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江允初是高一的暑假，一个酷暑的日子。
那天天气特别热，谈复临在球馆打球，刚打了两局，朋友告诉他，他的手机一直在振。谈复临接起电话，听到第一句就变了脸色。
“你好，这里是郁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谈复临记不清他是怎么从球场里飞奔出来的。再有印象时他已经在医院病房门口了。
——36号床。
谈复临立在门外，校对了一遍床号后，推门进去。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娇俏，活泼，像树上的黄鹂。
谈复临愣在当场。
显然，病房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叔叔，你别担心，护士站的姐姐已经给您儿子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
接着，是谈丰年的声音：“哼，那臭小子，爱来不来，我才不稀罕。”
谈复临稍稍转过身，斜眼看向对面墙上的玻璃。玻璃里的人急得满脸通红，正大口喘着气。
他垂下眼，忽然就不想进去了。
他不愿意这个样子出现在谈丰年面前。
床边那个红裙子的女孩嘟囔道：“叔叔明明很着急。”
谈丰年不愿被人戳穿心思，主动换了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允初，惟明克允，旭日初升的意思。”那姑娘提起自己的名字颇为骄傲，身板也坐得笔直。
“名字取得好。小朋友，看你这样子，还在读初中吧。”
“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初中毕业了，下学期就要念高一了。”江允初一本正经地强调。
“好好好，马上要变成大朋友了。”谈丰年靠在床头哈哈大笑。
谈复临从门缝里看着谈丰年。谈丰年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过。他慢慢收回握着门把的手，后退一步。
这时，身后忽然冒出个拉着推车的护士。
“你怎么不进去？”
谈复临顿了顿，戴上了顶纯黑的鸭舌帽，缓缓推开门。
“我真的不是——”江允初的话音戛然而止。
谈复临与她对视了几秒。她一开始有些发懵，眼睛也瞪得很圆，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他就是谈丰年的儿子，咧嘴朝他笑了笑。
谈复临垂下眼睑，没有回应她。
护士给谈丰年挂了瓶盐水就出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谈丰年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从头到脚来回扫过谈复临。谈复临不紧皱起眉，他不喜欢这种滋味。
“今天又死到哪里去了？”
谈复临没回话。他穿着球衣，背上还背着网球拍包。谈丰年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谈丰年见他低着头，一下冒了火：“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谈复临疏离的眼神落在地面上，“打球。”
“打球！”谈丰年的嗓音一下提起来，“你还知道你——”
江允初先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跳，接着扬起笑脸乐呵呵地打圆场：“谈叔叔，别着急啊，您先消消气。您喝不喝啊，我先给您倒杯水吧。”
看着她的笑脸，谈丰年狠狠瞪了谈复临一眼，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谈复临没什么反应，冷淡的目光无声落在江允初身上。从她细微的表情中，他察觉到她被吓到了。
江允初将水杯递给谈丰年，接着走到谈复临跟前。她只到他肩头，谈复临垂下头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很亮，透着光，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你好，我叫江允初。”
“嗯。”谈复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他不打算和她介绍自己。
“今天谈叔叔在路边晕倒了，我正好撞见，就打了120，把他送医院来了。”
谈复临简单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冷淡地回答：“救护车的钱我会给你。”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允初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和你说，叔叔身体不太好，平时一定要提醒他多注意点。”
“我刚刚有问过医生，关于叔叔近期内有什么忌口，还有其他特别要注意的事项，我都一一记下来了。”江允初掏出手机，翻了翻记录。
“叔叔不可以吃辣椒这种刺激性强的东西，还有像肥肉这种脂肪和胆固醇较高的食物也要控制。可以多吃一些维生素、蛋白质丰富的食物，还有……”她低头看着手机，继续往下翻，“还有要避免劳累，多运动……”
谈复临听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
念到最后，江允初仰起头，直直看他，“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记不住？要不我找张纸写下来好了。”
“不用。”谈复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记不住。
