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这两首。”
分别是《Flow in The Wind》和《Childhood Days》。前者像是以轻盈流畅的笔法铺展开场景，后者则是舒缓的童年记忆。“编舞的话，这两首也很适合。”
“为什么不用《A Winter Story》呢？”青年看起来并不对她的选择感到意外。程愫弋提过这部电影，而江愉因此从头看了一遍预习，并且对音乐有了大概的印象。“说起情书的话，这一首似乎更有代表性。为什么不选择这首呢？”
江愉想要了解程愫弋的意图。然而，往日能够顺利而丰富地表达自己观点的少女在面对他看成循循善诱的问题时，看上去像是遇到难以言说的障碍。“……我没有考虑过这首。”她如是道，“从比较轻盈的部分过渡到类似追忆的篇章……这是我当时的思路。我没有考虑过这首。”
“你想滑这首吗？”
是什么令她感到烦恼？“不。”江愉没有表露出疑惑，只是微微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最具有代表性的主题音乐更容易被纳入第一印象。但是我们应该做出一点相对不那么主流的选择，就和你的建议一样。”
又是什么令她感到犹豫？“这两首拼起来也很容易。你刚刚提及的顺序就是音乐的先后顺序吧？……真好，这样的话中间可以用旋转和螺旋线衔接两个主题。”
“嗯。”他说出了程愫弋想说的话，这让她的心情再一次平复下来。“这在我们的舒适圈里。但是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对。”江愉回答她，“第一部分对滑速的要求可能会偏高。而且要滑出’飘’的感觉，更加不能笨重。”
“——完全就是我的弱项啊。”
可是，这对纵横冰场的飞鸟女士而言并不困难。“不要提前否定自己。你之前已经很好地完成过很多次了，遇到困难我和教练也可以帮你。”虽然江愉说的是实话，但程愫弋并不喜欢他过多地自贬。
吴萍在旁边一直听着。“你们提前商量过内容了吗？”她忍不住插嘴。
“没有。”江愉微抬起头，“我今天才知道，吴教练。”
吴萍在年轻人发言的主阵地向来少言些，只是她终究忍不住将愈发频繁骚动的腹诽诉诸于口。“看起来不像啊。不过放在你们俩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少女则和一旁的老师凑到一起。她对编舞的构思越来越清晰，比起灵感，她更愿意深度参与整个舞台的构建过程中去。途中要商量难度，她就又挪过来，没有起立，就那样在长座位上挪到江愉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过来。”程愫弋进入状态后也不管别的了，满脑子都是短节目的事。她刚刚跟伊芙琳女士讨论时一直在纸面上写写画画。
“赛季初，我们暂时还有3Lz的单跳。”
“好。”江愉点头。
随后便变成程愫弋主要输出，江愉负责补充。“你们之前没有商量？”讨论进行到尾声，伊芙琳女士也忍不住问了相同的问题。
“没有。”程愫弋回答她。她双臂交叉放在桌面上，因为后知后觉的感受——知晓秘密、并且帮她保守秘密的伊芙琳女士彰显了存在——像是要造个热乎乎的围炉把自己保护起来。“……这会不会太’舒适’了？”
“No！这非常符合你们的年龄。”
伊芙琳女士可以发誓，她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而对于程愫弋，她虽然心中不自在，但能够明白伊芙琳女士的善意。“嗯。这次还是跟罗朱那些不太一样的。”她慢慢趴了下来，垂下眼眸，看停在桌面上的小虫。
她总是太容易专注于一件事，所以程愫弋没有察觉到江愉也在看她。“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然后转移场地。”青年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那样太匆忙了。……现在就走吧。”
-
“完整地滑一遍间奏曲的部分！”
那就得从双人联合旋转开始了。但他们都知道，重点并不是这个他们总是能做得很好的难度动作。
卡门间奏曲的旋律非常柔和，少女与青年也在这个篇章表现得形影不离，缱绻难分。他们的自由滑中心始终是“卡门”，因此这段似乎不能以柔情似水，真情相爱的方式表现，得跟他们滑过的类似曲目有所区分。因此，程愫弋看得不是江愉，而是“爱情”这个概念。
“爱情是一只自由鸟……自由鸟……”
休息时间，程愫弋有了新发现。“我好像就是鸟。”她先是将江愉的水递给他，然后堪称严肃地“反省”。
