小，早前便觉得亲近。实话说与姑娘，姑娘可是郎主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娘。我们郎主那本领可是通天，莫说是在汴京寻一个妇人，便是在整个大宋寻一根针，也是能的。”
“只是有一条，咱们郎主这么多年都没个可心的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把我们主母给愁得呀。娘子来之前，官家也赏过几个，却放在后院当丫鬟使唤。”
“主母寻来的，没有一打也有十个，要么送了人要么发卖了去！把主母给气得喲！”
“要不怎么说娘子是特别的呢？那温媪不信，我是信的。”
李媪去后，顾扶桑寻思了良久。便是李媪没有提点，她也早在想着了。
若她去求凌臻救母亲，凌臻可愿意？
顾家没有破落之前，她在闺阁之中，也听闻过凌臻的“大名”：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一心只往上爬。传言他曾将京中百名小儿当做诱饵，只为引一劫匪出洞；又传言他发明了百种酷刑，有醍醐灌顶、片脍、半濯足等等，种种都让罪犯闻风丧胆、小儿夜啼。
想到此处，顾扶桑不禁想起那日地下室中那血腥一幕，赶紧闭上眼睛，阻止自己再想。
他的手下尚且如此，何况他？
“顾娘子，有你的信儿。”一个丫鬟将一封信递给她。
难道是娘亲的信？顾扶桑一个激灵，赶紧打开一看，登时脸色暗沉。
来信竟然是府令之女窦盈盈。那窦盈盈在信中以她的闺阁好友自居，说窦府与顾府已经下定帖，再过半个月便要下聘。知道她现在寄居在凌府，届时迎亲之时，还要请她过来，云云。
顾扶桑冷冷一笑，将那信烧了。
窦盈盈与卫子衡，一个抢夺她的夫婿，一个谋夺她的家产，害得她父亲惨死狱中，母亲下落不明，她定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