“我再看看有没有漏说的。”江允初正说着，她的手机忽然接到了电话。谈复临无意间扫到了屏幕上的备注：皇太后。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江允初腼腆地笑了笑，走到墙角。
谈复临并不想听别人的对话，偏偏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喂，妈妈。我下课啦，我没在外面玩，我现在在医院呢。”
“你别担心，我没受伤，真的没事儿。有个叔叔晕倒了，我送他来医院而已。”
“没骗你，我一根头发都没少。”
“你别过来了，我等会自己会坐公交车回家的。”
“好了好了，那我先挂了。”
谈复临也说不出来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听着听着，他不自觉地扭头看向江允初的方向。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长发半扎，露出纤细的手臂与脚腕。行走间，轻盈的裙摆晃动，带动纱面上的碎钻，波光流转。
挂断电话后，她转过身，脸上还留着灿烂的笑容。
霎时间，谈复临像是被电流刺激到，立即垂下了眼。
他想，大概是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
谈丰年问她：“小江，你妈妈要来接你吗？”
江允初点点头。
过了不到十分钟，江允初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我妈妈到了，谈叔叔，我走了。”江允初背上书包，朝他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好，一定会康复。”谈丰年瞟了眼谈复临，“你下去送送小江。”
谈复临将帽檐又往下压了点，“嗯。”
往医院门口走的时候，谈复临一直没说话。江允初走个几步就要偷偷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其实你不用送我下来，我认得路的。”
话音刚落，江允初忽然笑着冲路边挥手：“妈妈！”
谈复临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对夫妻正焦急地推开车门奔下来。
“爸爸怎么也来了。”江允初诧异地说。
这时，谈复临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的纸币塞进她掌心。
她发懵地问：“这是什么？”
“叫救护车的钱，还有……谢谢。”
“真的不用。”
谈复临没再理睬，扭头往回走。
走出几步，身后的女孩喊住他：“哥哥。”
谈复临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正迎上她烂漫似朝霞的笑容。红裙飘扬，美得夺目。
“你放心，叔叔一定会很快康复的。我走喽，拜拜。”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她爸妈奔去。
远处，江允初几乎是扑进她妈妈的怀里的。女人慌张地搂住她询问情况，过了会儿，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松了口气。一旁的父亲也长舒一口气，而后蹲下来笑着与江允初平视，看样子是在表扬她。很快，江允初迈着欢乐的步子上了车。
谈复临默默看着远去的车尾。
他知道，此刻他内心对那个女孩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他分明不屑却又无法掩藏，摆脱不了的情绪，叫做嫉妒。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嫉妒一个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她生在爱里。
因为足够富裕，才能够肆意地给予他人。
真好，像是生活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
谈复临记住了她的名字。
江允初，惟明克允，旭日初升。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头往回走。
有的人，就连名字都值得嫉妒。
-
谈复临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
谈丰年常年在外谈生意，家里就只有谈复临一个人。后来谈丰年提出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这样能节约上下学时间，谈复临就搬去了那里。
住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无关系。
郁安一中的自行车车棚就在教学楼后面。
某日，谈复临骑着自行车驶过银杏大道，一路飞驰到自行车棚外。
身后的教学楼里已经传来朗朗读书声。
早读的预备铃准时响起。
谈复临看了看位置，打算把自行车停在车棚最角落的地方。
余光一晃，转角跑出个身影。
她扎着高马尾，一身蓝白的清爽校服，正急匆匆地绕过车棚往高二教学楼的方向跑。
谈复临清晰地感觉到心跳有一秒钟的停顿。
一瞬间，曾经被丢弃在角落的，那些原以为早已忘掉的记忆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又回到那个炽热的夏天，她站在远处冲他挥手并笑着说：“我走喽，拜拜！”
谈复临发愣地松了手，转身之际，衣角似乎勾到了一旁停放的自行车车把。于是，一整排的自行车连环反应地一齐倒了下去，发出一串碰撞声。
谈复临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接着收回视线，弯腰扶起最近的那辆自行车。目光一晃，他见到江允初转身跑过来，站在车棚的那一头，也弯下了腰，帮他扶起了一辆倒下的自行车。
他们没有交流，只是沉默着将倒下的车一辆辆扶起。他们之间的逐渐靠拢。
谈复临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她会认出他吗？
