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剑宗所在的北俱芦洲脱身后,骆煦炀一路往栖霞城行去。

    他在软红阁包间的床榻上歇下,着人发了邀约的请帖,从日上三竿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某人。

    瞧着那男子用白布包了头脸,遮遮掩掩的进门,骆煦炀顿时忍俊不禁。

    “这般谨慎?我教你来软红阁叙旧,莫非你想要召妓?”

    木子凡解下缠绕在头颅和脖颈上的白布,随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笑容微赧:

    “莫要打趣我,你也知我家中管教甚严,不好教外人瞧见。”

    骆煦炀不以为意地提起桌上的酒樽,往盅里添酒。

    “你是木家老祖宗的心头肉,便是来了这档子地方,谁若是敢罚你,怕你那祖母要加倍的罚他。”

    “做儿孙的,不好给长辈添乱。”木子凡将杯盏往骆煦炀跟前一推,“可有茶水?我近些时日得了个养身的方子,碰不得酒。”

    真是恁般多事。

    骆煦炀起身到门外吩咐,没多时茶水便呈了上来。

    木子凡端起盖碗,用盖子拨了拨漂浮的茶叶,观赏着茶叶在水中翻飞,嗅闻着幽远的茶香,显得无比耐心。

    骆煦炀将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十指交叠搁在小腹上,看这人不紧不慢的打发时光。

    仙族木氏,在千年前便已至鼎盛,却未被繁华迷眼,始终秉持着低调的行事风范。家训严格代代相传,虽说是韬光养晦,却从来无人胆敢轻视。

    古语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对此不以为然的狂妄氏族,大多被碾作了无尽时光中的一抹尘土,被天下人唾弃讨伐的慕容氏族,就是个中典范。

    而仅存的几个历经千年风雨仍屹立不倒的古世大族,无不深谙此理。

    这几个淡出世人眼光的千年古族,实则已将无数触角低调地接管了修真界的万千细节,因为从没有甚么花边噱头,极少有人对此有所察觉,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感到可怕。

    他们似水,似风,似气息,无孔不入,却不被世人所感知。

    宛如晴空下毫无波澜却深不可测的汪洋,只要稍有动作,便会造就一场倾覆世间的风云变幻。

    骆煦炀虽然对眼下许多世家子醉生梦死的行状嗤之以鼻,但对那几个底蕴最为深厚又十分警醒的古世大族,还是十分看重的。

    而木氏,正是骆煦炀难得看在眼里的古世大族之一。

    “你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骆煦炀饶有兴致地偏头,“灵讯阁的阁主,难道不是无所不知?”

    木子凡把盖碗合上,搁在一边。“谁说的?譬如人心,便是十分难以探知的事。”

    随后又兴致勃勃道:“听闻你去了北俱芦洲,还被万剑宗通缉了?怎样,见到小美人了么?”

    他明摆着是想打探骆煦炀在万剑宗的目标,话里的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骆煦炀对此避而不答,“我母亲在查那对兄弟的来历。”

    木子凡有些无趣地坐直身体。

    “你先前不是叮嘱过我,教我抹去那对兄弟的线索?

    那对兄弟如今容貌已经长开,能认出他们是骆繁星和骆水月的人不多,我已将那几人安排到别处去了。便是有人来打听,那村庄的人也是说不出甚么的。”

    骆煦炀的指节扣了两下桌面,“哪几人?你将他们的住处写给我。”

    木子凡指尖瞬间现出一张纸条,递给对面之人,眼神意味深长。

    “我不好下决断,这些人还是交给你罢。”

    骆煦炀扫了一眼便将纸条收起,脸上总算浮现出几分安闲的自得。

    自打他一眼相中了沉璧,两人之间的身份之隔便令他如鲠在喉。

    他虽不在意世俗眼光,但这等不容于世的感情若是被世人所知,十分不利于他的事业。

    毕竟生意场上与他来往的那些人,虽说贪图利益,却也十分在意名声。

    若是他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必然会有许多人与他割席,转向与旁人合作。

    木子凡邀了功,正待打探骆煦炀去往北俱芦洲的意图,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随后是天武一板一眼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

    “主子,玉竹苑的头牌‘白荷’已至,正候在门外。”

    玉竹苑!

