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姜行长老的居所在藻鉴宫,是个弥漫着药香的奇妙地方。作为不遵师命的惩罚,边翎现下正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艰难地背着医书。

    “伤寒咽痛,用甘草二两,蜜水炙过,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两次——伤寒咽痛,用甘草——等等,甘草多少来着?”

    喻同舟倚在门边听了一会,偷笑出声。

    边翎察觉动静,怒而将手中医书砸了出去,被喻同舟稳稳接住。后者走进屋子,将手中食盒重重放在桌子上,说:“你有没有良心?我好心来给你送吃的,你就这么对我?”

    “不想吃,拿走!”边翎一脸哀怨。

    “七娘做的。”

    “干娘?”边翎眸中闪光,立马精神起来,麻溜地打开食盒为自己布菜,吃得比谁都欢。

    喻同舟望他摇摇头,自己在屋内闲逛一会,将手中医书放在书桌上,看着那上面堆满的古籍露出惊恐之色。

    “七娘现在估计正在琼华殿舌战群儒,誓要让姜师叔放你自由呢。”

    “还是七娘对我好,不像某些人,危急关头只会袖手旁观,一点义气都不讲!”

    意外被怼的“某些人”反应过来,佯怒说道:“白送东西给你吃,明里暗里的骂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

    “掌门都来了,我再出手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哪知道掌门来了,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吓死我了!”

    “自己感应不到你怪我……就该多吓吓你,每次都这么鲁莽,看,受罚了吧。”喻同舟继续落井下石,一点情面都不留。

    边翎瞄了一眼那堆成小山的医书,肠子都要悔青了:“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探到,平白受了一次罚,血亏!”

    “也不算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吧。”

    “你看出什么来了?”

    喻同舟坐到边翎对面,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架子摆好了,才悠悠开口道:“你觉得,这次事件最主要的冲突是什么?”

    “这还用说,我们人妖两道争夺凤凰落羽啊!”边翎自信满满,但见对面那人面露鄙夷之色,活像是在看二傻子。

    “我看,是妖族内部的权力斗争。”

    “放屁,全程就我们跟阴山老妖在打。”

    “那末信是怎么死的?”

    边翎答不上来了。

    喻同舟抽丝剥茧,慢慢分析:“末信死之前神志不清,一直抱着个鼻烟壶旁若无人地吸食,像是疯了一样。据我所知,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有楚腰夫人的剧毒——美人泪。”

    “楚腰夫人?美人泪?”边翎越听越迷糊。

    “美人泪从花中提取,有药粉和毒烟两种形式。药粉无色无味,下在水米里神不知鬼不觉,能使人精神亢奋,短时内变得力大无穷,长久服用却会上瘾。再用毒烟加以控制,无论多么强健的人都会被拖垮了身子,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将毒瘾戒除了不就行。”

    “无法戒除!”喻同舟神情严肃,叹息道:“别的毒药最多折磨人的□□,它却直接摧残人的精神,一旦沾上,便是万劫不复。”

    “这么狠?”实在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楚腰夫人一个人类,能在丈夫死去的情况下稳住旧部,近几年不断扩张领地,多少是有点手段的。”喻同舟面上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心中盈满了滔天的恨意。

    边翎还有个疑问:“这种东西我一个学医的都不知道,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啊?”

    这毒药害他家破人亡,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喻同舟心里一疼,沉默片刻,又为了让边翎不看出异样,调笑道:“说是学医,你几时认真过?”

    边翎一想也对,继而催促喻同舟继续往下说。

    “安宁村的事情由末信挑起,凤凰落羽也由末信带得重见天日,而末信中美人泪而死,恰此时阴君洞里又少了本不存在的妖族公主,把这些连在一起,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边翎思考片刻,忽而明白了那日山洞中何掌门与阴山的对话,一拍桌子,惊呼:“我不会被当成棋子了吧!”

    “你自己要往套里钻,没人拦得住。”

    不得不说,喻同舟虽然玩世不恭,但看问题一直很深刻,分析也总一语中的。这点,边翎是相当佩服。

    对此,喻同舟的回答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直当旁观者,就能一直清醒。”

    边翎现在不想管什么当局和旁观,只想赶紧解除禁足,出去逍遥自在。

    “七娘啊,干儿子的自由就捏在您手里了。”

    然而,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就很“残忍”。

    话说七娘到了琼华主殿,本意只想找何赴山一人,因此刚进门就扯着嗓子喊:“老何!老何!”

