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着回家将花养在碗里,放在卧室的桌子上。

    言渊揣着手倚在门框上看她,纳闷道:“你这花哪来的?”

    她把歪了的花扶正,理所当然地回他:“你程哥送的。”

    言渊气呼呼地啧了一声,强烈谴责程节不讲义气的行为,顺便喊她下去吃饭。

    吃完饭他又拽言着上顶楼的画室,对着她那一箱子工具挑挑拣拣,言着没管他,趴在窗口望月,难得来了灵感,搬着画架往露天平台那边去。

    月色和灵感一样难得,不如及时行乐。

    她在晚间的凉风中对着画板涂涂改改,那边的言渊终于在一阵埋头苦找之后,挑到了符合心意和审美的画具,但他转头一看,言着不知所踪。

    他又哼哧哼哧顺着光跑到平台上找她,随便拉了把椅子,腿一翘,像个二大爷一样坐在她旁边,牛气哄哄开口:“教我画画。”

    “……”言着沉默,选择把他轰出去。

    言渊扒着门框,委委屈屈:“不教就不教嘛,我感觉我悟性还挺高。”

    言着:“……”

    我都不想拆穿你。

    第二天一早,尽管言渊前一晚被打击但现在的兴致仍然不错,勤勤恳恳地帮她把一应画具从顶楼搬下来,虽然她今天其实没打算画画。

    言着架着画板坐在水塘旁边写生的时候,还是没能想明白,事情演变到最后,为什么变成她要送一幅画给言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的笔还是诚实地动了起来。

    明与暗交界,光影与虚实缠织,言着构思时间不长,照着描绘的速度极快,整幅画铺陈展开,她独留了一个稍显空白的角给言渊。

    她扔掉笔,后撤椅子,两根手指点在脸颊思考,不过片刻她又捡起笔,沾了青竹蓝往画上圈了个结构简单的火柴人。

    坐着的,手上握着钓鱼竿,和言渊有点神似。

    言着乐得合不拢嘴,挑了点拿坡里黄,给小人顶上画了朵小野花,连花瓣带梗全是一个颜色。

    远处的言渊时不时往她这瞅,钓鱼钓得颇有些心不在焉,言着手里握着笔笑得更开。

    程节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抱着猫站在不远处,瞅瞅言渊,再瞅瞅她,手上顺着乖乖的毛,目露不解,但见到言着开心,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好。

    言着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回了声早。

    一回生,二回熟,程节在她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看她面前画架上放着的画。

    笔在她的指尖转了一圈,歪头问他:“我画得怎么样?”

    “很好看,就是……”他纠结措辞,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程节怀里的猫挣开来,他手滑没及时抓到,小白猫猛地扑到言着身上。

    言着被扑得身体往后仰,乖乖自觉地找了个舒展的姿势窝着不动,她把画笔拿远,温和地拍拍摸摸它柔软的毛,回道:“天赋没点在这个技能上。”

    程节似懂非懂,言着笑了一下,给他解释:“我总觉得我画人缺点东西,没有灵魂。但我嘛,喜欢有灵魂的事物。”

    她顿了顿,继续:“画来画去始终不满意,索性不画了。”

    程节沉思片刻,轻笑一声,神色认真:“画景也很好,而且火柴人也挺可爱。”

    言着被他逗乐,一下没撑住整个身体往后仰,差点摔倒,但很快稳住身形,对他道谢:“安慰到我了,谢谢。”

    程节轻微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缩回想要帮忙的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言着见这画差不多已经画完,左手揽猫,提笔在右下角署了个名,随后收好笔换了把椅子。

    程节把椅子搬近,仍旧待在她旁边。

    两人一猫,都不言语,格外和谐,也一起待了许久。

    久到谁都以为对方不会说话,只有周围的景物瑟瑟在其中翻转。

    程节突然打破安静,神色有些放空,音调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但里面没什么情绪,他在喊她:“言着。”

    言着没回,程节也不在意,他仍用淡淡的语气开口:“送我一幅画吧。”

    她抱着猫目光悠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他:“为什么?”

    程节突然清清浅浅地笑起来,语气也染上分毫暖意:“提前收藏,你要是出名了,我卖掉换钱。”

    言着眸中浮动池塘的波光,算是默许下他的回答:“什么时候?”

