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生曾给人扶棺出殡过一次,是给正妻崔氏。

    他与崔氏相识的巧,是那日去收一间胭脂铺子,因为铺子要带着货一起出,不好估价,这才由白柳生亲自过去。

    白柳生到铺子的时候,崔氏已等在门口了。

    见铺子开门,老板出来迎人,就和老板道,想买一盒胭脂。

    买家已到,老板没心思做生意,便赶她往外走。

    崔氏一听老板不卖,急的眼里续了一汪水:“老板,您卖我一盒吧,我家里妹妹要出门子,我得送她点东西才行。”

    老板心情不好,语气十分的不快,“你家也真是,姐姐不出门,妹子倒先嫁人了,你快走吧,我铺子就要盘出去了,不卖了,你买别的去吧!”

    崔氏不断求告,话音儿里全是哭腔,唇角却努力勾着笑,两个酒窝在脸上乎现乎没。

    白柳生翘腿坐着,老板怕惹白柳生不快,只得继续赶紧撵人:“快走快走,我说了我这不卖了,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多了去了,你就别缠着了,快走吧!”

    崔氏绞着袖儿,涨红了脸,就要屈身要跪下。

    白柳生原没想管,可看着姑娘憋红了脸,泪珠就在眼里打转转,也动了恻隐之心,起身一把捞起要跪的姑娘。

    “干嘛呢,老板,卖盒胭脂耽误不了一会,我也不压你的价,你让她挑就是了。”

    白柳生发话了,老板也不敢多说,只朝崔氏没好气儿的道:“得了,你挑吧!”

    崔氏连忙给白柳生鞠躬道谢:“多谢大善人,多谢大善人。”

    听了姑娘的话,白柳生低眉偷着乐了一声。

    没一会,崔氏就挑好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堆碎银子,交给老板。“这是四两,刚刚好。”然后把胭脂盒小心放进兜里。

    白柳生想起,她的胭脂是要送给将出嫁的妹子,便道:“老板,人家要送妹子的,你不好好给人家包起来啊!”

    老板尴尬一笑,想着自己都要卖铺子了,哪还顾得周全不周全。可也没法儿,只能听白柳生的话,给顾氏小小的一盒胭脂好好包起来。

    姑娘得了东西,给两个人郑重道了谢,才乐颠颠的离开。

    白柳生看着姑娘背影,问老板:“你认得?”

    老板无奈摇摇头。“城外牙儿庄崔家的姑娘,身子可弱了,没人敢娶,这不,妹子嫁在前头了,一盒胭脂攒了一年的钱,都来了七八趟了。”

    白柳生怔了会,吩咐手下人,“这铺子我要改成茶庄,我应了余三郎,这里的胭脂水粉给他拿去送姑娘,捡出一半来给他,余下的都包好,全给那姑娘送去。”

    后来,白柳生痴缠上了崔家大姑娘。

    崔家人是贫苦人家,哪见过这阵仗,只以为是大户人家来纳妾的,可白柳生却道,要娶崔氏当正房的娘子,崔家人直道是遇见大贵人了。

    白柳生知道崔氏在意自己嫁在妹子后头,便赶在她妹子出嫁前,把崔氏娶进了门。

    崔氏模样并不出众,只面颊上一对酒窝算是俏丽,对看惯了花魁娘子的白柳生来说,崔氏这款就是过水的青菜。

    可他真的专心宠了她一阵儿,崔氏以为自己泡在了蜜罐里了,但时间一久,白柳生又将心思全放在生意上,偶尔没醉,才去崔氏屋里住。

    崔氏在白柳生衣裳上,见过艳丽的口脂,闻到过芬芳惑人的香味,寻出过别的女人塞到他怀里的肚兜。

    她细细想着,那个女人的模样,那个女人的姿色,那个女人的柔情。

    崔氏日思夜想,仿佛疯魔了一般在脑中构想,可是不够,还远远的不够,她在酒楼下等了一夜,就想看看肚兜主人的模样。

    她身子本就弱,又在风雪中站了一夜,染了极重的风寒,然后就是日日夜夜的咳嗽,还吐了血。

    崔氏带着心事将养了好久,还是留下了病根。

    直到白柳生捏着崔氏的腰身,将她弄疼了的那个晚上,她狠狠推开了白柳生,拿出在他怀里发现的肚兜。

    她眼里噙着眼泪,脸色发白的问:“爷,这个东西,你记得吗?”

