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依婧出门时，在走廊上看到了周晔。
周晔正要去上学，见到她，脚步一顿，“姐姐，你没和爸爸在一起么？”
赵依婧说：“你爸爸说他加班。”
周晔低头，说：“他最近总是很忙。”
赵依婧缓和了表情，说：“姐姐送你去上学？”
周晔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姐姐。爸爸说你也总是晚上加班，白天就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赵依婧尊重她的意见，说：“好。”
目送了小女孩的背影，赵依婧有些疲惫，靠在墙壁上。
昨夜她和周峋约好一起包饺子，食材都准备好了，她也等了很久，可周峋迟迟没有过来。她一通电话打过去，周峋没接，只给了她一条简短的信息。
他说，他在加班。
赵依婧定定地看过文字，忽而轻笑，有些嘲讽。
酒吧刚刚经历了警察的搜证，而她傍晚出门，经过蓝夜，紧闭的大门格外刺眼。
赵依婧从来不喜欢在感情中去怀疑，猜忌。可她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越来越清楚一个事实。爱情是甜蜜的，但甜蜜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沼泽。她已经陷得很深，且被无数的藤条捆住了。
周峋的不坦白在她意料之中，并且对此她是无能为力的。她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看完短信，不打扰，不回复，默默地开始自己的工作。
现在她准备去超市买点零食，却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林南打来的。
她没有删除过他的号码。她知道，他总有一天还会找她。
如过去一般。
她接了，声音很淡，“林先生。”
“阿婧，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在家。”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让小宋去接你。”
“好。”
赵依婧揣好手机，下了楼。
一会儿，一辆银白色的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小宋下了车，毕恭毕敬地为赵依婧开门。
赵依婧坐上后排，盯着窗外。
大约四十分钟，赵依婧看到了一栋别墅。小宋把车停好，管家引着赵依婧走了进去，按响门铃。
这地方赵依婧以前没来过，是林南的新住处。保持着他的风格，雅致古朴，处处透着茶香和红木的味道。
林南喜欢看书，国内的，国外的。他有一套专门用来收藏书籍的房子，宛如一个小型的博物馆，里面有许多书都是绝版的珍品。他曾经带赵依婧参观，可赵依婧兴致缺缺，令林南十分扫兴。
此刻，赵依婧依然能感受到这栋房子里渗透而出的书卷气。而进入了大厅，一股浓郁的红枣桂圆鸡汤的香味便将一切掩盖。
管家说：“林先生，赵小姐到了。”
林南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身穿棉质的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他本就高高瘦瘦，这身打扮把他衬托得年轻了好几岁。
管家退下了，林南亲自把赵依婧迎进门，脸上挂着笑容，“阿婧快坐，我熬了鸡汤，一会儿就好了。”
赵依婧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在客厅坐下。
桌上备好了清茶和点心。铁观音嫩绿绽放，香气扑鼻，在碧莹的水里轻柔摇晃。点心是传统中式的茶果子，牡丹花，荷花，樱花，玉兔，各色糕点做工精致，栩栩如生，连一根根花瓣的纹路，一丝丝玉兔的胡须，都清晰可察，漂亮得宛如艺术品。
果子旁放了一个小木盒。赵依婧打开看看，里面放了一支黑檀木做的蝴蝶簪子。
细腻，暗哑，灵动，高贵。
空气里流动着醇香。赵依婧看过后，把簪子默默地放回了原处。
林南喜欢送她礼物，虽然这些她一次也没使用过。
林南进了厨房，又出来，手里端了一碗刚刚熬好的燕窝莲子羹。
“趁热喝了，暖暖胃。”
他放到赵依婧面前。
赵依婧听话地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吃下了燕窝羹。
羹炖得很好，软糯香甜。燕窝入口即化，一丝腥气也没有。莲子剥了莲心，散去了苦味。
她吃东西的时候，林南一秒不落地看着她。她今日素面朝天，长发梳成丸子头，一身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裤，亲和力十足，不像平时那般难以接近。
赵依婧放下碗，说：“别这么看我，我吃不下。”
“阿婧，你憔悴了。”
林南关心地指指她的眼下，“瞧，黑眼圈都出来了。”
赵依婧说：“没有化妆而已。”
林南说：“你该常常过来，让我煮东西给你吃。你知道，我的厨艺很好的。”
赵依婧说：“谢谢。我男朋友的厨艺也很好，我更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男朋友？”