    她的话缺前缺尾语焉不详,程节很快理解,但还是一下被问住,他将四季在心中一一考量,最后定下答案:“夏天吧,冬天太冷了,我怕冷。”

    言着在脑海里转上一圈,点头应好,程节又笑。

    她扯了本速写本,避开猫托在手上,翻开到空白的一页,两三下勾了个火柴人出来,又换了绿色的彩铅在小人的鬓角画了朵花,特意多叠了几层落笔,利落地撕开,递到程节面前:“先送你个小的。”

    程节捏住纸张的对角,整理拉平,仔细端详,适时捧场:“很像,谢谢。”

    言着收拾好纸笔,随意答道:“你喜欢就行。”

    程节对着那张纸,笑得收敛。

    言渊见他俩在聊天,特意没上前,拿把鱼竿无聊地坐在那里继续充当模特。

    鱼饵不耐烦地拍打水面,又缓慢没入池塘之中,始终没鱼上钩。

    他单手撑住下巴,将竿扔在一边,低头看微风不止的水面,心里回忆他那写不出来的数学题。

    那边的言着喊他一声,遥遥对他招手,言渊收了东西,快步跑到她旁边,伸长脖子往画板上看。

    他摇头晃脑努力变换角度,先粗略地欣赏一遍,再仔细在其中找人,但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他拧眉气愤,对言着怒目而视:“我人呢?”

    言着理直气壮,拿画笔尾部敲敲画纸角落:“在这呢。”

    言渊凑上前仔细分辨,在相似的色调中艰难寻找,言着的手在他眼前抓了两把空气,猛地弹他额头,为他指明方向。

    吃痛的言渊沉默:“……”这多少有点单薄吧,毁灭算了。

    “不仔细看,其实还好,别有一番特色,”程节稍一思索决定安慰他,末了似乎还嫌不够,又补充道,“景衬人,人衬景,相得益彰?”

    言渊:“……”

    言着乐得直直要夸赞程节,言渊被气得不清,搬了画板转头就走。

    程节无辜地站在原地,扭头看言着。

    “没事,”言着朝他摆摆手,迈开步子跟上言渊,在路过他钓鱼的地方脚步一顿,高声提醒他一句,“小富贵儿,你水桶没收。”

    言渊愤愤回头,又高傲地转回去,两条腿扑棱得更快,一溜烟跑掉。

    言着无奈叹气,程节安静得先她一步,左手拎画架,右手提水桶,默默帮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回去。

    -

    言着心满意足地当了次无情的乙方,完全无视言渊的张牙舞爪,而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言渊一大早就敲上了她的房门。

    乱七八糟,砰砰作响,她的脑壳和房门一样被敲得隐隐作痛。

    言着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下一秒就被什么东西糊住了脸。

    入手的触感很让人熟悉,是柔软的丝质面料,她胡乱扒开,仔细一看,是她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不知道哪里的白色连衣裙。

    她稍微思索片刻,好像在来的那天穿过,因为被雨弄脏她就丢去干洗,但一直忘记拿回来,也难为言渊还记得。

    言渊神情倨傲,眼睛向上瞟,欲盖弥彰:“可不是我拿的。”

    言着好笑地逗他:“这样啊,太可惜了。”

    言渊警觉:“可惜什么?”

    言着装作遗憾,叹了一口气,回他:“也没什么。”

    言渊看起来抓耳挠腮般好奇,又不好意思直说,悄悄往她身边凑,用胳膊讨好地撞她,眼睛眨巴眨巴显得很天真。

    言着理着裙子搭在臂弯,反手将言渊推出门,非常狠心地把他关在门外:“我换衣服,闲人免进。”

    言渊见任务完成,哼了一声,转头下楼,高声囔囔了两句:“早点下来啊。”

    言着没拂他的好意,换上那条连衣裙,在衣帽镜前晃悠两圈,满意下楼。

    言渊噌一下从沙发上弹起,绕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称奇:“果然,人靠衣装。”

    言着笑着准备揍他,他飞快地躲闪到一边,头也没回地冲出家门。

    程节来得正好,在墙角停好自行车准备和他俩汇合,误差不过几秒就看见言渊从家里窜出来,背后跟着不紧不慢的言着。

    他站在围栏之外愣愣地打招呼,言着歪头,透过栏杆之中的空当回应。

    言渊则迅速躲到他身后,片刻探出脑袋拽着程节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屋后走:“程哥我们走,我们去挑上街的座驾。”

    程节被动地往前,言着依旧跟在他们身后,走动的时候裙角翩跹。

    在交通工具的选择上,言渊显然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他从一众落灰的工具里相中了一辆生锈的推车和一辆比推车干净许多的三轮。

