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图书馆坐满了人，大多趴在桌上浅眠。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接二连三地有人从睡梦中醒来，他们或是拿着水杯出去接水，或者起身打算去用冷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被打破，小声的交谈和椅子被推开时的摩擦声接连不断。
江允初从昏沉的梦中被吵醒，眼前是阴沉的一大片阴影，耳边隐约有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她呆了两秒钟，抬起头，谈复临坐在她身边，头微微低着，右手握笔不停地写着字。
焦黄的阳光模糊地勾勒出他脸部的线条，是她看过许多次还能看呆的模样。
他似乎紧抿着唇，江允初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自己看错了。
正入神，她忽的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动静，依稀几个不连贯的词钻进她耳朵里。
听说，爸妈，谈复临，意外。
她疑惑地皱起眉，转头看过去。
她们在说什么？
身后的两个女生靠在一起小声交谈，其中一人见江允初扭过头来立马噤了声，并推推另一人的手臂示意。
两个若无其事地各自拿起水杯出去接水。
江允初有些发懵，轻声问谈复临：“你要接水吗？”
她刚刚在桌上趴了半个小时，此刻脸上还有道红印子，一缕碎发贴在眼角，末端正巧支在眼皮上，痒的她连连眨眼。
谈复临伸手替她拨开长发，顺势别入耳后。
“不用。”
简单的两个字，她也能听出他兴致不高。
余光瞥过他写在书上的笔记。
他似乎写得格外用力，平滑的纸面在字迹处深深凹陷进去。
午后本就是困倦的时候，更何况他已经在图书馆待了一上午，江允初就没多想，拿起桌角的水杯也出去了。
饮水机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隔间里，刚才那两个女生走在她前面小声说着什么。
这回她听的很清楚，她们就是在讨论谈复临。
自高中起，谈复临一直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挂在嘴边的风云人物，后来她也考到了年级第一，这接力棒似乎传到了她手上。
因此，谈复临或是她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口中并不稀奇。
正当她不以为意地想走到她们旁边接温水时，接下来的话如当头一棒敲得她脑袋轰鸣。
短发女生见隔间里有个男生，绕开他将杯子摆到台子上，对一起来的女生说：“听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妈妈就死了，前两年爸爸也死了。”
旁边染着酒红头发的女生：“你也听说这事了！”
齐耳短发的女生：“大家都在传呐，我也是从选修课的一个同组学姐那里听来的。他妈妈是倒在分娩的手术台上，他爸爸好像是精神疾病，受不了自杀了。”
红头发的女生：“我是听我室友说的，不过和你的不太一样。他们说他妈妈还怀着的时候被丈夫家暴，孩子生下来了，人没了。他爸爸是得了绝症走的。”
门外的江允初只觉浑身冰冷。
她们在说什么，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低头接水的那个男生听她们讲这事，忽然插话进来：“你们是在说那个死了妈又死了爸的谈复临吧。”
短发女生点头：“你也知道？”
“那当然，学校里都传遍了。但是我听说他妈妈没死，是和别人跑了。”
短发女生诧异道：“还有第三个版本？”
男生耸耸肩：“都是他们说的，他们还说他爸爸发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被活生生气死了。”
酒红色头发的女生：“这么多版本到底哪个是真的？”
短发女生笑了：“直接去问他呗，刚刚坐在我们斜前方的那个长得特别白的帅哥就是他。”
酒红发色的女生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这也太奇怪了，我走上去问人家，请问你爸妈是怎么死的？”说完，她掩着嘴大笑起来。
然而她的每一声笑都似利刃刺痛江允初的心。
她想要冲上去，让他们闭嘴，全部闭嘴！
先来的那个男生接完水，将杯盖拧上，面带笑容地往外走，嘴里还说着：“没想到他家居然是这种情况，学习好、能力强有什么用……”
他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江允初，急急退了两步刚要道歉，正面对上江允初愤恨的目光。
“你，你是……”
他之前在表白墙上见过江允初的照片，况且江允初和谈复临又是学校里有名的一对，他只是微微懵了下便认出她了。
这样公开讲别人的八卦本就不是件有面子的事，现在还被八卦主人公的女朋友听到，男生尴尬地扭头就跑。
“等等。”江允初叫住他。她紧握着拳，指尖嵌入掌心，又痳又疼。
隔间里两个女生也认出了她，有些无措地站着干笑。
江允初感觉自己已经发抖到快站立不住了，她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冷静：“你们和谈复临很熟吗？”
男生：“不太熟。”
她上前一步：“你们三个认识他爸爸吗？”
“……”
“认识他妈妈吗？”
三人还是摇头。
“都不认识，也不熟悉，更不了解。我请问三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她咬字极重，“是如何可以正大光明地编排、诽谤别人，却不觉得羞愧的？”
那个男生没想到江允初会说得如此直接，当即涨红了脸反驳，“我哪里诽谤他了？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再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而已，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在这里平白无故地指责我，我看你才是在不知羞耻地诽谤我！”
江允初一把拽住男生的领口，大吼：“道歉，我要你去给他道歉！”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会跟你计较。”他乱舞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江允初眼睛。
门口的两个女生低头灰溜溜地跑走，只是刚跑出去五六米远，便见到个高大的人影冲过来。
“啪”一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那个男生黢黑的手腕，轻轻向上一折，痛的他吱哇乱叫。
他仰头一看，身后那人站在阴影里，黑发，瞳眸却很浅，眼型似桃花瓣，眼尾微微上扬，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扯得平直。
“你想动手？”
声音自头顶传来，惊得他头皮发麻，不敢做声。
“我在问你，”谈复临垂眸看他，罕见地表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与平日里温润亲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你想对她动手？”
