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送走郎中，就有人来传信儿，大姨奶奶查如雪过来探望。
查如雪隔三差五的过来，实在殷勤，还总是趁着郎中来的日子，林玉知道她没怀好心思。
可她已经到门口了，又不好不见，林玉便琢磨怎么应付，让她暂且安心。
林玉没打算挪地方，直接吩咐报信儿的丫鬟：“把大姨奶奶请到这儿吧。”
那小丫鬟得令，脚步生风的往外走。
屋里没了第三个人，林玉直接找京荷拿过药方，草草瞭了一眼，压在盘子下。
“等大姨奶奶走了再抓药吧。”林玉的话笃定而不容置疑。
京荷喏下，毫不多问。
要不说京荷能在白柳生院里当大丫鬟呢，在不该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问一句，在不该在场的时候，绝对能适时的避开。
查如雪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裳，乍看着十分素雅，细瞧能发现衣裳的花样儿是丝线拈了银线绣的，在暗处时看不出什么，但凡沾上一点光，便是波光粼粼的耀眼。
查如雪碎步轻迈的进了屋，先瞥了眼京荷，眉眼间漏了丝笑，算是打招呼，转而就关心林玉。“听说妹妹犯了心悸？还不得安枕，是旧疾吗？”
林玉请查如雪坐下，然后才答不是，“这两日落雨，棚顶噼里啪啦的，闹的心慌，所以没睡好。”
查如雪笑盈盈坐下，正好看到桌上压着的药方，那盘子位置压的刚好，只让她能略瞧到个字边儿，她也不好直接抽出来看，便换着心思的把话往那方子上引。“那就好，哪怕没事也得瞧了郎中才安心，可开了方子？”
林玉知道她看着了，也不接她的话茬，反儿侧身去吩咐京荷：“莲儿引郎中去前院领钱了，京荷你去给大姨奶奶做盏热茶吧！”
查如雪眉眼上挂着笑，可说不上哪不对，总让人觉得冷森森的。查如雪人如其名，浑身透着如雪样的凉，哪怕面上含着笑意，也不让人觉得半分暖和。
“我刚好拎了甜食来，配茶正好。”查如雪掀开食盒子，将玫瑰酥饼端出来，捏了块放在压药方的盘子里，“妹妹尝尝，是饶盛酒楼新做的，还热着呢！”
林玉伸手捏起，直道好吃。
林玉跟她打着哈哈，闲谈如何做甜水配点心，任查如雪怎么引着话题，林玉都巧妙的避开，全然忽略着桌上的药方。
林玉就是要等查如雪开口，只要她主动问了，林玉也就试出她的来意了。
她欠身又往空盘子里搁了快酥饼，又故作惊讶的道：“妹妹......盘下压的是药方吗？怎么没拿着去抓药？”
林玉立马抽出药方，紧着折了两下，忙解释：“嗐，莲儿走的急，忘带了。”
查如雪见林玉忙着想收方子，就更想瞧一眼。
“是药三分毒，妹妹可别瞎吃，现在的郎中啊，总是胡乱开方子，我见刚出去的那位郎中，年纪可不大，也不知稳不稳妥，妹妹别被江湖郎中唬了。”
查如雪扶了扶鬓，继续道：“我读过些医书，不若给我瞧瞧，看看对不对症。”
林玉先是笑着，后有些为难的神色，可还是将方子递了过去：“那累着大姨奶奶帮着看看了，上次莲儿随意找的郎中，给我看了两次，倒觉得还行，吃了他的方子两日就不咳了。”
查如雪并没读过医书，这套说辞只是为了看一眼方子，她看过，暗暗将上头的药记下来，又就着林玉的话道：“那妹妹照着这方子按时吃。”
查如雪把方子递还回去，就再不谈方子的事，反儿把重点放回糕点上。“妹妹趁热再吃一块，这玫瑰酥饼里头的玫瑰是云疆运过来的，听说到酒楼时候花正好开了，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点心，胜在此季节吃着新鲜。”
林玉乖巧的又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又细声道：“我听大姨奶奶的。”
林玉这话说得含糊，查如雪也不知道她在答自己的哪句话，可又不好细问，只得若无其事的环顾屋里，像刚知道似的道：“妹妹这新添置了不少物件呐，这才像个样子，之前确实太朴素了。”
林玉简朴惯了，倒也不喜奢华，此时又尽可能的在查如雪跟前守拙，便道：“我实在不懂，桌子上清清净净多好，摆上瓶瓶罐罐倒累赘，墙上一幅幅的画，不仅招灰，还得天天打扫，实在没什么用。”
查如雪闻言，笑盈盈的掩嘴，似是觉得好笑。
不过查如雪喜欢她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可比精明的时候，让她觉得耐人多了。
她也拈块玫瑰酥饼放在嘴里，总觉得味比刚才更好。
查如雪又坐了会，品了几口茶，心满意足的走了。
今日查如雪见了药方，也该心安了。林玉不敢保证，查如雪会完全相信自己，但好在是给她哄住了，最起码在白柳生回府之前，她不会再无端生疑。
可不知为何，林玉倒越发不安起来。
好在白柳生不在府里，她用不着服侍，不然喝那汤药被撞见，免不了被发现。
经过今日这事，查如雪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可晚间明彩的一句话，又开始叫她坐立不安起来。
“奶奶，上次林玉喝的药，是郎中熬好了直接带过来的......”
