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2点50分,程韵打车提前到了南城市第一医院门口的咖啡馆。

    咖啡馆人有点多,空气中除了咖啡的香味外,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闷热。

    程韵刚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骆凌凌,上前打了声招呼:“骆阿姨,您什么时候到的呀?”

    “我刚到没一会儿,快坐,快坐。”骆凌凌面带笑意,却少了平日里犀利的气质,显得有些憔悴,“服务员说排队的人比较多,我就没等你,先点了,我记得陆瑶说你喜欢牛奶,点了拿铁,可以吗?”

    “可以的,要您破费了。”程韵有些局促,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骆阿姨,心中的忐忑也越来越重,“您叫我来是……”

    “嗯……”骆凌凌不自觉揉搓着手指,抿了抿嘴唇说,“那个……阿姨想先问问你,那个秦洲,你了解吗?”

    程韵有些讶异,但也在意料之中。

    “接触过几次,不算很了解,但是能看得出来他对陆瑶挺好的。”

    “那脾气呢?性格呢?”

    “感觉也挺好的,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骆凌凌点点头:“瑶瑶性格刚烈又没有什么心眼,要是遇上个脾气不好的我怕她受欺负,要是遇上个有心机的,我又怕她被人骗……”

    “嗯,我能理解。”程韵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阿姨,其实我一开始见到秦洲的时候和您的感觉应该差不多,觉得他有点痞气,像个花花公子。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工作时那样,私下是个挺简单挺乐观的人,没有什么心眼,而且能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喜欢陆瑶的。”

    这时,服务员送来一杯拿铁,骆凌凌示意是程韵的。

    程韵急忙问:“阿姨,您自己没点吗……”

    骆凌凌抿嘴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喝这些,我选这里是因为在这附近来来回回多少次,这个时间点,就这里还算有可以座的地方。大部分人买完就走了,不坐。”

    “来来、回回?”

    “嗯……”骆凌凌理解程韵的意思,垂头思索片刻后,抬眼看向程韵,面色凝重,“程韵啊,我知道你和瑶瑶关系好,但是接下来的话,阿姨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她。”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程韵的指尖不自觉扣着咖啡杯上凹凸的纹路,略带惶恐地点头说:“好。”

    “是的,我来医院很多次了,具体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开刀住院的的事吧?你还特地从S国买了好多营养品寄过来呢。”

    程韵点点头,听骆凌凌继续说。

    “前些日子,我开始有点发烧,感觉不太对,就来检查了一下……又复发了。”

    程韵惊愕地看着骆凌凌,看见她曾经乌黑的双鬓中藏着丝丝银线,看见她曾经饱满的面庞消瘦不少。

    “那医生怎么说?还是要住院开刀吗?”

    骆凌凌摇摇头:“没用了,晚期了。这是命,我为这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现在突然觉得解脱了。”

    陆瑶的外婆因肠癌早早离开了人世,陆瑶的妈妈一直担心会受到遗传,平日里特别注重健身、养生,但最终还是无法避免。

    两年前开了刀,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担忧始终折磨着她,她害怕会遗传给陆瑶,她希望能健康地活下去来证明她没有这份遗传。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她放不下她的学生,放不下爱她的陆老师,她还想看到陆瑶幸福地结婚生子……

    “我今天来就是去办手续的,拿点药,回家。我不希望瑶瑶知道这件事,就想着法的把她赶出去住了。”骆凌凌淡淡地说着,像看破了一切的悲喜,像只要陆瑶远离她了,就等于远离了癌症。

    “可是……”程韵的鼻根酸涩,强忍着泪说,“可是,陆瑶她应该知道啊,您不想让她多陪陪您吗?她到现在还在以为您是因为车子的事把她赶走的呢……您这样会让她后悔一辈子的。”

    “我知道,这些我都曾经历过。”沉默了一下,骆凌凌取了张面纸拭去眼角的泪,缓缓说道,“我知道瑶瑶的脾气,她现在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治疗我,跑遍全世界找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付出所有的精力、努力,夜夜以泪洗面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我都经历过了……那时候才是真的绝望。太痛苦了,我不想她也这样,真的不想。”

    程韵捂着嘴说不出话,泪水划过脸颊。

    骆凌凌递来一张纸巾,反倒笑着安慰道:“不要哭,人都有一死,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以前每日胆战心惊,精神紧绷,迫切地想在离开前解决瑶瑶的一切后顾之忧,想让她快乐安稳地生活下去。只是没想到,这样反倒让她与我的嫌隙越来越大。”