男生吓得脸如土色：“没、没有……”
谈复临松开他：“滚。”
男生不敢多留，立马转身跑了。
“阿临。”江允初担忧地上前握他的手，冰冷地不像一个待在暖空调里这么久的人该有的温度。
谈复临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替她接好了水，牵她的手回去。
江允初哽咽道：“阿临。”
谈复临再回头时，一大颗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啪嗒一下滴在他手背上。
他弯下腰擦去江允初眼角残留的眼泪，结果刚揩去，泪水反倒涌得更快，成串地往下砸。
“怎么哭了？”
江允初红着眼抽噎。
“我听到他骂你了，放心，我等下再去教训他。”
“……不是。”她将脸埋进他胸口，“他们……他们怎么能说你……”
谈复临明知故问：“说我什么？”
江允初回忆起他们谈论八卦时脸上的笑，无处不带有事不关己的，高高在上的嘲讽。
她无法将那些话重复给他听。
谈复临拍拍她轻颤的后背，“他们说的是我，你哭什么？”
江允初又在他怀里抽搐着说话，含含糊糊的，他耐着心思附耳仔细听，她说的是“不可以”。
委屈与愤怒充斥在她脑中。
她又怕说出敏感的话再度伤害到谈复临，只能反反复复地念道“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
她不敢想象，在他们尖利刺耳的嘲笑下，“医学院无人不知的学霸谈复临”将变成“那个父母双亡的谈复临”。
仿佛他过去二十多年的努力与成就全部成了一场空，他付出的所有，过去那些的荣耀都会被一句轻飘飘的“无父无母”掩盖。
他们站在高处，猖狂地笑着，将天之骄子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每一句话都化作刀子精准地扎在他溃烂的伤口上。
可是谈复临到底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被这样嘲笑、羞辱、造谣？
她不允许，她好想冲上去封住他们的嘴，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她怎么拦得住？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他？
江允初：“我……我要去告诉他们，那些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没有出轨，没有精神病，他更没有害死任何人。
谈复临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说道：“熙熙，我不是活在他们口中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闲话根本伤害不了我。”
“可是……”
怎么会不难过呢，他那样敏感的心思，怎么可能不被重伤呢？
“没有可是。”他异常坚定地说，“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话难过。你在我面前哭，我才是真的难过。”
江允初红着眼回到座位上，谈复临朝她嘴里塞了颗糖。
她尝出来了，是葡萄味的软糖。
“不许再哭了。”他半是威胁地说。
她低下头，将头埋进书里。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她。
晚上，谈复临和江允初照旧待到图书馆闭馆才离开。
将她送到寝室楼下后，他独自走回男寝。
李烨阴沉着脸说要找他谈谈。
谈复临以为又是他和张晚霁之间的感情纠纷，谁料李烨也听说了最近学校里关于他父母的传闻。
李烨焦急地帮他想办法澄清谣言，反观谈复临平静沉稳的模样，他气得快七窍生烟：“你怎么不着急啊！”
谈复临：“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急有什么用？”
“难道你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继续造谣？我已经听到三个版本了，一个比一个离谱！”
谈复临却问：“他们好奇真相吗？”
李烨愣住了，他回答不上来。
谈复临淡笑着自问自答：“不，他们根本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就算我拿着喇叭凑到他们耳边喊，他们也不会听。他们更希望我是一个家庭不幸的可怜虫，要是我的内心更阴暗扭曲一点，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故事就更有看头了。说不定十几年后还能流传这个‘临大学生父母双亡，最终走向歧途’的故事。”
李烨沉默了。
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谣言的编造和传播者并不会站在谈复临的立场与他感同身受，从始至终他们只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肆意对着这个有些噱头的故事和故事里的人评头论足，以此满足他们隐藏的虚荣和嫉妒心。
谈复临半阖着眼，指尖一下下敲击桌面。他的眸色混浊，似是深潭中央流转的漩涡，一眼望不见底。
“不过，一切总有起源。”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更显空荡，“我也不是个太好说话的人。”
-
谈复临再三提醒江允初不要插手这件事。起初她不懂，后来发现当故事里的主人公都不为所动的时候，周遭的人也会渐渐失去八卦的兴致。
一周后，一切好像恢复到了最初。
谈复临和刘欲通过一次电话，那时江允初坐在他旁边，依稀听见电话里刘欲用自得且兴奋的语调说着已经正式接下徐氏集团的单子了。大概是他采用了强硬的手段，工厂里反对闹事的人都被压下去了，至少表面上工厂已经马不停蹄地生产开工了。
电话对面的背景音很嘈杂，极具爆发力的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中间夹杂着几声嘶吼，似有人在尖叫狂欢。相较下刘欲的声音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变得极为模糊。
谈复临不知怎的听的很认真，他垂着头，视线聚焦在地上某一处，眼睫缓慢地眨了下，而后似是发觉了什么眉头紧蹙。
待到电话挂断，江允初靠上去想安慰他，他却笑着和她说自己临时有点事要去处理，拨着电话走到一旁的树下。树冠高大，遮天蔽日，他斜倚在树干旁，不知又在和谁打电话。
江允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有些看不懂他。
几天后，林愿跑回寝室里说自己在操场上听到有人在讲八卦。
江允初无奈地长谈口气。
不知道现在学校里又在传谁的谣言。
林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椅子上，歇足半分钟才喘过气来说：“这次绝对不是谣言，千真万确！允初，我记得金融学院的徐斯程也是朗诵社的成员。”
怎么忽然提到徐斯程了？