***
京城东阳侯府。
老侯爷白藿瑞出殡当日，并没有许多人家出路祭，出路祭的，是已出五服但尚有往来的亲戚，或是有姻亲的人家，反正就是，循着家谱能找到亲戚关系的。
一些平日有往来，但面上没漏过的关系，人家就装作不知道侯府这事儿。实在抹不过情面的同僚，由家里夫人过来，可也待不上一会，就借故回去了，关系浅淡的，就是府里的管家或小厮拿着名帖到场。
都怕来往密了，宫中生了气，顺道发落了。
若不是东阳候长子归京，恐怕这些人连敷衍都不愿意，谁都知道东阳候次子混账，三子是个呆儿，四闺女待嫁出阁，寻的亲事，让人听了就瞠目结舌。
东阳侯府的态势，是大厦倾颓，刚回府的长子就是那根顶着大厦不倒的柱子，可白柳生这桩柱子够不够结实，能顶多久，谁也说不好。
但想着白柳生在楚州的名头，没准就真的力挽狂澜了，大家又怕日后见面不好看，就按照面上的亲疏关系，送一送东阳候。
白柳生在京城的名号并不压于在楚州，但大多被提起的原因是，东阳候还有个儿子，有人私下嘲讽东阳候时，总得提起他休妻弃子的旧事。
再就是，有些门户知道白柳生在楚州生意做的大，在谈起白柳生时，又不得不嘲一句爱财如命的东阳候，知道自己有个能挣钱的儿子以后，有没有后悔。
白柳生没操心其他事，单只在花费用度上发了话，尽力将丧事办的简单，不要铺张。
他倒不是想在这最后一件事上刻薄生父，他只是认为，侯府这个时候大操大办，太惹眼了，如果有人因为此事参一本，他还要再费力周旋。
白柳生走在送殡队伍的最前面，一众兄弟叔侄，孝子贤孙跟在后头，个个哭感天动地。
白柳生听闻老侯爷噩耗之时，心中都未有几分激荡，如今，听着身后真情实感的哭声，倒激起他埋在心中的父子之情来。
他脑中尽是回忆，已忘了此时自己要哭上一哭，以尽哀思。
他依稀记得，父亲在自己儿时也抱过自己，也宠过也疼过，也曾在书房叮嘱他要刻苦读书，那些温存的父慈子孝也有过。
父亲也曾亲昵的唤过母亲小名，有过几多欢笑，那些小窗前，疏影下，替妻鸾镜弄妆，在父亲承袭东阳侯爵位之后，却如云烟般散去。
白柳生眼里那抹温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果决的恨意，是绝毫不手软的决绝。
那些东阳候做过的，料峭如寒冬的事，又被他想起。
男人手里有了权势，就不复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如此。
东阳候这样薄情寡性，他今日留下一滴眼泪，都是对不起缠绵病榻十几年的母亲。
可看着父亲棺椁埋入土中时，他嘴唇还是不住的抖，连身体都冷的像入了冰窖。
二叔白荟琰见白柳生无动于衷，赶紧上前扯了扯他，“生哥儿，你好歹嚎两嗓子，别叫外人笑话。”
白柳生不为所动，只在心中细数白藿瑞的罪行，念着他的薄情寡性。
他这样的厌恶父亲，那自己呢？在别人心里，是不是也同样的薄情寡性。
有几个臭钱就随意糟蹋人，想要的女人百十样手段哄着，不想要了就弃之敝履。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想起自己的正室夫人崔氏，她也像母亲一样悲痛欲绝过吗？
崔氏总是多愁善感，连天上的雁儿飞得远了，也要帮着忧心，是最容易受伤的那一类女人，她为了自己，可在夜里偷偷哭过？千肠百转的痛过没有？
他依稀记得自己宠过她，夜夜心肝儿的叫着，连她皱个眉头都得替她揉揉心口，相爱的日子好像并不长久，他就把查如雪领了回去。
查如雪隔三差五的过来，实在殷勤，还总是趁着郎中来的日子，林玉知道她没怀好心思。
可她已经到门口了，又不好不见，林玉便琢磨怎么应付，让她暂且安心。
林玉没打算挪地方，直接吩咐报信儿的丫鬟：“把大姨奶奶请到这儿吧。”
那小丫鬟得令，脚步生风的往外走。
屋里没了第三个人，林玉直接找京荷拿过药方，草草瞭了一眼，压在盘子下。
“等大姨奶奶走了再抓药吧。”林玉的话笃定而不容置疑。
京荷喏下，毫不多问。
要不说京荷能在白柳生院里当大丫鬟呢，在不该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问一句，在不该在场的时候，绝对能适时的避开。
