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江允初听到外面喧嚷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欢庆，夹杂着一路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响亮欢快的音乐渲染着此刻的气氛，让人不自觉融入这种欢心雀跃的氛围中。
脑子像是融了浆糊，怎么都不清醒。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抖动了一下手指。
她感觉自己被连拖带拽地扯下车，然后粗糙的麻绳一圈圈缠绕住她的肩膀、手臂和双腿。
眼睫一颤，她微微睁开眼，视野中是一片灰暗。
这是哪里？
骤然，有人拽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皮往后扯。
“啊——”
她仰着头，发出一声惨叫。
“咔——”
刺眼的闪光灯直射入眼，江允初痛苦地紧闭双眼。
“咔咔咔——”
闪光灯频繁地闪烁，那人满意地看着这些照片，发出沉闷的笑声。
江允初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嘴唇颤抖，她呜咽着发出声响：“救……救命……”
背后的男人邪笑着将镜头对准她的脸，“喊救命啊，喊大声点，这么轻我可听不到。”
他近乎是要将手机贴到她脸上，江允初扭头躲避开，又被他扯着头发狠狠拽回来。
“喊啊，怎么不喊救命了？”
江允初恐惧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他又是拉着长发用力一拽。
“我叫你喊救命，快喊啊！”
“啊——”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不错不错。”男人满意地回放了一遍视频，粗大的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当即留下五指的红印。
接着，他将手机的屏幕对准她的脸，大笑道：“你瞧瞧，他急了，这么快就来电话了。”
江允初忍着痛眯开一条缝，屏幕上只有一串数字，看清电话号码的那一瞬间她剧烈地挣扎起来。
背后那人立即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安静。”
江允初的整个脑袋都震到发疼，尖锐的耳鸣几乎要刺穿她的鼓膜。
身后的男人咳嗽了声，接通电话。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语气里满是难掩的疯狂：“谈复临，怎么样，喜欢吗？”
听到这个名字，江允初浑身像是电流穿过。
那个男人讽刺地说：“这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吗？看到她痛得尖叫是不是很刺激？”
电话对面是谈复临的嘶吼：“徐广博——”
徐广博猖狂地说：“居然被你猜到了，真是没意思。谈复临，你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幸苦得到的一切钱财、声誉、地位，你说说我该怎么折磨她才能泄愤呢？”
他正说着，右手紧紧扼住江允初的脖子，手指一点点施力，看着江允初痛苦地涨红了脸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的模样，他满意地仰头大笑。
“谈复临，想救她吗？老地方，我等你。不过你得再快一点了，毕竟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女人能不能完好无损地活到你来，断胳膊断手的事情你不是最了解吗？”
说完，他挂断电话。
江允初无助地靠在椅背上，一行清泪自眼角留下。她实在太恐惧了，铺天盖地的惊恐让她连说话都困难。
徐广博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立方体，正上方有个红色的按钮。
“等谈复临来了，我要送他一个大礼。”他好心地指了指她左手边堆着的一个大箱子，“猜猜看那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江允初颤颤巍巍地开口，“总不会是炸弹之类的吧。”
沈广博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惊讶，而后他拍了拍手，“恭喜你，答对了。”
瞬间，江允初的心彻底凉透了。
徐广博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所以要利用她将谈复临引过来，然后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杀了谈复临。
几乎是想通这一点的同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现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要选择同归于尽，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人只有身处绝境才能看明白一些事。
而她此刻才看明白，原来对她而言，谈复临是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无论如何，她都要破坏徐广博的计划。
她绝不允许徐广博伤害他。
绝不！
江允初虚弱地喘着气 ：“你……你能不能放了我？”
徐广博捏着她的下巴，来回转动，“怕死啊？”
“对啊，我最怕死了，人都怕死。”江允初垂着眼，“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只想要他死。”徐广博低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说。
江允初疲惫地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眼里盛着一束远方灯塔射来的光。
“那我就更能帮你了。”
徐广博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
江允初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光能帮你杀了他，我还能让他在尝到被背叛利用的滋味后痛苦地死去，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徐广博沉默着审视她。
江允初继续说：“你不是说我是他最爱的女人吗？被你杀死哪里及得上被他最心爱的人亲手杀死更解恨呢？”
徐广博：“你……”
