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场边缘的吴萍看到风尘仆仆推开门进来的少女与青年。“怎么，伊芙琳拖堂了？”她半开玩笑，“还是路上堵车了？”
今天伊芙琳女士扣程愫弋的动作扣得来了劲。对自己的得意学生进行锦上添花无疑令她在全身心投入事业的同时极富有成就感，以至于忘了时间。
“放心，我会和吴教练打招呼的，毕竟Time is money。江，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赶你走。你做得——还不错。”
时间紧，看起来伊芙琳女士没法趁这段时间“疏通关系”。“我们马上开始。”程愫弋没有打算解释，她不想再耽误时间。
吴萍却不打算继续维持那副不常见的严师模样。“用脚想都知道是伊芙琳拖堂了，小程，轻松点。”
“Time is money（时间就是金钱）.”
然而程愫弋在煞有介事——不，她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伊芙琳老师提出的格言——地说完英文语句后一股脑钻进更衣室。“真自律啊。”吴萍点头，简直要利用这几分钟时间偷着乐。可不是哪个从教者都能遇到这种品质的学生的。
江愉也微点头：“真帅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好意思。”
江愉从更衣室出来时，程愫弋正跨过冰场与地面的交界线。“你跟小江应该一路上没休息吧？先练开，等会儿给你们多点时间休息。”
“谢谢，我觉得跟以前一样就行了。”余光里出现了青年的身影，程愫弋就此补充。“江愉可能需要休息。”
吴萍给了一个了解的神情。“我懂。年纪轻轻就是一堆老骨头了，得要时间掰。”
“……也还好。”
江愉终究还是没有休息。
他们进入正轨的跳跃训练一般从低级三周开始。江愉很快进入状态，具体表现在他那不错的勾手三周跳。
“不错，比你总决赛那个杵进冰里面的好。”
吴萍不会给江愉独自矫情的时间，直接将他最近的失败点出来。“没人怪你，做得好就要夸，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江愉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股矫情劲儿，吴萍没多想，当然也不会惯着他。
各自找好感觉，然后是双人组合训练。伊芙琳女士已经将短节目中与3A相连的衔接改了改，于是程愫弋的任务变重，江愉的衔接相对空了些，考虑到江愉的3A成功率，伊芙琳女士很贴心地将待机时间考虑进去，借此提高完成度。
他们俩相隔的距离并不远。降低向后滑行速度冰不存在的，下面就只剩下找准时机，一齐向前挥动右腿了。
每次看程愫弋的3A，吴萍都觉得神奇。她的精进速度快得可怕，如今已经不需要及时放下浮腿稳住身体，就那样维持着浮腿滑出，单足支撑的姿态在冰面上轻盈地延展开顺滑的路线。正因如此，滑出后伊芙琳女士设计了不同的衔接。程愫弋的单足步伐，江愉的大一字。
“想清楚怎么跳。把握好重心！”
程愫弋况且能把自己不擅长，做起来格外别扭的勾手三周跳得分外出色，她难能可贵的天赋与毅力自然能让她自在徜徉于舒适圈内。
现在就看江愉的了。身体下沉，就这样向前方跳去。“姿态收好！”不得不承认，在托举捻转这些动作上向来得心应手、分外游刃有余的江愉，跳跃上大大扯了程愫弋的后腿。不过他稳定性强得不正常，现在还处于有点搞明白的阶段，而他不会将疑问带入赛事中。
随着同一时间的落冰打开，两道修长的身影已然在空中越过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一眨眼就几乎到了冰场的另一端了。身为曾经的双人滑选手，吴萍不得不承认，默契真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在正式的赛场上，他们就已然呈现出令人叹服的同步性。训练中没有来自外界的多重压力打压，仅仅是一小段滑行进入连跳，他们只会更加一致。
“很好！”吴萍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准许你们休息！”
“刚刚特别好。”作为参与者而非更为直观的旁观者，程愫弋仍旧能鲜明地感受到不一样。对于她而言，双人滑的魅力就在于此——她感受到了不需要用言语表达，就能完完全全将心意传达清楚的魅力，这令她无数次为之着迷到不知道将手脚放到哪里。
她雀跃极了。“我们多来几次。”程愫弋不单单是觉得本赛季的两场比赛提升难度有了着落，同时也替江愉高兴。“你不单单要记住自己是怎么跳的，你还要记住和我一起跳的时候，我们是怎么一齐完成的。”
江愉原本在思索刚刚整个过程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他需要尽快抓取所有可以由人体掌控的细节，然后充分完善地执行。
“对。……我刚刚竟然忘了这种事情，真抱歉。”
他们先后滑到吴萍站定的地方。吴萍对他们说道了一番细节方面要注意的点，拆解了他们的动作。
“……你们刚才做得真的很好。江愉，批量生产没那么难了吧？”吴萍半调侃式道，“不用看着小程一个人飞跃大半个冰场煎熬了。”
“确实是她在拖着我走，只能说幸好我能练出来。”不然让程愫弋陪他浪费时间，他只会更煎熬。
吴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在最大的体育赛事上行过了。……休息吧，时间我来掌控，绝对够你们好好调整一下。”
