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M大

    “前面,你看到很多人的地方就是这次的主舞台了。”

    M大我完全不认识,但Fer绝对算M大的名人。只要我一问他在哪儿,就有学生给我指路。

    ‘我懂的,你也是他的粉丝吧’他们微笑着看我,无一不默认这个事实。

    校庆日,M大人满为患,有学生也有来参观的家长,或是其他学校的人。好多人背着吉他,他们往一个方向去,校庆的主舞台。

    ‘Fer什么时候表演?’

    ‘好像快了,我们快点。不然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到。’

    ‘是不是Fer快出来了!你倒是走快点。’

    周围几个背着吉他和贝斯的年轻人,一直在讨论Fer,麦克风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他们更着急的往舞台方向赶,看来我没找错地方。

    一会儿闻到玫瑰花,一会儿是茉莉味,伸长脖子偏过头去,又能闻到果木味。我挤在人堆里,前前后后都是打扮时髦的大学生,嗅觉被复杂浓烈的气味熏的快失灵了。我个头绝对不算矮,但是背乐器的人把我的视线遮住许多。

    这类场景我看过不少但亲身经历的不多(虽然没人认出我来,姑且我也是Zephyr的队长,这种时候大多在舞台上表演。)所以现在我老老实实站着,努力不碰到前面老兄的屁股和旁边女孩的手肘。

    某位校领导简短讲了几句,舞台正式开始了。几组舞蹈表演过后是啦啦操,甚至还有老师上台唱歌的环节。大约三十分钟后,和火辣的阳光相呼应,人越来越多。前面老兄忽然伸出手臂,腋窝的汗渍把淡蓝色的衬衫染成一片深蓝。

    “大家好,我是Fer。”

    超级简单的自我介绍让观众群爆发了整场演出的第一次尖叫,人们大声叫Fer的名字,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Lu很久没有给我们安排演出——因为大学刚入学的缘故,而且Fer之前一直闷头创作,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线下演出,这样热烈的现场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小子装什么深沉啊,才几天不见,音调就变这么低了。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完全是乖乖仔,现在弄的跟酷哥一样。

    ‘啊,Fer好帅啊!就算让我变成他的头发也可以!’左边的女生像埋怨一样的说到,又在Fer调整麦克风高度的时候改口‘还是当Fer的话筒吧,说不定还能亲到他的嘴。’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自然卷这双手可没少揉,至于嘴嘛……哎,这么多漂亮妹子喜欢Fer,这家伙跟我较什么劲儿啊。

    但很快,就由不得我想这些了乱七八糟的,因为我看到一个完整的乐队陆续上场,挑染了头发的贝斯手和一位高挑的女键盘,还有一个剃成圆寸头的架子鼓手,Fer从容自然的站在他们面前,穿着天蓝色的T恤,绝对是主唱无疑。

    “One、two、three、four”他敲着吉他面板打节奏,然后架子鼓和贝斯完美切进来。《Hello to you(你好)》这首歌的契机是我和Fer吐槽中国南方的冬天到底有多冷。

    “风直接灌到骨头里,就算穿羽绒服也没辙,手指会冻僵的!”我拿着电话夸张的说,还转发给他一张凄惨的行人摔跤照片。

    “没有雪吗?我以为会全部被雪盖住。”

    “南方就算下雪也积不起来,晚上就冻成冰了,只有等第二天太阳出来才行。”

    “Zac,那你肯定会摔跤吧,连续的摔下去,跟我之前看到的这个视频里一样。”Fer转给我视频,是一位从第一层台阶开始一直摔到最后一层的倒霉蛋。

    “怎么可能,我一次都没摔过,哈哈,因为我有双打棒球的老钉鞋!傻了吧!”

    【Darlin,冰已慢慢融化】

    【Darlin,漫长的寒冷过去】

    【蜷曲的手指正抓着光】

    【Here comes the sun(太阳出来了)】

    【Hello to you(你好)】

    Fer慢慢唱出来,这首歌曲被改编成更流行的版本,身后乐队的配合是如此完美,前排的人把手臂举过头顶,左右摇摆着打节奏。我扣着食指第二关节的边缘,又使劲压了压掌心薄薄的茧子,是最近练鼓新长起来的。

    站我前面的汗渍小哥和朋友慢吞吞地聊天,说几个字又要听一会儿歌,讲话断断续续。

    “我上次弹另一首就好了……说不定,就能选拔上……这次合作了。”

    “Mear学长是音乐社长,你怎么可能赢过他,弹什么都没用啦。”

    “你懂不懂啊,Mear学长是打鼓的,他也要通过选拔的,我弹的是贝斯。”

    “这样吗?sorry啦,我又不玩乐器。”

    圆寸头的鼓手,在适当的地方把鼓棒甩起来,又利落接住,观众们欢呼声不断,他游刃有余的表演,带动着大家的气氛,实力绝对在我之上。而这样厉害的家伙,却要通过选拔才能跟Fer一起演出。

    我见过很多乐队,也不是容易焦虑的人,但这一刻我由衷觉得,世界不再局限于‘Happy’琴行,不再局限于我、Fer和Lu。世界很大,人很多。我那些小小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只是想象力缺乏的碎片。

    Fer又开始唱第二首,他的声音变的和打招呼那会儿一样低沉,这首歌连我也没有听过,陌生的曲调从麦克风传来。

    【马路变成烂泥水塘树遮住了光】

    【这样荒谬的人生】

    【我还要忍受多久】

    他这样唱着,周围的人也跟着轻哼,这首曲子竟然被那么多人熟悉,此刻,我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观众,玻璃窗外的观众。

