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杀!!我的!都别跟我抢!!!”

    项斯澈手中的六英寸世界就像封印着各路妖魔鬼怪的镇妖塔,他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屏幕那边的鬼叫狼嚎,拇指飞快地在其上斩妖除魔。

    “啊——

    “项斯澈你个小混蛋在干嘛,救我啊!”屏幕那头的女声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客厅里。

    项小爷无动于衷:“死不了,苟着。”

    随机配对的队友不干了:“你俩是一对儿吧,不带这么黏着打的啊。”

    “侮辱谁呢,我跟他姐一对儿还差不多。”妖魔鬼怪小姐也不干了。

    “……真的啊?”随机队友沦为吃瓜群众。

    项斯澈无奈:“行了,格格,姑奶奶,您就贵人免开金口,行不?”

    友情客串的项斯浔正在一旁敷面膜。

    项斯浔和她这自幼无法无天的弟弟斗智斗勇十九年,早就接受了自己并不是克他这块料的事实,但也悟到了那么些致胜法宝——只要你在他面前叨个不停,乖戾小王秒变乖巧小王子。

    她还惊喜地发现,小霸王的克星除了母上大人,还有她的多年好友汤格。

    项斯浔从幼儿园就和这大小姐同班,之后的分班表上两人的名字就一直难舍难分到高三。

    最开始两人根本不对付,不知道汤格当初是怎么想的,项斯浔看不惯她完全是因为这家伙简直就是女版项斯澈。

    汤格人如其外号汤格格,嚣张得不行。项斯浔一度觉得她就是白皮鞋踩到牛粪也能穿着趾高气昂一天——毕竟她没机会低头去发现。

    现在正值九月,大一新生入学。项斯浔八月底就已经军训完了,而项斯澈因为准备留学还在家里,也因此,这段时间项斯浔也常被喊回家里住。

    但汤格现在正是军训期间,据她所说已经靠演技无限续费病号连VIP了,就是不知道训练时动辄眼冒金星的娇小姐这副喊打喊杀的面孔还有多少人见过。

    项斯浔喝了口兑了柠檬汁的金汤力,惬意地想着。

    这时,她的手背被拍了一下。

    “别喝那么多凉的呀。”燕如风风火火走近,嗔了眼女儿。她手上沾了一巴掌的乳液,又凑到儿子跟前,要抹到他脸上。

    “别!欸……欸欸妈妈妈!”项斯澈躺得四仰八叉,两手举着手机抢占视野高地。

    “又没挡你。”燕女士一边抹还一边嫌弃,“看你这脸,糙成什么样了。”

    和三伯母那些个阳春白雪的爱好不同,燕如最热衷于花钱,浑身透着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气息。她今年五十有六,看着却顶多四十出头。

    “待会你五婶六婶要来,为你六叔那档子事儿,你俩就带着弟弟上楼玩啊。”燕如吩咐道。

    一听几个堂弟要来,项斯澈感觉镇妖的法力都失了大半,他空不出手,只好看向项斯浔,讨好道:“帮忙把我那新游戏机藏藏呗。”

    项斯浔敷够了二十分钟,将面膜掀掉,幸灾乐祸地切了一声:“待会你那三大护法来了,你想拆了冲马桶都成。”

    项六叔是项斯浔几个长辈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其人性格维诺,不善交际,偏生娶了个媳妇却是出了名的泼辣。

    六婶出身并不好,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却愣是爱情长跑七年,按部就班结婚生子。

    谁也没想到,项六会出轨。

    外头那女人生了个儿子,起初电话误打到燕如这里,一口一个“项哥”闹了燕如好一阵子。

    现在闹心的该是号称“项熙凤”的六太了。

    就是台风将至的天气也不及她愁云惨淡,项斯浔还是第一次见六婶这副妆不掩怅色的模样。

    平日里快延至发梢的长眉此刻仿佛自带载重耷拉着,厚重的底妆没盖住她眼下的青色,脸上却因此留下了两道明显的泪印,像濒临干涸的溪流。

    五婶六婶常来串门,跟燕如东家长西家短的。几个小孩就成天跟着项斯澈厮混,斯淳是五叔的儿子,今年八岁,他们这辈的幺儿,排行老八,也是项斯澈最忠实的小跟班。

    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喜欢和稀泥,每回哥姐闹别扭了,这家伙就这头姐姐好,那头哥哥妙的。

