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知道这么一段渊源,黎晏才不解:苏敛为何要去寻自己亡故师父的旧友?

    苏敛低头沉思了一番:“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你且随我来吧。”

    二人结了账,苏敛带她来到自己的家。

    正因为知道这么一段渊源,黎晏才不解:苏敛为何要去寻自己亡故师父的旧友?

    苏敛低头沉思了一番:“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你且随我来吧。”

    二人结了账,苏敛带她来到自己的家。

    长鸿门紧挨东市,热闹的很,苏敛这次没有戴她那张及膝的面纱,而是短的垂到锁骨。这边的人好像都认识她,招呼着和她打招呼。

    街坊邻居,门店市民,看到苏敛带着黎晏,都热情地给她们塞东西,都被苏敛一一推拒了。

    “苏姑娘,来客人了呀!”

    “是啊,老伯,生意兴隆。”

    “带点东西回去呗,苏姑娘!你看,今天新杀得鸡,你快拆两个腿回去招待这个闺女!看给饿得,都瘦脱相了!”

    “哎呀,不用啦,赵婶婶你留着吧,过些日子惊蛰不得吃顿好的?”

    “这哪儿行啊!你旁边那闺女瞅着好几天没吃饭了吧?快拿着吧!”

    “不用不用,我们都吃的好着呢!”

    “......”

    黎晏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苏敛拉着她快步离开。

    二人穿过长街,左拐右拐地进了苏敛购置的小院。

    苏敛将她领进门:“别拘谨,这就我一个人,随便坐。我且写封信,若是钟先生不愿意来,你叫他看一下我写的这封信再做定夺。我一会儿再跟你说为何钟杨二位先生会决裂,永不往来。”

    说罢,她进了书房,出来给黎晏带了本书:“你先看会儿书,我估计要一些时间。”

    “好。”黎晏接过书,发现封面大大地写着四个字:

    《百闻志怪》

    那一日,白贺生倚着门框,回头对她和魏不离二人浅浅一笑:

    “百闻志怪,还挺好看的,你要看吗?”

    黎晏不禁微微叹气,不再去想他。

    随意地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好多内容在后世都有借鉴,许多人们打发时间的读物,也有许多神兽魔物都借鉴这本百闻志怪,很多也拍成了影视作品。

    只是可惜,这本书的作者佚名,无人知晓。

    她不由得感慨:“大同小异。”

    左右闲着无聊,她戳着脑袋在客座上小憩。

    苏敛踏进门,见到黎晏一只手微微持着书卷,另一只手撑着头,呼吸均匀,看来是睡着了。

    她坐在黎晏身边,没有叫醒她,而是轻轻拿过那本书,随手翻了一遍:“我这么用心写的书,很无聊吗?”

    又想了想:“可能是吧,毕竟是十年前写的,还是不太成熟。”

    黎晏察觉到身边坐着个人,微微睁开眼,见到苏敛正在对手里那本书看得入神,好像在研究什么。

    “唔,你来了?”

    苏敛见到她醒了,便放下手中的书,将信给她:“你带着这封信,回青城交给钟先生。若是先生不愿随你来,也不要强求,询问当年之事,先生会告诉你。”

    黎晏手中拿着那封信,问她:“你相信我?”

    苏敛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句话,只得笑笑:“当然,带上天鸢,我信你。”

    “嗯。”黎晏面对她毫不犹豫的相信,有些无可是从,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刚刚要和你说杨先生和钟先生的事,差点忘了。”苏敛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摇了摇:

    “要说以前啊,钟杨二人互为知己,可算是青城乃至整个大虞朝出了名的高洁之士相交佳话......”

    苏敛娓娓道来:“二十五年前,先生之父因受“贿八官”一案牵连入狱,一旬之后和一同下狱的同僚双双暴毙狱中。”

    “二十五年前?”

    这时间很难不让黎晏想到驸马之死。

    “是的,先生之父的同僚便是崇文驸马。”苏敛语气有些惋惜:“先生之父身死后,他们一家便流放到了塞北,不得返京,不得当官。”

    黎晏听闻,微微一愣:“堵死了杨先生做官的路。”

    “先生一身傲骨,寒窗苦读多年,却因父亲一案而受牵连,心中苦闷无人知晓。如今白魏二人高中,他老人家也无缘得知,实在是令人惋惜。”

    苏敛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杨先生门下求学的那些年,眼中掩饰不住的悔意:

    总角之年,同龄人嬉闹顽皮,而她却对兵书爱不释手,听闻城中有一名为杨素的先生,因为一些朝廷的原因而埋没在青城,堪堪做了个教书先生。

    她好奇得很,爬上墙头一坐坐一整天,听着杨先生在堂内传进耳朵的声音: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

    每每书声入耳,她不禁想到:“为何我不可以上学堂呢?”