    木子凡环顾四周,立即起身走向衣架,取下白布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睫毛浓密的清澈眼睛。

    软红阁也就算了,这骆煦炀还召男妓,真真是堕落了。若是被家里人晓得他与小倌共处一室,那可真真要扒了他的皮……

    “骆大公子,时辰不早了。若是没有旁的事务,我便先走一步了。”

    骆煦炀暗暗发笑,抬起手作势道:“欸,给你备了一桌的晚膳还未……”

    “告辞!”

    尾音还未落地,那人便已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扇,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门口候着的白荷只瞧见了一闪而过的虚影,看看敞开的门扇,又瞧了瞧神色木然的天武,几要疑是自己的幻觉。

    等回过神后,他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带着几分羞怯地抬眼看向屋内那人,又垂下眼眸。

    “骆大公子。”

    骆煦炀教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这才说道:“进屋吧。天武出去。”

    天武木着一张脸,扑地关上了门扇。

    白荷看着骆煦炀铺开纸张,又拿着墨块开始研磨,却始终不瞧自己一眼,心里也有些没底。

    他是晓得骆煦炀心里有中意之人的,以往还被请去传授讨人欢心的技巧。

    但眼下这客人一句话也不说,教他如何知道该做些甚么?

    白荷实在耐不住尴尬,走过去道:“不妨教白荷为公子研墨……”

    “脱了衣裳,去榻上。”

    白荷直接愣住了。

    骆煦炀抬头盯着他,皱眉道:“呆站着做甚?”

    白荷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开始解身上的衣带,外罩,内衫,亵裤……

    纷纷逶迤落地。

    骆煦炀往他身上扫了两眼,发现自己该看不惯的东西仍旧看不惯。

    “去榻上,平日怎么叫的,自己叫出声。”

    白荷寻思了半晌,琢磨出这话中的意味,顿时一股被羞辱的郁气上行至胸口,眼周泛起一圈红润。

    “公子莫非是要羞辱我?我白荷虽不幸沦落风尘,却也是堂堂男儿,并非毫无尊严之人。”

    他嗓音有些哽咽,双手攥拳,胸口起伏不已。

    骆煦炀在沉璧那里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如今瞧见小倌也和他犯别扭,顿觉十分不耐。

    “青楼妓子,也谈尊严?”

    他随手扔出一串金叶子,“啪嗒”砸在白荷的脚下。

    “不论你在玉竹苑如何故作清高,爷最不喜看人拿乔。

    别让爷多说废话,自己去榻上叫出声。”

    白荷在玉竹苑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头牌,许久未被人这般折辱过。

    虽然愤懑不已,但他苦于生计,不能得罪骆煦炀这样的贵人,只好弯腰拾起那串金叶子,慢慢挪动步子往榻上走去。

    他是十分伶俐的人,晓得这位客人是要他造出两人欢好的声势,便一边在榻上捶捶打打,捏着嗓子叫了起来。

    那嗓音端的是媚丽婉转,听着便教人骨头酥了一半。

    骆煦炀听了一阵,忽的开口道:“不对,嗓子要再清润一些,嗯,再细一些……”

    反反复复的一忽儿教那嗓音低一点,一忽儿又要嗓音柔一点。

    白荷一边在心里骂他事儿多,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嗓音。

    总算调整得教骆大公子满意了,便见那骆大公子满脸涨红,咬着手指望向窗纱,神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了。

    没多时,他又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将手中的墨块砸到白荷的跟前,将榻上的锦被洇开了一小片墨迹——

    “这嗓音也是你配叫的?!”

    “……骆大公子,我已叫了半个时辰,足以证明骆大公子雄风了。”

    白荷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音色,将骆煦炀从一场绮梦之中拉了回来。

    呵,那嗓音,他为之神魂颠倒的那嗓音……

    即便是先前自己将“他”弄得那般疼,那倔强的人儿也是半点声响和回应都不肯给他。

    便是块石头,撒下草籽还能长草呢,那小子的性子委实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怎么可能为自己发出那般的嗓音?

    终归是一场绮梦罢了。

章节目录

归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隐身看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隐身看客并收藏归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