“嗯。”
“你们在一起了？”
“是的。”
林南叹了口气，仍然微笑，“是那个周峋么？”
赵依婧抬眸，“你知道他？”
林南说：“你在梦里不止一次地叫过他的名字。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你的初恋，放不下，很正常。看来，你到淮市就是为了他，现在得偿所愿了。”
赵依婧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林南深深看她，沉声说：“阿婧，你对我真残忍。”
赵依婧低头笑了笑，说：“我只是诚实。”
林南站了起来，说：“先吃饭吧。”
他手脚麻利，很快便把饭菜端上了桌。
除了鸡汤，林南还做了一份清淡的西湖醋鱼，一盘下饭的西红柿炒鸡蛋。
色香味俱全。
赵依婧没有客气，盛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安静地喝着。
“阿婧。”
“嗯？”
对面，林南的眉眼柔和，“知道么，每次跟你吃饭，我都很高兴。”
赵依婧没有说话。
“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南问，“伤口还疼不疼？”
赵依婧下意识地摸摸腹部。
“偶尔有点。”
林南说：“下午我跟秦许约了时间，让他帮你看看。”
秦许是林南的私人医生。赵依婧手术之后，一直是秦许为她开药，调理身体。
赵依婧喝完了鸡汤，顿了顿，看着林南，忽然开口，“你叫我过来，是为了做这些？”
“阿婧，你真是只小狐狸。”
林南笑着眯起了眼睛，“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赵依婧说：“不能。我并不了解你。”
“没有人会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林南说，“你跟周峋也一样。”
赵依婧说：“我跟他有相同的地方。”
“你错了。”林南说，“你跟他完全不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你期待从他身上找到些你没有的东西。”
赵依婧说：“你很喜欢分析别人。”
“当然，这是我的阅历。两个生长环境不同的人，看似契合，可一旦面临选择，内心就会彻底暴露。”
林南夹了一只鸡翅，贴心地放到赵依婧碗里，说：“他是做什么的？”
赵依婧说：“酒吧老板。”
林南笑了一声，说：“难怪他没有照顾好你。”
说完，他看向赵依婧，却发现赵依婧的表情始终平静。
她似乎猜到他的反应，也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可她不在乎。
这是她无法撼动的地方。
在商场，在情场，林南从来无往不利。他惯会拿捏人心，因为稍微世故一点的人都知道向现实低头，也能辨别人性有黑有白，从而接受那一道道细小的灰。可他最怕，最烦，最不想接触的，就是那些经历过风雨，接受过变故和贫穷，却依然天真，依然坚守着那不值钱的原则，既清醒，又固执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并非不懂世界的残酷和黑暗，可他们一意孤行。他们接受失败，不接受妥协。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所谓灵魂的纯净，付出最后一丝努力。
他有他的行为准则，赵依婧亦如此。
这就是他和赵依婧之间的鸿沟。他说服不了她，也为这样的她而着迷。
“对不起。”
林南的声音低低的。他为刚才的话向赵依婧道歉，“我不该对你的爱情妄加评判。”
赵依婧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林南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份包好的文件，轻推了下眼镜，说：“你恋爱了，而我离婚了。”
赵依婧并不惊讶。
她只是垂下视线，淡淡地看向那份文件。
不是伪造的。白纸黑字，还印有两人鲜红的指纹。
林南说：“你不必有负担，也不必急着拒绝我。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心。我在淮市购买了几处房产，这里只是其中一处，看你喜不喜欢。我希望你能再多考虑一下，要不要留在我身边。阿婧，你要明白，我能给你的，绝对比任何人能给你的东西都多。”
赵依婧说：“林先生，你要的不是我，只是你自己的欲望。”
“是的。”
林南说，“你就是我的欲望。”
他继续为赵依婧夹菜盛汤，笑笑说，“好了，喝汤吧。这汤我熬了五个小时，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依婧端起了碗。
她喝了些汤汤水水，肉和主食却吃得极少。她会在间隙中拿出手机看上几眼，这微妙的小动作，林南看在眼里，心有所感。
她真的恋爱了。
他守护了十年的花蕾，如今，终于为别的男人绽放。
这并非结局。
林南松了松衣领。
就像很久以前，他在车里看着她对那个男孩微笑，那瞬间，他知道那并非他们的结局一样。
下午，赵依婧吃饱喝足，开始犯懒。她小憩了一会儿，三点左右，秦许到了。