江允初点点头，自从上次徐斯程在谈复临比赛时出言不逊，还在教室里说了难听的话被谈复临踹了一脚后，她再没给过徐斯程好脸色。好在徐斯程不久后就主动退社了，她也开心，毕竟眼不见为净。
林愿挪了挪凳子，身子前倾着靠到她身边说：“我听说他前两天被警察带走了！”
江允初：“什么？”
“据说是有人举报他参与了……”林愿咳了咳，隐晦地说，“某黄色活动。”
江允初呆了一瞬，懂了她的意思。
林愿兴致勃勃地继续说：“警察直接现场逮捕把人带走了，估计会被拘留个几天吧。”
这事说大不大，临大学生们只是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小也不小，临大直接给了徐斯程记大过处分，将他的保研名额一块儿免了。
原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不知是谁将这事散播到了网上，没过几天网络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徐氏集团出了丑闻后股价暴跌。
寝室闲聊时，林愿悠哉悠哉地翘着脚啃一口苹果，说这肯定是徐氏集团的对家干的。
她自信满满地扬言称这是场没有硝烟的商战。
具体如何江允初也不知道，但徐斯程被拘留几天放出来后很少再来学校，她的生活也回到最初三点一线的平静。
转眼又是一年冬，江允初拉着谈复临回家过年。这回江徐行和叶青的态度比去年更热络了。
吃完饭后谈复临没有留宿，江允初将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别。
屋里，江徐行问叶青是怎么想的。叶青说谈复临确实优秀，长得赏心悦目，人也沉稳大气，和熙熙很相配。
叶青反问：“从前你说我每天跟捉贼一样限制熙熙自由，现在我放手了，反倒是你每天忧心忡忡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江徐行沉默片刻，“我不是不喜欢小谈，他要做我女婿我也不反对。但我更喜欢熙熙未来的伴侣有个完整的家庭。”
这话连叶青都听愣了：“你怎么还歧视……”
“我不是歧视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可你能确认母爱的缺少对他的成长没有造成影响吗？我只是怕他做事太绝，伤到熙熙。”
说完，他哈哈一笑，沉重的气氛瞬时被打破，“就当我想太多吧。”
年后约好回临江那天，江允初正拖着行李箱出门，接到了谈复临的电话。
她小跑了几步：“你已经到门口了吗？我马上下来。”
“……熙熙。”谈复临的嗓音格外沙哑，像是粗糙的卡纸摩挲在墙面上。
江允初立即察觉出他的异样。
“阿临，你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谈复临侧躺在床上，伸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迷迷糊糊地回：“……嗯，有点。”
江允初二话不说打车去了镜湖新区。
“叮铃——叮铃——”
谈复临昏昏欲睡地从床上起来，一开门见到江允初忧心忡忡的脸，眉头微蹙，眼睛忽闪地抓着他的手。
她被谈复临手心的温度惊到，“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谈复临褪去往日聪敏的外表，变得有些呆滞，反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开口：“稍微有点不舒服，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去临大吧。”
“你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走？”江允初将拉杆箱拎进屋里，推到角落，回头问他：“药吃了吗？”
谈复临甩了甩头，晕乎乎地后退两步：“别离我太近，会传染给你。”
江允初当即将他拉回卧室躺下。
恍惚间，谈复临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世界都在来回摇晃，他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中。
“阿临，阿临，醒醒！”
有人在唤他。
“阿临，阿临！”
他听出来了，是熙熙。
谈复临强忍着难受睁开眼。
周遭的一切仍然在旋转，忽明忽暗。
江允初将他拉起来，塞了两个柔软的靠垫在他腰后，她捧着一只小碗坐在床边，白茫茫的热气升起，她握着勺子舀了一勺，吹至温凉，抵到他唇边。
“我煮了点粥，你先喝了再吃药。”
就这样她喂一口，他咽一口。
很快白粥见底。
吃完药，江允初扶着他躺下，“你好好睡一觉。”
谈复临抓着她的手腕，挣扎着想起来：“熙熙。”
“听话。”江允初故作严肃地板起脸。
谈复临眼神晃了晃，合上眼，很快又入睡了。
江允初趴在床边凝视他的睡颜。
真是个傻瓜，明明是医学生，生病了却不懂得照顾自己。一个人发烧躺在床上，也不打电话告诉她，若不是她主动来寻他，他难道打算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硬撑着熬过去吗？
日落西山，焦黄的夕阳似柔顺的绸缎铺撒在天际，雀鸟并排立在电线杆上，马路上放眼望去是见不到尾的车辆。车鸣一响，雀鸟齐飞。
谈复临再度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耳边有一道轻浅的呼吸。他侧过头看，江允初一手拽着他，一手垫在脑袋下，似墨般乌黑的长发垂落，半遮着沉睡的娇颜。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靠过去，并未惊醒她。
左手轻轻拨开贴在她脸上的长发，露出一张被夕阳晒得熏红的脸，柔和雾面的弯眉，卷翘的长睫遮住那双清澈明朗的水眸，翘鼻樱唇，看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后，谈复临朝前探出身子，在她额头落下珍重的一吻。
同一刻，她被额前的温热唤醒，微微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不懂谈复临眼底疯狂涌起的热潮，也不懂他此刻尽力保持的沉默。
最终，她率先打破。
“你感觉怎么样了？要是还发烧我们就去医院。”江允初站起身来想试他额头的温度。
怎料在床前趴了太久，双脚早已麻木地站不稳，她一下倒在谈复临身上。
柔软的唇蹭过他的侧脸，最终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温热，略带潮意。
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两下。
她慌慌张张地想爬起来，手顺势抓到他的睡衣领口，一挣扎反将他的衣领拉开。
眼前上线条流畅的锁骨，锁骨下点缀着一颗黑痣，与他眼下的那颗一样，而后……
她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闭上眼睛。
头顶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一只大手附在她纤细的后腰处，微微向下一压，她好不容易撑起的空间被压缩干净，整个人趴在谈复临身上不得动弹。
她觉得还是该先解释自己唐突的行为。平心而论，她不是不馋他身子，只是到底需要维持所剩不多的矜持，不能表现得这么明目张胆。
“我……没想扒你衣服。”