    后来,柳父得知爱女对其的热爱,家中虽然清贫,但依然特地去求杨素收柳宁君为旁听。

    杨素见到她,便笑着拍了拍柳宁君的头:“这姑娘啊,好几天前我就注意到了,本想着叫住这姑娘让她进来听,每次我一出屋门,她就跑啦,叫都叫不回来。”

    就这样,柳宁君成了杨素的弟子,与白贺生等人成了同窗。

    她对兵家兵法的看法总是有自己的角度和主见。常挂在嘴边的是“苍生疾苦”“清高风骨”。

    每次实战的时候,与之对打的人也常常夸赞她“功夫进步非常快,有些时候竟以为是一武艺高强的男子。”

    杨素十分欣赏她,对其倾囊相授。但柳宁君的父亲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去世,家中长辈本就对她女子之身整日抛头露面上学堂一事不满,这下,直接为她寻了门亲事,三年孝期一满,停了学,将她嫁了出去。

    杨素曾多次来到柳家,劝说族人,多次无功而返。婚后生活艰难而麻木,她唯有吟诗作对才可消解一二。

    她出嫁后第一年,杨素找到了她。

    那一日她回家,在门口只见杨先生慌张地张望她家院内,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先生?”

    杨素闻声,激动地转过头来,走向她:“宁君!你……”

    柳宁君见杨先生还未开口,两行清泪便缓缓落下,她忙拿出帕子给先生擦泪:“先生,先进去说罢。”

    杨素慢慢摇头:“我进去怕不是会要拖累你。我此行前来是有要事相托,希望宁君莫要推却。”

    “先生,您说。”

    柳宁君见杨素如此严肃,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听杨素把话讲完。

    待杨素说完,柳宁君惊地说不出话。

    “您是说……归田之法……”她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杨素:“归田之法……是您所创?”

    杨素虽不愿承认,但还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那又……如何流入到朝廷之上……也是您吗?”

    柳宁君颤着身子,她不敢相信那个笑着收她为弟子,教她识字做人,教她天下大义的先生,竟是暴令的创造者。

    杨素想一如从前那般,对她讲道理,教她明事理,只是可惜——

    没有立场了……

    “宁君,流入朝堂并非我意。此法还未成熟,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朝廷。”

    杨素苍白地解释着,迎着柳宁君半信半疑地眼神:“我不知杜君年从何得知我创归田一事,也不知他如何拿走我所拟法令的雏形……”

    柳宁君抿唇不语,他继续说着:“我只知我时日无多,为师无颜求你,只希望江山倾颓之时,你莫要置之不理……”

    “先生。”柳宁君眼眸中含着不明的情绪:“先生曾问我,为何研读浩浩三千书卷。我说,因为以史为鉴,可知我所失;修以兵法,方纵横于天下。您当时连连摇头,说错了,可是您还记得,当时您的话吗?”

    杨素怎么不记得?

    他不敢再提起,索性缄口不言。

    柳宁君见状,一字不落地背下了当时杨素教训她的话:

    “先生说的是,读书使人明事理,知得失,而后自谦内敛,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治世繁华,当大隐于市,河山倾颓,不忘赤子之心,兼济天下,当以此身于老幼之前,抵挡万千宿命。而非一人之私,不问苍生疾苦……”

    “够了!”

    杨素不想再听。

    来之前,他觉得走错了一步,以后的路,步步错下去,纵使万般崎岖,也仍有希望。

    可如今,臣民叫苦不迭,他的一步走错,熄灭的是万家灯火,带走的是无数孤魂。

    他以为还有弥补的机会。

    但那些家破人亡的流民呢?还可以重来吗?

    听到自己曾经教诲学生的话,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与之背道而驰。

    “先生不想听吗?是意识到了此法的后果与先生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对吗?可为什么要倾尽心血来创造法令,又为何要我去阻止呢?我已嫁作他人妇,怎可远行离乡呢?”

    杨素欲言又止,伸出手想要抓住柳宁君的胳膊,被她轻轻躲开了。

    “若是江山有难,我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不知道先生说的时日不多为何意,我只希望先生莫要一错再错了。”

    “宁君,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都在这里面了。”

    杨素摇着头,将手中的书卷塞到柳宁君手中:“拿着吧,我知道你现在很失望,但是这不是赌气的时候……”

    柳宁君确实很失望,目光掠过手中的书卷,没有推却,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没有再看杨素一眼。

    她不知道的是,此次相见,便是他们师徒二人此生,最后的一面。

章节目录

一纸河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雪杀我多少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雪杀我多少年并收藏一纸河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