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愫弋转过头,乔女士也及时收起眼中的兴味。她已经不会对江愉种种在她看来有些反常的行为感到过于惊奇了。

    “江愉很不错吧?”

    “嗯。”程愫弋应哒,“他很好。”

    “喜欢和他相处吗?”

    程愫弋想到手镯内刻的字,心脏有些轻飘飘的,对眼前的场景感到虚幻。“不是……喜不喜欢的事。”她自觉愧对乔女士的友善和平易近人,毕竟她并没有那么纯粹,掺杂着一些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心思。她有难以诉诸于口的东西藏在心里,尽管她要求江愉坦诚。

    “我们得一直相处交流下去。因为我们是搭档,所以……必须要这么做。”

    “小程,在莫斯科的时候,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心里有了答复吗?”乔女士将沏好的茶倾倒在莹白色的茶杯中,杯身绘有浅玫色的纹样。“虽然我是江愉的母亲,但我从未设想过,某一天他会被放置在这样的情景下。”看来有些东西是难以掩饰的,对于她这个次子而言也不能例外。

    “所以,为什么呢?”乔女士问,“你们是朝夕相处的搭档,我相信你的认知。”

    这个问题程愫弋确实想好了答案,但她此刻依旧沉吟片刻。

    “我曾经和江愉闹过矛盾。”

    说起过去,说起花滑,她的声音清澈得像羽翼惊掠溪流,没有犹疑。“我很生气,气他为什么总是用合适的论调对待花滑。虽然后来想想,他其实在某些方面上是正确的。”

    “可是,完全适配是很困难的,很多事情也不仅仅是合适就能达成的,它需要争取。喜欢的、想要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不能圆满,那样该怎么办呢?”说到这里,程愫弋对于自己当着家长面说对方孩子的坏话而不好意思。“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正确’,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和他相处下来了。”

    乔女士仔细聆听着。程愫弋的诚恳,以及她话语中描绘出的江愉令她有无穷的耐心与好奇。

    “这是我接触双人滑的第三年。对于我来说,江愉是不可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他是最好的搭档。无论是适合还是不那么适合,我都想要和他一起滑下去。我想要了解他,他也帮了我很多。”

    “不,你们很适合。”乔女士展颜。她很想逗一逗坐在对面一脸严肃的少女。“如果连你们都不算合适,你让排在你后面的那些选手,冬奥会上那些输给你们的超一线明星选手心里怎么想呢?”

    “他们也很优秀,但我们没有上限。”

    乔女士看过一些片段,想起后出言揶揄。“对了,江愉应该挺让你操心的吧?毕竟他这方面也只是不错的程度,我们都没想到他可以走到今天的地步。”

    程愫弋沉吟。“不算。他自己很努力,也不笨。”

    乔女士笑得更开怀了。“他要是又笨又不努力,我早就让他收拾好东西卷铺盖回来了。”

    “他——他还不能卷铺盖回家。”

    看到程愫弋有些着急地出言挽留,乔女士眼底打趣的笑意柔和地化开。“当然。他得和你一起共进退呀。”

    另一边,青年站在墙后面,指尖夹着一支紫色的洋桔梗。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垂眸看向盛放拥簇着的花瓣,无声地笑了。

    -

    江舒原本准备出去转两圈,直到她听到乔女士的嘱托。“什么?谁要来?”她立马从门口倒行着退回来,警觉地捕捉到母亲口中的人名。

    “程愫弋呀。你二哥的搭档。”彼时乔女士还在商量晚上的菜色,时不时还抱怨江愉不会看眼色。“我和你爸在莫斯科的时候见到她本人,特别特别可爱。”她露出慈爱的微笑,“你生日挺早,她比你小一整岁。”

    乔女士刚想说,如果江舒想要出去,那就出去。“那我是要多一个妹妹了吗?”然而江舒冷不丁开口。乔女士听出她故作平静的话语中隐藏的激动。

    所以她摊开手。“可能?”

    而现在,江舒保持内心平静,从画室里走出来,再沿着楼梯下楼。仅仅在影像中与笔触下存在的少女成为了现实,正背朝着她坐在沙发上。江舒一眼就看到了。而她那个看似好相处,实际对大部分事情无动于衷到冷酷地步的二哥则坐在一旁。她看着觉得牙酸。

    因为紧张与拘谨,程愫弋挺直着背,身体距离沙发还有段距离。江愉的存在没有让她缓和内心的紧张感,因为他正是这里自洽的一部分。

    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是江舒,我的妹妹。”江愉也适时向她介绍。程愫弋立马站了起来。

    “你好。”

    江舒的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离开。“你好。”

    眼前的少女似乎想要与她握手。他们全家都是高个头,江舒一米七还多,于是她走近时便看到程愫弋慢慢抬起了头。

    江舒指了一下江愉。“我虽然是这家伙的妹妹,但我比你大一岁,你得叫我姐姐。”她开门见山,目的性太过明显,这一点令江愉有些不悦。

    不过,程愫弋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一脸“了解”地点头,显然准备一板一眼地叫人了。

    “我开玩笑的。”不过,江舒露出了格外快乐与满意的笑靥。“我们其实算平辈。就这么一点差距,不需要那么麻烦。”