-
冬日的清晨从来都和呼出口的成形热气无法割舍。
身体流出些薄汗，手脚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而有些发酸发胀。最后的一圈仿佛是正餐后的消食。于是慢慢的，程愫弋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江愉。如此汇聚是意料之中，万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调整呼吸，疲倦逐步因为身体进入训练状态而就此蒸发，宛如导火线上的丁点火星走到尽头，自然也就不存在损耗。他们慢慢走着，在白日中好似忙里偷闲地散着步，一句话都不说。
到了终点站，与少女一路同行的乘客将水瓶递给她。“润润喉咙。今天好像很干燥。”
程愫弋接过，喝了一口后盖起放好。确实好多了。
常静和林臻洋今天同他们在一片冰场训练。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和积极参与国际赛事的程江路线不同，因此不经常碰头，除了饭点相约在食堂。
“……老林，我现在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常静面色严峻地拉了一下身旁搭档的手臂，指望他回应一下自己。
“具体指什么？”林臻洋还是老样子由着她，“技术吗？他们这个小托举难度很大，做得还相当稳当漂亮。”冰场上的两人正在完成短节目《情书》中的片段。
常静乜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快地甩开手：“你怎么跟以前的小程一样木头。”
林臻洋有些尴尬地扶了一下镜框，半晌意识到什么。“为什么是以前的小程？”不过还没到能令常静觉得孺子可教的地步。
常静撇了撇嘴，一副“我无能为力”的模样摊开手。“算了。说了你也明白不了。”话很多的她看到似乎来了点真货反而懂得适可而止，只留下林臻洋硬要融入她以一个人为单位的群体。
“你不说，怎么就觉得我明白不了……”
音乐结束。程愫弋站起身，便看见欲言又止的搭档。“你不要说话。”她立马上前捂住青年的嘴。因为急切地踮起脚尖，程愫弋脚下冰刀前端没入脆生生的冰面，像个慌乱的刀齿步。
刚想滑向两人的吴萍愣住了。她本准备说上两句后放他们两个走，毕竟刚刚的效果实在不错，她也说好滑完一整套就解散吃完饭去，这下她直接傻了眼。
江愉则直直看向眼前因为无所适而涨红脸的少女。程愫弋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的唐突，莫名其妙到特定的人能够一下明白，慢慢松开了手。
“……你不要说。这不合适。”
少女的手正慢慢地离去，伴随着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的停滞感，指尖甚至因此而略微轻颤了一下，就像被露水打湿的花，懊恼得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是想说，白天林前辈跟我讲他和常前辈这几天是请随行的厨师开小灶的，因为要补身体。我想我们也可以，毕竟我们多少有一点小小的特权。”
“……啊。哦。”
程愫弋支支吾吾。事实上她还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脱离了安排。“抱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认为不合适的话，我是不会跟你说的。我也不认为你必须要告诉我。”但江愉平和地开了口。
“程愫弋，你可以有秘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又不是坏人。”
“……嗯。”
“晚上去吃饭吗？”
“吃。”程愫弋叉腰吐出一口气，硬着头皮。“我到时候会很饿。”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吴萍走上前去。程愫弋此刻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江愉和她说话也只是间断地应两声，内容很简短。气氛非常微妙，说是闹脾气了，江愉肯定首先认错。他们闹过矛盾吗？吴萍甚至都有点怀疑。
而她现在看着江愉，觉得他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更加外露了。他依旧事无巨细地对程愫弋嘘寒问暖，而且有种她能看得懂的高兴——吴萍真希望她看不懂。于是解散后，吴萍立马叫住准备随程愫弋离开的江愉。
“你跟小程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江愉肯定不清白。吴萍笃定。“说好了的啊，把你那些不纯粹的想法藏好了。”
江愉心情依旧很好。“我知道，我和您承诺过的。”他笑着应答，“您还有什么别的要嘱咐的吗？”
“你觉得呢？”
他施施然。“如果您是想把刚刚合乐的情况说清楚，那您得在程愫弋在场的时候好好夸奖她，我一个人恐怕只有改进的余地，平白接受了她的赞誉不妥当。”