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一进大厅便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像烂泥似的女人。赵依婧朝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要说秦许对赵依婧的印象，那便是三个字，不听话。半年前，林南在一家私人诊所里救下了昏迷的她，那时她被迫做了子宫摘除手术，伤口都没缝合好，鲜血流得满身都是。秦许是在半夜接到了紧急电话，过来为她做了二次缝合，但过程中赵依婧大出血，算是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被他强行拉了回来。
赵依婧惜命么，惜命。在林家的日子，她总是强迫自己睡，自己吃，想快些把身子养好。可她又会在深夜里偷偷跑出去喝酒，喝到烂醉，让林南为她担心，满城地开车找她。
就是这样一个猜不透所思所想，甚至毫无情感回馈的女人，林南简直把她捧到了心尖上。
可她永远不懂珍惜，好似天生没有心。
秦许为她检查，看她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增生，只是周边微微有些发红。问她平时注意饮食么，她随口就道没有，昨夜写稿灵感枯竭，还喝光了一瓶红酒。
秦许皱紧了眉，无奈地说：“熬夜加喝酒，你这和慢性自杀没有区别。”
赵依婧敷衍回答：“我白天喝茶补觉就是了。”
秦许看向林南，说：“林先生，您多管管她。”
林南呵呵笑，说：“我要能管，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折腾一下午，赵依婧的血检和B超报告出来了，都没有大问题。个别数值有些偏差，秦许给她开了些外用和补血的药。
天黑了。
一天又要结束，赵依婧看着窗外的绿植，草地，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
一整天，周峋没有联系她，他究竟在做什么。
偌大的别墅，没有周峋的身影。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莫名焦躁。
有不安，有思念。
两种情绪矛盾地拉扯。
林南派小宋送赵依婧回家时，已经晚上九点。他本来执意要留赵依婧吃晚饭，赵依婧拒绝了。但秦许是外向的性格，和赵依婧有共同话题，而且，他也养猫，两个人聊得久了些。
到了小区门口，小宋开门将赵依婧放下。赵依婧没走几步，一抬头便看见了周峋。
她的心脏停了一瞬。
初夏的晚风吹来，小区中夜深人静，清爽怡人。刚才的车上有些闷，而此刻周峋站在绿叶下，穿着黑色的高档定制西装，身材被烘托得极好。
他很少穿西装。也许是因为站在那里，气质太过招摇。
他看到了赵依婧，刚一抬脚，想朝她靠近，赵依婧却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阿婧。”
周峋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胳膊。
赵依婧甩开他的手。
“阿婧，你怎么了。”
周峋再度把她捉住，这次手上用了力，几乎是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是林婕的。她有印象。
清新的水蜜桃甜香，略浓，只是普通接触根本不可能留下。
赵依婧的目光冷了下来。
“放开我。”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
“看出来了。”
周峋没有松手，压低了嗓音，“怪我没给你打电话么，今天店里实在太忙了。”
赵依婧说：“你何必骗我。”
周峋说：“我没有骗你。”
“你至少该换套衣服。”
她看着他，静静陈述，“你昨夜和林婕在一起。”
没有质问。没有吵闹。她如此淡定。
周峋的手指收紧。
眼也变得深邃。
夜清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他抱住了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是冰凉的。
赵依婧欲推开他，“周峋，别耍无赖。”
“阿婧，你误会我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
赵依婧弯起嘴角，眼底是冷冷的光，似能洞察所有，“你故意不换衣服，留了一身的气味让我发现，就是想伤害我，报复我，对吧？这就是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的理由？”
“伤害到你了？”
周峋贴近她的脖子，忽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强行抱了起来。
赵依婧惊呼一声。因为失重，她下意识地搂住了他，双腿分开圈住了周峋的腰。
不像吵架，倒像是情人之间打情骂俏的姿势。
周峋的呼吸灼热，低沉的嗓音响在赵依婧耳畔，挑战着她的神经，“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赵依婧说：“跟你无关。”