“嗯。”
“嗯”是信了还是没信，不会只是在敷衍她吧。
江允初睁开眼，“真的，我只是不小心……”
声音渐渐弱下去。
“嗯？不小心？”尾音上扬，含着直白的挑逗。
江允初的脑子完全呆住了。
她将手指戳在他胸口的纹身上，上下搓了搓，又搓了搓。
好半天才确认，是真的纹在身上的。
谈复临什么时候有纹身了？
还是这样夸张繁复的一串花体英文字母。
她懵懂地眨巴眼睛，小声地念道：“belongs to X.X. forever”
翻译过来就是“永远属于X.X.”。
江允初指着纹身好奇地问：“这个X.X.是什么意思啊？”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英文缩写。
她姑且猜了几个可能的答案：“这是宗教、信仰，还是学派啊？”
谈复临摇了摇头。
她困惑地咬着下唇。
竟然都猜错了。
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她忽然来了兴致打趣他：“不会是你的什么缪斯女神吧？”
谈复临漂亮的眼睛一弯，薄唇轻启。
极轻的两个字。
却好似巨石砸在她心头，脑袋嗡嗡作响。
他说：“是你。”
“……我？”江允初瞪大了眼睛。
她垂下头又看了眼谈复临左胸口的纹身。
忽然灵光一线。
“X.X.”是她，是熙熙。
她略显无措地问：“你怎么会纹这个？”
她看别人纹身都是选择一些有趣的花卉图案，或者自己喜欢的英文词句。谁会在自己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纹上永远属于另外一个人。
像是宣告的箴言，更是占有的标签。
谈复临沉思后，给了一个尽可能全面的解释：“你说过的，写上名字就不会丢了。”
江允初发懵地看他眼睛。
她什么时候……不对，她好像是说过，小时候铅笔橡皮这样的文具总是丢，所以会写上自己的名字。
谈复临淡淡地说：“你说这表示归属。”
belongs to X.X. forever.
谈复临永远属于江允初。
指腹处传来烈火灼烧般的刺痛，但她不愿松开。
“你是不是傻？我那时候说的是文具，文具懂不懂？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和文具类比呢。”
一滴晶莹的泪悬在羽睫末端。
而后，无声地滴落在纹身上。
下一秒，她俯下身，红唇微启，吮走了酸涩的泪，又在他胸口亲吻。
谈复临只觉胸口一阵温热，而后电击般酥麻的触感自胸口皮肤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够，还不够。
江允初在纹身上轻轻啃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指腹滑过红印，又再度低下头去亲吻。
每一个字母，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来来回回地吻着。
谈复临咬紧牙关，终于到了极限，搂着她后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下一瞬，强势霸道的吻剥夺了她的全部呼吸。
谈复临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地翻搅，搅动她对他缠绵悱恻的情意。
她如大海上漂泊的孤舟，无一处避风港湾，唯有攀附着他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许久后，他慢慢抽离，江允初在他怀里急急喘息。
她用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说：“我也想去纹一个纹身，就在和你一样的位置。这样我们就有情侣纹身了。”
他低头含住她泛红的耳垂：“不好。”
“为什么？”
“你怕疼。”
在胸口的位置纹身，他都可以想象出她眼泪直流的画面。
毕竟她那么爱哭，连看到他身上的纹身都要哭。
“我可以……唔——”
她还想反驳，谈复临直接含住她的唇，带着惩罚的意味重重吮吸几下。
此刻，他只想强势地令她收回那句话。
他伸手撩起衣角，探进去，手指触摸在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上，往上攀，再往上攀。
最终附上最柔软的那一处。
江允初瞬间瞪大眼睛。
对着近在咫尺的他，她慌张，彷徨，又有那么一丝欢喜。
谈复临闭着眼，唇上是温柔的亲吻，手上却是完全相反的反复搓揉碾压。
江允初觉得她快疯了。
她无助地攀附他，依靠他，紧紧地缠绕他。
她就快被谈复临拖着一道坠入深渊。
双唇自她通红的脸颊向下吻，划过纤细的脖颈，再往下是性感的锁骨。
他控制不住地将她的领口往下拽，露出一块隐蔽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痣。
他曾无意间看到过。
它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他去触碰。
终于，他低头重重压上去，碾磨吮吸。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江允初仰着头压抑喘息声。直至他的舌滑过胸口，她终于抑制不住地挺起胸迎合他。
耳边回荡一声缠绵的娇喘。
是她自己的声音。
胸口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探到了身后，手腕一翻，他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扣子。
她浑身一颤。
谈复临瞬间清醒过来。
他闭眼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而后将手抽出来，直起身想逃开。
江允初几乎是脱口而出：“阿临。”
是谁在操控她吗？她不知道。
她只能跟随自己的心意牵住他，留下他。
她想，他已松开了她的桎梏。
她直直对上谈复临的眼，在那双眼里见到小小的自己。
长发随意地铺在枕上，发尾卷起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弧。
她的眼含着湿漉漉的泪，朱唇微张，潮热的红晕染在白皙的面颊上，懵懂却大胆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看着江允初这样娇媚诱人地躺在他身下，他的呼吸声越发的重。
她缓了缓气，将他拉下去，闭上眼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我现在不怕疼了。”
谈复临浑身一怔，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在试图推翻他残存的，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允初张开雾蒙蒙的眼眸，这次她异常坚定：“我想的，我想和你……”
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全部被吞进谈复临口中。
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恍惚。
世界也随之颠簸，振动。
谈复临，如果你永远属于我的话，我也想永远只属于你。