江愉并不介意在她的注视下饮水。听见程愫弋的话，他便坐到她身边去。“所以你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少女在间奏曲中依旧占据主导地位，而程愫弋向来在跳跃上引领江愉。她松开与青年交握的手。比起等待与倒计时，程愫弋有更加值得信任的东西——那是一种很玄妙的、类似灵感的触发点。又或者，一切都出自她和江愉终日不曾懈怠的训练。
刹那间，程愫弋身体下沉。与此同时，江愉和她切入的时机分毫不差。左脚上的冰刀切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外刃，右浮腿向后拉去，刀齿点冰。勾手跳三周落冰后立刻接上后外结环三周。
“看到了？小程这第二跳蹦得比第一跳还要高点。”
伊芙琳女士点头。“还是收着力了。”
“……然后就是抛跳后外结环三周。”
江愉扶住程愫弋的髋，程愫弋则抓住他的小臂。双腿交叉间，程愫弋微微下蹲。他们都很清楚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江愉松开手。漂亮而妥帖的三圈滞空，程愫弋双足离开冰面后如实完成了所有的圈数。用特殊手法在冰面上率先完成或者最后弥补一部分不是他们的风格。抛跳不是他们的强项，但中国有足够好的技术传承。“小程飞了半个冰场啊。”视野中，少女已然落冰。
他们早已度过复健阶段，抛跳亦是。接下来验收的是最先训练的螺旋线。自由滑他们选择还是同之前一样的前外螺旋线。两人同步地完成捻转步接大一字的衔接，再用一齐向后滑行的燕式姿势难度进入。程愫弋在江愉的浮腿下方调整为前外螺旋线的后仰拱形姿态。
从专项练习一直到现在，他们脸上不见疲态。因此，伊芙琳女士又扣了细节。间奏曲是他们问题最少的部分。不过实话讲，他们现在整个自由滑的完成度已经非常可观了。
结束完，吴萍放了两人休息。他们的确还能继续训练，但她不能让两人继续训练下去了。她勒令两人必须补充水分缓缓神。
“短节目也不远了。它正在赶来。”伊芙琳女士告诉二人，“程的想法很具体，因此对于我而言难度大大降低。当然，自夸一下，这也取决于我们相吻合的趣味。”
正式的“Love Letter”从华尔兹开始。程愫弋知道这是因为“Childhood Days”采用了非常适合华尔兹的旋律，她也在讨论会上提出来了。他们都同意了这一点。
但是，当她将右手放在江愉的左肩上时，她依旧因为一些从前不会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事微微抿唇。
“程！用左手提起你的裙摆！”
江愉则将右手放在程愫弋的左腰上，左手背在身后。随着脚步回旋往复，这里的镜子、墙壁，一切的一切都宛若万花筒般跟着旋转变换起来。程愫弋在青年提起的手下转圈。
华尔兹的精髓在于身体的升降摆荡。“你们看过《海上钢琴师》吗？想象你们在一艘在海浪中起伏的游轮上。”
程愫弋想，加拿大的RK滑过。她也确实看过。
因为是较正式的入门学习，伊芙琳女士的教法难免有些程式化。当然，他们都知道，最终反映在冰面上会很灵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板一眼。最重要的是“味道”。
“好，刚刚那段再完整地跟音乐跳一遍。”
吴萍在门旁边看着。因为是两个“初学者”规规矩矩学的，但他们跳的时候丝毫不僵硬，没有匠气，甚至有点神来之笔的感觉。若要问，那就只有程愫弋和江愉知道为什么。
他们早就不是“just business”，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just business”。毕竟他们的难度与表现力，以及迄今为止取得的成绩，是目前在役选手中绝大多数从小培养的双人滑搭档所不能及的。还是朴素而日常的训练服，但似乎已然能够想象出少女随舞步浮起的礼裙边，还有青年身后摇曳的燕尾。
“Bravo.非常有你们个人风格的演绎。”
程愫弋毫无疑问是伊芙琳女士从事花滑事业以来教过的最为杰出的选手，江愉也不错，但更多属于爱屋及乌。因此，伊芙琳女士难以终日抱有刻板而冷硬的面孔。
开小灶结束，他们得各自回去休息了。“加贝尔这几天跟我抱怨，他说他也是跳华尔兹的好手，不需要麻烦我。”伊芙琳女士趁着程愫弋拿东西的空隙多跟她闲讲两句，“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她中文好了很多很多。
“加贝尔老师也会跳华尔兹吗？”
一旁的青年轻声让她穿上外套。现在不是穿件单衣就能外出的时节了，而且早晚凉。“拉链拉好。风容易从领口进去。”