“……行吧，看出你很着急了。”吴萍知道他今天的舞蹈特训课程临时作了调整，他们两个吃完饭还得再去舞蹈房训练一会儿。吴萍乐见其成，正好消消食，再拉练拉练。想到此处，吴萍又觉得一切云淡风轻起来——程愫弋可是要和花滑相处一辈子的，和江愉这个心思不纯的可不同。她顿时乐观地生出些打趣的心理。“怎么，小程还会跑了不成？”
“平时不会，今天有点说不准。”江愉的无奈与柔情又让吴萍警铃大响——虽然他平时也是这副不帮程愫弋忙前忙后就不舒服的样子，但吴萍的第六感令她异常警觉，更不必说他今天看起来多了堪称亢奋的兴致旺然。“不过她从来都非常守信用，我这种恶毒的揣测可不能传到她耳朵里。我不能太招她讨厌。”
“……注意你的言行。”
“我明白。”
稍作冷却后的青年礼貌地跟吴萍道了别，最终被教练放出冰场。事实上，程愫弋也在场馆外面等候，蹲在地上，手里拿一根掉落的树枝，在铺上一层雪的路面上随便地涂鸦着，像是一朵心情低落，因而蜷缩起来的云。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她先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同时将那一小段枯树枝扔进垃圾桶里面。她今天戴着枣红色的帽子，衬着更暖和了，像是很快就能被火融化在雪里。
江愉将门关好，走上前。“怎么不在里面等，外面多冷。”他轻声道，“围巾系得这么松，风吹进去着凉怎么办。”
程愫弋仰脸定定地看着他，不过那看上去反倒像是被谁逼迫的一样。听到江愉的话，她用手拉了一下胸口垂坠下来的围巾，再扯了两下。“现在好了。嗯。”她还很认同地点了一下头，依旧紧绷着脸。
江愉几乎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你这样不会觉得勒吗？”他终究还是弯下腰，伸手替她整了整。程愫弋就这样垂下眼眸默默看着他，没有表现出不愿意。说起来，江愉脖颈上这条冬季半永久佩戴的围巾，第一次还是由程愫弋帮他戴上去的。
“这样好一点吗？”
“嗯。”程愫弋继续看他，迫使自己看起来平常。“刚刚其实不怎么勒。”她为自己辩解。
江愉从善如流：“好，我知道了。只是我想要这么做而已，谢谢你刚刚配合我。”他侧过头说话时，身后的天空有一枚星星在他明亮的瞳仁旁闪烁。“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去吃饭了。饿了吗？”
“……有一点。”程愫弋走在他旁边。江愉总是会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她，于是看见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改天我想点菜。”
“事先咨询过营养师，在营养师给的食谱范围内选就好了。”程愫弋从前口腹之欲极低，而现在江愉因为她主动提出感到高兴，尽管这或许是为了消解她心上的尴尬。
“好。”
但是，江愉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轻盈得近乎微醺。之后他会向月亮忏悔他的恶劣，但至少现在，他想要状似无心地提起一事，用来确定答案。“对了，我好像还没有认真感谢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感谢！”程愫弋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简直灵魂要出窍，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江愉依旧微笑着注视她。
“……手表比较实用。然后，那个款式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我很喜欢。”江愉温言表达感激，“各个方面都是。”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但程愫弋听着他的话却感到一阵心虚和紧张。“你应该——不，没什么。”问出来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程愫弋虽然真的很想知道，但这样无疑是不打自招。
早知道她就别这么做了。程愫弋垂头丧气地想，自己实在不擅长背地里拐弯抹角使些坏心思。就像今天合完乐，那一瞬间程愫弋几乎以为江愉要对她说些什么了，结果其实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像而已。她真的不希望当下的一切会影响到花滑，因此不但她自己三缄其口，还欲盖弥彰地急忙捂江愉的嘴。
不过，她好像成功蒙混过关了。
比起去思考江愉对此事的态度，程愫弋更希望他是真的一无所知。那样的话，她便也不用在被一味地拨弄心弦，无法安心了。
今天伊芙琳女士扣程愫弋的动作扣得来了劲。对自己的得意学生进行锦上添花无疑令她在全身心投入事业的同时极富有成就感，以至于忘了时间。
“放心，我会和吴教练打招呼的，毕竟Time is money。江，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赶你走。你做得——还不错。”
时间紧，看起来伊芙琳女士没法趁这段时间“疏通关系”。“我们马上开始。”程愫弋没有打算解释，她不想再耽误时间。
吴萍却不打算继续维持那副不常见的严师模样。“用脚想都知道是伊芙琳拖堂了，小程，轻松点。”
“Time is money（时间就是金钱）.”