查如雪依旧是一身素色衣裳，乍看着十分素雅，细瞧能发现衣裳的花样儿是丝线拈了银线绣的，在暗处时看不出什么，但凡沾上一点光，便是波光粼粼的耀眼。
查如雪碎步轻迈的进了屋，先瞥了眼京荷，眉眼间漏了丝笑，算是打招呼，转而就关心林玉。“听说妹妹犯了心悸？还不得安枕，是旧疾吗？”
林玉请查如雪坐下，然后才答不是，“这两日落雨，棚顶噼里啪啦的，闹的心慌，所以没睡好。”
查如雪笑盈盈坐下，正好看到桌上压着的药方，那盘子位置压的刚好，只让她能略瞧到个字边儿，她也不好直接抽出来看，便换着心思的把话往那方子上引。“那就好，哪怕没事也得瞧了郎中才安心，可开了方子？”
林玉知道她看着了，也不接她的话茬，反儿侧身去吩咐京荷：“莲儿引郎中去前院领钱了，京荷你去给大姨奶奶做盏热茶吧！”
查如雪眉眼上挂着笑，可说不上哪不对，总让人觉得冷森森的。查如雪人如其名，浑身透着如雪样的凉，哪怕面上含着笑意，也不让人觉得半分暖和。
“我刚好拎了甜食来，配茶正好。”查如雪掀开食盒子，将玫瑰酥饼端出来，捏了块放在压药方的盘子里，“妹妹尝尝，是饶盛酒楼新做的，还热着呢！”
林玉伸手捏起，直道好吃。
林玉跟她打着哈哈，闲谈如何做甜水配点心，任查如雪怎么引着话题，林玉都巧妙的避开，全然忽略着桌上的药方。
林玉就是要等查如雪开口，只要她主动问了，林玉也就试出她的来意了。
她欠身又往空盘子里搁了快酥饼，又故作惊讶的道：“妹妹......盘下压的是药方吗？怎么没拿着去抓药？”
林玉立马抽出药方，紧着折了两下，忙解释：“嗐，莲儿走的急，忘带了。”
查如雪见林玉忙着想收方子，就更想瞧一眼。
“是药三分毒，妹妹可别瞎吃，现在的郎中啊，总是胡乱开方子，我见刚出去的那位郎中，年纪可不大，也不知稳不稳妥，妹妹别被江湖郎中唬了。”
查如雪扶了扶鬓，继续道：“我读过些医书，不若给我瞧瞧，看看对不对症。”
林玉先是笑着，后有些为难的神色，可还是将方子递了过去：“那累着大姨奶奶帮着看看了，上次莲儿随意找的郎中，给我看了两次，倒觉得还行，吃了他的方子两日就不咳了。”
查如雪并没读过医书，这套说辞只是为了看一眼方子，她看过，暗暗将上头的药记下来，又就着林玉的话道：“那妹妹照着这方子按时吃。”
查如雪把方子递还回去，就再不谈方子的事，反儿把重点放回糕点上。“妹妹趁热再吃一块，这玫瑰酥饼里头的玫瑰是云疆运过来的，听说到酒楼时候花正好开了，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点心，胜在此季节吃着新鲜。”
林玉乖巧的又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又细声道：“我听大姨奶奶的。”
林玉这话说得含糊，查如雪也不知道她在答自己的哪句话，可又不好细问，只得若无其事的环顾屋里，像刚知道似的道：“妹妹这新添置了不少物件呐，这才像个样子，之前确实太朴素了。”
林玉简朴惯了，倒也不喜奢华，此时又尽可能的在查如雪跟前守拙，便道：“我实在不懂，桌子上清清净净多好，摆上瓶瓶罐罐倒累赘，墙上一幅幅的画，不仅招灰，还得天天打扫，实在没什么用。”
查如雪闻言，笑盈盈的掩嘴，似是觉得好笑。
不过查如雪喜欢她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可比精明的时候，让她觉得耐人多了。
她也拈块玫瑰酥饼放在嘴里，总觉得味比刚才更好。
查如雪又坐了会，品了几口茶，心满意足的走了。
今日查如雪见了药方，也该心安了。林玉不敢保证，查如雪会完全相信自己，但好在是给她哄住了，最起码在白柳生回府之前，她不会再无端生疑。
可不知为何，林玉倒越发不安起来。
好在白柳生不在府里，她用不着服侍，不然喝那汤药被撞见，免不了被发现。
经过今日这事，查如雪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可晚间明彩的一句话，又开始叫她坐立不安起来。
“奶奶，上次林玉喝的药，是郎中熬好了直接带过来的......”
