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路时新等人在孤茗山庄歇息了一夜,便各自回师门复命了。

    衣棠回了蓬莱,径直去了水云榭,仔细地向武兰因禀报近日的所见所闻。当然,她下意识地隐去了那夜与喻同舟的偶遇。

    萧笙乐一回来便不见了踪影,可当衣棠走出水云榭的大门时,她却早早地等在那里,冲衣棠疯狂招手。

    “师姐你去哪里了?方才师父还问起了你。”

    一想起武兰因怒发冲冠地骂道:“笙儿这丫头天天不务正业,现下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衣棠还心有余悸。

    不务正业的萧笙乐还在一旁傻乐,神秘兮兮地对衣棠说道:“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萧笙乐说的“好地方”位于瀛洲山脉东侧的一处平地间。

    蓬莱山与瀛洲山都位于海上,且相距并不遥远。在几百年前,蓬莱山就是云间弟子的一块修行之地。云间长老为了方便弟子们来去,便在瀛洲山东边、蓬莱山西边修建了一座襟带桥,连接了两处山脉。

    后来江临仙在蓬莱山正式建立仙派,两座山才相互独立,但两派弟子却依旧通过襟带桥来往,还玉成了不少佳话。

    过了襟带桥,再绕过三座观景亭,老远地就能看见重重炊烟。

    衣棠看得疑惑,萧笙乐却显得很高兴,快步走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山路转弯去,指着前方不住地惊呼:“到了!”

    衣棠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的木屋,围成了简单的小院子。大部分房屋的屋顶都是茅草,拿线捆得整整齐齐地铺在上面。另有座木屋稍高一些,屋顶盖有青灰的瓦片,还有黑亮的正在徐徐冒白烟的烟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处小院子说破败倒是谈不上,但是光看着便觉得简陋而朴素,与瀛洲山仙气飘飘的感觉着实不搭!

    萧笙乐小跑着进了围墙里,嘴上很亲昵地喊着:“七娘,我可想死你了!”

    衣棠不急着进去,目光被屋前立着的一块石刻吸引住。只见石刻上字迹遒劲飘逸,上书:“且去天上,琴棋书画诗酒花;来此人间,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一侧头,便瞟到院门上高高立着的招牌:“七事小筑”。

    带着满满的好奇,衣棠走入了这个小院内,一进门,便被大大小小共七只颜色各异的土狗围了个正着。

    “汪汪汪——”两只虎头玲珑眼的大黄呲着獠牙冲衣棠不停地吠叫,五只短腿胖身子的小狗则一直在衣棠脚边左闻右嗅。

    衣棠被这场面吓住了,僵直了身子站在那里,怎么动都不是。

    一旁的柴棚屋顶窝了只肥肥胖胖的大橘猫,听到声响微微撑起眼皮看了过来,半晌悠闲地打了个哈切,又换了个姿势躺下继续晒太阳,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别叫了,烧饼油条,可别吓着人家。”

    大黄狗们果然停止了叫唤,跑到一边啃骨头去了,小狗们踉踉跄跄地跟着大狗子的脚步,也很快散去。

    衣棠觉得这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就看到了逆光站立的喻同舟。

    有些人,相遇时只觉得萍水相逢,如今却总是不期而遇。

    “好巧,又见面了。”喻同舟热切地同衣棠打招呼。

    衣棠未及回应,萧笙乐从那座有烟囱的小屋内探出头,催促着她快些进来。

    衣棠冲喻同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后者没多说什么,很贴心地让了条路出来。

    屋内便是寻常百姓人家再普通不过的厨房模样。甫一进入这厨房,一股子热浪迎面扑了过来,四散的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衣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笙乐拉到炒锅面前,冲炒锅旁边风风火火炒菜的妇人大声介绍:“七娘,这是我师妹衣棠,她今日可是第一次过来!”

    七娘正专心炒鸡蛋,闻声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来,裂着嘴大笑着说:“哟,这姑娘真标致,今个刚好杀了大鹅,红烧着给你们吃呀。”

    “哇,今天可是来着了!”萧笙乐跑到七娘身边另一盖着锅盖的锅边嗅了嗅,十分激动地说着。

    “快出去快出去,这儿烟大,别呛着。”七娘向锅内添了两小勺盐,开始往厨房外赶人了。

    萧笙乐得令,带着衣棠去了厨房外的草亭,坐在木桌上安心等吃。

    光刚刚那短暂的相处,衣棠心里对这个七娘莫名地喜欢,总觉得她朴实无华,同蓬莱山上的师父师叔都大不相同。

    “七娘可是云间何掌门的妻子哦!”

    萧笙乐这句介绍可把衣棠吓得不轻。七娘仅着灰暗的粗布麻衣,头上还戴着遮灰的方巾,低头炒菜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山野村妇,如何能跟瀛洲山上那遗世独立、谪仙般的掌门人扯上关系?

    萧笙乐早料到了衣棠的不可置信,于是同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被云间弟子议论多年的故事。

    大约二十年前,那时的何赴山还只是云间的普通弟子。由于修炼许久没有进阶,他向自己身为掌门的师父求教:“人说断情绝爱方能得道成仙,我素来对这些不甚在意,为何如今却连破境的边界都触不到?”