    程愫弋反应过来,自己被开了个友好的玩笑。“好。”她知道江舒很友善,因此也露出浅浅的微笑。

    江舒不由地瞥了一眼江愉。她是愈发觉得自己这个便宜老哥真是无能。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不过也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不因为她传达的任何看法有所动容。他只关心程愫弋此刻的感觉舒不舒适,因为她怕生——尤其是与花滑关系不大的人身上。江愉希望可以尽可能从中斡旋,不过程愫弋似乎有自己的方法。

    “小程,现在离饭点还有些时候,你要不跟江愉上去看看?”乔女士出言提议,“就是吃个饭,和莫斯科那时候一样的。等你们玩够再下来吃。”

    更何况,江愉的家人也很友好。程愫弋应下,然后对旁边的江舒轻轻点头示意。

    -

    五月二十二日早晨,空气里散发着雨后的清爽感,不复昨日低沉闷热的前调。程愫弋也收到了快递。收到消息的时候,程愫弋正在吃午饭,一边吃一边看早上慢跑——虽然因为下雨变成了散步——的时候拍下的彩虹。有点糊。

    “好。我马上来。”

    “我来帮忙吧?”坐在她对面的青年面带笑意建议,然后就被程愫弋拒绝了。

    “不要。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自己拿。”

    为此,她甚至拒绝江愉跟随自己。“我一个人去。”程愫弋有自己的坚持。

    “好吧。”青年无奈地答应,于是程愫弋反而觉得心下有种奇异的动容感。“……我不跟你道歉。”她想要压下那种感觉——那种对花滑而言有些不负责,对江愉而言似乎也有些不负责的感觉——所以她这么生硬地说了。

    他在她头顶笑了一声。“你也不需要这么做。你又做错了什么呢。”

    江愉当然识趣地离开了。

    至于程愫弋,她收到了一个老式唱片机,旧式的那种,上面有一个敞开的、喇叭花似的瓣。空白的转台下面像是个古色古香的木刻梳妆盒,恰到好处地镂着花,很漂亮。

    程愫弋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她坐在卧室的地面上研究,于是决定听完那张随机附赠的唱片后询问江愉。

    纯黑色的唱片上是白色的字迹,颇为潇洒地写下“Happy Birthday”。程愫弋将它轻轻地放在转台上,扶着唱针小心翼翼地与之接触,如同酝酿一个终被揭开的秘密。她慢慢趴下,枕在交错的双臂上,在桌边看它转,如同重复的圆舞曲。

    他在弹琴,弹最广为人知、简单到不用再体会情感含义的那段旋律。他似乎在哼那几个音符,伴随着钢琴清润透亮的音色。他们很久没分开过了,看起来江愉早有打算。

    “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如此说道,隔一段错开的时空。

    程愫弋默然许久。然后,她放了一遍又一遍,凑得很近去听。所以,喇叭花的瓣将她的心跳声也录进去了。

    ……他是怎么将这一段刻入唱片的?

    难道是字面意义上的刻录吗?像个训练有素的工匠一样,握着锐器一点一点地削划,直到以另一种更加具象的方式铭记这一刻。从此记忆和祝福便有了载体。

    “收到了,谢谢你。”

    “不用谢,你能喜欢就好。”

    她的答谢很短暂,江愉的回复也很迅速。只是,程愫弋莫名觉得不太够了。所以她立马打电话过去,而江愉接了。

    “我只是想问,唱片机上的是什么花?还有,那个唱片是怎么刻的?”

    “别急,一个一个来。”青年在那头耐心道。

    传统的唱片机早已不是市场的主流,现在的更倾向于另一种形式的CD机。当然,江愉选择了前者。

    “花是洋桔梗。本来想做成紫色的,但为了色彩上不突兀,毕竟你能看到它大多数是红褐色的,只在内侧浅浅地上了一层紫。”

    程愫弋定睛一看,确实如此。

    “至于那个附赠品是怎么做的,还挺考验手稳当与否的。你要是好奇,我下次给你看。肯定有机会。”江愉的声音温柔而静谧,像是庭院里被月光晕染过的微风。“效果怎么样?听起来还算比较顺畅吧?”

    “……很自然。”程愫弋刚刚凑近就是为了听他哼的声音。很好听,音符都在调上,可以成为一段闲情偶寄式的美妙旋律。他唱歌非常好听。

    “那就好。”

    江愉听那头传来的程愫弋的呼吸声,并没有挂断电话。“你有想要告诉我的事吗?”他问。

    她沉默了很久。“没有。”

    最后,江愉得到了否认的回答。

    -

    两人一走,江舒的表情垮了下来。她立马坐过去,和乔女士说悄悄话。“还没成呢?”

    乔女士也附耳过去。“没有呢。而且我感觉人家都没想这方面的事情。”

    “江愉真没用。”江舒先是痛骂二哥,然后又变得高兴起来。毕竟她不是cp粉,她只粉程愫弋,偶尔才套上cp粉的皮,画画双人图。她更喜欢看“飞鸟”在冰场上的模样。

    乔女士心态则平和下来。她刚刚跟程愫弋聊过,觉得如此不算坏事。她总不能老想着把江愉推销出去,他们还有自己的事业和未来要忙碌。“算了算了,现在也挺好。”

    “要我说,他能被看上,也就只有这几年的工夫了。别以后能力消退,看着程愫弋有别的搭档干着急。”江舒嘟囔着。于是刚刚还在岁月静好的乔女士迅速接了一句“这么严重吗”。

    “还好?妈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先着急啊……”

    于是,再度平静下来的乔女士觉得自己还是挺在乎江愉的归宿问题的。必要的话,她最好再帮江愉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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