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在这次全锦赛的女单参赛名单上看到你，这件事非常突然。”
采访不可避免。眼前是摄像机，话筒已经递到嘴边，程愫弋便没有不开口的道理。“我以后会一直待在女单。”她如是笃定道。
“程选手这个赛季的自由滑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请问程选手，《记忆》这套节目是否跟转项有关？是否跟已经退役的江选手有关？”
程愫弋沉默了。她脸上没有笑意，逐渐在身前交缠起来的双手不自然地蜷曲起来，像是淋着寒霜的枯树枝。“第一个问题的话，是的。因为我参与了部分编舞，所以这套节目融入了我为了适应新项目的努力。”
“第二个问题的话……”她看上去状态很差，健康方面的问题肉眼可见。“抱歉，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回答后一个问题。”
“那对于程选手仓促退役的前搭档，程选手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愫弋再次无话很久，然后摇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特定的话题，她重新变回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女。“江……选手已经退役了。对于普通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她得去参加女单颁奖典礼了。程愫弋这次全锦赛上了台子，还是银牌，自然不能缺席。上台子前，程愫弋吸了点氧，终于感觉舒服些。
“小程！”
结束颁奖典礼，程愫弋还没能走出场馆，就听到了分外熟悉的声音。“……吴教练！”她转过身，吴萍和伊芙琳女士都在。而她一直没找到的姜云哲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跟在两人后面，好像刚刚被训得很厉害。
吴萍走到少女跟前，右手比出一个数字八贴在她下颚上。“脸都瘦成这么小的尖尖了！”近看吴萍更加心疼。她松开手，将程愫弋紧紧抱在怀里。
“你姜教练什么都没跟我说。”吴萍感觉心如刀割。她都不敢想象程愫弋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她就太阳穴“突突”地跳。“你都生病了，也没跟我讲你的情况，把我当外人。”
“是我求姜教练的……”程愫弋求助地看向旁边的伊芙琳女士，最终却只得到伊芙琳女士的摸头。伊芙琳女士皱着眉看她，不赞同她的做法。“……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她眼眶泛红，但也没有哭，也不提一个字的困难与委屈。
“我也想你们……但是我不能总是想。”
她靠在吴萍的胸口。她曾经无数次想告诉吴萍“如果您是我的母亲该多好”，但这是孩子气的任性，是不能实现的假设，是另一种形式的畏缩不前。“吴教练，如果我总想着俱乐部的老师和朋友……我会感觉自己睡不醒，不想起床，想一直待在梦里面。”即便程愫弋没有得病，她也不能一直想着逃避。
她松开吴萍。“吴教练，我好很多了。”程愫弋看向旁边的伊芙琳女士。她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伊芙琳老师，我真的好很多了。”
“可以夸夸我吗？我觉得我做得真的很好。”
她已经十九岁了，但接触的人有限，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所以始终保留着一份天真。“我想吴教练和伊芙琳老师夸夸我。”
又或者，这是程愫弋的个性。
……
从举办全锦赛的体育馆返回酒店，程愫弋是跟姜云哲一齐慢慢走回去的。吴萍和伊芙琳女士都属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看比赛，因此她们得立马动身，投入进工作之中。
“小程，那我跟你伊芙琳老师就先走了！”
程愫弋点头。于是，她在回酒店的路上恹恹地垂下眼眸，再次变得分外寡言。
“我们可以迟一点走，等你调整得差不多。小雅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嗯。袁安雅跟我说过。”她轻声回答，“……谢谢您。”
姜云哲知道程愫弋的事情急不得。“小程，我虽然今天被你吴教练臭骂了一顿，但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还是帮着你。”他知道跟程愫弋熟络起来的关键就是交心的真诚。果不其然，她偏过头望向他。
“事实证明，你确实需要一个相对纯粹的环境。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的判断与坚持促成了这次成功。”
说完，姜云哲看向前方，然后停下脚步。“酒店就在这附近。我稍微离开一会儿，你应该不会丢吧？”他觉得程愫弋那双总是被郁色浸染的眼睛应该会因来人有些变化。说实话，虽然对方是小辈，但姜云哲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