所以，我愿意，如你在胸口刻上我，直白地标记你为我所有那般，被你完全彻底地占有。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被打破，小声的交谈和椅子被推开时的摩擦声接连不断。
江允初从昏沉的梦中被吵醒，眼前是阴沉的一大片阴影，耳边隐约有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她呆了两秒钟，抬起头，谈复临坐在她身边，头微微低着，右手握笔不停地写着字。
焦黄的阳光模糊地勾勒出他脸部的线条，是她看过许多次还能看呆的模样。
他似乎紧抿着唇，江允初揉了揉眼睛，似乎是自己看错了。
正入神，她忽的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动静，依稀几个不连贯的词钻进她耳朵里。
听说，爸妈，谈复临，意外。
她疑惑地皱起眉，转头看过去。
她们在说什么？
身后的两个女生靠在一起小声交谈，其中一人见江允初扭过头来立马噤了声，并推推另一人的手臂示意。
两个若无其事地各自拿起水杯出去接水。
江允初有些发懵，轻声问谈复临：“你要接水吗？”
她刚刚在桌上趴了半个小时，此刻脸上还有道红印子，一缕碎发贴在眼角，末端正巧支在眼皮上，痒的她连连眨眼。
谈复临伸手替她拨开长发，顺势别入耳后。
“不用。”
简单的两个字，她也能听出他兴致不高。
余光瞥过他写在书上的笔记。
他似乎写得格外用力，平滑的纸面在字迹处深深凹陷进去。
午后本就是困倦的时候，更何况他已经在图书馆待了一上午，江允初就没多想，拿起桌角的水杯也出去了。
饮水机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隔间里，刚才那两个女生走在她前面小声说着什么。
这回她听的很清楚，她们就是在讨论谈复临。
自高中起，谈复临一直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挂在嘴边的风云人物，后来她也考到了年级第一，这接力棒似乎传到了她手上。
因此，谈复临或是她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口中并不稀奇。
正当她不以为意地想走到她们旁边接温水时，接下来的话如当头一棒敲得她脑袋轰鸣。
短发女生见隔间里有个男生，绕开他将杯子摆到台子上，对一起来的女生说：“听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妈妈就死了，前两年爸爸也死了。”
旁边染着酒红头发的女生：“你也听说这事了！”
齐耳短发的女生：“大家都在传呐，我也是从选修课的一个同组学姐那里听来的。他妈妈是倒在分娩的手术台上，他爸爸好像是精神疾病，受不了自杀了。”
红头发的女生：“我是听我室友说的，不过和你的不太一样。他们说他妈妈还怀着的时候被丈夫家暴，孩子生下来了，人没了。他爸爸是得了绝症走的。”
门外的江允初只觉浑身冰冷。
她们在说什么，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低头接水的那个男生听她们讲这事，忽然插话进来：“你们是在说那个死了妈又死了爸的谈复临吧。”
短发女生点头：“你也知道？”
“那当然，学校里都传遍了。但是我听说他妈妈没死，是和别人跑了。”
短发女生诧异道：“还有第三个版本？”
男生耸耸肩：“都是他们说的，他们还说他爸爸发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被活生生气死了。”
酒红色头发的女生：“这么多版本到底哪个是真的？”
短发女生笑了：“直接去问他呗，刚刚坐在我们斜前方的那个长得特别白的帅哥就是他。”
酒红发色的女生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这也太奇怪了，我走上去问人家，请问你爸妈是怎么死的？”说完，她掩着嘴大笑起来。
然而她的每一声笑都似利刃刺痛江允初的心。
她想要冲上去，让他们闭嘴，全部闭嘴！
先来的那个男生接完水，将杯盖拧上，面带笑容地往外走，嘴里还说着：“没想到他家居然是这种情况，学习好、能力强有什么用……”
他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江允初，急急退了两步刚要道歉，正面对上江允初愤恨的目光。
“你，你是……”
他之前在表白墙上见过江允初的照片，况且江允初和谈复临又是学校里有名的一对，他只是微微懵了下便认出她了。
这样公开讲别人的八卦本就不是件有面子的事，现在还被八卦主人公的女朋友听到，男生尴尬地扭头就跑。
“等等。”江允初叫住他。她紧握着拳，指尖嵌入掌心，又痳又疼。
隔间里两个女生也认出了她，有些无措地站着干笑。
江允初感觉自己已经发抖到快站立不住了，她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冷静：“你们和谈复临很熟吗？”
男生：“不太熟。”
她上前一步：“你们三个认识他爸爸吗？”
“……”
“认识他妈妈吗？”
三人还是摇头。
“都不认识，也不熟悉，更不了解。我请问三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她咬字极重，“是如何可以正大光明地编排、诽谤别人，却不觉得羞愧的？”
那个男生没想到江允初会说得如此直接，当即涨红了脸反驳，“我哪里诽谤他了？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再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而已，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在这里平白无故地指责我，我看你才是在不知羞耻地诽谤我！”
江允初一把拽住男生的领口，大吼：“道歉，我要你去给他道歉！”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会跟你计较。”他乱舞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江允初眼睛。
门口的两个女生低头灰溜溜地跑走，只是刚跑出去五六米远，便见到个高大的人影冲过来。
“啪”一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那个男生黢黑的手腕，轻轻向上一折，痛的他吱哇乱叫。
他仰头一看，身后那人站在阴影里，黑发，瞳眸却很浅，眼型似桃花瓣，眼尾微微上扬，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扯得平直。
“你想动手？”
声音自头顶传来，惊得他头皮发麻，不敢做声。
“我在问你，”谈复临垂眸看他，罕见地表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与平日里温润亲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你想对她动手？”
男生吓得脸如土色：“没、没有……”
谈复临松开他：“滚。”
男生不敢多留，立马转身跑了。
“阿临。”江允初担忧地上前握他的手，冰冷地不像一个待在暖空调里这么久的人该有的温度。