程愫弋应了声，拉好拉链。“对。而且他很会跳女步。”伊芙琳女士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是我教得也不错，而且我是你们两套节目的编舞师，我的训练会更有效。”
“这话可不能让加贝尔听见。”吴萍倚靠在门口。等程愫弋和江愉出去，她得跟好友伊芙琳一起吃顿晚饭，对方邀请，而她盛情难却。“要不然他得嚷嚷着带罗马诺一起跑了。两个老师都没了。”
“我也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伊芙琳女士流露出忍俊不禁之意。
程愫弋和江愉都穿戴好了。“伊芙琳老师，吴教练，明天见。”“明天见。”
少女走出门口招手，青年则等在她身旁。
“明天见。”
-
“……九月份了。”
程愫弋慢慢走着。“我们都开学了。”但他们一个都没出现在校园里。
他们在磨合的短节目《情书》讲述的就是校园生活。程愫弋已经升上高三，按道理得全力准备高考。不管怎样，她平时一回到寝室，只要有空就写作业。周末时间稍微多一点，她就继续写。
程愫弋想，或许她希冀着有一天可以回归校园，在跟花滑不冲突的情况下。校园代表着一条普适的公式，但她没经历过太多，和那里脱节太久。事实上，当她看到那些或是明朗活泼、或是努力奋斗的同龄人的脸庞时，她会紧张和无所适从。她已经不太会和他们相处了，因为她的生活大部分被花滑和花滑有关的事情塞满。程愫弋觉得自己的个性是那么的笨拙又无聊，她只是喜欢花滑，而花滑也接纳了她。
她回不到学校里去，当下也不是回归的时候。
“大学……和高中有什么不同吗？”
“我之前申请了免试，程序进行得很顺利。这是我现在不用去上学的原因。”江愉提醒她。“我之前也没怎么去过学校。恐怕我不能很好地帮你解答。”
身旁的少女微微垂下眼眸，蝴蝶栖息着落下一小片阴影。“这样啊。”像是一个因为无法释怀而中途无奈消逝的叹息。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江愉想起了最开始的她——长年累月的孤独，不管怎么接近都犹如隔岸观火般的疏离，澄澈的脆弱。她和世界之间横亘着一条沟壑。
程愫弋只是觉得，江愉看上去不孤独。他对校园生活没有表露过向往，是否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呢？他能跟周围人相处得好，是不是因为在校园中经受过不错的熏陶呢？
“我和你都会有机会进入大学。之后应该会有供我们休整的赛季，到时候我总不能闲在家里面。”江愉却温和地说起未来，“我会被家人嫌弃无所事事的。”
月光下，程愫弋抬起头。“会吗？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和妹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看起来有些迷惘，还有些不赞同。
眼前的青年做出思索的模样。“因为我不太招人喜欢吧。”他像是得到了一个颇有说服力的点子，看着她笑。“而且，你在准备明年六月份的考试。你会有机会感受校园生活的，大学生活只会更加丰富。”
“明年六月考试，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就像你之前陪伴我的那样，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
程愫弋一愣。眼前的青年细细描摹那几日的送考，像是早有准备。“……我们不要去太早，也不要去太晚。到时候下车再检查一下证件和文具，看看是不是都带了……”
“……记不得是哪一门了。我当时出来挺不幸运的，还被拉着采访。希望他们别看见你，让你安安心心出来……”江愉转过头，看着已经愣住许久的程愫弋微笑。“抱歉，我今天话有点多。”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然后，她在江愉的目光中笑了，不是浅笑，眼眸都因此弯了起来。
“我也想你去。”她很高兴，因为似乎没有什么可伤感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如果你有事，也没有关系。你会替我高兴。”
不会有别的事。你的事是第一重要的，你的喜悦更是。“对。我替你高兴。”克服喉咙处的轻微梗塞感，江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拙言起来。
而程愫弋还准备认真问他很多问题。“如果我跟你上一个学校，我们是不是成了校友？”
“是。”
“到时候我们可以结伴上学吗？”
“可以。如果我不小心延毕的话，还可以多一两年。”
少女皱起眉，认真否定了这个提案。“你还是认真学习，然后应该什么时候毕业就什么时候毕业吧。……”