    而另两个今年十二三岁,正是狂妄自大的年纪,成日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跟项斯澈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得知六叔家的“噩耗”,淳弟简直难过得要昏厥了,两眼汪汪地叫着六婶千万别抱小堂弟回来。燕如问他为什么,这家伙小嘴一瘪又要哭,说自己不想当八哥。

    哭着哭着又想起什么,说硬要抱来也行,得叫他小哥。

    一听这话,六婶的亲儿子斯泽不干了,倏地绷直了腰嚷他:“小哥是张起灵!你说什么呢!”

    项斯浔猝不及防,刚入口的茶水就转赠给了瓷砖娘娘。项斯澈嘴角抽了抽,好心地给他姐递了张纸。

    敢情这小子还没从他亲妈这几天惊天地泣鬼神的哭诉中发现问题呢。

    “澈儿,你不是有游戏机要给弟弟玩吗?”见他们越说越离谱,燕女士当机立断,这就出卖了自己的亲亲儿子。

    项斯澈仰天长叹。

    -

    “哥,你的新游戏机就是这个?”

    “三哥说给你的礼物呢?还没给你吗?”

    “这我们上次不是玩过了吗?”

    “什么叫就这个?这好歹也是这季刚出的吧?你小子喜新厌旧,”项斯澈抱臂靠坐在转椅上,恨恨地说,“就这些了,爱玩不玩。”

    项斯浔给他们关上门,叠成山的闹腾声瞬间隔绝在脑后。她打开手机,准备慰问慰问那位输了游戏的病号格格。

    白净的聊天列表上,几处小红点跃在其上,项斯浔的目光却忍不住定在那快被淹没在底部的暗色头像。

    点开于烬的朋友圈,发现他不久前才更新了一条动态。

    明明没有配文,却好像到处写满狼藉的一张图片——

    倒地的颜料桶,粉色泄洪似的蔓延至镜头,一旁的萨摩耶像披了件粉色斗篷,好不威风。

    这副场面看来,它实在不算无辜。

    项斯浔被小家伙那副嚣张又滑稽的模样逗笑,顺势点了个红心。

    于烬的朋友圈很干净,只有两条动态,上一条还是两年前分享的单曲。

    返回新动态下赫然显示的“一小时前”,项斯浔不知怎么的,一种窥探的快意油然而生。

    -

    于烬刚给粉珊瑚洗掉它那身芭比盔甲,小家伙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兆瑜讨厌花草,讨厌宠物,讨厌一切麻烦,她身上总有着千丝万缕的严丝合缝。此刻她正蹙着细眉拍扫着沙发,要是被她拣到几根小狗的毛发,她定不肯坐下。

    于烬时常觉得母亲处处精明挑剔的模样总是令她看着局促不安,就好像一只逃亡在猎人枪下的梅花鹿,美丽而仓惶。

    “你爸不在家?”

    于烬拿来一张毛毯,给她垫在沙发上:“不在,他出去了。”

    张兆瑜舒心一笑,顺过西裙坐在毛毯上:“那正好,我是来找你的。”

    于烬不接话,只沉默地沏茶。张兆瑜也难得耐下几分心神端详起儿子。

    于烬长得像她,五官锐利,精刻似的。可举止言谈又跟他爸一模一样。

    即便是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张兆瑜还是忍不住腹诽起于燮:男人只有风度,没有棱角,不知有什么好。

    幸得儿子这身皮囊像她,还能唬唬人。要全像了他爸,指不定又是一个烂好人,那才悲哀。

    她捻起茶杯浸了几口:“那天你来我这,遇到了个姑娘?”