两人越靠越近，只剩最后一辆瘫倒的自行车时，谈复临蹲下身，一手握住车把，一手拽住座椅，往上抬起。
再度抬眼看向江允初的方向时，他见到的只有她大步跑远的背影，与医院门口，她扑进父母怀里时一样的背影。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高二教学楼的楼梯口。
这时，早自习的正式铃声响彻整个校园。
谈复临从片刻的愣怔中回过神来。
他还会对她产生嫉妒的情绪吗？
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了。
-
一中这么大，谈复临到了高三才在校园里撞见她，可见如果没有刻意的约定，要在学校里遇见不是件大概率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缘分总是很巧地出现了。
依旧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谈复临从食堂出来。食堂隔壁的小卖部依旧排着长队。
他一眼便见到了站在角落的那个女生，梳着高马尾，身着短袖的夏季校服，似乎正低着头发呆。
是她，江允初。
两个低年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从谈复临身边经过，他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其中一人满脸坏笑地指向江允初。
谈复临蹙起眉，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当即见到了江允初裤子上的那块污迹。
在那两人令人恼火的私语声中，谈复临朝前迈了两步，挡住了那两人的视线。
小卖部门口实在拥挤，摩肩接踵地要将人挤飞出去。那两个男生没带待多久便走了。
谈复临也没再占着门口的位置，慢慢朝角落挪过去，停在她身后。
头顶的阳光直射下来，谈复临微微眯起眼。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江允初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依旧懒洋洋地垂着脑袋，对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谈复临抿了抿唇。
周遭嘈杂的人声渐渐静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病房里，江允初走到他跟前，朝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好，我叫江允初。”
而他那时候将鸭舌帽的帽檐压的很低，只回了一声“嗯”。
似乎太冷淡了。
金黄的银杏叶随风摇曳，有三两片落到他们脚边。
谈复临浅笑着勾起嘴角，开口说：“你好。”
眼前穿着校服的女生明显愣了下，而后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懵懂又清澈。
一如初见。
那天天气特别热，谈复临在球馆打球，刚打了两局，朋友告诉他，他的手机一直在振。谈复临接起电话，听到第一句就变了脸色。
“你好，这里是郁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谈复临记不清他是怎么从球场里飞奔出来的。再有印象时他已经在医院病房门口了。
——36号床。
谈复临立在门外，校对了一遍床号后，推门进去。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娇俏，活泼，像树上的黄鹂。
谈复临愣在当场。
显然，病房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叔叔，你别担心，护士站的姐姐已经给您儿子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
接着，是谈丰年的声音：“哼，那臭小子，爱来不来，我才不稀罕。”
谈复临稍稍转过身，斜眼看向对面墙上的玻璃。玻璃里的人急得满脸通红，正大口喘着气。
他垂下眼，忽然就不想进去了。
他不愿意这个样子出现在谈丰年面前。
床边那个红裙子的女孩嘟囔道：“叔叔明明很着急。”
谈丰年不愿被人戳穿心思，主动换了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允初，惟明克允，旭日初升的意思。”那姑娘提起自己的名字颇为骄傲，身板也坐得笔直。
“名字取得好。小朋友，看你这样子，还在读初中吧。”
“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初中毕业了，下学期就要念高一了。”江允初一本正经地强调。
“好好好，马上要变成大朋友了。”谈丰年靠在床头哈哈大笑。
谈复临从门缝里看着谈丰年。谈丰年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过。他慢慢收回握着门把的手，后退一步。
这时，身后忽然冒出个拉着推车的护士。
“你怎么不进去？”
谈复临顿了顿，戴上了顶纯黑的鸭舌帽，缓缓推开门。
“我真的不是——”江允初的话音戛然而止。
谈复临与她对视了几秒。她一开始有些发懵，眼睛也瞪得很圆，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他就是谈丰年的儿子，咧嘴朝他笑了笑。
谈复临垂下眼睑，没有回应她。
护士给谈丰年挂了瓶盐水就出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谈丰年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从头到脚来回扫过谈复临。谈复临不紧皱起眉，他不喜欢这种滋味。
“今天又死到哪里去了？”