她讥讽地笑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哪怕我再喜欢他，到这时候，是个人都会选择自保。更何况，我根本不爱他。”
徐广博松开钳制她下颚的手。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光霁月、受人追捧的谈复临了，现在的他就是个残废。”江允初嗤笑着，“我又不是个傻子，这样的残废还有哪里值得我喜欢？只是他回国后一直纠缠我，加上他还有那么一点小钱，我才一直容忍他在我身边不停转悠。不然……想想都恶心地让人想吐。”
徐广博听到这里，咧嘴嘲笑道：“看来谈复临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没办法，人性如此。”江允初冷淡地说。
“好，很好。”徐广博说着从箱子里掏出一捆炸弹，三两下绑在她的腰上，“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你，这样我才放心。”
对上江允初愤怒的眼神，他笑着重复她的话，“没办法，人性如此。”
“那你按下按钮炸死他之前，记得要先帮我解开这捆炸弹。我可不想陪他死在这儿。”她歇了会儿又问，“你就准备了这么一点炸弹，够用吗？万一被他逃了……”
徐广博看向自己准备的那足足一人高的炸药箱，无语地冷哼：“放心吧，这里的炸药足以把这栋楼夷为平地。”
他以为江允初是只是有点厌恶谈复临，没想到她这么急切地期盼谈复临去死。
江允初眨了眨眼，隐下眼底的慌张和沉痛。
“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这麻绳这么紧，我动都动不了，快痛死了。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嘛，我帮你弄死他，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合作伙伴的？”她蛮横地抬眼瞪他。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他马上就要到了，你装也得给我装得像一点。要是被他看出破绽，我第一个炸死你。”徐广博咬牙切齿地威胁她。
江允初不满地喋喋不休起来：“那你稍稍帮我松一点嘛。都怪那个该死的残废，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人抓到这里来。今天可是十二月三十一，跨年夜，我本来应该打扮得美美的，和我的朋友去看烟花秀的，结果被带到这里五花大绑，我都这么惨了，还不能委屈一下？”
她郁闷地踢了两下凳腿，“你选的这什么破地方？到处都是灰尘，脏死了，把我的裙子也弄脏了。你知道这条裙子要多少钱吗？这可是LV新出的当季新款！”
“行了行了。”徐广博被她念叨得头疼，“你闭嘴，我就给你绑松一点。”
“快点。”江允初一脸烦躁地催促。
徐广博捏着麻绳尾端，重新打了个结。
没过多久，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平静。
徐广博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来了。”
江允初低垂着头，背后颤抖的双手透露出她此刻极度的恐慌。
她一遍遍深呼吸，脑海中反复盘旋的是如何才能救下谈复临，不顾一切也要保护他。
谈复临一路疾驰着到了工厂外。
他仰头望着这座废弃工厂，当初被徐斯程打断手的地方。
确实是老地方。
他的身体本能地对这个地方留有应激反应。
但他没有犹豫，焦急的心驱使他在甩开车门的一瞬间就潮楼里冲进去。
车前灯的光正好照向江允初的方向。
她知道，他来了。
即便她此刻满心急切地想冲着外头大喊“快跑”，但她知道自己需要镇定。
徐广博说他准备的炸弹足以炸平这栋楼，但她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万一炸弹的范围比他形容的更广，万一谈复临没来得及逃出爆炸范围，万一……
即便只是万中之一的可能，事关他的性命，她赌不起。
江允初抬起头，迎向光照射来的方向。
空中尘埃飞扬，像是在眼前蒙上一层薄雾。
而后，她听到飞快的脚步声。
他的身影破开迷雾，闯入视野。
盛大的光就在他身后，模糊地勾勒他的轮廓。
江允初浅笑着，眼含热泪地看他奋力向她奔来。即使强光刺痛双眼，她也要尽力地睁开眼，多看看他。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谈复临，到此为止，足够了。
我们都可以为了对方拼命，为了对方奋不顾身。
真的，足够了。
只可惜我还有很多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多期盼你能向我求婚。
“啪！啪！啪！”徐广博拍手欢迎他。
谈复临青筋暴起：“你想杀的是我，放了她。”
徐广博一手握着炸弹引爆器，一手紧紧锁着江允初的脖子。
他阴狠地说：“谈复临，跪下。”
谈复临的瞳仁瞬间收缩。
“我让你跪下，爬过来。”徐广博加重手上的力道。
江允初已经无法呼吸，她只能无助地仰头，脸颊也涨得通红，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徐广博偏头凑到她耳边。
“等他过来，我再放开你，你就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地碾。江允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记住，你的小命还在我手上。”
江允初：“……好。”
对面，谈复临脱力地松开手。
而后，江允初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低下去，再低下去，他的膝盖就这么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徐广博激动地大笑：“爬过来，像狗一样爬过来！”
谈复临沉默地弯下腰，双手按在地上，粘了满手尘土。
徐广博仍在叫嚣：“我让你爬过来！”
一串泪接二连三地滑过江允初的脸颊，她转动手腕，两指夹住麻绳末端，用力一扯，手腕上的桎梏终于被松开。趁着徐广博松懈注意的关头，她使出全力一掌扇在他脸上，直接将他的头扇偏了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张嘴狠狠咬住徐广博的右手，疼得他尖叫着松开手，手中握着的引爆器原地坠落。
江允初毫不犹豫地飞身扑上去，腿上绑着的麻绳还没松开，椅子连带着倒在她身上，凸起的边缘正好砸在背脊上。她疼到趴在地上抽搐。
“你找死。”徐广博往后踉跄了两步，恼羞成怒地抬起脚朝着江允初的背重重踩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跪在地上的谈复临浑身紧绷到极致，飞身蹿过来，一拳砸在徐广博脸上，直接砸下来他两颗大牙。