    白柳生撑着半个身子,满面疑惑。

    这样花式儿的玩意不像崔氏的东西,可到底是谁的,他不记得,只得柔声哄着崔氏:\"乖,别生气,兴趣是我喝多了,当你给的手绢揣怀里了。\"

    崔氏终是维持不住酒窝,泪一道道流下来,极其失望的闭上眼睛。

    她这样信任的郎君,想依靠一辈子的人,就这样对自己。

    她闹了好一阵,白柳生心烦得很,哄也哄了,事儿也说了,可崔氏就是不依不饶。

    白柳生一气之下,真领了一个回来。

    老侯爷的棺在填土,一锹一锹掩埋着棺椁,他见过,崔氏的棺椁就是这样下葬的。

    回了侯府,白柳生撩着凉水洗了好久的脸,却也不解乏,依旧头疼欲裂。

    院子外头张罗的热闹,老嬷嬷一边吆喝吩咐,一边骂那些没眼色的,嗓门都喊破了音。

    这是在给他这位新任东阳侯布置新住处,连带把办丧事的白绸子摘了,只等着圣旨一到,就挂红绸,以表新候袭爵之喜。

    管事儿的已经来了几趟,先是请白柳生的安,而后是来询问有没有忌讳的,若是有好避开。

    白柳生不愿吱声,就都由三珠应付着。

    侯府里的人,他二叔来过一趟,说府里一早就给宫里上了请新候的帖子,旨意已在路上了。

    其他几位叔叔不敢靠前,三叔是被他夫人按着,不让他出头说话。

    冯氏守在祠堂,哭的跟着泪人是的,死活不愿出来。

    两个公子,一个因为被抢了爵位,正在屋里头骂娘,一个送葬刚回来就掉进水塘子,造的满身泥,正满院子跑不让逮住洗澡。余下个四小姐,端坐着瞧二哥白杨初骂娘!

    白柳生躺在榻上,默默养着神,无心关注其他人的动静。

    封爵的圣旨赶在太阳卡山前送到了,白柳生顶着头疼接了圣旨,给宫里的公公封了谢银,又回院子休息去了。

    府里有人安排开了席面,等着新侯一同用饭。传话的人来了几趟,都被三珠和来富挡在外头了,说侯爷体倦,正在休息。

    他俩还记得白柳生交代那句守好门户,便固执的任谁来了也不给面子。

    传话的不好交差,就陪着守在门口。

    白柳生仿佛入了梦魇,梦里一遍遍过着棺椁填土的景象,也分不清是上午送老侯爷,还是几年前送顾氏。

    他挣扎着想醒过来,梦却岔到了别处。

    是崔氏发丧出殡转天的晚上,他同楚州的公子们醉在“留英楼”的事,那天他们喝的醉,几个同饮的公子起了性,赌起花娘们肚兜的颜色来。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第一次见了林玉。

    他被酒熬的口里发干,于是派人去楼下甜水儿铺叫甜水解渴。

    往日谈事儿久了,或喝的大了,也叫过甜水儿来解渴,但都是个汉子来送的。

    今儿不知怎么,来送甜水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似乎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妮子显得拘谨,见屋里是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更羞的连头都不敢抬,匆匆忙忙的往桌上摆罐子。

    妮子面某白净,颇清秀好看,细手纤白若雪,不像干过粗活的样子,虽现在还嫩,但过几年定然出落的标志,白柳生就着酒意,心里竟生了几分妄念。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好人家的妮子,不容得他戏耍玩弄,屋里的几个公子却不这样想。

    刚猜错颜色的孙公子白扔了五十两银子出去,此时正不肯不罢休,要再寻花娘来猜,嚷了半天没人过来,便将主意打到送甜水的林玉身上。

    孙公子歪身靠在椅上,指着正在给白柳生放盏的林玉调笑,“你们猜猜,她里头是什么颜色?”

    不合适的话放在不合适的人身上,惹得屋里人哄堂大笑,也不管妮子是羞是愤是火是恼。

    更有人接话道:“姑娘长的这么白,我猜里头没准也是白的。”

    林玉一愣,显然还不知道这帮人在说什么。

    “去去去,哪有人肚兜穿白的,我猜是红的。”

    又有人接话:“不懂了吧,她岁数这么小,毛都没长齐呢,胸脯子能有几两啊,没准压根就没穿过肚兜!”

    哈哈哈,接着又是一阵嘲弄大笑。

    林玉这才就听懂他们的意思,人却怔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张脸涨红,不像羞的,倒像是气的。

    白柳生瞧姑娘羞愤得要骂人了,也觉得这些人过分,便主动替妮子解围,“都别放屁了,什么红的白的,赶紧闭嘴喝甜水。”

    妮子倒不领情,狠挖了他一眼。

    “白爷不爱听了,他刚丧妻,听不了这白的红的,是吧白爷。”一公子说罢,将怀里娘子往白柳生身边一推,“不提红的白的,看看这粉的合不合心意。”

    白柳生笑了笑,将娘子搂在怀里,顺手掏出几两银子,扔在林玉装瓦罐的筐子里。“得着赏了还不赶紧走。”

    梦到这,白柳生醒了过来,头痛也好了。

    他好像知道林玉为什么厌恶自己了,他不自觉笑了两声,林玉比崔氏精明,比查如雪精明,比府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精明。

    外头的天黑了,不知是什么时辰,白柳生打算起身出去瞧瞧。

    这两天他都没过去用饭,许多人还没和他说上话,想必是等的眼睛都红了,也是时候去应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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