程愫弋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我就先走喽？等你晚点时候回房间，记得发信息跟我说一声。”
她的声音哽住了。“……好。”半晌才颤抖地应了一声。
然后，程愫弋开始往前跑，就像倦鸟归巢那样迫切。她原本是想做什么的，但当少女停在来者面前时，她什么都没做。
程愫弋太久没有跟江愉面对面地说一句话，也太久没有亲眼见到他。她不知道从何说起，笨拙得几欲落下眼泪。“……你怎么戴眼镜了？”是金丝边的，她没见过。
青年微微俯下身，示意她用手指戳戳看。程愫弋抬着眸照做，发现那只是个镜框。“没有镜片，做做样子的。”江愉笑道，“总算有点学生的样子了吧？”
她愣愣地点头。
“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家人告诉我，戴眼镜可以让人看起来没有那么丑。”他似乎存心要逗程愫弋开心。
所以程愫弋又摇头：“怎么样都不丑。”她一直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越看越可怜——无论是江愉，还是把江愉装进眼睛的她。
“……我不该告诉你的。”
江愉的目光柔和而包容。“可是我会看比赛的参赛名单。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他好脾气地跟她辩论，“没有不应该的事情。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你不应该做的事。”
“而且我没有骗你。”他温和地提起自己前不久跟少女玩的游戏文字，“我告诉过你我会按照自己的情况来，不是吗？”
程愫弋看着他。然后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她哭了。所以，江愉开始用纸巾轻掖着少女哭泣的眼角。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这么做，他永远不会对此感到厌烦。
“我怎么能不过来呢。”我怎么能这点事都做不到呢。
所以，尽管脚上还有些许不方便，江愉没有听家人的话让护工跟随，更不必说坐轮椅。他得到了医生的应允，所以他将带着拐杖独自出现在这里，整个程序没有任何问题。他安安静静地来，以后也将安安静静地待在程愫弋的身边。今时不同往日，江愉欣然接受自己以后的位置。她是那个毋庸置疑大放光彩的人，不需要和谁放在一起。
他一边极轻柔地擦拭少女的眼角，一边轻声细语。“程愫弋，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对程愫弋抱有无底线的宽容，他有充分的耐心循循善诱。
“你刚刚想对我做点什么，对吧？”江愉继续道，“想到什么就去做，我就在你面前，哪里都不去。”
“……”
程愫弋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她踮起脚，很小心地抱了抱江愉。江愉俯下身，温柔地环住她。因此，程愫弋也不再需要费劲地让脚后跟离地，她只需要在原地站稳，然后安静地延长这段时间。
拥抱。程愫弋想要尽可能越过江愉身上的伤，然后轻柔地拥抱他。
“我想见你，但是不可以。”
江愉温和地驳回。“不。你可以。”
-
后来，江愉作为程愫弋外出比赛时随行团队中的一员陪伴了她很久。
“我没有打算终止治疗。你看，我已经不会一瘸一拐了。”
江愉撞见过程愫弋教育偶然入场的流浪狗的场景。她很认真地告诉那只被她清洗干净的小狗不可以模仿他的走姿，也不骂小狗，只是蹲在那边跟它讲话。“小狗不懂事。”江愉知道程愫弋容易因为他的事心理不好受，“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她真的很招小动物喜欢。后来他们一起把小狗送到救助中心，小狗还咬程愫弋的裤脚呜咽，全然没有之前被训话到趴在地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江愉也知道了程愫弋的病。她没法揣着明白当糊涂，她没发把病藏起来，尽管据姜云哲和袁安雅所言，程愫弋现在的症状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尤其是抑郁症。但她的PTSD还很严重。她会在坐车抵达酒店后瘫在他怀里痉挛，一边哭一边抖。她会颤抖着，对江愉反复重复“对不起”。
随时随地，随时随刻，江愉都会耐心地安抚程愫弋。“没关系。”他轻轻地拍着少女颤栗的后背，“这不是你的错。没关系。”
“慢慢来，像这样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很好……”他轻轻晃着怀里的少女，就像晃动摇篮。“你可以做得很好，只需要再放松一点。别着急。”
姜云哲不得不承认，江愉确实给他减轻了不少工作。而且他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像他和袁安雅一样。“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第一个想法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小程得遭这个罪。”他跟程愫弋这位胜似亲人的前搭档在这一过程熟悉起来，发现他跟袁安雅过去抱怨的那个“很讨厌的心机男”一点都不搭边。“小雅有一次帮小程做完这整个流程，一个人躲到后面哭了。我有时候也挺想哭的。”