谈复临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替她接好了水，牵她的手回去。
江允初哽咽道：“阿临。”
谈复临再回头时，一大颗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啪嗒一下滴在他手背上。
他弯下腰擦去江允初眼角残留的眼泪，结果刚揩去，泪水反倒涌得更快，成串地往下砸。
“怎么哭了？”
江允初红着眼抽噎。
“我听到他骂你了，放心，我等下再去教训他。”
“……不是。”她将脸埋进他胸口，“他们……他们怎么能说你……”
谈复临明知故问：“说我什么？”
江允初回忆起他们谈论八卦时脸上的笑，无处不带有事不关己的，高高在上的嘲讽。
她无法将那些话重复给他听。
谈复临拍拍她轻颤的后背，“他们说的是我，你哭什么？”
江允初又在他怀里抽搐着说话，含含糊糊的，他耐着心思附耳仔细听，她说的是“不可以”。
委屈与愤怒充斥在她脑中。
她又怕说出敏感的话再度伤害到谈复临，只能反反复复地念道“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
她不敢想象，在他们尖利刺耳的嘲笑下，“医学院无人不知的学霸谈复临”将变成“那个父母双亡的谈复临”。
仿佛他过去二十多年的努力与成就全部成了一场空，他付出的所有，过去那些的荣耀都会被一句轻飘飘的“无父无母”掩盖。
他们站在高处，猖狂地笑着，将天之骄子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每一句话都化作刀子精准地扎在他溃烂的伤口上。
可是谈复临到底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被这样嘲笑、羞辱、造谣？
她不允许，她好想冲上去封住他们的嘴，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她怎么拦得住？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他？
江允初：“我……我要去告诉他们，那些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没有出轨，没有精神病，他更没有害死任何人。
谈复临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说道：“熙熙，我不是活在他们口中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闲话根本伤害不了我。”
“可是……”
怎么会不难过呢，他那样敏感的心思，怎么可能不被重伤呢？
“没有可是。”他异常坚定地说，“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话难过。你在我面前哭，我才是真的难过。”
江允初红着眼回到座位上，谈复临朝她嘴里塞了颗糖。
她尝出来了，是葡萄味的软糖。
“不许再哭了。”他半是威胁地说。
她低下头，将头埋进书里。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她。
晚上，谈复临和江允初照旧待到图书馆闭馆才离开。
将她送到寝室楼下后，他独自走回男寝。
李烨阴沉着脸说要找他谈谈。
谈复临以为又是他和张晚霁之间的感情纠纷，谁料李烨也听说了最近学校里关于他父母的传闻。
李烨焦急地帮他想办法澄清谣言，反观谈复临平静沉稳的模样，他气得快七窍生烟：“你怎么不着急啊！”
谈复临：“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急有什么用？”
“难道你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继续造谣？我已经听到三个版本了，一个比一个离谱！”
谈复临却问：“他们好奇真相吗？”
李烨愣住了，他回答不上来。
谈复临淡笑着自问自答：“不，他们根本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就算我拿着喇叭凑到他们耳边喊，他们也不会听。他们更希望我是一个家庭不幸的可怜虫，要是我的内心更阴暗扭曲一点，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故事就更有看头了。说不定十几年后还能流传这个‘临大学生父母双亡，最终走向歧途’的故事。”
李烨沉默了。
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谣言的编造和传播者并不会站在谈复临的立场与他感同身受，从始至终他们只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肆意对着这个有些噱头的故事和故事里的人评头论足，以此满足他们隐藏的虚荣和嫉妒心。
谈复临半阖着眼，指尖一下下敲击桌面。他的眸色混浊，似是深潭中央流转的漩涡，一眼望不见底。
“不过，一切总有起源。”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更显空荡，“我也不是个太好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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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复临再三提醒江允初不要插手这件事。起初她不懂，后来发现当故事里的主人公都不为所动的时候，周遭的人也会渐渐失去八卦的兴致。
一周后，一切好像恢复到了最初。
谈复临和刘欲通过一次电话，那时江允初坐在他旁边，依稀听见电话里刘欲用自得且兴奋的语调说着已经正式接下徐氏集团的单子了。大概是他采用了强硬的手段，工厂里反对闹事的人都被压下去了，至少表面上工厂已经马不停蹄地生产开工了。
电话对面的背景音很嘈杂，极具爆发力的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中间夹杂着几声嘶吼，似有人在尖叫狂欢。相较下刘欲的声音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变得极为模糊。
谈复临不知怎的听的很认真，他垂着头，视线聚焦在地上某一处，眼睫缓慢地眨了下，而后似是发觉了什么眉头紧蹙。
待到电话挂断，江允初靠上去想安慰他，他却笑着和她说自己临时有点事要去处理，拨着电话走到一旁的树下。树冠高大，遮天蔽日，他斜倚在树干旁，不知又在和谁打电话。
江允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有些看不懂他。
几天后，林愿跑回寝室里说自己在操场上听到有人在讲八卦。
江允初无奈地长谈口气。
不知道现在学校里又在传谁的谣言。
林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椅子上，歇足半分钟才喘过气来说：“这次绝对不是谣言，千真万确！允初，我记得金融学院的徐斯程也是朗诵社的成员。”
怎么忽然提到徐斯程了？
江允初点点头，自从上次徐斯程在谈复临比赛时出言不逊，还在教室里说了难听的话被谈复临踹了一脚后，她再没给过徐斯程好脸色。好在徐斯程不久后就主动退社了，她也开心，毕竟眼不见为净。