    “呐呐呐,就这两个吧,”他看起来兴致不低,“挑一个吧。”

    程节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性,凝神打量眼前的三轮,随后蹲下身检查链条。

    言着上前站在他旁边,拍拍三轮的车把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能让言渊如愿,如此骑下来多少有点废程节,毕竟言家俩人骑三轮都会翻。

    他们三个一合计,综合考虑安全要素和人力物力条件,最后迫于各方面的无奈,选择了简单方便的自行车。

    言着由于穿了裙子被言渊托付给程节,言渊自己另找了一辆。

    程节拉上外套,后颈有些僵硬得发直,单手按在车把上,等她上来。

    她侧着坐在车后座,长裙角搭在脚踝边,手随意揪了程节外套后边的两角,有一搭没一搭和言渊聊天,程节偶尔附和。

    他骑得很稳,风从耳边过,一路上几乎没什么颠簸。

    言着低头盯随着车行晃动的脚和裙边,轮子下的地面在不断变换,或飞扬灰尘,或只是普通的石子路,她仔细分辨碾过的声音,但在心里大抵相同。

    她又抬眸,没什么关注重点地盯程节的头发。

    他的头发看起来不像纯粹的黑,在阳光之下泛起稍浅的色泽,裸露的盈白皮肤纤薄脆弱,言着松开左手,摊开掌心遥遥比对,很快收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他的衣角。

    就这样晃悠过一个夏天好像也还不错,她想。

    程节似乎察觉到细微的变化,偏头往后很快地看了她一眼。

    言着此刻已经恢复如常,她坐得懒散在发呆,视线落在远处,没留意到他一瞬回看的动作。

    如此辗转一路,终于在午饭开始之前到达了指定地点。

    程节单腿撑地稳住车身,待着没动,言着坐在车上等他停稳。

    她松开手往下跳,平稳落地,稍长的裙角不知道蹭到什么地方,脏了一小块。

    程节将车往前推了几步,在一处榕树下落锁,言着跟在他旁边。

    他侧眸瞥见她飘扬的裙角,上面一块脏污格外显眼,像白纸被染上墨般不合时宜,大概是碰到了链条,他莫名感到难过,敛眸不语。

    言渊猛地冲到他旁边,紧急刹住就从车上往地面跳,蹲下身捣鼓了几下也没锁上,看看程节,再瞅瞅言着,试图用眼神求助。

    言着打算上前帮忙,不料程节先她一步,熟练地帮言渊锁好。

    “谢谢程哥。”言渊高兴地大力拍了拍程节的肩膀,转头招呼他俩往集市里走。

    他奔在最前面,程节落后他几米远,言着和程节相距两步,在后面不紧不慢。

    程节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朝她的方向倒退了两步,和她并肩而行。

    言着饶有兴致地打量周围,时不时和他交流两句,程节在旁边神色纠结,轻微皱眉揣摩着开口:“抱歉,你的裙子被车弄脏了。”

    言着闻言低头,向后扫了一眼裙摆,满不在乎:“没事,就一点,回去洗洗就行了。”

    程节低声嗯了一下,愈发沉默。

    言着没放在心上,但她悄悄打量程节,程节眉头轻蹙,眸光微动,看起来比她还要伤心。

    她微不可察地叹气,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拦住他,程节顿步停下。

    “算来算去,都怪言渊,让他赔我一身好了,”言着的手在他面前晃悠两下,稍微弯腰歪头从下往上盯他的眼睛,语气很真挚地哄他,“不是什么大事,别想太多。”

    程节扯了抹笑,声音有些低:“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就像新陈代谢,”言着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不用放在心上,“走吧。”

    程节应声跟上。

    尽管临近中午,但集市里仍然很热闹,各色摊位争奇斗艳。

    言着好奇地左边逛逛,右边逛逛,遇到喜欢的就喊言渊结账,言渊敢怒不敢言。

    她这么逛了半圈有点累,言渊的肚子咕噜响了几声,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决定挥挥手放言渊一条生路:“为了感谢你们陪我乱逛,我做东,请你们吃午饭吧。”

    言渊大喜过望,一扫萎靡:“随便点?”

    言着心情很好地点点头:“随便点。”

    言渊欢呼一声,满场乱窜寻找餐馆。

    程节打算说些什么,言着比了根手指到他眼前:“下次你请我,这次让我来吧。”

    “好。”程节在她含笑的眉眼中迷失,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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