姜云哲不自觉跟江愉分享了很多之前治疗程愫弋的事情。回过神来，他岂止是违反了跟程愫弋的约定。
“谢谢你们对她的照顾。”江愉参与得太多，姜云哲觉得自己也实在瞒不住。更何况，他操心得比他们还要多。“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感谢。”
“我是小程的主教练，我要负责起来。至于小雅，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她是小程的好朋友，她不愿意干站在旁边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愉的存在大大缩短了程愫弋的疗程，一直随行到她无需用任何药物，也不会出现应激反应的时候。他对于整个团队的存在感很低，但只要程愫弋有需要，他就会出现。
直到某一天，程愫弋跟江愉谈起他的伤势与将来。“阿姨说你上周拒绝了她，不想出国治疗。她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答应。”
她往江愉的方向坐了点，试图通过缩短距离来增加说服力。“我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你虽然说自己都复健好了，但阿姨说那个医院的医生有治疗运动员的经验，能巩固健康减少后遗症，让你以后跟普通人基本没有区别。”她加重了“基本没有区别”，很较真。
江愉看向她：“你希望我去吗？”
“我想你好。”程愫弋毫不犹豫。
“好。我去。”
他的答复令程愫弋感到满意。“你不应该拒绝，这对你不好。”她想要数落江愉几句，因为江愉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还是乔女士打电话告诉她，并且希望她劝江愉两句。所以，她对江愉的做法有点生气。
江愉握住她的手。“因为我舍不得你。”他的话很轻，“我不想离开你……我得多看看你。”
程愫弋没法对这个样子的江愉生气。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所以她也难得生气。“不会太久的。”她反握住江愉的手，“去吧。你刚刚才答应我的。”
和姜云哲口中的青年不同，真正的江愉情绪没有稳定到那种程度，只是他情绪不稳定的方式跟别人有所不同。他会更加事无巨细地照顾程愫弋，更加畏惧跟她分开。他没有对有关那场车祸的任何事物产生应激反应，但他会因为别的事情焦虑。
“嗯。我不会食言。”
他们会暂时分开。就和程愫弋说的那样，不会太久。
——但冰层禁锢不了他们。
解冻后，他们注定迎接春天。
【正文完】
采访不可避免。眼前是摄像机，话筒已经递到嘴边，程愫弋便没有不开口的道理。“我以后会一直待在女单。”她如是笃定道。
“程选手这个赛季的自由滑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请问程选手，《记忆》这套节目是否跟转项有关？是否跟已经退役的江选手有关？”
程愫弋沉默了。她脸上没有笑意，逐渐在身前交缠起来的双手不自然地蜷曲起来，像是淋着寒霜的枯树枝。“第一个问题的话，是的。因为我参与了部分编舞，所以这套节目融入了我为了适应新项目的努力。”
“第二个问题的话……”她看上去状态很差，健康方面的问题肉眼可见。“抱歉，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回答后一个问题。”
“那对于程选手仓促退役的前搭档，程选手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愫弋再次无话很久，然后摇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特定的话题，她重新变回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女。“江……选手已经退役了。对于普通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她得去参加女单颁奖典礼了。程愫弋这次全锦赛上了台子，还是银牌，自然不能缺席。上台子前，程愫弋吸了点氧，终于感觉舒服些。
“小程！”
结束颁奖典礼，程愫弋还没能走出场馆，就听到了分外熟悉的声音。“……吴教练！”她转过身，吴萍和伊芙琳女士都在。而她一直没找到的姜云哲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跟在两人后面，好像刚刚被训得很厉害。
吴萍走到少女跟前，右手比出一个数字八贴在她下颚上。“脸都瘦成这么小的尖尖了！”近看吴萍更加心疼。她松开手，将程愫弋紧紧抱在怀里。
“你姜教练什么都没跟我说。”吴萍感觉心如刀割。她都不敢想象程愫弋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她就太阳穴“突突”地跳。“你都生病了，也没跟我讲你的情况，把我当外人。”
“是我求姜教练的……”程愫弋求助地看向旁边的伊芙琳女士，最终却只得到伊芙琳女士的摸头。伊芙琳女士皱着眉看她，不赞同她的做法。“……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她眼眶泛红，但也没有哭，也不提一个字的困难与委屈。