***
京城东阳侯府。
老侯爷白藿瑞出殡当日，并没有许多人家出路祭，出路祭的，是已出五服但尚有往来的亲戚，或是有姻亲的人家，反正就是，循着家谱能找到亲戚关系的。
一些平日有往来，但面上没漏过的关系，人家就装作不知道侯府这事儿。实在抹不过情面的同僚，由家里夫人过来，可也待不上一会，就借故回去了，关系浅淡的，就是府里的管家或小厮拿着名帖到场。
都怕来往密了，宫中生了气，顺道发落了。
若不是东阳候长子归京，恐怕这些人连敷衍都不愿意，谁都知道东阳候次子混账，三子是个呆儿，四闺女待嫁出阁，寻的亲事，让人听了就瞠目结舌。
东阳侯府的态势，是大厦倾颓，刚回府的长子就是那根顶着大厦不倒的柱子，可白柳生这桩柱子够不够结实，能顶多久，谁也说不好。
但想着白柳生在楚州的名头，没准就真的力挽狂澜了，大家又怕日后见面不好看，就按照面上的亲疏关系，送一送东阳候。
白柳生在京城的名号并不压于在楚州，但大多被提起的原因是，东阳候还有个儿子，有人私下嘲讽东阳候时，总得提起他休妻弃子的旧事。
再就是，有些门户知道白柳生在楚州生意做的大，在谈起白柳生时，又不得不嘲一句爱财如命的东阳候，知道自己有个能挣钱的儿子以后，有没有后悔。
白柳生没操心其他事，单只在花费用度上发了话，尽力将丧事办的简单，不要铺张。
他倒不是想在这最后一件事上刻薄生父，他只是认为，侯府这个时候大操大办，太惹眼了，如果有人因为此事参一本，他还要再费力周旋。
白柳生走在送殡队伍的最前面，一众兄弟叔侄，孝子贤孙跟在后头，个个哭感天动地。
白柳生听闻老侯爷噩耗之时，心中都未有几分激荡，如今，听着身后真情实感的哭声，倒激起他埋在心中的父子之情来。
他脑中尽是回忆，已忘了此时自己要哭上一哭，以尽哀思。
他依稀记得，父亲在自己儿时也抱过自己，也宠过也疼过，也曾在书房叮嘱他要刻苦读书，那些温存的父慈子孝也有过。
父亲也曾亲昵的唤过母亲小名，有过几多欢笑，那些小窗前，疏影下，替妻鸾镜弄妆，在父亲承袭东阳侯爵位之后，却如云烟般散去。
白柳生眼里那抹温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果决的恨意，是绝毫不手软的决绝。
那些东阳候做过的，料峭如寒冬的事，又被他想起。
男人手里有了权势，就不复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如此。
东阳候这样薄情寡性，他今日留下一滴眼泪，都是对不起缠绵病榻十几年的母亲。
可看着父亲棺椁埋入土中时，他嘴唇还是不住的抖，连身体都冷的像入了冰窖。
二叔白荟琰见白柳生无动于衷，赶紧上前扯了扯他，“生哥儿，你好歹嚎两嗓子，别叫外人笑话。”
白柳生不为所动，只在心中细数白藿瑞的罪行，念着他的薄情寡性。
他这样的厌恶父亲，那自己呢？在别人心里，是不是也同样的薄情寡性。
有几个臭钱就随意糟蹋人，想要的女人百十样手段哄着，不想要了就弃之敝履。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想起自己的正室夫人崔氏，她也像母亲一样悲痛欲绝过吗？
崔氏总是多愁善感，连天上的雁儿飞得远了，也要帮着忧心，是最容易受伤的那一类女人，她为了自己，可在夜里偷偷哭过？千肠百转的痛过没有？
他依稀记得自己宠过她，夜夜心肝儿的叫着，连她皱个眉头都得替她揉揉心口，相爱的日子好像并不长久，他就把查如雪领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