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立刻有人拿出了手机。

    那是几个状似醉酒的男子在殴打一位小年轻,拳拳到肉,边打边笑。

    地上已满是鲜血。

    腥气,酒味,笑声,音乐,形成诡异的融合,在这个世界的一片小角落。

    酒吧里的保镖出动,将那几名男子拉开。他们嘴上骂骂咧咧,五颜六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鲜艳。

    周峋和杨易闻声过去。而赵依婧本不想凑热闹,可如此环境,如此光线,她似乎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微妙的香。

    那香触动了她灵魂里的敏感神经。熟悉的惨痛回忆,就如此刻她体内缓缓流动的血液,可面上,她依旧平淡。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注意到了什么。

    吞下口中的圣女果,赵依婧拨出一条路,看到了那几个人的脸。

    神若癫狂,目光涣散。其中一个双眼遍布血丝,似乎喘不上气,需要有人扶着才能站稳。

    他们被保镖制住,周峋把躺在地上的小年轻拉了起来。为首的红毛男子一看,瞬间转了话头,嘶哑着嗓音说:“周老板,老朋友了。哥几个今儿喝多了,玩得有点过火。您看,您让我们走,有需要赔偿的,咱们私下解决,可以么?”

    周峋替年轻人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说:“咱们初次见面,何来老朋友一说?”

    “你……周峋,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红毛恼羞成怒,忽然大骂一声,发起狂来。他张嘴恶狠狠地在保镖手背咬上一口,得了空隙想要逃跑,下一秒却被赵依婧精准地扣住了手腕。

    红毛猝不及防,差点栽倒在地。他在慌乱中抄起一个酒瓶子,侧身就要对着赵依婧的脑袋砸过去。幸好周峋眼疾手快,扯过她的胳膊赶紧把人拽进了怀里。

    酒瓶打在了周峋的肩膀,瓶身破裂,几道尖锐的碎片顿时深陷进了皮肉中。

    鲜血温热,淌过掌心。

    赵依婧怔住,液体摸了一手都是。

    她刚想抬头,周峋便将她的脸轻轻按入怀中,用手微微拍打着她的肩头,意似安抚。

    红毛扭头看到这一幕,讽刺着大笑:“活该!还想英雄救美,就这臭婊子,白送老子都不要!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拦你大爷的路!”

    赵依婧挣开周峋朝他走过去。周峋想拉住她,带血的手竟被甩开了。

    赵依婧走到红毛面前,一耳光打过去。那红毛懵了片刻,脸上迅速肿起了五根手指印。在愤怒和药物的驱使下,红毛只嘴里喘着粗气,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个保镖架住了他。

    赵依婧看着他,把手放回了衣兜里。她用力极大,此刻掌心震痛,还带着血,黏黏腻腻。

    她说:“等警察来吧。”

    一旁,杨易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深知今晚的发展不妙,可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周峋。

    多少有些晦气。在他的欢迎会上出了这样的事。

    他走到周峋身旁,看着他流血的肩,低声问:“没事吧?”

    周峋淡淡地说:“没事。”

    “我说什么来着?”杨易耸肩,无奈地叹息,“跟这些个女人扯上关系,只会搞得自己浑身是伤。你看吧,有人报警了,一会儿警察来,你要怎么和她解释?”

    周峋说:“来就来吧。这几年,咱们和警察打交道也不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杨易不说话了。

    这时,赵依婧转过身,看向周峋。

    她没有走到他身边,而是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的目光深邃得像湖水,泛着波纹。

    她的态度不似疏离与警惕,却有一些,更沉重,更压抑的情绪。

    那双眼,仿佛多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

    重逢后,她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这份纯粹与脆弱属于十年前的她。会因为他一句话笑弯了眼睛,会因为他一句话在旧操场哭成泪人。

    十年,她成长了,成熟了。

    底蕴却从未变过。

    这是他们之间的区别。也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阿婧。”

    周峋喊着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疼么?”

    赵依婧看着他。

    “不疼。”周峋说,“简单包扎下就好了,只是皮外伤。”

    “你知道么?”

    “什么?”