徐广博眼里狠厉的光滑过。
不好！江允初想起身推开谈复临，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亲眼看着徐广博从身后拔出一把锋利的刀，刀口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而后，尖锐的刀尖直接扎入谈复临腹部。
猩红的血飙出来溅到她的脸上，黏溺，且温热。
“唔——”
谈复临喉底发出痛苦的喘息。
徐广博杀红了眼。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拔出刀，伤口处的血液还未溅出，“嗤——”的一声，他又将刀尖对准谈复临的腰腹狠狠捅进去。
“不要！”江允初绝望地哀嚎。
“嗤！”
第三刀落下。
谈复临双手握住徐广博的手腕，抬腿踹在他的膝盖上。
“熙熙，快走……外面有警察，快走！”
他一手捂着腹部，重重在徐广博腰上踢了几脚，确保他短时间内动弹不了，才颤抖着后退几步。
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多，顺着指腹落到地上，汇成一滩。
他已经直不起腰，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往下滑，糊住视线。他迟缓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起身的动作又扯到了伤口，然后面目狰狞地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脱力地摔下去，膝盖直接砸在地上。
“谈复临，谈复临！”江允初飞奔到他身旁，搀扶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
“你靠着我，快，靠着我，我们一起出去。”
谈复临颤抖着站起身，头重脚轻地朝前冲了两步。四面八方的建设物都在旋转，扭曲，令人犯恶心的眩晕感直逼大脑。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倒下。
看着他即将涣散的瞳仁，江允初大喊：“谈复临，你清醒一点，再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徐广博仰面躺在地上，忽然发出绝望又张狂的笑声。
“愚蠢！”
他伸出手，在江允初刚刚坐过椅子底下摸索了会儿，然后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跟江允初此时手上的一模一样。
江允初用余光扫过他，看清他手上的按钮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现在徐广博手上的才是真正的引爆器！
徐广博抬起手，指着他们的背影。
他大吼：“你们全部……都去死吧！”
说着，拇指毫不犹豫地摁在凸起的按钮上。
同一时间，谈复临的双手拽住绑在她腰间炸弹的绳索，拼尽全力扯开后向身后一甩。
爆炸的火光瞬间燃起，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巨大的冲击下，周遭的一切碎屑飞溅开，江允初眼睁睁看着徐广博的身体被冲到角落，而后他的背脊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被折断。
下一瞬，强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她的脑海里闪现死前的茫然。
接着，身旁的那个人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搂进胸口，而后强烈的气流直直冲击他的背部，将他们冲到墙角。
近在咫尺的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她感到地动山摇。徐广博没有说错，这栋楼会被夷为平地。
头顶的砖块、钢筋出现裂缝，而后黏连着落下来。最近的那块墙砖距离她的脚只有几厘米距离。
“碰——”近在咫尺的撞击声如死神的手掌捏住她的咽喉。
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死亡只在一个瞬间。
江允初紧紧闭上眼，瑟缩地浑身发颤。
而后，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搂住她。
他喘着粗气，决绝地挺起腰背，为她辟出狭小的安全空间。
“熙熙，熙熙，我在。”
不知何时，江允初已是泪流满面。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允初颤抖着手朝前摸索。她触到他的袖口，他的衣角，以及被血糊成一摊的伤口。
“我在，我在呢。”谈复临左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额头朝前压，抵在他坚实的胸口上。
江允初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耳边只剩两人起伏的呼吸与急促的心跳。
“熙熙，别怕，相信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嗯……”
江允初双手捂在他的腰上，鲜血依旧不停地往外涌，她怎么按都按不住。
“哒——哒——”
闭塞的角落里，听着血一滴滴落地的声响，她绝望地透不过气。
每一声都是利刃，撕裂她的心脏。她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谈复临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
“咻——碰！”
遥远的方向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石块与石块的缝隙间，依稀有微光透进来。
她喃喃道：“是烟花。”
“嗯。”谈复临忍着痛苦的抽吸，将下巴搁在她头顶。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最后一天。”
“嗯。”
“要跨年了。”
“……嗯。”
听着他逐渐微弱的回应，江允初问：“谈复临，我想看烟花，你会陪我一起看吗？”
“……我已经陪你看过了。”他虚弱地睁开眼，“你生日那天。”
“不，不算。我是说以后的烟花。”
谈复临许久没有回应。
“谈复临，谈复临，你醒一醒。”
谈复临听着她的哭声，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头顶。
江允初惊慌失措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啪！啪哒！”