分别是《Flow in The Wind》和《Childhood Days》。前者像是以轻盈流畅的笔法铺展开场景，后者则是舒缓的童年记忆。“编舞的话，这两首也很适合。”
“为什么不用《A Winter Story》呢？”青年看起来并不对她的选择感到意外。程愫弋提过这部电影，而江愉因此从头看了一遍预习，并且对音乐有了大概的印象。“说起情书的话，这一首似乎更有代表性。为什么不选择这首呢？”
江愉想要了解程愫弋的意图。然而，往日能够顺利而丰富地表达自己观点的少女在面对他看成循循善诱的问题时，看上去像是遇到难以言说的障碍。“……我没有考虑过这首。”她如是道，“从比较轻盈的部分过渡到类似追忆的篇章……这是我当时的思路。我没有考虑过这首。”
“你想滑这首吗？”
是什么令她感到烦恼？“不。”江愉没有表露出疑惑，只是微微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最具有代表性的主题音乐更容易被纳入第一印象。但是我们应该做出一点相对不那么主流的选择，就和你的建议一样。”
又是什么令她感到犹豫？“这两首拼起来也很容易。你刚刚提及的顺序就是音乐的先后顺序吧？……真好，这样的话中间可以用旋转和螺旋线衔接两个主题。”
“嗯。”他说出了程愫弋想说的话，这让她的心情再一次平复下来。“这在我们的舒适圈里。但是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对。”江愉回答她，“第一部分对滑速的要求可能会偏高。而且要滑出’飘’的感觉，更加不能笨重。”
“——完全就是我的弱项啊。”
可是，这对纵横冰场的飞鸟女士而言并不困难。“不要提前否定自己。你之前已经很好地完成过很多次了，遇到困难我和教练也可以帮你。”虽然江愉说的是实话，但程愫弋并不喜欢他过多地自贬。
吴萍在旁边一直听着。“你们提前商量过内容了吗？”她忍不住插嘴。
“没有。”江愉微抬起头，“我今天才知道，吴教练。”
吴萍在年轻人发言的主阵地向来少言些，只是她终究忍不住将愈发频繁骚动的腹诽诉诸于口。“看起来不像啊。不过放在你们俩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少女则和一旁的老师凑到一起。她对编舞的构思越来越清晰，比起灵感，她更愿意深度参与整个舞台的构建过程中去。途中要商量难度，她就又挪过来，没有起立，就那样在长座位上挪到江愉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过来。”程愫弋进入状态后也不管别的了，满脑子都是短节目的事。她刚刚跟伊芙琳女士讨论时一直在纸面上写写画画。
“赛季初，我们暂时还有3Lz的单跳。”
“好。”江愉点头。
随后便变成程愫弋主要输出，江愉负责补充。“你们之前没有商量？”讨论进行到尾声，伊芙琳女士也忍不住问了相同的问题。
“没有。”程愫弋回答她。她双臂交叉放在桌面上，因为后知后觉的感受——知晓秘密、并且帮她保守秘密的伊芙琳女士彰显了存在——像是要造个热乎乎的围炉把自己保护起来。“……这会不会太’舒适’了？”
“No！这非常符合你们的年龄。”
伊芙琳女士可以发誓，她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而对于程愫弋，她虽然心中不自在，但能够明白伊芙琳女士的善意。“嗯。这次还是跟罗朱那些不太一样的。”她慢慢趴了下来，垂下眼眸，看停在桌面上的小虫。
她总是太容易专注于一件事，所以程愫弋没有察觉到江愉也在看她。“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然后转移场地。”青年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那样太匆忙了。……现在就走吧。”
-
“完整地滑一遍间奏曲的部分！”
那就得从双人联合旋转开始了。但他们都知道，重点并不是这个他们总是能做得很好的难度动作。
卡门间奏曲的旋律非常柔和，少女与青年也在这个篇章表现得形影不离，缱绻难分。他们的自由滑中心始终是“卡门”，因此这段似乎不能以柔情似水，真情相爱的方式表现，得跟他们滑过的类似曲目有所区分。因此，程愫弋看得不是江愉，而是“爱情”这个概念。
“爱情是一只自由鸟……自由鸟……”
休息时间，程愫弋有了新发现。“我好像就是鸟。”她先是将江愉的水递给他，然后堪称严肃地“反省”。
