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只见小猫很不耐烦地仰起圆乎乎的脑袋,竖着两只尖角耳朵,一双眼睛透着幽幽蓝光,像是很不高兴被人打扰自己的“捕鼠大计”。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猫大人很是傲娇地翘起尾巴,继续埋头苦干。

    “哈哈,那你加油哦。”项斯浔干笑道。

    待她起身却见于烬笑意尽敛,正盯着那猫若有所思。

    “怎么了?”

    于烬刚要开口,手腕突然被对方拽住,他顺着力道往边上走了两步,原是身后一个瘦弱的男人正搀着个醉汉东倒西歪地要撞上来。

    那两人堪堪站定,一身热汗的男人讪讪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手腕上覆着柔荑,待那细腻的触感突地抽离,于烬被抽走的神思也归位了。他注意到女孩泛红的耳后根,也难得有些怔愣:“……走吗?”

    项斯浔点头。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于烬想起刚被打断的话。

    “斯浔,你对动物毛发不过敏吗?”他问道。

    “嗯?怎么这么问?”

    项斯浔五岁那年亲戚送了一只藏獒,她身上起了严重的湿疹,到医院查得是对动物毛发过敏。自此之后连几个叔伯家里都不敢养宠物。当时太小,家人至今对她那激烈的过敏反应心有余悸,却反倒没给她本人起到什么教训。后来上学时她偷偷背着家人跟朋友家里的猫猫狗狗接触过,但都没什么不良反应。

    “小时候是说过敏的,后来一直没事,我也不太懂,可能跟免疫有关吧。”

    于烬闻言沉默了许久。

    项斯浔心里隐隐不安:“是怎么了吗?”

    良久,他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散在温热的空气中像是给轻盈的夏风挂上了铅锤:“或许你知道蕴姐送给你的成人礼,是一只萨摩耶吗?”

    而这时,这坠铅锤却好像放大了几百倍压在她的身上。

    “什么……成人礼?”良久,项斯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于烬止步,他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正是项斯浔不久前点赞的那张。

    “你见过它的。”

    注视着女孩有几分像故人的眉眼,他想起跟着粉珊瑚一起寄来的那张卡片。

    【安安的成人礼。燕说她对动物毛发过敏 T_T 这只狗就拜托你照顾啦。】

    娟秀的字迹下有一行卡片本身带有的银色花体印刷字,写的是"Happy Birthday!"

    她的死讯比粉珊瑚先来。

    周密的计划。

    于烬无数次觉得那张卡片轻描淡写得残忍。

    -

    冯蕴死后,燕如冷静得让项斯浔害怕。甚至警察上门了解情况时她还记得吩咐阿姨该用哪种茶。

    她当然是爱妈妈的,但是这份爱在冯蕴的死亡面前,让她多了一份难堪。

    她不明白为什么燕如在面对亲生骨肉的离去也无动于衷,想不通为什么自幼对她百般疼爱的母亲对待另一个女儿却冷漠得让人觉得陌生。

    她知道自己是得到所有的宠儿,没有理由苛责什么,可她还是难免要为冯蕴难过。

    后来她质问母亲,那十年如一日用笑脸堆砌成的铜墙铁壁才终于崩溃。母亲抱着自己哭得痛不欲生,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那时她以为燕如是在悔恨弃女的三十余年。

    可她刚得知,冯蕴给她准备了成人礼,还被母亲拒下了。

    她死前和燕如联系过。

    七岁那年初见冯蕴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她根本不敢再细想这场通话的内容。

    在决心殉情后,冯蕴是以什么心情跟燕如通的电话?在精心挑选了她的成人礼后,又是以什么心情选择在同一天了结自己的生命呢?

    她太脆弱,不忍姐姐感知到最后的冰冷依旧来自母亲;也太懦弱,害怕自己也是造成这场悲剧的其中一环。

    夜怎么可以长得没有终点。

    项斯浔想起了弟弟那盒被她遗忘多日的烟。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室友都已熟睡,她摸到烟盒进了阳台。

    她搀在栏杆上,凝视着手中的烟盒,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抽烟,也没有打火机。

    她掏出一根烟来,装模作样地夹在食指和无名指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半晌后,抬起手将香烟点火口对准了月光。

    -

    次日上午,项斯浔有两门专业课。临近中午上的是教育史,教授撇开教科书,洋洋洒洒讲了节自传课。下课后又被迷迷糊糊地拉去了排练厅。

    “昨晚做贼去了?”贾学姐问她。“怎么比我还困。”

    项斯浔掀开眼皮:“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贾学姐耸肩:“万事俱备,只欠先晟。他们已经在催了。”

    项斯浔倚着桌凳快睡着了,她那位大牌搭档才姗姗来迟。

    “抱歉各位,来晚了,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尽快开始吧。”先晟快步走到她跟前,温声道,“斯浔,稿子已经发给你了,你看过了吧?有没有什么问题?”