她感到头顶的石块正在被人搬动，挪动间细小的粉末从缝隙里落下来，正好落在她肩上。
谈复临似有察觉，伸手替她挡住头顶细小的碎末粉块。
江允初欣喜若狂：“你听到了吗？有声音！有人来救我们了！”
谈复临停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
鼻腔里满是鲜血的腥气，她不安地朝前一步拥住他：“我们要得救了。”
“……嗯。”
“谈复临，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谈复临抬起左手，替她掸去肩膀上的粉末，而后附耳说：“熙熙，你还能再叫我一次吗？”
江允初停下了抽泣。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骤停了。
“再叫我一次‘阿临’，好不好？”谈复临轻柔的嗓音飘浮在半空中，似乎随时都会飘远。
“我还想听你叫我‘阿临’，我……只想做你的阿临。但是我怕……我怕来不及了，熙熙，你再喊我一次吧。”
江允初崩溃地嚎啕大哭：“你不许胡说！你要好好活着，我也要好好活着，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熙熙，我亏欠你太多……对不起，我知道这声对不起太晚了。熙熙，对不起。”
“不要，不要这样，谈复临，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已经在挖上面的石块了，我们就要得救了。”
他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笑。
“熙熙，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迷迷糊糊地，我好像看到你了，你在喊我‘阿临’。我就觉得好遗憾，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一起经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还没有好好地和你道别。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熙熙，我还是不甘心，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那么期盼有你的未来，我真的好不甘心啊。但是，这一次，我不怕了。”
“熙熙，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么现在……”
一滴滚烫的泪自他眼角滑落，直直坠在她的脸上。
他的嗓音吃力地颤抖，语调中却出现了久违的坦然：“我已经有了赴死的勇气。”
江允初在他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你别吓我，阿临，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
谈复临伸手一点一点揩去她的泪水。
他叮嘱说：“熙熙，要幸福。”
“咻——碰！”
又是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头顶的缝隙越来越大，外界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她好像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人们跨年夜热闹的欢呼。
“呲——邦！”最顶上的石块被移开。
一道光射下来，落在她肩膀上。
“搬开了，搬开了！”救援队的队员激动地呐喊。
为首的那个消防员看清废墟下的情形后，朝身后大喊：“两个人都还活着，快把担架抬过来！”
旁边的人紧张地说：“空间太狭小了，我们下不去。”
“下面的人能听到我们声音吗？”
江允初回答：“能听到。”
“我们把承重绳放下去，你系在腰上，然后我们拉你上来。”
“好。”
谈复临一眼都没有朝上看，他只是眷恋地用左手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绳，说道：“熙熙，踩着我，爬上去。”
“阿临。”
“快！”他屈起左腿，“踩在我身上，我送你上去。”
江允初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浪费时间，在废墟里多呆一秒便是多一分危险。
“好。”她望了眼上方垂下来的支撑绳，一脚踩在谈复临大腿上，而后向上蹬起，然而鞋底的缝隙里几颗石块滚动，她失去平衡就要摔下去，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部。
谈复临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给她无尽的力量：“没事的，我扶着你。”
江允初的另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双手抓着安全绳，一点点地被人拉上去。
悬在半空中时，她低头向下看，谈复临站在最底下，整个腰腹像是被鲜血浸透了。
她越升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
借着光，她看清了最后一眼。
谈复临冲她笑了笑，眉眼尽是温柔。
他的左手捂着伤口，而右手自始自终背在身后。
大概半分钟后，江允初平安落了地。她飞快地解开了身上的安全绳，让救援队的人快去救谈复临。
一位医生走上前，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
“这位女士，请立即跟我们离开，你浑身都是血，需要立马就医。”
江允初：“这不是我的血，是谈复临的，他流了很多血。你们快去救他，求求你们。”
医生再度重申：“请你冷静一点，深呼吸。我知道下面还有一位伤员，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他的。但是请你立刻跟我们离开这里，石块松动随时可能会造成二次坍塌，这里非常危险！”
“阿临，可是阿临还在下面。”
身后一位消防员在报告情况：“队长，下面那个伤员的右手臂被石块压住了！”
闻声，江允初惊恐地转回头，朝着她爬出来的洞口望去。
阿临还在那个幽暗的废墟堆里，他的右手被压得动弹不得。
怪不得他要说那些话。
“快，争取时间，把上方的石块搬开！”消防队长当即发号施令。
远处的人群望着高楼上的大型时钟，一起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咻——碰碰！”
数十朵烟花一齐升空，在天空中炸开绚丽的烟火。
“新年快乐！”
“二零二四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龙年大吉！”