江愉并不介意在她的注视下饮水。听见程愫弋的话，他便坐到她身边去。“所以你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少女在间奏曲中依旧占据主导地位，而程愫弋向来在跳跃上引领江愉。她松开与青年交握的手。比起等待与倒计时，程愫弋有更加值得信任的东西——那是一种很玄妙的、类似灵感的触发点。又或者，一切都出自她和江愉终日不曾懈怠的训练。
刹那间，程愫弋身体下沉。与此同时，江愉和她切入的时机分毫不差。左脚上的冰刀切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外刃，右浮腿向后拉去，刀齿点冰。勾手跳三周落冰后立刻接上后外结环三周。
“看到了？小程这第二跳蹦得比第一跳还要高点。”
伊芙琳女士点头。“还是收着力了。”
“……然后就是抛跳后外结环三周。”
江愉扶住程愫弋的髋，程愫弋则抓住他的小臂。双腿交叉间，程愫弋微微下蹲。他们都很清楚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江愉松开手。漂亮而妥帖的三圈滞空，程愫弋双足离开冰面后如实完成了所有的圈数。用特殊手法在冰面上率先完成或者最后弥补一部分不是他们的风格。抛跳不是他们的强项，但中国有足够好的技术传承。“小程飞了半个冰场啊。”视野中，少女已然落冰。
他们早已度过复健阶段，抛跳亦是。接下来验收的是最先训练的螺旋线。自由滑他们选择还是同之前一样的前外螺旋线。两人同步地完成捻转步接大一字的衔接，再用一齐向后滑行的燕式姿势难度进入。程愫弋在江愉的浮腿下方调整为前外螺旋线的后仰拱形姿态。
从专项练习一直到现在，他们脸上不见疲态。因此，伊芙琳女士又扣了细节。间奏曲是他们问题最少的部分。不过实话讲，他们现在整个自由滑的完成度已经非常可观了。
结束完，吴萍放了两人休息。他们的确还能继续训练，但她不能让两人继续训练下去了。她勒令两人必须补充水分缓缓神。
“短节目也不远了。它正在赶来。”伊芙琳女士告诉二人，“程的想法很具体，因此对于我而言难度大大降低。当然，自夸一下，这也取决于我们相吻合的趣味。”
正式的“Love Letter”从华尔兹开始。程愫弋知道这是因为“Childhood Days”采用了非常适合华尔兹的旋律，她也在讨论会上提出来了。他们都同意了这一点。
但是，当她将右手放在江愉的左肩上时，她依旧因为一些从前不会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事微微抿唇。
“程！用左手提起你的裙摆！”
江愉则将右手放在程愫弋的左腰上，左手背在身后。随着脚步回旋往复，这里的镜子、墙壁，一切的一切都宛若万花筒般跟着旋转变换起来。程愫弋在青年提起的手下转圈。
华尔兹的精髓在于身体的升降摆荡。“你们看过《海上钢琴师》吗？想象你们在一艘在海浪中起伏的游轮上。”
程愫弋想，加拿大的RK滑过。她也确实看过。
因为是较正式的入门学习，伊芙琳女士的教法难免有些程式化。当然，他们都知道，最终反映在冰面上会很灵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板一眼。最重要的是“味道”。
“好，刚刚那段再完整地跟音乐跳一遍。”
吴萍在门旁边看着。因为是两个“初学者”规规矩矩学的，但他们跳的时候丝毫不僵硬，没有匠气，甚至有点神来之笔的感觉。若要问，那就只有程愫弋和江愉知道为什么。
他们早就不是“just business”，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just business”。毕竟他们的难度与表现力，以及迄今为止取得的成绩，是目前在役选手中绝大多数从小培养的双人滑搭档所不能及的。还是朴素而日常的训练服，但似乎已然能够想象出少女随舞步浮起的礼裙边，还有青年身后摇曳的燕尾。
“Bravo.非常有你们个人风格的演绎。”
程愫弋毫无疑问是伊芙琳女士从事花滑事业以来教过的最为杰出的选手，江愉也不错，但更多属于爱屋及乌。因此，伊芙琳女士难以终日抱有刻板而冷硬的面孔。
开小灶结束，他们得各自回去休息了。“加贝尔这几天跟我抱怨，他说他也是跳华尔兹的好手，不需要麻烦我。”伊芙琳女士趁着程愫弋拿东西的空隙多跟她闲讲两句，“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她中文好了很多很多。
“加贝尔老师也会跳华尔兹吗？”
一旁的青年轻声让她穿上外套。现在不是穿件单衣就能外出的时节了，而且早晚凉。“拉链拉好。风容易从领口进去。”
程愫弋应了声，拉好拉链。“对。而且他很会跳女步。”伊芙琳女士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是我教得也不错，而且我是你们两套节目的编舞师，我的训练会更有效。”