林愿挪了挪凳子，身子前倾着靠到她身边说：“我听说他前两天被警察带走了！”
江允初：“什么？”
“据说是有人举报他参与了……”林愿咳了咳，隐晦地说，“某黄色活动。”
江允初呆了一瞬，懂了她的意思。
林愿兴致勃勃地继续说：“警察直接现场逮捕把人带走了，估计会被拘留个几天吧。”
这事说大不大，临大学生们只是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小也不小，临大直接给了徐斯程记大过处分，将他的保研名额一块儿免了。
原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不知是谁将这事散播到了网上，没过几天网络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徐氏集团出了丑闻后股价暴跌。
寝室闲聊时，林愿悠哉悠哉地翘着脚啃一口苹果，说这肯定是徐氏集团的对家干的。
她自信满满地扬言称这是场没有硝烟的商战。
具体如何江允初也不知道，但徐斯程被拘留几天放出来后很少再来学校，她的生活也回到最初三点一线的平静。
转眼又是一年冬，江允初拉着谈复临回家过年。这回江徐行和叶青的态度比去年更热络了。
吃完饭后谈复临没有留宿，江允初将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别。
屋里，江徐行问叶青是怎么想的。叶青说谈复临确实优秀，长得赏心悦目，人也沉稳大气，和熙熙很相配。
叶青反问：“从前你说我每天跟捉贼一样限制熙熙自由，现在我放手了，反倒是你每天忧心忡忡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江徐行沉默片刻，“我不是不喜欢小谈，他要做我女婿我也不反对。但我更喜欢熙熙未来的伴侣有个完整的家庭。”
这话连叶青都听愣了：“你怎么还歧视……”
“我不是歧视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可你能确认母爱的缺少对他的成长没有造成影响吗？我只是怕他做事太绝，伤到熙熙。”
说完，他哈哈一笑，沉重的气氛瞬时被打破，“就当我想太多吧。”
年后约好回临江那天，江允初正拖着行李箱出门，接到了谈复临的电话。
她小跑了几步：“你已经到门口了吗？我马上下来。”
“……熙熙。”谈复临的嗓音格外沙哑，像是粗糙的卡纸摩挲在墙面上。
江允初立即察觉出他的异样。
“阿临，你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谈复临侧躺在床上，伸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迷迷糊糊地回：“……嗯，有点。”
江允初二话不说打车去了镜湖新区。
“叮铃——叮铃——”
谈复临昏昏欲睡地从床上起来，一开门见到江允初忧心忡忡的脸，眉头微蹙，眼睛忽闪地抓着他的手。
她被谈复临手心的温度惊到，“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谈复临褪去往日聪敏的外表，变得有些呆滞，反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开口：“稍微有点不舒服，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去临大吧。”
“你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走？”江允初将拉杆箱拎进屋里，推到角落，回头问他：“药吃了吗？”
谈复临甩了甩头，晕乎乎地后退两步：“别离我太近，会传染给你。”
江允初当即将他拉回卧室躺下。
恍惚间，谈复临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世界都在来回摇晃，他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中。
“阿临，阿临，醒醒！”
有人在唤他。
“阿临，阿临！”
他听出来了，是熙熙。
谈复临强忍着难受睁开眼。
周遭的一切仍然在旋转，忽明忽暗。
江允初将他拉起来，塞了两个柔软的靠垫在他腰后，她捧着一只小碗坐在床边，白茫茫的热气升起，她握着勺子舀了一勺，吹至温凉，抵到他唇边。
“我煮了点粥，你先喝了再吃药。”
就这样她喂一口，他咽一口。
很快白粥见底。
吃完药，江允初扶着他躺下，“你好好睡一觉。”
谈复临抓着她的手腕，挣扎着想起来：“熙熙。”
“听话。”江允初故作严肃地板起脸。
谈复临眼神晃了晃，合上眼，很快又入睡了。
江允初趴在床边凝视他的睡颜。
真是个傻瓜，明明是医学生，生病了却不懂得照顾自己。一个人发烧躺在床上，也不打电话告诉她，若不是她主动来寻他，他难道打算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硬撑着熬过去吗？
日落西山，焦黄的夕阳似柔顺的绸缎铺撒在天际，雀鸟并排立在电线杆上，马路上放眼望去是见不到尾的车辆。车鸣一响，雀鸟齐飞。
谈复临再度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耳边有一道轻浅的呼吸。他侧过头看，江允初一手拽着他，一手垫在脑袋下，似墨般乌黑的长发垂落，半遮着沉睡的娇颜。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靠过去，并未惊醒她。
左手轻轻拨开贴在她脸上的长发，露出一张被夕阳晒得熏红的脸，柔和雾面的弯眉，卷翘的长睫遮住那双清澈明朗的水眸，翘鼻樱唇，看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后，谈复临朝前探出身子，在她额头落下珍重的一吻。
同一刻，她被额前的温热唤醒，微微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不懂谈复临眼底疯狂涌起的热潮，也不懂他此刻尽力保持的沉默。
最终，她率先打破。
“你感觉怎么样了？要是还发烧我们就去医院。”江允初站起身来想试他额头的温度。
怎料在床前趴了太久，双脚早已麻木地站不稳，她一下倒在谈复临身上。
柔软的唇蹭过他的侧脸，最终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温热，略带潮意。
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两下。
她慌慌张张地想爬起来，手顺势抓到他的睡衣领口，一挣扎反将他的衣领拉开。
眼前上线条流畅的锁骨，锁骨下点缀着一颗黑痣，与他眼下的那颗一样，而后……
她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闭上眼睛。
头顶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一只大手附在她纤细的后腰处，微微向下一压，她好不容易撑起的空间被压缩干净，整个人趴在谈复临身上不得动弹。
她觉得还是该先解释自己唐突的行为。平心而论，她不是不馋他身子，只是到底需要维持所剩不多的矜持，不能表现得这么明目张胆。
“我……没想扒你衣服。”
“嗯。”
“嗯”是信了还是没信，不会只是在敷衍她吧。