有人欢呼，有人相拥。
而此刻，伴随着新年钟声一同来临的，是眼前废墟的轰然倒塌。
江允初踉跄地冲了两步，对着再次被石块堵上的洞口，发出尖锐的嘶吼。
“阿临！”
脑子像是融了浆糊，怎么都不清醒。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抖动了一下手指。
她感觉自己被连拖带拽地扯下车，然后粗糙的麻绳一圈圈缠绕住她的肩膀、手臂和双腿。
眼睫一颤，她微微睁开眼，视野中是一片灰暗。
这是哪里？
骤然，有人拽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皮往后扯。
“啊——”
她仰着头，发出一声惨叫。
“咔——”
刺眼的闪光灯直射入眼，江允初痛苦地紧闭双眼。
“咔咔咔——”
闪光灯频繁地闪烁，那人满意地看着这些照片，发出沉闷的笑声。
江允初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嘴唇颤抖，她呜咽着发出声响：“救……救命……”
背后的男人邪笑着将镜头对准她的脸，“喊救命啊，喊大声点，这么轻我可听不到。”
他近乎是要将手机贴到她脸上，江允初扭头躲避开，又被他扯着头发狠狠拽回来。
“喊啊，怎么不喊救命了？”
江允初恐惧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他又是拉着长发用力一拽。
“我叫你喊救命，快喊啊！”
“啊——”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不错不错。”男人满意地回放了一遍视频，粗大的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当即留下五指的红印。
接着，他将手机的屏幕对准她的脸，大笑道：“你瞧瞧，他急了，这么快就来电话了。”
江允初忍着痛眯开一条缝，屏幕上只有一串数字，看清电话号码的那一瞬间她剧烈地挣扎起来。
背后那人立即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安静。”
江允初的整个脑袋都震到发疼，尖锐的耳鸣几乎要刺穿她的鼓膜。
身后的男人咳嗽了声，接通电话。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语气里满是难掩的疯狂：“谈复临，怎么样，喜欢吗？”
听到这个名字，江允初浑身像是电流穿过。
那个男人讽刺地说：“这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吗？看到她痛得尖叫是不是很刺激？”
电话对面是谈复临的嘶吼：“徐广博——”
徐广博猖狂地说：“居然被你猜到了，真是没意思。谈复临，你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幸苦得到的一切钱财、声誉、地位，你说说我该怎么折磨她才能泄愤呢？”
他正说着，右手紧紧扼住江允初的脖子，手指一点点施力，看着江允初痛苦地涨红了脸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的模样，他满意地仰头大笑。
“谈复临，想救她吗？老地方，我等你。不过你得再快一点了，毕竟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女人能不能完好无损地活到你来，断胳膊断手的事情你不是最了解吗？”
说完，他挂断电话。
江允初无助地靠在椅背上，一行清泪自眼角留下。她实在太恐惧了，铺天盖地的惊恐让她连说话都困难。
徐广博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立方体，正上方有个红色的按钮。
“等谈复临来了，我要送他一个大礼。”他好心地指了指她左手边堆着的一个大箱子，“猜猜看那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江允初颤颤巍巍地开口，“总不会是炸弹之类的吧。”
沈广博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惊讶，而后他拍了拍手，“恭喜你，答对了。”
瞬间，江允初的心彻底凉透了。
徐广博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所以要利用她将谈复临引过来，然后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杀了谈复临。
几乎是想通这一点的同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现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要选择同归于尽，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人只有身处绝境才能看明白一些事。
而她此刻才看明白，原来对她而言，谈复临是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无论如何，她都要破坏徐广博的计划。
她绝不允许徐广博伤害他。
绝不！
江允初虚弱地喘着气 ：“你……你能不能放了我？”
徐广博捏着她的下巴，来回转动，“怕死啊？”
“对啊，我最怕死了，人都怕死。”江允初垂着眼，“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只想要他死。”徐广博低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说。
江允初疲惫地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眼里盛着一束远方灯塔射来的光。
“那我就更能帮你了。”
徐广博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
江允初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光能帮你杀了他，我还能让他在尝到被背叛利用的滋味后痛苦地死去，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徐广博沉默着审视她。
江允初继续说：“你不是说我是他最爱的女人吗？被你杀死哪里及得上被他最心爱的人亲手杀死更解恨呢？”
徐广博：“你……”
她讥讽地笑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哪怕我再喜欢他，到这时候，是个人都会选择自保。更何况，我根本不爱他。”