    走到了殿内,才发现,何赴山连同姜行、徐稚水三人正在商讨事情,此刻听了她闹出的动静,都停下来一齐盯着她。

    “七娘可有什么急事?”徐稚水撑头笑望她。他老早不理会世事,今日却被姜师兄硬拉来讨论三神器的事情,平白枯坐了许久,正觉得无聊呢。

    七娘见殿上人数众多,突然就泄了底气,尴尬地傻笑说不出话来。

    “只怕是为了她那宝贝干儿子,想找掌门暗戳戳地告我的状呢!”姜行满脸不屑,方才七娘来时带来了满满的烟火气,他嗅到就觉得烦。

    何赴山冷冷听着,没有反应。

    徐稚水倒是来了兴致,忙问发生了什么。

    “前几日,我徒弟边翎拉着你那宝贝徒弟,一同偷跑去了徽州,搅了不少乱子,我气不过,便罚了边翎禁足三个月,七娘这是找我算账来了呢。”这话是对徐稚水说的,可他一口一个“我徒弟”,听得七娘浑身不自在。

    七娘一撸袖子,回怼道:“不过是两孩子出去玩玩,有什么好罚的!再说,同舟不也去了,你看徐师弟说了什么吗?”

    战火成功地转移到徐稚水身上,姜行瞪着他教训道:“师弟,我知道你向来不理会琐事,可徒弟还是得管教好。我今日叫你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情——你对喻同舟,未免太纵容了!”

    “我们家同舟……还算是乖巧,他是个画师,平时四处跑跑画点画,我当师父的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他……”徐稚水说完,生怕姜行还抓着喻同舟不放,忙话锋一转,说:“不过姜师兄说得对,徒弟得管,这边翎不遵师命,是该罚!”

    姜行得一人支持,颇为得意地看向七娘。

    “老何,你说句话呀!”七娘急了,向主座上何赴山求救。

    姜行眯缝着眼,静待他身为掌门的师弟如何处理。

    何赴山面色寡淡,全然无视七娘的焦急,道:“师兄管教弟子自有分寸,我无话可说。”

    姜行大获全胜,顿觉神清气爽。他不想跟七娘多费口舌,看现下讨论已经打断,索性放下一句“来日再谈”,便大笑着离去了。

    眼看师兄走远,徐稚水走到七娘面前,说:“七娘真笨,你明知道姜师兄不满意你与何师兄成亲,现在还跑到他面前向何师兄求情。若今日何师兄真的徇私为边翎说话,只怕姜师兄生起气来,罚得更狠了!”

    何赴山也骂了一句:“笨蛋!”

    七娘感到委屈,她哪里知道平时冷冷清清的琼华殿今日有这么多人在!

    萧笙乐提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熟门熟路地在云间各殿间穿梭,走入了冶镜阁,最终停在了阁内侧室的一个长满竹子的小院子里。

    “绿卿,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萧绿卿此刻正坐在卧榻边看书,见姐姐来了,把书放在一边,起身去迎。

    萧笙乐将手中物品尽数放在榻上,一一介绍道:“这里有冻米糖、顶市酥、玉条酥和米糕,都是你爱吃的。云间吃不到,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萧绿卿兴致缺缺,皱眉说:“你以后别给我带这么多东西了,怪麻烦的……”

    “我是你姐,这有什么麻烦的。”萧笙乐满不在乎。

    “可是……”

    萧笙乐走到萧绿卿身边,揽着她腰身亲昵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是我妹妹,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萧绿卿轻展愁容,淡淡一笑。

    “笑了,笑了就是接受我的糕点啦!”

    “嗯,谢谢姐姐。”

    萧笙乐拉着萧绿卿坐下,慢慢劝慰:“其实吧,父母那辈的恩怨,是非对错很难说清,该他们自己去处理,我们就算忧心,也做不了什么。但我两之间的血脉亲情,做不得假。与其相互仇视都不得安宁,倒不如欣然接受,我们作为姐妹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嗯,知道啦。”萧绿卿乖乖地应承着。

    “听辛夷说,你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就算是不想看到我母亲,总得回去看看爹爹啊,我两都不在他身边,他该有多寂寞。”

    萧绿卿的脑中闪过萧灏的身影,终于还是于心不忍,郑重承诺道:“我过段时间就回去。”

    萧笙乐很高兴,又说了些体己话,眼尖的她一眼望见萧绿卿床头放的一盏素白莲花提灯。等拿到手上仔细把玩时,越看越像路时新在灯会上买的那盏,于是笑问道:“这个灯是哪儿来的?”

    “是……师兄送的。”萧绿卿脸上飞上两团红晕,姿态有些扭捏。

    “我看这个师兄心怀不轨,绝对有‘阴谋’!”

    “姐,你别那么说,路师兄为人正直,看我是个女孩,平时就对我多加照顾,之前我与他提过想念家乡的灯会,他才特意为我带的莲灯……”萧绿卿忙着为路时新辩解,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打自招了。

    “哦——原来真是路师兄啊!”萧笙乐眼神暧昧,一直盯着萧绿卿。

    萧绿卿面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笙乐打趣道:“谁让我妹妹如花似玉,又是这云间唯一的女弟子,不知道多少浑小子垂涎呢!改天得跟路师兄说说,让他帮忙看紧点,不能让我们绿卿,被别人拐跑了不是?”

    “姐——”萧绿卿嗔怪一声,再不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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