“所以你从别人车上下来，也是故意想气我？”
“我没那么狭隘。”
周峋轻笑一声，咬住她的耳朵，听她浅吟后又放开，说：“那你吃什么醋，嗯？”
赵依婧扭动着身体，说：“你先放我下来。”
“你不是觉得，性是基本的人权么，既然看得这么开，现在又为什么生气？”
周峋的话有讽刺意味，赵依婧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回去，“这和你做的是两码事。”
她低下头，一口咬在周峋的肩膀，用了十成的力道。
恍惚间，她记起他曾为她受过伤。
而周峋低吟，却似满足，似享受。搂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
赵依婧反应过来，松开了他。夜色中，她的鼻尖泛红，先前的冷漠似乎都被瓦解了。
她每次动了情绪都是如此。鼻子，脖颈，嘴唇，全是通红一片。
周峋不喜欢和人纠缠。感情上的拉拉扯扯他很厌烦，可这会儿，他显得比她更加黏人。
让人失去理智，又爱又恨。
“舒服了么，阿婧。”
周峋唇角泛笑。不知为何，这样的夜，这样的他，比平时添了一丝邪性。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他的另一面。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有些病态，有些陌生，亦有些疯狂。
他这般步步紧逼和异与往常的厮磨让赵依婧的胸腔澎湃了太多从前不属于她的情感。她好像又看到了那片沼泽，藤条像一双双嶙峋的手，在召唤她。
赵依婧放弃了。她顺从了内心的渴望，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嘴上却骂道：“周峋，你混蛋。”
“嗯，我混蛋，可你爱我。”
周峋忍着笑意抱紧她，似乎想将难得脆弱的女人揉进身体里。
赵依婧微微颤抖着。这一晚，她透支了所有的力量。
重逢之后，她总是冷静的，对太多事都无动于衷。可直到眼下这一秒，周峋才后知后觉，原来她不是变了，成熟了，她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她的骄傲，自我，原则，喜恶，是她灵魂的底色，始终扎根。而她，无非是藏得更深。
不幸的是，他成功粉碎了她的伪装。他亲眼看着她对自己的爱恨投降，就像在那个长满杂草的旧操场，她的眼泪让他怜爱，喜悦，也从心底滋生出更多的占有欲。
“我还以为，你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周峋笑着亲吻她耳后滚烫又敏感的肌肤，感受到女人身体的僵硬。他的声音沙哑，透露着一丝明显的情欲，缠绵着摄她心魄，“阿婧，你真是可爱死了。”
周晔正要去上学，见到她，脚步一顿，“姐姐，你没和爸爸在一起么？”
赵依婧说：“你爸爸说他加班。”
周晔低头，说：“他最近总是很忙。”
赵依婧缓和了表情，说：“姐姐送你去上学？”
周晔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姐姐。爸爸说你也总是晚上加班，白天就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赵依婧尊重她的意见，说：“好。”
目送了小女孩的背影，赵依婧有些疲惫，靠在墙壁上。
昨夜她和周峋约好一起包饺子，食材都准备好了，她也等了很久，可周峋迟迟没有过来。她一通电话打过去，周峋没接，只给了她一条简短的信息。
他说，他在加班。
赵依婧定定地看过文字，忽而轻笑，有些嘲讽。
酒吧刚刚经历了警察的搜证，而她傍晚出门，经过蓝夜，紧闭的大门格外刺眼。
赵依婧从来不喜欢在感情中去怀疑，猜忌。可她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越来越清楚一个事实。爱情是甜蜜的，但甜蜜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沼泽。她已经陷得很深，且被无数的藤条捆住了。
周峋的不坦白在她意料之中，并且对此她是无能为力的。她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看完短信，不打扰，不回复，默默地开始自己的工作。
现在她准备去超市买点零食，却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林南打来的。
她没有删除过他的号码。她知道，他总有一天还会找她。
如过去一般。
她接了，声音很淡，“林先生。”
“阿婧，你在哪，我想见你。”
“我在家。”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让小宋去接你。”
“好。”
赵依婧揣好手机，下了楼。
一会儿，一辆银白色的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小宋下了车，毕恭毕敬地为赵依婧开门。
赵依婧坐上后排，盯着窗外。
大约四十分钟，赵依婧看到了一栋别墅。小宋把车停好，管家引着赵依婧走了进去，按响门铃。