徐广博松开钳制她下颚的手。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光霁月、受人追捧的谈复临了，现在的他就是个残废。”江允初嗤笑着，“我又不是个傻子，这样的残废还有哪里值得我喜欢？只是他回国后一直纠缠我，加上他还有那么一点小钱，我才一直容忍他在我身边不停转悠。不然……想想都恶心地让人想吐。”
徐广博听到这里，咧嘴嘲笑道：“看来谈复临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没办法，人性如此。”江允初冷淡地说。
“好，很好。”徐广博说着从箱子里掏出一捆炸弹，三两下绑在她的腰上，“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你，这样我才放心。”
对上江允初愤怒的眼神，他笑着重复她的话，“没办法，人性如此。”
“那你按下按钮炸死他之前，记得要先帮我解开这捆炸弹。我可不想陪他死在这儿。”她歇了会儿又问，“你就准备了这么一点炸弹，够用吗？万一被他逃了……”
徐广博看向自己准备的那足足一人高的炸药箱，无语地冷哼：“放心吧，这里的炸药足以把这栋楼夷为平地。”
他以为江允初是只是有点厌恶谈复临，没想到她这么急切地期盼谈复临去死。
江允初眨了眨眼，隐下眼底的慌张和沉痛。
“你要绑我到什么时候？这麻绳这么紧，我动都动不了，快痛死了。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嘛，我帮你弄死他，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合作伙伴的？”她蛮横地抬眼瞪他。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他马上就要到了，你装也得给我装得像一点。要是被他看出破绽，我第一个炸死你。”徐广博咬牙切齿地威胁她。
江允初不满地喋喋不休起来：“那你稍稍帮我松一点嘛。都怪那个该死的残废，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被人抓到这里来。今天可是十二月三十一，跨年夜，我本来应该打扮得美美的，和我的朋友去看烟花秀的，结果被带到这里五花大绑，我都这么惨了，还不能委屈一下？”
她郁闷地踢了两下凳腿，“你选的这什么破地方？到处都是灰尘，脏死了，把我的裙子也弄脏了。你知道这条裙子要多少钱吗？这可是LV新出的当季新款！”
“行了行了。”徐广博被她念叨得头疼，“你闭嘴，我就给你绑松一点。”
“快点。”江允初一脸烦躁地催促。
徐广博捏着麻绳尾端，重新打了个结。
没过多久，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平静。
徐广博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来了。”
江允初低垂着头，背后颤抖的双手透露出她此刻极度的恐慌。
她一遍遍深呼吸，脑海中反复盘旋的是如何才能救下谈复临，不顾一切也要保护他。
谈复临一路疾驰着到了工厂外。
他仰头望着这座废弃工厂，当初被徐斯程打断手的地方。
确实是老地方。
他的身体本能地对这个地方留有应激反应。
但他没有犹豫，焦急的心驱使他在甩开车门的一瞬间就潮楼里冲进去。
车前灯的光正好照向江允初的方向。
她知道，他来了。
即便她此刻满心急切地想冲着外头大喊“快跑”，但她知道自己需要镇定。
徐广博说他准备的炸弹足以炸平这栋楼，但她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万一炸弹的范围比他形容的更广，万一谈复临没来得及逃出爆炸范围，万一……
即便只是万中之一的可能，事关他的性命，她赌不起。
江允初抬起头，迎向光照射来的方向。
空中尘埃飞扬，像是在眼前蒙上一层薄雾。
而后，她听到飞快的脚步声。
他的身影破开迷雾，闯入视野。
盛大的光就在他身后，模糊地勾勒他的轮廓。
江允初浅笑着，眼含热泪地看他奋力向她奔来。即使强光刺痛双眼，她也要尽力地睁开眼，多看看他。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谈复临，到此为止，足够了。
我们都可以为了对方拼命，为了对方奋不顾身。
真的，足够了。
只可惜我还有很多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多期盼你能向我求婚。
“啪！啪！啪！”徐广博拍手欢迎他。
谈复临青筋暴起：“你想杀的是我，放了她。”
徐广博一手握着炸弹引爆器，一手紧紧锁着江允初的脖子。
他阴狠地说：“谈复临，跪下。”
谈复临的瞳仁瞬间收缩。
“我让你跪下，爬过来。”徐广博加重手上的力道。
江允初已经无法呼吸，她只能无助地仰头，脸颊也涨得通红，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徐广博偏头凑到她耳边。
“等他过来，我再放开你，你就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地碾。江允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记住，你的小命还在我手上。”
江允初：“……好。”
对面，谈复临脱力地松开手。
而后，江允初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低下去，再低下去，他的膝盖就这么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徐广博激动地大笑：“爬过来，像狗一样爬过来！”
谈复临沉默地弯下腰，双手按在地上，粘了满手尘土。
徐广博仍在叫嚣：“我让你爬过来！”
一串泪接二连三地滑过江允初的脸颊，她转动手腕，两指夹住麻绳末端，用力一扯，手腕上的桎梏终于被松开。趁着徐广博松懈注意的关头，她使出全力一掌扇在他脸上，直接将他的头扇偏了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张嘴狠狠咬住徐广博的右手，疼得他尖叫着松开手，手中握着的引爆器原地坠落。
江允初毫不犹豫地飞身扑上去，腿上绑着的麻绳还没松开，椅子连带着倒在她身上，凸起的边缘正好砸在背脊上。她疼到趴在地上抽搐。
“你找死。”徐广博往后踉跄了两步，恼羞成怒地抬起脚朝着江允初的背重重踩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跪在地上的谈复临浑身紧绷到极致，飞身蹿过来，一拳砸在徐广博脸上，直接砸下来他两颗大牙。
徐广博眼里狠厉的光滑过。
不好！江允初想起身推开谈复临，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亲眼看着徐广博从身后拔出一把锋利的刀，刀口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而后，尖锐的刀尖直接扎入谈复临腹部。