    如果没有Fer,我只是在‘Happy’琴行兼职工作,我的架子鼓学生有两个小孩和一个成人,每个月最多卖掉一套鼓,如果卖掉两套,Tah哥会催促我去庙里拜拜。

    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去想,但我都知道。乐队演出结束,周围的学生们一直喊‘安可’。

    “可以吗?那让我们再欢迎一次,Zephyr乐队的主唱,Fer!”主持人这么说到,Fer又听话的背着吉他带重新走上舞台,我把头埋的低低的,如果不是后面的人一直顶着我的肩膀,我可能会立马逃走,逃回Jimmy家,在那个房间打鼓到天黑。

    “这首歌你想唱什么?”主持人这么问。观众们高呼《天使之城》,人声一波又一波,Fer拿着话筒不说话。

    “喂,现在Fer新写的歌会直接放在社交平台,但《天使之城》是Zephyr的曲目,不能随便,也不能那么随意演出整首。”Lu在天使之城火了以后特意开了会。

    “那不太行吧,Lu,之后的演出肯定大家都要听这首啊。”我反驳到,学校的同学经常在课上怂恿我唱,连体育课都被点名表演,哪怕我只是鼓手。

    “我的意思是你俩不能随意的,单独表演整首曲子,必须以Zephyr的名义演出。特别是Fer,OK吗?”

    “只要不是跟Zac,我不会表演的。”

    “我的心被击中了,Fer!快把头伸过来让我好好摸一下。”

    “这首是Zephyr的乐队曲目!”Lu严肃的跟我们说。

    “知道啦,Fer你什么时候唱就call我,我立马过去。”

    声音以同一种节奏,一遍遍高呼同一个名字,像一种仪式。

    “可以吗!大家都想听《天使之城》,Fer学弟。”女主持人握着话筒,转过头看着Fer,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没有排练那首歌。”

    “清唱也完全OK。”主持人说着。

    “我可以打哦。”圆寸头的鼓手返回舞台,键盘用几个单音弹了主旋律,观众就兴奋的大叫不已。

    虽然Fer还没有松口,但舞台已经达成了无言的共识,现在每一秒拖延只是为第一个小节的旋律真正响起来之时添砖加瓦。

    我的背包里就有鼓棒,舞台上的架子鼓配置很齐全,但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Fer没有邀请我来校庆,舞台上的鼓手学长很厉害。有那么几秒,所有人都在等Fer答应,或者直接弹第一个小节。好多人拿出手机,重新点开录制模式。

    这是我第二次想逃走,我不想在这个节点看到Fer违背乐队约定,和其他人表演我们的代表作。我知道Fer绝不是会违约的人,Lu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要求他全部执行的好好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忠诚的记录下来。甚至是Jimmy的那些神棍预感,他也不会无视。但这一刻,也许是下一秒,他即将违背Zephyr的约定。

    我只要够快离开现场,就听不到了。这是最简单,让我不再瞎想的方法。我转过身,努力往外走。身后的女生低声抱怨我的鲁莽,我正绷着一股劲儿身体像硬纸板一样撞来撞去。

    “别挤了!看不到了!”

    “不好意思。”我看着远方的空地,嘴巴不知道和谁道歉。这样一路出去,我可能至少需要道歉二十次。

    “他好像是Zephyr的鼓手?”

    “啊!好像就是啊。”一小撮人这么说,很快我周围的人转过来看我,帽子落在Sow车上了,我只好点头和几个人打招呼。

    随后我被邀请上舞台,主持人兴奋的问我为什么刚才不上台,又说这样Zephyr乐队就合体了,我感觉到Fer的惊讶和迟疑,接着他完全无视主持人的问题(通常都是他回答问题,他是主唱也是原创)看着我出洋相。

    “我之前还没有来过M大,这次就来看一下,给他一个惊喜吧算是。”我这么说到。后面的问话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我们表演了那首期待已久的《天使之城》,又表演了一首其他曲目。

    下台以后Fer叫我等他一下,他和其他同学交代一些什么事情。但是我没打算等,而是转身往大门口走。

    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歌?你刚才打算跟台上的乐队唱代表作吧?选拔什么的,是为了后续成立其他的乐队吧?毕竟鼓手和吉他这样的配置确实太少见了。我发掘了Fer没错,但Fer的回馈早就超越了我的想象,乐队这么快就进入新的阶段。我努力练鼓,但很多地方还是会略显吃力,早晚会成为拖住乐队的后腿。

    后半程,我的双腿奔跑着穿过街道,把M大雄伟的校门甩的远远的。

    脑门的汗珠跟着起伏的胸膛划到眼角,太多想法趁着水汽从眼前冒出来。没有Fer的话,Zephyr就消失了,Lu肯定会离开,Jimmy也会跟着Lu,当然我们肯定还是朋友,我们也只是朋友了。然后,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以后,我们将不再需要对方,拥有“他妈的新的生活!”我边跑边骂脏话,路人惊奇的眼神,都被我的双腿甩在身后,如同M大的校园。

    但如果我绑着Fer……

    我不想继续想下去,又对这样模糊不清的自己生气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吹走迷雾,答案越来越确定,也许由我提出让Fer离开Zephyr对他更好,即使那完全不是我想要的。

    Fer是我的朋友,比朋友还重要,而我还远远称不上所谓实力强劲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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