    “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就别无所求了。就像她天天和我吵的那样:‘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当然,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是锦上添花。我跟陆老师说好了,等我真的快不行了,就喊瑶瑶来看看我,听她最后一次叫我妈妈。”

    “程韵。”骆凌凌握着程韵的手说,“之后那几天瑶瑶要拜托你了,请你好好陪陪她,她想喝酒就让她喝点,想抽烟就抽两根吧,但记得一定要控制一下她的量啊,健康还是最重要的。”

    “嗯。”程韵咬唇点点头,她哽噎住说不出话,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咖啡里。

    “现在哭还太早啦!还没到离别的时候。”骆凌凌拿着纸巾给程韵擦泪,“好了,别哭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这凶老太怎么欺负你了呢!”

    程韵接过纸巾,挤出笑意:“怎么会是凶老太呢?明明是一个特别优秀、有爱的骆老师,一个特别疼爱女儿的骆妈妈。”

    “对,这话我爱听!”骆凌凌笑。

    “那这些日子,我可以代替陆瑶去看你吗?”

    “不用不用,到时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的那么丑,我才不想见你呢!你有空就给我拍点瑶瑶的照片,告诉我她今天过的怎么样就可以了。”

    “嗯。”

    临走前,程韵起身问:“骆阿姨,我可以替陆瑶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

    此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化作一个简单的拥抱,在人来人往的南城一角,最终成为永别。

    骆阿姨的肩膀消瘦却温暖,带着淡淡的晚香玉与栀子花香味,是两年前她出院时,陆瑶送她的嘉伯丽尔。

    坐上回工作室的出租车,光影斑驳划过窗边的眼眸,窗外的一切争先恐后地后退,就如时光匆匆,有些人注定会离开。

    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离别?是笑是哭还是沉默?

    程韵也不知道。

    哭不出来,也不想说话,心中是一大片空旷的惆怅。

    她突然很想去看奶奶。

    “司机师傅。”程韵坐直身体,“我改个地址可以吗?我想去老城东。”

    ***

    傍晚时分,秦云舒的车停在了交警队门外的临时停车位上,不一会,见邵启铭从里面出来,她开门下车,手里提了个白色纸袋。

    “为了买到你要的这款,我特地飞了趟法国,机票一起给我报销了。”秦云舒将袋子递给他。

    “没问题。”邵启铭接过袋子看了看,说,“辛苦姐了。”

    “邵启铭!”秦云舒打量着邵启铭,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这到底是真的了解程韵,还是歪打正着?”

    “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秦云舒指了指邵启铭手里的袋子说,“这个牌子在国内应该挺冷门的吧,看样子你做了不少功课。”

    “这不是应该的吗?”

    “哟!哟!”秦云舒笑道,“眼前这个还是我亲弟弟吗?我怎么感觉不认识了?原来不是颗石头啊!话说,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啊,你那时候就喜欢人家了?你那时候才几岁?开窍挺早啊?隐藏挺深啊,我都不知道?”

    “不是……”邵启铭无奈笑,“中间发生过很多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您这位大忙人旅途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知道。”

    “什么您不您的?说的我好想很老似的。我不休息,我在飞机上睡过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把橙子叫上。”

    “我们晚上有约。”

    “那不正好?”

    “这是我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出来吃饭,您就别凑热闹了吧。”

    “巷陌小锅是吧?”

    邵启铭点头:“孙姐告诉你了吧?”

    孙姐是曾经陶家巷子老火锅的老板的女儿,和秦云舒是闺蜜。她原本对做火锅并不感兴趣,老板去世之后,火锅店便关闭了。后来又因为太怀念那个味道,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便翻出了爸爸的食谱,找秦云舒入股,一起将这个店又开起来了。

    以前,这家火锅店并没有真正的名字,只是在老城东的陶家巷子,渐渐地就被人叫成了那个名字。孙老板去世之前曾在女儿面前吹,说等以后店铺做大了,就开分店,改名叫“巷陌小锅”。

    就这样,女儿继承了爸爸的遗志,让巷陌小锅在好几个城市有了分店。

    “昨晚就知道了,行吧,那明天呢?明天请你们吃个饭?”

    “明天要夜查。”

    “啧!”秦云舒狠狠睨了邵启铭一眼:“那不管你了,我跟橙子慢慢说你糗事去,一条一条列出来说的那种。”

    邵启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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