    掌门回答:“能放下和未拥有是两回事,修行者要六根清净,斩断尘世纷扰方能有所突破,可你都未曾经历过七情六欲,何谈放下?”

    何赴山因此去了人间历练,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位少女,便是七娘。

    后来,何赴山继承掌门之位,七娘则在瀛洲东侧建了这七事小筑,平时只管养养鸡鸭鱼鹅,种种时令小菜。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夫妻,但是在外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

    “原来是为了修炼啊!”衣棠恍然大悟,再看向七娘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怜悯。

    萧笙乐解释完毕,七事小筑内又走入一个满身泥泞的清俊男子,正抱着一堆白中带灰的不知道何物,扯着嗓子招呼七娘。

    “藕心菜!”萧笙乐很激动地跑出亭子,嘴上还说着:“骆明前你可以啊,今日我可有口福了!”

    骆明前将新鲜的藕心菜放水里浸泡着,转而去处理自己身上的污泥,睨着萧笙乐阴阳怪气地回道:“别碰,我辛苦挖来的,跟你没关系。”

    “哼,我吃七娘做的!”萧笙乐毫不留情地回击。

    “你们两个怎么又吵上了?”七娘从厨房走出来,抓了几根藕心菜,还不忘说二人几句。

    萧笙乐白了骆明前一眼,跟着七娘又进了厨房。

    衣棠那边,本是安心地观察着周围事物,喻同舟却悄然走进了亭子,坐在她桌子另一端的位置,惹得她浑身不自在。

    好在对方并没有格外的动作,仅仅望着天空发呆。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直接插入了衣棠和喻同舟中间坐下,缕着胡子叫喊:“还不上菜,饿死老朽喽!”

    七娘恰端着一大盘红烧鹅肉走了出来,打趣道:“欢伯,您老也来啦。”

    “做仙人久了,还是得来这七事小筑沾点烟火气!”

    衣棠觉得这说法新奇,别人都废寝忘食研习仙法,恨不得哪天就飞升而去了,眼前的“欢伯”却贪恋着人间烟火。

    “师父又说胡话了。”骆明前拿来碗筷,一一摆上了。

    七娘只管上菜,不一会儿,红烧大白鹅、韭菜炒鸡蛋、清炒藕心菜、毛丸子密密麻麻摆了一大桌子,最后还得捧上一大盆汆肉汤。

    “嗯,鲜!再撒点小葱花就更好了!”欢伯大口喝汤,咂摸着嘴感叹。

    “哎呦,忘了。”七娘一拍大腿,回身拿小葱花去了。

    “我当是不给我吃呢!”

    七娘嗔笑着转头白了欢伯一眼,钻进了厨房里。

    若人间烟火都这样温馨怡人,生活在其中倒也不错。衣棠抿嘴偷笑,举起筷子大快朵颐,细心感受此刻的美好。

    七娘忙完就坐,还没吃上东西,又急着问众人:“边翎今天怎么没来呀?”

    “他呀……”喻同舟咽下嘴里的菜,回话道:“前几天非拉着我偷跑去徽州,现在被姜长老锁在藻鉴宫,出不了了。”

    “这个姜行,又罚我干儿子!不行,我得找我家老何说说去!”七娘当下就要解围裙,杀上云间主殿。

    喻同舟忙拦下七娘,劝慰着:“他被罚不是家常便饭了嘛,您先吃饭,到时再说。”

    七娘放心不下,还是去了。

    “吃完你洗碗啊!”骆明前拿胳膊捅捅萧笙乐,边吃边说。

    “凭什么!”

    “凭你好吃懒做……”

    欢伯一巴掌拍骆明前脑门上,训斥道:“一大小伙子欺负人家姑娘!”

    骆明前不敢说话,低头屈辱地啃着鹅腿。

    一顿饭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

    饭后,萧笙乐说自己有事,让衣棠独自走回去。

    衣棠慢慢地走在路上,喻同舟就远远地跟在后面,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衣棠心生疑惑,她加速,他便也加速,她转弯,他也跟着转弯。看上去似乎只是闲逛,可他分明就是跟着她!

    待步上襟带桥,衣棠终于忍无可忍,回身怒视他。

    喻同舟脚步一顿,然后俯身行礼,丝毫没有跟踪人被发现的窘迫。

    “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喻同舟从衣袖中掏出一副画卷,递到衣棠面前,说:“送你。”

    衣棠接过画卷,迟疑地打开了。

    正是那夜二人初遇时他画的那副。

    “公子为这画费了不少心血,就这样平白送给我,不觉得可惜?”

    “这画上种种具已刻入我心间。”

    他说的是画上的景,还是画里的,她。

    衣棠静静看着画布,他笔下的她灵动活泼、充满生气,全然不似她平日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画你收着就是,我先行告辞。”

    衣棠还想说点什么,男子却匆匆离去。

    真是个怪人!衣棠腹诽,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画卷。

    “喻、同、舟。”衣棠轻轻摩挲着画卷旁的盖了红章的题字,口中情不自禁地念出男子名字。又回身看了一眼他清瘦的背影,顿时心情大好,抱着画开心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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