“我也想你们……但是我不能总是想。”
她靠在吴萍的胸口。她曾经无数次想告诉吴萍“如果您是我的母亲该多好”，但这是孩子气的任性，是不能实现的假设，是另一种形式的畏缩不前。“吴教练，如果我总想着俱乐部的老师和朋友……我会感觉自己睡不醒，不想起床，想一直待在梦里面。”即便程愫弋没有得病，她也不能一直想着逃避。
她松开吴萍。“吴教练，我好很多了。”程愫弋看向旁边的伊芙琳女士。她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伊芙琳老师，我真的好很多了。”
“可以夸夸我吗？我觉得我做得真的很好。”
她已经十九岁了，但接触的人有限，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所以始终保留着一份天真。“我想吴教练和伊芙琳老师夸夸我。”
又或者，这是程愫弋的个性。
……
从举办全锦赛的体育馆返回酒店，程愫弋是跟姜云哲一齐慢慢走回去的。吴萍和伊芙琳女士都属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看比赛，因此她们得立马动身，投入进工作之中。
“小程，那我跟你伊芙琳老师就先走了！”
程愫弋点头。于是，她在回酒店的路上恹恹地垂下眼眸，再次变得分外寡言。
“我们可以迟一点走，等你调整得差不多。小雅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嗯。袁安雅跟我说过。”她轻声回答，“……谢谢您。”
姜云哲知道程愫弋的事情急不得。“小程，我虽然今天被你吴教练臭骂了一顿，但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还是帮着你。”他知道跟程愫弋熟络起来的关键就是交心的真诚。果不其然，她偏过头望向他。
“事实证明，你确实需要一个相对纯粹的环境。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的判断与坚持促成了这次成功。”
说完，姜云哲看向前方，然后停下脚步。“酒店就在这附近。我稍微离开一会儿，你应该不会丢吧？”他觉得程愫弋那双总是被郁色浸染的眼睛应该会因来人有些变化。说实话，虽然对方是小辈，但姜云哲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
程愫弋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我就先走喽？等你晚点时候回房间，记得发信息跟我说一声。”
她的声音哽住了。“……好。”半晌才颤抖地应了一声。
然后，程愫弋开始往前跑，就像倦鸟归巢那样迫切。她原本是想做什么的，但当少女停在来者面前时，她什么都没做。
程愫弋太久没有跟江愉面对面地说一句话，也太久没有亲眼见到他。她不知道从何说起，笨拙得几欲落下眼泪。“……你怎么戴眼镜了？”是金丝边的，她没见过。
青年微微俯下身，示意她用手指戳戳看。程愫弋抬着眸照做，发现那只是个镜框。“没有镜片，做做样子的。”江愉笑道，“总算有点学生的样子了吧？”
她愣愣地点头。
“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家人告诉我，戴眼镜可以让人看起来没有那么丑。”他似乎存心要逗程愫弋开心。
所以程愫弋又摇头：“怎么样都不丑。”她一直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越看越可怜——无论是江愉，还是把江愉装进眼睛的她。
“……我不该告诉你的。”
江愉的目光柔和而包容。“可是我会看比赛的参赛名单。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他好脾气地跟她辩论，“没有不应该的事情。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你不应该做的事。”
“而且我没有骗你。”他温和地提起自己前不久跟少女玩的游戏文字，“我告诉过你我会按照自己的情况来，不是吗？”
程愫弋看着他。然后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她哭了。所以，江愉开始用纸巾轻掖着少女哭泣的眼角。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这么做，他永远不会对此感到厌烦。
“我怎么能不过来呢。”我怎么能这点事都做不到呢。
所以，尽管脚上还有些许不方便，江愉没有听家人的话让护工跟随，更不必说坐轮椅。他得到了医生的应允，所以他将带着拐杖独自出现在这里，整个程序没有任何问题。他安安静静地来，以后也将安安静静地待在程愫弋的身边。今时不同往日，江愉欣然接受自己以后的位置。她是那个毋庸置疑大放光彩的人，不需要和谁放在一起。
他一边极轻柔地擦拭少女的眼角，一边轻声细语。“程愫弋，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对程愫弋抱有无底线的宽容，他有充分的耐心循循善诱。
“你刚刚想对我做点什么，对吧？”江愉继续道，“想到什么就去做，我就在你面前，哪里都不去。”
“……”