谈复临没回话。他穿着球衣，背上还背着网球拍包。谈丰年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谈丰年见他低着头，一下冒了火：“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谈复临疏离的眼神落在地面上，“打球。”
“打球！”谈丰年的嗓音一下提起来，“你还知道你——”
江允初先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跳，接着扬起笑脸乐呵呵地打圆场：“谈叔叔，别着急啊，您先消消气。您喝不喝啊，我先给您倒杯水吧。”
看着她的笑脸，谈丰年狠狠瞪了谈复临一眼，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谈复临没什么反应，冷淡的目光无声落在江允初身上。从她细微的表情中，他察觉到她被吓到了。
江允初将水杯递给谈丰年，接着走到谈复临跟前。她只到他肩头，谈复临垂下头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很亮，透着光，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你好，我叫江允初。”
“嗯。”谈复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他不打算和她介绍自己。
“今天谈叔叔在路边晕倒了，我正好撞见，就打了120，把他送医院来了。”
谈复临简单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冷淡地回答：“救护车的钱我会给你。”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允初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和你说，叔叔身体不太好，平时一定要提醒他多注意点。”
“我刚刚有问过医生，关于叔叔近期内有什么忌口，还有其他特别要注意的事项，我都一一记下来了。”江允初掏出手机，翻了翻记录。
“叔叔不可以吃辣椒这种刺激性强的东西，还有像肥肉这种脂肪和胆固醇较高的食物也要控制。可以多吃一些维生素、蛋白质丰富的食物，还有……”她低头看着手机，继续往下翻，“还有要避免劳累，多运动……”
谈复临听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
念到最后，江允初仰起头，直直看他，“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记不住？要不我找张纸写下来好了。”
“不用。”谈复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记不住。
“我再看看有没有漏说的。”江允初正说着，她的手机忽然接到了电话。谈复临无意间扫到了屏幕上的备注：皇太后。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电话。”江允初腼腆地笑了笑，走到墙角。
谈复临并不想听别人的对话，偏偏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喂，妈妈。我下课啦，我没在外面玩，我现在在医院呢。”
“你别担心，我没受伤，真的没事儿。有个叔叔晕倒了，我送他来医院而已。”
“没骗你，我一根头发都没少。”
“你别过来了，我等会自己会坐公交车回家的。”
“好了好了，那我先挂了。”
谈复临也说不出来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听着听着，他不自觉地扭头看向江允初的方向。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长发半扎，露出纤细的手臂与脚腕。行走间，轻盈的裙摆晃动，带动纱面上的碎钻，波光流转。
挂断电话后，她转过身，脸上还留着灿烂的笑容。
霎时间，谈复临像是被电流刺激到，立即垂下了眼。
他想，大概是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
谈丰年问她：“小江，你妈妈要来接你吗？”
江允初点点头。
过了不到十分钟，江允初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我妈妈到了，谈叔叔，我走了。”江允初背上书包，朝他挥手，“祝你早日康复。”
“好，一定会康复。”谈丰年瞟了眼谈复临，“你下去送送小江。”
谈复临将帽檐又往下压了点，“嗯。”
往医院门口走的时候，谈复临一直没说话。江允初走个几步就要偷偷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其实你不用送我下来，我认得路的。”
话音刚落，江允初忽然笑着冲路边挥手：“妈妈！”
谈复临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对夫妻正焦急地推开车门奔下来。
“爸爸怎么也来了。”江允初诧异地说。
这时，谈复临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的纸币塞进她掌心。
她发懵地问：“这是什么？”
“叫救护车的钱，还有……谢谢。”
“真的不用。”
谈复临没再理睬，扭头往回走。
走出几步，身后的女孩喊住他：“哥哥。”
谈复临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正迎上她烂漫似朝霞的笑容。红裙飘扬，美得夺目。
“你放心，叔叔一定会很快康复的。我走喽，拜拜。”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她爸妈奔去。
远处，江允初几乎是扑进她妈妈的怀里的。女人慌张地搂住她询问情况，过了会儿，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松了口气。一旁的父亲也长舒一口气，而后蹲下来笑着与江允初平视，看样子是在表扬她。很快，江允初迈着欢乐的步子上了车。