    “他们在这里吸毒。”

    赵依婧毫不避讳地说出那两个字,视线仍然一瞬不瞬停留在周峋脸上,“那个人认识你,他知道你的名字。”

    周峋的眼眯了眯。

    伤口渗了一股血,周峋用力握住。

    空气里充斥着甜香,潮湿的白雾在闪烁的光柱里缥缈无依。

    有人在周围抽烟,火光零零星星。

    赵依婧眼神不变,等他的答案。

    时间安静。一会儿,周峋开口,“我是这的老板,想知道我的名字不难。”

    “阿婧,我不认识他们。”

    “嗯。”赵依婧点头,说:“我信你,你愿意信我么?”

    周峋微笑,说:“这是什么傻话。”

    赵依婧终于走近他,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她伸手停在他的伤口处,却并未真正触碰。

    她不想他疼。

    血液触目惊心,红得瑰丽。

    她轻声说:“以后,别为了保护我做傻事,我会心疼的。”

    “你是我的女朋友。”周峋说,“我怎么能不保护你。”

    此时,林婕拿了碘伏和纱布默默地走过来,听了这话,却又默默地离开了。

    很快,酒吧外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

    红毛抬起眼看整个酒吧已被警察包围,知道跑不掉了,干脆嬉皮笑脸和带头的中年警察攀起了交情:“哟,这不是冯队么,这大晚上的,我喝个酒,怎么还把您老人家给惊扰了呢。”

    冯青山看了看旁边受伤的年轻人,说:“接到举报,有人在这寻衅滋事。走吧,去公安局谈话。”

    另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到红毛面前蹲下,说:“李强,你是公安局的常客,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劝你实话实说,别等检查结果出来还嘴硬,到时候谁都保护不了你。”

    红毛一听,脸色霎时变了,大喊:“林副队,我其实重新做人了!我不是故意要复吸的!是……是周老板!货是他卖给我的!他才是始作俑者!”

    冯青山看向周峋,说:“是这样么,周老板?”

    周峋神色温和,说:“冯队,我现在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以前也只是跟人打架才认识了你们,我怎么可能放着平静日子不过,去涉毒呢?”

    “就是他!是他卖给我的!”红毛扯着嗓子叫唤,“不信,你问问我的朋友们!我包间里还有他卖剩给我们的东西!上面有他的指纹!你们去搜啊!”

    赵依婧皱起了眉。

    冯青山表情变得冷峻,对周峋说:“周老板,看来也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周峋说:“我是蓝夜的老板,有人在我的地方做见不得人的事,我当然也有责任。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会全力配合警方。”

    “那走吧。”

    冯青山指指身后的几个人,包括那名小年轻,“把他也带上,一起回局里。”

    临走时,赵依婧拉紧了周峋的手。

    周峋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着说:“别怕,相信警察,他们会还我清白的。”

    赵依婧问:“那些人为什么诬陷你。”

    周峋说:“谁知道呢,树大招风,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有件事要拜托你。”

    赵依婧说:“我会照顾好小晔的。我可以告诉她你去出差了,过两天就回来。”

    “嗯。”周峋说,“谢谢你。”

    周峋随警察走后,许磊丧气不已,索性直接把酒吧关了。

    林婕心情不好,小七阿龙陪着她。杨易看赵依婧已经穿好了外套,走上去说:“赵小姐,今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误解阿峋。”

    赵依婧看他一眼,说:“我误解他,不是正中你下怀么?”

    杨易愣了愣,随即笑道:“我哪有什么下怀。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一般人听说这种事早就吓坏了吧,可赵小姐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特别想问一问,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赵依婧说:“吸毒,而且吸的是小糖果。那玩意儿有独特的香气,能使人精神亢奋,充满欲望,接触过的人只要一闻就知道了。”

    杨易错愕:“你接触过?”

    赵依婧笑意凉凉,“你猜?”

    “你……”

    “你不必担心我会误解他。”赵依婧说,“我是相信他的。”

    “无条件么?”杨易无法理解,“你的信任从何而来?”

    遇上这样的事,如此大的冲击,她凭什么相信一个十年未曾谋面的男人。

    除非靠近他,她也别有目的。

    然而赵依婧指指心脏,说:“从这里。”

    杨易茫然。

    这里。她自己的,还是周峋的。

    真是难懂的女人。

    杨易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就看见赵依婧越走越远的背影。他急忙喊:“喂,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赵依婧漫不经心地挥手,说:“我开车来的。”

    烟味浓重,灯光刺目。赵依婧一开门,整个人便彻底融入了夜色中。

    深夜。

    市公安局的值班室只亮着一盏灯。

    几个人的尿检结果出来了,冯青山看完,敲了敲桌子,把一份案件基本信息交给坐在面前的红毛核对。

    红毛乖乖巧巧地在表格内填上自己的名字,又朝着冯青山笑:“冯队,您看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虽然复吸,可我没卖货,您顶多算我违法,不能算我犯罪吧?”