“这话可不能让加贝尔听见。”吴萍倚靠在门口。等程愫弋和江愉出去，她得跟好友伊芙琳一起吃顿晚饭，对方邀请，而她盛情难却。“要不然他得嚷嚷着带罗马诺一起跑了。两个老师都没了。”
“我也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伊芙琳女士流露出忍俊不禁之意。
程愫弋和江愉都穿戴好了。“伊芙琳老师，吴教练，明天见。”“明天见。”
少女走出门口招手，青年则等在她身旁。
“明天见。”
-
“……九月份了。”
程愫弋慢慢走着。“我们都开学了。”但他们一个都没出现在校园里。
他们在磨合的短节目《情书》讲述的就是校园生活。程愫弋已经升上高三，按道理得全力准备高考。不管怎样，她平时一回到寝室，只要有空就写作业。周末时间稍微多一点，她就继续写。
程愫弋想，或许她希冀着有一天可以回归校园，在跟花滑不冲突的情况下。校园代表着一条普适的公式，但她没经历过太多，和那里脱节太久。事实上，当她看到那些或是明朗活泼、或是努力奋斗的同龄人的脸庞时，她会紧张和无所适从。她已经不太会和他们相处了，因为她的生活大部分被花滑和花滑有关的事情塞满。程愫弋觉得自己的个性是那么的笨拙又无聊，她只是喜欢花滑，而花滑也接纳了她。
她回不到学校里去，当下也不是回归的时候。
“大学……和高中有什么不同吗？”
“我之前申请了免试，程序进行得很顺利。这是我现在不用去上学的原因。”江愉提醒她。“我之前也没怎么去过学校。恐怕我不能很好地帮你解答。”
身旁的少女微微垂下眼眸，蝴蝶栖息着落下一小片阴影。“这样啊。”像是一个因为无法释怀而中途无奈消逝的叹息。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江愉想起了最开始的她——长年累月的孤独，不管怎么接近都犹如隔岸观火般的疏离，澄澈的脆弱。她和世界之间横亘着一条沟壑。
程愫弋只是觉得，江愉看上去不孤独。他对校园生活没有表露过向往，是否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呢？他能跟周围人相处得好，是不是因为在校园中经受过不错的熏陶呢？
“我和你都会有机会进入大学。之后应该会有供我们休整的赛季，到时候我总不能闲在家里面。”江愉却温和地说起未来，“我会被家人嫌弃无所事事的。”
月光下，程愫弋抬起头。“会吗？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和妹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看起来有些迷惘，还有些不赞同。
眼前的青年做出思索的模样。“因为我不太招人喜欢吧。”他像是得到了一个颇有说服力的点子，看着她笑。“而且，你在准备明年六月份的考试。你会有机会感受校园生活的，大学生活只会更加丰富。”
“明年六月考试，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就像你之前陪伴我的那样，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
程愫弋一愣。眼前的青年细细描摹那几日的送考，像是早有准备。“……我们不要去太早，也不要去太晚。到时候下车再检查一下证件和文具，看看是不是都带了……”
“……记不得是哪一门了。我当时出来挺不幸运的，还被拉着采访。希望他们别看见你，让你安安心心出来……”江愉转过头，看着已经愣住许久的程愫弋微笑。“抱歉，我今天话有点多。”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然后，她在江愉的目光中笑了，不是浅笑，眼眸都因此弯了起来。
“我也想你去。”她很高兴，因为似乎没有什么可伤感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如果你有事，也没有关系。你会替我高兴。”
不会有别的事。你的事是第一重要的，你的喜悦更是。“对。我替你高兴。”克服喉咙处的轻微梗塞感，江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拙言起来。
而程愫弋还准备认真问他很多问题。“如果我跟你上一个学校，我们是不是成了校友？”
“是。”
“到时候我们可以结伴上学吗？”
“可以。如果我不小心延毕的话，还可以多一两年。”
少女皱起眉，认真否定了这个提案。“你还是认真学习，然后应该什么时候毕业就什么时候毕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