谈复临默默看着远去的车尾。
他知道，此刻他内心对那个女孩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他分明不屑却又无法掩藏，摆脱不了的情绪，叫做嫉妒。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嫉妒一个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她生在爱里。
因为足够富裕，才能够肆意地给予他人。
真好，像是生活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
谈复临记住了她的名字。
江允初，惟明克允，旭日初升。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头往回走。
有的人，就连名字都值得嫉妒。
-
谈复临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
谈丰年常年在外谈生意，家里就只有谈复临一个人。后来谈丰年提出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这样能节约上下学时间，谈复临就搬去了那里。
住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无关系。
郁安一中的自行车车棚就在教学楼后面。
某日，谈复临骑着自行车驶过银杏大道，一路飞驰到自行车棚外。
身后的教学楼里已经传来朗朗读书声。
早读的预备铃准时响起。
谈复临看了看位置，打算把自行车停在车棚最角落的地方。
余光一晃，转角跑出个身影。
她扎着高马尾，一身蓝白的清爽校服，正急匆匆地绕过车棚往高二教学楼的方向跑。
谈复临清晰地感觉到心跳有一秒钟的停顿。
一瞬间，曾经被丢弃在角落的，那些原以为早已忘掉的记忆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又回到那个炽热的夏天，她站在远处冲他挥手并笑着说：“我走喽，拜拜！”
谈复临发愣地松了手，转身之际，衣角似乎勾到了一旁停放的自行车车把。于是，一整排的自行车连环反应地一齐倒了下去，发出一串碰撞声。
谈复临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接着收回视线，弯腰扶起最近的那辆自行车。目光一晃，他见到江允初转身跑过来，站在车棚的那一头，也弯下了腰，帮他扶起了一辆倒下的自行车。
他们没有交流，只是沉默着将倒下的车一辆辆扶起。他们之间的逐渐靠拢。
谈复临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她会认出他吗？
两人越靠越近，只剩最后一辆瘫倒的自行车时，谈复临蹲下身，一手握住车把，一手拽住座椅，往上抬起。
再度抬眼看向江允初的方向时，他见到的只有她大步跑远的背影，与医院门口，她扑进父母怀里时一样的背影。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高二教学楼的楼梯口。
这时，早自习的正式铃声响彻整个校园。
谈复临从片刻的愣怔中回过神来。
他还会对她产生嫉妒的情绪吗？
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了。
-
一中这么大，谈复临到了高三才在校园里撞见她，可见如果没有刻意的约定，要在学校里遇见不是件大概率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缘分总是很巧地出现了。
依旧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谈复临从食堂出来。食堂隔壁的小卖部依旧排着长队。
他一眼便见到了站在角落的那个女生，梳着高马尾，身着短袖的夏季校服，似乎正低着头发呆。
是她，江允初。
两个低年级的男生勾肩搭背地从谈复临身边经过，他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其中一人满脸坏笑地指向江允初。
谈复临蹙起眉，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当即见到了江允初裤子上的那块污迹。
在那两人令人恼火的私语声中，谈复临朝前迈了两步，挡住了那两人的视线。
小卖部门口实在拥挤，摩肩接踵地要将人挤飞出去。那两个男生没带待多久便走了。
谈复临也没再占着门口的位置，慢慢朝角落挪过去，停在她身后。
头顶的阳光直射下来，谈复临微微眯起眼。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江允初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依旧懒洋洋地垂着脑袋，对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谈复临抿了抿唇。
周遭嘈杂的人声渐渐静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病房里，江允初走到他跟前，朝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好，我叫江允初。”
而他那时候将鸭舌帽的帽檐压的很低，只回了一声“嗯”。
似乎太冷淡了。
金黄的银杏叶随风摇曳，有三两片落到他们脚边。
谈复临浅笑着勾起嘴角，开口说：“你好。”
眼前穿着校服的女生明显愣了下，而后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懵懂又清澈。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