猩红的血飙出来溅到她的脸上，黏溺，且温热。
“唔——”
谈复临喉底发出痛苦的喘息。
徐广博杀红了眼。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拔出刀，伤口处的血液还未溅出，“嗤——”的一声，他又将刀尖对准谈复临的腰腹狠狠捅进去。
“不要！”江允初绝望地哀嚎。
“嗤！”
第三刀落下。
谈复临双手握住徐广博的手腕，抬腿踹在他的膝盖上。
“熙熙，快走……外面有警察，快走！”
他一手捂着腹部，重重在徐广博腰上踢了几脚，确保他短时间内动弹不了，才颤抖着后退几步。
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多，顺着指腹落到地上，汇成一滩。
他已经直不起腰，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往下滑，糊住视线。他迟缓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起身的动作又扯到了伤口，然后面目狰狞地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脱力地摔下去，膝盖直接砸在地上。
“谈复临，谈复临！”江允初飞奔到他身旁，搀扶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
“你靠着我，快，靠着我，我们一起出去。”
谈复临颤抖着站起身，头重脚轻地朝前冲了两步。四面八方的建设物都在旋转，扭曲，令人犯恶心的眩晕感直逼大脑。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倒下。
看着他即将涣散的瞳仁，江允初大喊：“谈复临，你清醒一点，再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徐广博仰面躺在地上，忽然发出绝望又张狂的笑声。
“愚蠢！”
他伸出手，在江允初刚刚坐过椅子底下摸索了会儿，然后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跟江允初此时手上的一模一样。
江允初用余光扫过他，看清他手上的按钮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现在徐广博手上的才是真正的引爆器！
徐广博抬起手，指着他们的背影。
他大吼：“你们全部……都去死吧！”
说着，拇指毫不犹豫地摁在凸起的按钮上。
同一时间，谈复临的双手拽住绑在她腰间炸弹的绳索，拼尽全力扯开后向身后一甩。
爆炸的火光瞬间燃起，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巨大的冲击下，周遭的一切碎屑飞溅开，江允初眼睁睁看着徐广博的身体被冲到角落，而后他的背脊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被折断。
下一瞬，强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她的脑海里闪现死前的茫然。
接着，身旁的那个人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搂进胸口，而后强烈的气流直直冲击他的背部，将他们冲到墙角。
近在咫尺的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她感到地动山摇。徐广博没有说错，这栋楼会被夷为平地。
头顶的砖块、钢筋出现裂缝，而后黏连着落下来。最近的那块墙砖距离她的脚只有几厘米距离。
“碰——”近在咫尺的撞击声如死神的手掌捏住她的咽喉。
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死亡只在一个瞬间。
江允初紧紧闭上眼，瑟缩地浑身发颤。
而后，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搂住她。
他喘着粗气，决绝地挺起腰背，为她辟出狭小的安全空间。
“熙熙，熙熙，我在。”
不知何时，江允初已是泪流满面。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允初颤抖着手朝前摸索。她触到他的袖口，他的衣角，以及被血糊成一摊的伤口。
“我在，我在呢。”谈复临左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额头朝前压，抵在他坚实的胸口上。
江允初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耳边只剩两人起伏的呼吸与急促的心跳。
“熙熙，别怕，相信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嗯……”
江允初双手捂在他的腰上，鲜血依旧不停地往外涌，她怎么按都按不住。
“哒——哒——”
闭塞的角落里，听着血一滴滴落地的声响，她绝望地透不过气。
每一声都是利刃，撕裂她的心脏。她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谈复临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
“咻——碰！”
遥远的方向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石块与石块的缝隙间，依稀有微光透进来。
她喃喃道：“是烟花。”
“嗯。”谈复临忍着痛苦的抽吸，将下巴搁在她头顶。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最后一天。”
“嗯。”
“要跨年了。”
“……嗯。”
听着他逐渐微弱的回应，江允初问：“谈复临，我想看烟花，你会陪我一起看吗？”
“……我已经陪你看过了。”他虚弱地睁开眼，“你生日那天。”
“不，不算。我是说以后的烟花。”
谈复临许久没有回应。
“谈复临，谈复临，你醒一醒。”
谈复临听着她的哭声，低头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头顶。
江允初惊慌失措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啪！啪哒！”
她感到头顶的石块正在被人搬动，挪动间细小的粉末从缝隙里落下来，正好落在她肩上。
谈复临似有察觉，伸手替她挡住头顶细小的碎末粉块。
江允初欣喜若狂：“你听到了吗？有声音！有人来救我们了！”
谈复临停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