    于烬点头。

    “她是项家的,莘业本地那户。”自从听前台说起儿子跟项斯洵交换了联系方式,张兆瑜就琢磨了起来。她话里藏话,“你能结交些这样的朋友对你肯定是有益处的。不过——说来奇怪,她那天来我这找冯蕴的画,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于烬斟茶的动作一顿,深眸终于有了波澜。

    “冯蕴当初来我这,连个像样的证书都没有,单凭点爱好能画什么,没过两个月就走人了。倒是和你爸,关系好像还不错。”张兆瑜意有所指,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见没有不悦的神色,才继续说道,“你爸这人,向来和女学生是……”

    于烬突地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

    饶是自己儿子,张兆瑜也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极为可怕。就是这样一副好皮囊,真生起气来也只能让人想到“凶神恶煞”四个字。

    还不待张兆瑜悚然的毛骨归位,只见于烬俯身摸了摸粉珊瑚的雪色软毛,再抬起头时又是一位公子人如玉。

    怎么还颇有种别人摸木头去晦气,他摸狗毛去戾气的意味。

    不过也罢。张兆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细思着,有些事,点到即止,目的也就达到了。

    -

    送走张兆瑜时,天已渐渐暗下了,屋内笼着残迂的昏黄。

    于烬划开手机,点开动态上方不容忽视的小红圈数字。

    第一条评论骚包得晃眼:

    狗儿子还懂颜色!对号入座!干爹甚感欣慰!

    正翻看着点赞和评论,“项斯浔”三个字涌入他的眼帘。

    于烬点开和女孩的聊天页面,那是还停留在两天前初加好友的寒暄。

    犹豫再三,他发送了一条信息。

    Anchor:我听说你在找冯蕴的画,她的画都托由我父亲了,你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

    项斯浔看到信息时已入夜,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长而卷翘的睫毛似颤动着房内一片明亮的灯影。

    对方还附上一张图,里头是一副暗色系的油画。项斯洵一眼就认出画上女孩戴着的粉色手链。

    无形中和她左手腕上的粉色遥相呼应。

    霎时,屏幕好像放射着极速且灼人的光,而手上的速度更快,信息已经发了过去:

    xsxxx:可以见一面吗?

    项斯浔定了定神,觉得有些冒昧,又补充了一句:

    xsxxx:如果你方便的话

    得到对方应允,她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咖啡店,料来他也方便,就提议约在下周的同时间地点。

    果不其然,那边回复得很快:

    于烬:没问题。

    -

    项斯浔七岁那年,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这太稀奇了。项家这一代只得项斯浔一个女儿,众星捧月如她,也会在生日时天真诚恳地许下想要个姐姐的愿望。

    可见到冯蕴,燕如并不像她一样高兴。

    她看见燕如惨白的脸上掺杂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神情——错愕、不安、憎恶……怨恨。

    也听见燕如压低声音,话语间却偏调得不成样,一句紧接着一句地反复质问冯蕴:“你来干什么?你要毁掉我吗?”

    当时的冯蕴大概也是项斯浔现在的岁数。

    项斯浔至今记得那张被燕如扑在地上的蓝白手卡,两瓣折页展开,上头做成立体的纸人在沉闷的夏风中点头致意。

    后来项斯浔才知道那是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七岁的项斯浔闹了一年,燕如终于松口让她和冯蕴见面。

    手链就是冯蕴在那时候送给她的。之后的每一年,冯蕴都会在她生日那天寄来礼物,无一例外。

    直到项斯浔18周岁生日。

    没等到姐姐送给自己的成人礼,却等到了她的死讯。

    冯蕴在海边的木屋里自杀身亡,连带着她的所有,烧得一干二净。

    一定是太冷了才选择炽烈了结。

    而选在了这个日子,姐姐一定是怨她的。

    项斯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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