这地方赵依婧以前没来过，是林南的新住处。保持着他的风格，雅致古朴，处处透着茶香和红木的味道。
林南喜欢看书，国内的，国外的。他有一套专门用来收藏书籍的房子，宛如一个小型的博物馆，里面有许多书都是绝版的珍品。他曾经带赵依婧参观，可赵依婧兴致缺缺，令林南十分扫兴。
此刻，赵依婧依然能感受到这栋房子里渗透而出的书卷气。而进入了大厅，一股浓郁的红枣桂圆鸡汤的香味便将一切掩盖。
管家说：“林先生，赵小姐到了。”
林南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身穿棉质的居家服，腰上系着围裙。他本就高高瘦瘦，这身打扮把他衬托得年轻了好几岁。
管家退下了，林南亲自把赵依婧迎进门，脸上挂着笑容，“阿婧快坐，我熬了鸡汤，一会儿就好了。”
赵依婧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在客厅坐下。
桌上备好了清茶和点心。铁观音嫩绿绽放，香气扑鼻，在碧莹的水里轻柔摇晃。点心是传统中式的茶果子，牡丹花，荷花，樱花，玉兔，各色糕点做工精致，栩栩如生，连一根根花瓣的纹路，一丝丝玉兔的胡须，都清晰可察，漂亮得宛如艺术品。
果子旁放了一个小木盒。赵依婧打开看看，里面放了一支黑檀木做的蝴蝶簪子。
细腻，暗哑，灵动，高贵。
空气里流动着醇香。赵依婧看过后，把簪子默默地放回了原处。
林南喜欢送她礼物，虽然这些她一次也没使用过。
林南进了厨房，又出来，手里端了一碗刚刚熬好的燕窝莲子羹。
“趁热喝了，暖暖胃。”
他放到赵依婧面前。
赵依婧听话地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吃下了燕窝羹。
羹炖得很好，软糯香甜。燕窝入口即化，一丝腥气也没有。莲子剥了莲心，散去了苦味。
她吃东西的时候，林南一秒不落地看着她。她今日素面朝天，长发梳成丸子头，一身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裤，亲和力十足，不像平时那般难以接近。
赵依婧放下碗，说：“别这么看我，我吃不下。”
“阿婧，你憔悴了。”
林南关心地指指她的眼下，“瞧，黑眼圈都出来了。”
赵依婧说：“没有化妆而已。”
林南说：“你该常常过来，让我煮东西给你吃。你知道，我的厨艺很好的。”
赵依婧说：“谢谢。我男朋友的厨艺也很好，我更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男朋友？”
“嗯。”
“你们在一起了？”
“是的。”
林南叹了口气，仍然微笑，“是那个周峋么？”
赵依婧抬眸，“你知道他？”
林南说：“你在梦里不止一次地叫过他的名字。我大概能猜到，他是你的初恋，放不下，很正常。看来，你到淮市就是为了他，现在得偿所愿了。”
赵依婧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林南深深看她，沉声说：“阿婧，你对我真残忍。”
赵依婧低头笑了笑，说：“我只是诚实。”
林南站了起来，说：“先吃饭吧。”
他手脚麻利，很快便把饭菜端上了桌。
除了鸡汤，林南还做了一份清淡的西湖醋鱼，一盘下饭的西红柿炒鸡蛋。
色香味俱全。
赵依婧没有客气，盛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安静地喝着。
“阿婧。”
“嗯？”
对面，林南的眉眼柔和，“知道么，每次跟你吃饭，我都很高兴。”
赵依婧没有说话。
“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南问，“伤口还疼不疼？”
赵依婧下意识地摸摸腹部。
“偶尔有点。”
林南说：“下午我跟秦许约了时间，让他帮你看看。”
秦许是林南的私人医生。赵依婧手术之后，一直是秦许为她开药，调理身体。
赵依婧喝完了鸡汤，顿了顿，看着林南，忽然开口，“你叫我过来，是为了做这些？”
“阿婧，你真是只小狐狸。”
林南笑着眯起了眼睛，“我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赵依婧说：“不能。我并不了解你。”
“没有人会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林南说，“你跟周峋也一样。”
赵依婧说：“我跟他有相同的地方。”
“你错了。”林南说，“你跟他完全不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你期待从他身上找到些你没有的东西。”
赵依婧说：“你很喜欢分析别人。”
“当然，这是我的阅历。两个生长环境不同的人，看似契合，可一旦面临选择，内心就会彻底暴露。”
林南夹了一只鸡翅，贴心地放到赵依婧碗里，说：“他是做什么的？”
赵依婧说：“酒吧老板。”
林南笑了一声，说：“难怪他没有照顾好你。”
说完，他看向赵依婧，却发现赵依婧的表情始终平静。
她似乎猜到他的反应，也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可她不在乎。
这是她无法撼动的地方。