    项斯浔想说你半小时前才发过来,刚要开口又有些疲惫地咽下声:“开始吧。”

    两人搭档主持过三年,这方面的默契倒的确是毋庸置疑,整段流程下来非常丝滑,本提议再加个女生三人主持的老师也赞不绝口:“看来是没必要加了,加也不知道加到你俩哪儿去。再顺灯光来一次,下周我们直接就叫上各表演组彩排了啊。”

    道具组置办舞台的空挡,贾学姐给他俩带来了午饭。

    “先晟!饭到了,趁热啊。”贾学姐对着还在调试舞台灯光的先晟喊道,又转过身来问蔫了一上午的项斯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项斯浔耷拉着脑袋,吃着食盒里的饭菜,却味同嚼蜡。她摇摇头:“就是睡少了。”

    “先晟也真是的,老师都说没问题了。”贾学姐看着那边还在忙碌的先晟,叹了口气,“不过他倒也是认真。”

    这时汤格给项斯浔打了个视频通话,见她周围都是人:“那你挂了吧。赶紧看我分享给你的链接,第四条评论!第四条评论!做好心理准备!”

    项斯浔点开链接,这是一条热播剧衍生的热搜话题——#你心目中的绝配。

    项斯浔划到评论区,一到三楼理所当然是这部热播剧诞生的屏幕情侣,而紧接其下,项斯浔面色一沉,她迟疑地点开那张画面有些熟悉的照片。

    混合照明的光线暧昧,一对同穿白衬衫的男女靠坐在一起。女孩侧低着头,五官不甚清晰,尤可看出其极为柔美的轮廓。一旁的男孩侧脸端正清俊,目光温柔,正专注地注视她。

    项斯浔点进这层楼里的评论,眉头越蹙越紧:

    @热心网友A:内情人来了!是莘大的学霸,女生大一教院的,男生大一法学系。只能透露这么多了嘿嘿/吃瓜//吃瓜/

    @热心网友B:就是我们学校啊,门口的酒吧嘛这不是

    @热心网友C:两人肯定约好的情侣装/狗头/不然我想不到第二个在酒吧一起穿白衬衫的理由

    @热心网友D:靠着的沙发背还是红色的谁懂哈哈哈,谁来搬邮政局!没人我来了/色/

    @热心网友E:传送门呢朕的传送门呢

    项斯浔按了锁屏,心下烦躁得要命。

    又过了十来分钟,先晟过来吃饭,他一边拆食盒一边解释着:“我看他们灯光一直调不准位置。噢,对了学姐,舞台右侧有两盏小灯看来是要报修了。”

    “是啊,平时不见坏,要用坏一摞。每年都这样。”贾学姐认命地叹气。

    先晟笑着说辛苦了。随后他似乎想起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项斯浔:“斯浔,洲哥已经回来了么?”

    项斯浔疑惑:“?”

    先晟跟她对视了两秒,只见他先是欲言又止又佯装大悟,若有所指的视线投向贾学姐又一触即回:“哦,学姐昨晚说你哥哥来了,我就以为是洲哥。想着洲哥跟我哥应该参加的一场论坛,不是前天才去么,怎么那么快回国了?原来不是洲哥啊?”

    项斯浔一时不知道是应该顺着他给自己搭好的台阶圆了这谎,还是要给他这高超的演技拟段颁奖词。

    项斯浔的确上头有三个同姓堂哥不错,但大哥二哥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爸了,平日里就是偶尔问候的长辈,更别提来监督她。

    先晟明知这一点,又恰好知道三哥项斯洲不在国内。

    他知道她在撒谎,就偏要亲自拆穿再亲自给她缝上。

    因为他是先晟,一切就要在他的掌握之中。

    眼前五官出落得周正端俊的少年渐渐和项斯浔记忆中的男孩重合。

    初一班里传起流言说燕如是小三上位,对外人而言这本是不辨真伪的谈资。作为世家之交的先晟却成了内情人,张口闭口:“斯浔虽是小三的孩子……”

    想到这里,项斯浔有些疲倦地收起餐盒:“你觉得有意思吗?”

    “什么?”先晟若无其事地往嘴里送了口米饭,“排练吗?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大学的场地比起高中就大了不少,设备仪器也……”

    “先晟,”项斯浔打断他,声音很轻,不带情绪,“你觉得开心吗?”

    贾学姐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我去对对报修单。”

    待贾学姐离去,先晟在桌旁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他眼底的笑意不减反增:“安安,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先晟他妈妈割腕了。”

    --“听说他爸外头有好几个私生子。”

    --“项先生是这样,先晟妈妈不希望先晟跟斯浔斯澈接触……”

    记忆中的碎片鱼贯而来,项斯浔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浃髓沦肌的自卑破骨而出。

    她强行驱散万千思绪,郑重道:“对不起。”

    她站起身来,身影单薄,声音薄如蝉翼,逐字句却如同炸弹一声令下绽在这嘈杂的排练厅,霎时间血肉横飞、天崩地裂。

    “我是小三的孩子,我有罪,你的家庭是像我妈妈这样的坏女人破坏的,我对不起你,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对不起你。

    “但是先晟啊,你最好是因为恨乌及屋,不然,”她语气讥讽,“哪天我以为你喜欢我怎么办?你会觉得很恶心吧?”

    项斯浔走开了。

    独留一人端坐,许久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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