程愫弋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她踮起脚，很小心地抱了抱江愉。江愉俯下身，温柔地环住她。因此，程愫弋也不再需要费劲地让脚后跟离地，她只需要在原地站稳，然后安静地延长这段时间。
拥抱。程愫弋想要尽可能越过江愉身上的伤，然后轻柔地拥抱他。
“我想见你，但是不可以。”
江愉温和地驳回。“不。你可以。”
-
后来，江愉作为程愫弋外出比赛时随行团队中的一员陪伴了她很久。
“我没有打算终止治疗。你看，我已经不会一瘸一拐了。”
江愉撞见过程愫弋教育偶然入场的流浪狗的场景。她很认真地告诉那只被她清洗干净的小狗不可以模仿他的走姿，也不骂小狗，只是蹲在那边跟它讲话。“小狗不懂事。”江愉知道程愫弋容易因为他的事心理不好受，“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她真的很招小动物喜欢。后来他们一起把小狗送到救助中心，小狗还咬程愫弋的裤脚呜咽，全然没有之前被训话到趴在地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江愉也知道了程愫弋的病。她没法揣着明白当糊涂，她没发把病藏起来，尽管据姜云哲和袁安雅所言，程愫弋现在的症状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尤其是抑郁症。但她的PTSD还很严重。她会在坐车抵达酒店后瘫在他怀里痉挛，一边哭一边抖。她会颤抖着，对江愉反复重复“对不起”。
随时随地，随时随刻，江愉都会耐心地安抚程愫弋。“没关系。”他轻轻地拍着少女颤栗的后背，“这不是你的错。没关系。”
“慢慢来，像这样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很好……”他轻轻晃着怀里的少女，就像晃动摇篮。“你可以做得很好，只需要再放松一点。别着急。”
姜云哲不得不承认，江愉确实给他减轻了不少工作。而且他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像他和袁安雅一样。“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第一个想法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小程得遭这个罪。”他跟程愫弋这位胜似亲人的前搭档在这一过程熟悉起来，发现他跟袁安雅过去抱怨的那个“很讨厌的心机男”一点都不搭边。“小雅有一次帮小程做完这整个流程，一个人躲到后面哭了。我有时候也挺想哭的。”
姜云哲不自觉跟江愉分享了很多之前治疗程愫弋的事情。回过神来，他岂止是违反了跟程愫弋的约定。
“谢谢你们对她的照顾。”江愉参与得太多，姜云哲觉得自己也实在瞒不住。更何况，他操心得比他们还要多。“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感谢。”
“我是小程的主教练，我要负责起来。至于小雅，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她是小程的好朋友，她不愿意干站在旁边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愉的存在大大缩短了程愫弋的疗程，一直随行到她无需用任何药物，也不会出现应激反应的时候。他对于整个团队的存在感很低，但只要程愫弋有需要，他就会出现。
直到某一天，程愫弋跟江愉谈起他的伤势与将来。“阿姨说你上周拒绝了她，不想出国治疗。她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答应。”
她往江愉的方向坐了点，试图通过缩短距离来增加说服力。“我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你虽然说自己都复健好了，但阿姨说那个医院的医生有治疗运动员的经验，能巩固健康减少后遗症，让你以后跟普通人基本没有区别。”她加重了“基本没有区别”，很较真。
江愉看向她：“你希望我去吗？”
“我想你好。”程愫弋毫不犹豫。
“好。我去。”
他的答复令程愫弋感到满意。“你不应该拒绝，这对你不好。”她想要数落江愉几句，因为江愉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还是乔女士打电话告诉她，并且希望她劝江愉两句。所以，她对江愉的做法有点生气。
江愉握住她的手。“因为我舍不得你。”他的话很轻，“我不想离开你……我得多看看你。”
程愫弋没法对这个样子的江愉生气。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所以她也难得生气。“不会太久的。”她反握住江愉的手，“去吧。你刚刚才答应我的。”
和姜云哲口中的青年不同，真正的江愉情绪没有稳定到那种程度，只是他情绪不稳定的方式跟别人有所不同。他会更加事无巨细地照顾程愫弋，更加畏惧跟她分开。他没有对有关那场车祸的任何事物产生应激反应，但他会因为别的事情焦虑。
“嗯。我不会食言。”
他们会暂时分开。就和程愫弋说的那样，不会太久。
——但冰层禁锢不了他们。
解冻后，他们注定迎接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