然而程愫弋在煞有介事——不，她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伊芙琳老师提出的格言——地说完英文语句后一股脑钻进更衣室。“真自律啊。”吴萍点头，简直要利用这几分钟时间偷着乐。可不是哪个从教者都能遇到这种品质的学生的。
江愉也微点头：“真帅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好意思。”
江愉从更衣室出来时，程愫弋正跨过冰场与地面的交界线。“你跟小江应该一路上没休息吧？先练开，等会儿给你们多点时间休息。”
“谢谢，我觉得跟以前一样就行了。”余光里出现了青年的身影，程愫弋就此补充。“江愉可能需要休息。”
吴萍给了一个了解的神情。“我懂。年纪轻轻就是一堆老骨头了，得要时间掰。”
“……也还好。”
江愉终究还是没有休息。
他们进入正轨的跳跃训练一般从低级三周开始。江愉很快进入状态，具体表现在他那不错的勾手三周跳。
“不错，比你总决赛那个杵进冰里面的好。”
吴萍不会给江愉独自矫情的时间，直接将他最近的失败点出来。“没人怪你，做得好就要夸，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江愉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股矫情劲儿，吴萍没多想，当然也不会惯着他。
各自找好感觉，然后是双人组合训练。伊芙琳女士已经将短节目中与3A相连的衔接改了改，于是程愫弋的任务变重，江愉的衔接相对空了些，考虑到江愉的3A成功率，伊芙琳女士很贴心地将待机时间考虑进去，借此提高完成度。
他们俩相隔的距离并不远。降低向后滑行速度冰不存在的，下面就只剩下找准时机，一齐向前挥动右腿了。
每次看程愫弋的3A，吴萍都觉得神奇。她的精进速度快得可怕，如今已经不需要及时放下浮腿稳住身体，就那样维持着浮腿滑出，单足支撑的姿态在冰面上轻盈地延展开顺滑的路线。正因如此，滑出后伊芙琳女士设计了不同的衔接。程愫弋的单足步伐，江愉的大一字。
“想清楚怎么跳。把握好重心！”
程愫弋况且能把自己不擅长，做起来格外别扭的勾手三周跳得分外出色，她难能可贵的天赋与毅力自然能让她自在徜徉于舒适圈内。
现在就看江愉的了。身体下沉，就这样向前方跳去。“姿态收好！”不得不承认，在托举捻转这些动作上向来得心应手、分外游刃有余的江愉，跳跃上大大扯了程愫弋的后腿。不过他稳定性强得不正常，现在还处于有点搞明白的阶段，而他不会将疑问带入赛事中。
随着同一时间的落冰打开，两道修长的身影已然在空中越过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一眨眼就几乎到了冰场的另一端了。身为曾经的双人滑选手，吴萍不得不承认，默契真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在正式的赛场上，他们就已然呈现出令人叹服的同步性。训练中没有来自外界的多重压力打压，仅仅是一小段滑行进入连跳，他们只会更加一致。
“很好！”吴萍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准许你们休息！”
“刚刚特别好。”作为参与者而非更为直观的旁观者，程愫弋仍旧能鲜明地感受到不一样。对于她而言，双人滑的魅力就在于此——她感受到了不需要用言语表达，就能完完全全将心意传达清楚的魅力，这令她无数次为之着迷到不知道将手脚放到哪里。
她雀跃极了。“我们多来几次。”程愫弋不单单是觉得本赛季的两场比赛提升难度有了着落，同时也替江愉高兴。“你不单单要记住自己是怎么跳的，你还要记住和我一起跳的时候，我们是怎么一齐完成的。”
江愉原本在思索刚刚整个过程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他需要尽快抓取所有可以由人体掌控的细节，然后充分完善地执行。
“对。……我刚刚竟然忘了这种事情，真抱歉。”
他们先后滑到吴萍站定的地方。吴萍对他们说道了一番细节方面要注意的点，拆解了他们的动作。
“……你们刚才做得真的很好。江愉，批量生产没那么难了吧？”吴萍半调侃式道，“不用看着小程一个人飞跃大半个冰场煎熬了。”
“确实是她在拖着我走，只能说幸好我能练出来。”不然让程愫弋陪他浪费时间，他只会更煎熬。
吴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在最大的体育赛事上行过了。……休息吧，时间我来掌控，绝对够你们好好调整一下。”
-
冬日的清晨从来都和呼出口的成形热气无法割舍。