江允初睁开眼，“真的，我只是不小心……”
声音渐渐弱下去。
“嗯？不小心？”尾音上扬，含着直白的挑逗。
江允初的脑子完全呆住了。
她将手指戳在他胸口的纹身上，上下搓了搓，又搓了搓。
好半天才确认，是真的纹在身上的。
谈复临什么时候有纹身了？
还是这样夸张繁复的一串花体英文字母。
她懵懂地眨巴眼睛，小声地念道：“belongs to X.X. forever”
翻译过来就是“永远属于X.X.”。
江允初指着纹身好奇地问：“这个X.X.是什么意思啊？”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英文缩写。
她姑且猜了几个可能的答案：“这是宗教、信仰，还是学派啊？”
谈复临摇了摇头。
她困惑地咬着下唇。
竟然都猜错了。
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她忽然来了兴致打趣他：“不会是你的什么缪斯女神吧？”
谈复临漂亮的眼睛一弯，薄唇轻启。
极轻的两个字。
却好似巨石砸在她心头，脑袋嗡嗡作响。
他说：“是你。”
“……我？”江允初瞪大了眼睛。
她垂下头又看了眼谈复临左胸口的纹身。
忽然灵光一线。
“X.X.”是她，是熙熙。
她略显无措地问：“你怎么会纹这个？”
她看别人纹身都是选择一些有趣的花卉图案，或者自己喜欢的英文词句。谁会在自己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纹上永远属于另外一个人。
像是宣告的箴言，更是占有的标签。
谈复临沉思后，给了一个尽可能全面的解释：“你说过的，写上名字就不会丢了。”
江允初发懵地看他眼睛。
她什么时候……不对，她好像是说过，小时候铅笔橡皮这样的文具总是丢，所以会写上自己的名字。
谈复临淡淡地说：“你说这表示归属。”
belongs to X.X. forever.
谈复临永远属于江允初。
指腹处传来烈火灼烧般的刺痛，但她不愿松开。
“你是不是傻？我那时候说的是文具，文具懂不懂？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和文具类比呢。”
一滴晶莹的泪悬在羽睫末端。
而后，无声地滴落在纹身上。
下一秒，她俯下身，红唇微启，吮走了酸涩的泪，又在他胸口亲吻。
谈复临只觉胸口一阵温热，而后电击般酥麻的触感自胸口皮肤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够，还不够。
江允初在纹身上轻轻啃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指腹滑过红印，又再度低下头去亲吻。
每一个字母，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来来回回地吻着。
谈复临咬紧牙关，终于到了极限，搂着她后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下一瞬，强势霸道的吻剥夺了她的全部呼吸。
谈复临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地翻搅，搅动她对他缠绵悱恻的情意。
她如大海上漂泊的孤舟，无一处避风港湾，唯有攀附着他才能获得生的希望。
许久后，他慢慢抽离，江允初在他怀里急急喘息。
她用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说：“我也想去纹一个纹身，就在和你一样的位置。这样我们就有情侣纹身了。”
他低头含住她泛红的耳垂：“不好。”
“为什么？”
“你怕疼。”
在胸口的位置纹身，他都可以想象出她眼泪直流的画面。
毕竟她那么爱哭，连看到他身上的纹身都要哭。
“我可以……唔——”
她还想反驳，谈复临直接含住她的唇，带着惩罚的意味重重吮吸几下。
此刻，他只想强势地令她收回那句话。
他伸手撩起衣角，探进去，手指触摸在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上，往上攀，再往上攀。
最终附上最柔软的那一处。
江允初瞬间瞪大眼睛。
对着近在咫尺的他，她慌张，彷徨，又有那么一丝欢喜。
谈复临闭着眼，唇上是温柔的亲吻，手上却是完全相反的反复搓揉碾压。
江允初觉得她快疯了。
她无助地攀附他，依靠他，紧紧地缠绕他。
她就快被谈复临拖着一道坠入深渊。
双唇自她通红的脸颊向下吻，划过纤细的脖颈，再往下是性感的锁骨。
他控制不住地将她的领口往下拽，露出一块隐蔽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痣。
他曾无意间看到过。
它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他去触碰。
终于，他低头重重压上去，碾磨吮吸。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江允初仰着头压抑喘息声。直至他的舌滑过胸口，她终于抑制不住地挺起胸迎合他。
耳边回荡一声缠绵的娇喘。
是她自己的声音。
胸口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探到了身后，手腕一翻，他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扣子。
她浑身一颤。
谈复临瞬间清醒过来。
他闭眼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而后将手抽出来，直起身想逃开。
江允初几乎是脱口而出：“阿临。”
是谁在操控她吗？她不知道。
她只能跟随自己的心意牵住他，留下他。
她想，他已松开了她的桎梏。
她直直对上谈复临的眼，在那双眼里见到小小的自己。
长发随意地铺在枕上，发尾卷起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弧。
她的眼含着湿漉漉的泪，朱唇微张，潮热的红晕染在白皙的面颊上，懵懂却大胆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看着江允初这样娇媚诱人地躺在他身下，他的呼吸声越发的重。
她缓了缓气，将他拉下去，闭上眼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我现在不怕疼了。”
谈复临浑身一怔，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在试图推翻他残存的，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允初张开雾蒙蒙的眼眸，这次她异常坚定：“我想的，我想和你……”
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全部被吞进谈复临口中。
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恍惚。
世界也随之颠簸，振动。
谈复临，如果你永远属于我的话，我也想永远只属于你。
所以，我愿意，如你在胸口刻上我，直白地标记你为我所有那般，被你完全彻底地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