在商场，在情场，林南从来无往不利。他惯会拿捏人心，因为稍微世故一点的人都知道向现实低头，也能辨别人性有黑有白，从而接受那一道道细小的灰。可他最怕，最烦，最不想接触的，就是那些经历过风雨，接受过变故和贫穷，却依然天真，依然坚守着那不值钱的原则，既清醒，又固执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并非不懂世界的残酷和黑暗，可他们一意孤行。他们接受失败，不接受妥协。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所谓灵魂的纯净，付出最后一丝努力。
他有他的行为准则，赵依婧亦如此。
这就是他和赵依婧之间的鸿沟。他说服不了她，也为这样的她而着迷。
“对不起。”
林南的声音低低的。他为刚才的话向赵依婧道歉，“我不该对你的爱情妄加评判。”
赵依婧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林南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份包好的文件，轻推了下眼镜，说：“你恋爱了，而我离婚了。”
赵依婧并不惊讶。
她只是垂下视线，淡淡地看向那份文件。
不是伪造的。白纸黑字，还印有两人鲜红的指纹。
林南说：“你不必有负担，也不必急着拒绝我。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心。我在淮市购买了几处房产，这里只是其中一处，看你喜不喜欢。我希望你能再多考虑一下，要不要留在我身边。阿婧，你要明白，我能给你的，绝对比任何人能给你的东西都多。”
赵依婧说：“林先生，你要的不是我，只是你自己的欲望。”
“是的。”
林南说，“你就是我的欲望。”
他继续为赵依婧夹菜盛汤，笑笑说，“好了，喝汤吧。这汤我熬了五个小时，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依婧端起了碗。
她喝了些汤汤水水，肉和主食却吃得极少。她会在间隙中拿出手机看上几眼，这微妙的小动作，林南看在眼里，心有所感。
她真的恋爱了。
他守护了十年的花蕾，如今，终于为别的男人绽放。
这并非结局。
林南松了松衣领。
就像很久以前，他在车里看着她对那个男孩微笑，那瞬间，他知道那并非他们的结局一样。
下午，赵依婧吃饱喝足，开始犯懒。她小憩了一会儿，三点左右，秦许到了。
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一进大厅便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像烂泥似的女人。赵依婧朝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要说秦许对赵依婧的印象，那便是三个字，不听话。半年前，林南在一家私人诊所里救下了昏迷的她，那时她被迫做了子宫摘除手术，伤口都没缝合好，鲜血流得满身都是。秦许是在半夜接到了紧急电话，过来为她做了二次缝合，但过程中赵依婧大出血，算是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被他强行拉了回来。
赵依婧惜命么，惜命。在林家的日子，她总是强迫自己睡，自己吃，想快些把身子养好。可她又会在深夜里偷偷跑出去喝酒，喝到烂醉，让林南为她担心，满城地开车找她。
就是这样一个猜不透所思所想，甚至毫无情感回馈的女人，林南简直把她捧到了心尖上。
可她永远不懂珍惜，好似天生没有心。
秦许为她检查，看她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增生，只是周边微微有些发红。问她平时注意饮食么，她随口就道没有，昨夜写稿灵感枯竭，还喝光了一瓶红酒。
秦许皱紧了眉，无奈地说：“熬夜加喝酒，你这和慢性自杀没有区别。”
赵依婧敷衍回答：“我白天喝茶补觉就是了。”
秦许看向林南，说：“林先生，您多管管她。”
林南呵呵笑，说：“我要能管，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折腾一下午，赵依婧的血检和B超报告出来了，都没有大问题。个别数值有些偏差，秦许给她开了些外用和补血的药。
天黑了。
一天又要结束，赵依婧看着窗外的绿植，草地，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
一整天，周峋没有联系她，他究竟在做什么。
偌大的别墅，没有周峋的身影。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莫名焦躁。
有不安，有思念。
两种情绪矛盾地拉扯。
林南派小宋送赵依婧回家时，已经晚上九点。他本来执意要留赵依婧吃晚饭，赵依婧拒绝了。但秦许是外向的性格，和赵依婧有共同话题，而且，他也养猫，两个人聊得久了些。
到了小区门口，小宋开门将赵依婧放下。赵依婧没走几步，一抬头便看见了周峋。
她的心脏停了一瞬。
初夏的晚风吹来，小区中夜深人静，清爽怡人。刚才的车上有些闷，而此刻周峋站在绿叶下，穿着黑色的高档定制西装，身材被烘托得极好。
他很少穿西装。也许是因为站在那里，气质太过招摇。