身体流出些薄汗，手脚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而有些发酸发胀。最后的一圈仿佛是正餐后的消食。于是慢慢的，程愫弋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江愉。如此汇聚是意料之中，万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调整呼吸，疲倦逐步因为身体进入训练状态而就此蒸发，宛如导火线上的丁点火星走到尽头，自然也就不存在损耗。他们慢慢走着，在白日中好似忙里偷闲地散着步，一句话都不说。
到了终点站，与少女一路同行的乘客将水瓶递给她。“润润喉咙。今天好像很干燥。”
程愫弋接过，喝了一口后盖起放好。确实好多了。
常静和林臻洋今天同他们在一片冰场训练。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和积极参与国际赛事的程江路线不同，因此不经常碰头，除了饭点相约在食堂。
“……老林，我现在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常静面色严峻地拉了一下身旁搭档的手臂，指望他回应一下自己。
“具体指什么？”林臻洋还是老样子由着她，“技术吗？他们这个小托举难度很大，做得还相当稳当漂亮。”冰场上的两人正在完成短节目《情书》中的片段。
常静乜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快地甩开手：“你怎么跟以前的小程一样木头。”
林臻洋有些尴尬地扶了一下镜框，半晌意识到什么。“为什么是以前的小程？”不过还没到能令常静觉得孺子可教的地步。
常静撇了撇嘴，一副“我无能为力”的模样摊开手。“算了。说了你也明白不了。”话很多的她看到似乎来了点真货反而懂得适可而止，只留下林臻洋硬要融入她以一个人为单位的群体。
“你不说，怎么就觉得我明白不了……”
音乐结束。程愫弋站起身，便看见欲言又止的搭档。“你不要说话。”她立马上前捂住青年的嘴。因为急切地踮起脚尖，程愫弋脚下冰刀前端没入脆生生的冰面，像个慌乱的刀齿步。
刚想滑向两人的吴萍愣住了。她本准备说上两句后放他们两个走，毕竟刚刚的效果实在不错，她也说好滑完一整套就解散吃完饭去，这下她直接傻了眼。
江愉则直直看向眼前因为无所适而涨红脸的少女。程愫弋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的唐突，莫名其妙到特定的人能够一下明白，慢慢松开了手。
“……你不要说。这不合适。”
少女的手正慢慢地离去，伴随着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的停滞感，指尖甚至因此而略微轻颤了一下，就像被露水打湿的花，懊恼得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是想说，白天林前辈跟我讲他和常前辈这几天是请随行的厨师开小灶的，因为要补身体。我想我们也可以，毕竟我们多少有一点小小的特权。”
“……啊。哦。”
程愫弋支支吾吾。事实上她还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脱离了安排。“抱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认为不合适的话，我是不会跟你说的。我也不认为你必须要告诉我。”但江愉平和地开了口。
“程愫弋，你可以有秘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又不是坏人。”
“……嗯。”
“晚上去吃饭吗？”
“吃。”程愫弋叉腰吐出一口气，硬着头皮。“我到时候会很饿。”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吴萍走上前去。程愫弋此刻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江愉和她说话也只是间断地应两声，内容很简短。气氛非常微妙，说是闹脾气了，江愉肯定首先认错。他们闹过矛盾吗？吴萍甚至都有点怀疑。
而她现在看着江愉，觉得他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更加外露了。他依旧事无巨细地对程愫弋嘘寒问暖，而且有种她能看得懂的高兴——吴萍真希望她看不懂。于是解散后，吴萍立马叫住准备随程愫弋离开的江愉。
“你跟小程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江愉肯定不清白。吴萍笃定。“说好了的啊，把你那些不纯粹的想法藏好了。”
江愉心情依旧很好。“我知道，我和您承诺过的。”他笑着应答，“您还有什么别的要嘱咐的吗？”
“你觉得呢？”
他施施然。“如果您是想把刚刚合乐的情况说清楚，那您得在程愫弋在场的时候好好夸奖她，我一个人恐怕只有改进的余地，平白接受了她的赞誉不妥当。”