    冯青山说:“怎么,你害怕坐牢?”

    红毛脸一白,说:“坐牢谁不怕啊……我还有女儿呢,我不能坐牢啊。”

    “你不知道违法也是要坐牢的么?”冯青山勾了勾唇,说:“况且,你故意伤人已成事实,等伤情结果出来,该你的罚,一个也跑不掉。”

    红毛咽了咽口水,十分紧张的模样。

    冯青山循循善诱:“但如果你把一切老实交代,没准我们会酌情减轻你的处罚。”

    红毛小声说:“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啊,我只是从周峋那里买了东西,打人也是那什么劲儿上来了呗,这也不能怪我啊对不对。”

    这时,林晨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对冯青山说:“周峋的血检报告出来了,是阴性,没有问题。”

    红毛登时大叫起来:“这不可能!”

    林晨眼睛一凛,问:“你这么肯定?”

    红毛蔫了,支支吾吾说:“我……我就是觉得不可能,我真的亲眼看他吸过,他不可能是阴性啊。”

    林晨说:“你之前说,怕因为他是酒吧老板的关系,喝了酒所以影响尿检结果,我们就采纳你的建议,给周峋做了更加准确的血检。报告是不会骗人的,李强,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冯青山说:“你说包间里有剩下的周峋卖给你们的货,我们把酒吧全部搜查了,没找到任何你们说的东西,可见你们的货是从别处买来的。”

    “这……”

    红毛显然是没辙了,他难以置信,却又毫无办法,只能自己扯着鸡窝头做无谓的挣扎:“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阴性又找不到东西……我明明……”明明都安排好了,他是怎么发现的?

    冯青山声音更严肃了些:“李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坦白还能从轻发落。你的货到底从谁手里买的,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周峋?是有人指使,还是你和周峋之间有私人恩怨?你说出来,我们一切都能为你解决。”

    “我……”

    红毛咬着嘴唇,将信将疑地问:“我承认了,你们真的会对我从轻发落?”

    “当然。”林晨说,“不这样,谁还肯主动交代真相?我国的法律从来都是人性化的。”

    红毛一阵脑内官司。最终,他迫于压力,泄了气说:“我的货的确是从别人那买来的,但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有一个代号叫鲸鱼。我诬赖周峋,是因为我之前在蓝夜酒吧看上了个妹子,那妹子很漂亮,可人家看不上我,就看上了周峋……你说周峋哪好啊,除了长相,哪里比得上我?我不服气呗,想给他找点事情,这不,就……找到这里来了。”

    冯青山问:“就为了这,你就打算置周峋于死地?李强,你这罪名也不轻啊。”

    红毛连忙说:“我没想他死,我是掐着分量装的,也就十几克,判不了死刑的。”

    林晨:“那血检又是怎么回事?”

    红毛叹了口气,说:“冤枉人嘛,做戏肯定要做到底。我收买了他店里的服务员,让他给周峋的酒里下点东西……林副队,我知道我这做法不是人,可你看我都这么诚实了,你能不能……”

    林晨听得笑了,“行啊李强,你不错嘛,一套流程下来万无一失,自导自演,还学会了钻空子。你故意打了举报电话,用毒品去陷害别人,还不惜把自己也搞进警察局,你这损人不利己的,我听着怎么还有隐情呢?”

    红毛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林晨问:“东西呢?你既然放了,又怎么会不翼而飞?”

    闻言,红毛惊得脑门上冷汗直流。他欲哭无泪,摆着手说:“我也不知道啊,也许被谁捡去扔了。至于周峋为啥是阴性,我也想不通……冯队,林副队,这一次真没隐情了,事实就是这样的。我犯的错我认了,谁让我脑子不好使,用这样的笨办法去报复他。你们要那鲸鱼的信息,我能提供给你们,但是这人狡猾得很,这会儿搞不好已经跑路了,估计你们找不到他。”

    冯青山问:“你们是如何联系,如何交货的。”

    红毛说:“这些都是老一套了。彼此间用假名字,手机号也是虚拟的,然后他给我经纬度,我用导航找,等到了地方,再把钱一打,他就告诉我东西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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