鼻腔里满是鲜血的腥气，她不安地朝前一步拥住他：“我们要得救了。”
“……嗯。”
“谈复临，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谈复临抬起左手，替她掸去肩膀上的粉末，而后附耳说：“熙熙，你还能再叫我一次吗？”
江允初停下了抽泣。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骤停了。
“再叫我一次‘阿临’，好不好？”谈复临轻柔的嗓音飘浮在半空中，似乎随时都会飘远。
“我还想听你叫我‘阿临’，我……只想做你的阿临。但是我怕……我怕来不及了，熙熙，你再喊我一次吧。”
江允初崩溃地嚎啕大哭：“你不许胡说！你要好好活着，我也要好好活着，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熙熙，我亏欠你太多……对不起，我知道这声对不起太晚了。熙熙，对不起。”
“不要，不要这样，谈复临，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已经在挖上面的石块了，我们就要得救了。”
他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笑。
“熙熙，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迷迷糊糊地，我好像看到你了，你在喊我‘阿临’。我就觉得好遗憾，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一起经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还没有好好地和你道别。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熙熙，我还是不甘心，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那么期盼有你的未来，我真的好不甘心啊。但是，这一次，我不怕了。”
“熙熙，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么现在……”
一滴滚烫的泪自他眼角滑落，直直坠在她的脸上。
他的嗓音吃力地颤抖，语调中却出现了久违的坦然：“我已经有了赴死的勇气。”
江允初在他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你别吓我，阿临，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
谈复临伸手一点一点揩去她的泪水。
他叮嘱说：“熙熙，要幸福。”
“咻——碰！”
又是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头顶的缝隙越来越大，外界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她好像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人们跨年夜热闹的欢呼。
“呲——邦！”最顶上的石块被移开。
一道光射下来，落在她肩膀上。
“搬开了，搬开了！”救援队的队员激动地呐喊。
为首的那个消防员看清废墟下的情形后，朝身后大喊：“两个人都还活着，快把担架抬过来！”
旁边的人紧张地说：“空间太狭小了，我们下不去。”
“下面的人能听到我们声音吗？”
江允初回答：“能听到。”
“我们把承重绳放下去，你系在腰上，然后我们拉你上来。”
“好。”
谈复临一眼都没有朝上看，他只是眷恋地用左手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绳，说道：“熙熙，踩着我，爬上去。”
“阿临。”
“快！”他屈起左腿，“踩在我身上，我送你上去。”
江允初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浪费时间，在废墟里多呆一秒便是多一分危险。
“好。”她望了眼上方垂下来的支撑绳，一脚踩在谈复临大腿上，而后向上蹬起，然而鞋底的缝隙里几颗石块滚动，她失去平衡就要摔下去，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部。
谈复临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给她无尽的力量：“没事的，我扶着你。”
江允初的另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双手抓着安全绳，一点点地被人拉上去。
悬在半空中时，她低头向下看，谈复临站在最底下，整个腰腹像是被鲜血浸透了。
她越升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
借着光，她看清了最后一眼。
谈复临冲她笑了笑，眉眼尽是温柔。
他的左手捂着伤口，而右手自始自终背在身后。
大概半分钟后，江允初平安落了地。她飞快地解开了身上的安全绳，让救援队的人快去救谈复临。
一位医生走上前，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
“这位女士，请立即跟我们离开，你浑身都是血，需要立马就医。”
江允初：“这不是我的血，是谈复临的，他流了很多血。你们快去救他，求求你们。”
医生再度重申：“请你冷静一点，深呼吸。我知道下面还有一位伤员，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他的。但是请你立刻跟我们离开这里，石块松动随时可能会造成二次坍塌，这里非常危险！”
“阿临，可是阿临还在下面。”
身后一位消防员在报告情况：“队长，下面那个伤员的右手臂被石块压住了！”
闻声，江允初惊恐地转回头，朝着她爬出来的洞口望去。
阿临还在那个幽暗的废墟堆里，他的右手被压得动弹不得。
怪不得他要说那些话。
“快，争取时间，把上方的石块搬开！”消防队长当即发号施令。
远处的人群望着高楼上的大型时钟，一起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咻——碰碰！”
数十朵烟花一齐升空，在天空中炸开绚丽的烟火。
“新年快乐！”
“二零二四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龙年大吉！”
有人欢呼，有人相拥。
而此刻，伴随着新年钟声一同来临的，是眼前废墟的轰然倒塌。
江允初踉跄地冲了两步，对着再次被石块堵上的洞口，发出尖锐的嘶吼。
“阿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