他看到了赵依婧，刚一抬脚，想朝她靠近，赵依婧却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阿婧。”
周峋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胳膊。
赵依婧甩开他的手。
“阿婧，你怎么了。”
周峋再度把她捉住，这次手上用了力，几乎是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是林婕的。她有印象。
清新的水蜜桃甜香，略浓，只是普通接触根本不可能留下。
赵依婧的目光冷了下来。
“放开我。”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
“看出来了。”
周峋没有松手，压低了嗓音，“怪我没给你打电话么，今天店里实在太忙了。”
赵依婧说：“你何必骗我。”
周峋说：“我没有骗你。”
“你至少该换套衣服。”
她看着他，静静陈述，“你昨夜和林婕在一起。”
没有质问。没有吵闹。她如此淡定。
周峋的手指收紧。
眼也变得深邃。
夜清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他抱住了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是冰凉的。
赵依婧欲推开他，“周峋，别耍无赖。”
“阿婧，你误会我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什么？”
赵依婧弯起嘴角，眼底是冷冷的光，似能洞察所有，“你故意不换衣服，留了一身的气味让我发现，就是想伤害我，报复我，对吧？这就是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的理由？”
“伤害到你了？”
周峋贴近她的脖子，忽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强行抱了起来。
赵依婧惊呼一声。因为失重，她下意识地搂住了他，双腿分开圈住了周峋的腰。
不像吵架，倒像是情人之间打情骂俏的姿势。
周峋的呼吸灼热，低沉的嗓音响在赵依婧耳畔，挑战着她的神经，“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赵依婧说：“跟你无关。”
“所以你从别人车上下来，也是故意想气我？”
“我没那么狭隘。”
周峋轻笑一声，咬住她的耳朵，听她浅吟后又放开，说：“那你吃什么醋，嗯？”
赵依婧扭动着身体，说：“你先放我下来。”
“你不是觉得，性是基本的人权么，既然看得这么开，现在又为什么生气？”
周峋的话有讽刺意味，赵依婧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回去，“这和你做的是两码事。”
她低下头，一口咬在周峋的肩膀，用了十成的力道。
恍惚间，她记起他曾为她受过伤。
而周峋低吟，却似满足，似享受。搂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
赵依婧反应过来，松开了他。夜色中，她的鼻尖泛红，先前的冷漠似乎都被瓦解了。
她每次动了情绪都是如此。鼻子，脖颈，嘴唇，全是通红一片。
周峋不喜欢和人纠缠。感情上的拉拉扯扯他很厌烦，可这会儿，他显得比她更加黏人。
让人失去理智，又爱又恨。
“舒服了么，阿婧。”
周峋唇角泛笑。不知为何，这样的夜，这样的他，比平时添了一丝邪性。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他的另一面。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有些病态，有些陌生，亦有些疯狂。
他这般步步紧逼和异与往常的厮磨让赵依婧的胸腔澎湃了太多从前不属于她的情感。她好像又看到了那片沼泽，藤条像一双双嶙峋的手，在召唤她。
赵依婧放弃了。她顺从了内心的渴望，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嘴上却骂道：“周峋，你混蛋。”
“嗯，我混蛋，可你爱我。”
周峋忍着笑意抱紧她，似乎想将难得脆弱的女人揉进身体里。
赵依婧微微颤抖着。这一晚，她透支了所有的力量。
重逢之后，她总是冷静的，对太多事都无动于衷。可直到眼下这一秒，周峋才后知后觉，原来她不是变了，成熟了，她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她的骄傲，自我，原则，喜恶，是她灵魂的底色，始终扎根。而她，无非是藏得更深。
不幸的是，他成功粉碎了她的伪装。他亲眼看着她对自己的爱恨投降，就像在那个长满杂草的旧操场，她的眼泪让他怜爱，喜悦，也从心底滋生出更多的占有欲。
“我还以为，你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周峋笑着亲吻她耳后滚烫又敏感的肌肤，感受到女人身体的僵硬。他的声音沙哑，透露着一丝明显的情欲，缠绵着摄她心魄，“阿婧，你真是可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