“……行吧，看出你很着急了。”吴萍知道他今天的舞蹈特训课程临时作了调整，他们两个吃完饭还得再去舞蹈房训练一会儿。吴萍乐见其成，正好消消食，再拉练拉练。想到此处，吴萍又觉得一切云淡风轻起来——程愫弋可是要和花滑相处一辈子的，和江愉这个心思不纯的可不同。她顿时乐观地生出些打趣的心理。“怎么，小程还会跑了不成？”
“平时不会，今天有点说不准。”江愉的无奈与柔情又让吴萍警铃大响——虽然他平时也是这副不帮程愫弋忙前忙后就不舒服的样子，但吴萍的第六感令她异常警觉，更不必说他今天看起来多了堪称亢奋的兴致旺然。“不过她从来都非常守信用，我这种恶毒的揣测可不能传到她耳朵里。我不能太招她讨厌。”
“……注意你的言行。”
“我明白。”
稍作冷却后的青年礼貌地跟吴萍道了别，最终被教练放出冰场。事实上，程愫弋也在场馆外面等候，蹲在地上，手里拿一根掉落的树枝，在铺上一层雪的路面上随便地涂鸦着，像是一朵心情低落，因而蜷缩起来的云。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她先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同时将那一小段枯树枝扔进垃圾桶里面。她今天戴着枣红色的帽子，衬着更暖和了，像是很快就能被火融化在雪里。
江愉将门关好，走上前。“怎么不在里面等，外面多冷。”他轻声道，“围巾系得这么松，风吹进去着凉怎么办。”
程愫弋仰脸定定地看着他，不过那看上去反倒像是被谁逼迫的一样。听到江愉的话，她用手拉了一下胸口垂坠下来的围巾，再扯了两下。“现在好了。嗯。”她还很认同地点了一下头，依旧紧绷着脸。
江愉几乎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你这样不会觉得勒吗？”他终究还是弯下腰，伸手替她整了整。程愫弋就这样垂下眼眸默默看着他，没有表现出不愿意。说起来，江愉脖颈上这条冬季半永久佩戴的围巾，第一次还是由程愫弋帮他戴上去的。
“这样好一点吗？”
“嗯。”程愫弋继续看他，迫使自己看起来平常。“刚刚其实不怎么勒。”她为自己辩解。
江愉从善如流：“好，我知道了。只是我想要这么做而已，谢谢你刚刚配合我。”他侧过头说话时，身后的天空有一枚星星在他明亮的瞳仁旁闪烁。“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去吃饭了。饿了吗？”
“……有一点。”程愫弋走在他旁边。江愉总是会不着痕迹地注意着她，于是看见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改天我想点菜。”
“事先咨询过营养师，在营养师给的食谱范围内选就好了。”程愫弋从前口腹之欲极低，而现在江愉因为她主动提出感到高兴，尽管这或许是为了消解她心上的尴尬。
“好。”
但是，江愉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轻盈得近乎微醺。之后他会向月亮忏悔他的恶劣，但至少现在，他想要状似无心地提起一事，用来确定答案。“对了，我好像还没有认真感谢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感谢！”程愫弋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简直灵魂要出窍，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江愉依旧微笑着注视她。
“……手表比较实用。然后，那个款式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我很喜欢。”江愉温言表达感激，“各个方面都是。”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但程愫弋听着他的话却感到一阵心虚和紧张。“你应该——不，没什么。”问出来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程愫弋虽然真的很想知道，但这样无疑是不打自招。
早知道她就别这么做了。程愫弋垂头丧气地想，自己实在不擅长背地里拐弯抹角使些坏心思。就像今天合完乐，那一瞬间程愫弋几乎以为江愉要对她说些什么了，结果其实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像而已。她真的不希望当下的一切会影响到花滑，因此不但她自己三缄其口，还欲盖弥彰地急忙捂江愉的嘴。
不过，她好像成功蒙混过关了。
比起去思考江愉对此事的态度，程愫弋更希望他是真的一无所知。那样的话，她便也不用在被一味地拨弄心弦，无法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